一回到家,嚴曼歌馬上街進房間,打了一通電話到徐子琳的宿舍,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她需要她的意見。
「學姐,怎麼辦?」嚴曼歌第一句話就這麼說。「徐子珩說他要跟我交往耶。」
「什麼?」
碰!嚴曼歌聽見電話那端傳來重物掉落的聲音,接著是徐子琳呻吟的聲音。
「學姐?學姐?你怎麼了?」
「好痛!我摔到床下了啦!」徐子琳重新拿起話筒。「我的耳朵沒問題吧?你把剛剛那句話再說一遍!」
「徐子珩說,他要跟我交往。」嚴曼歌只好又重達一次,耳根子都燒了起來。
「嘿,你說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我娘的不肖子,我沒良心的弟弟,你的惡鄰同學,嘴巴很壞,個性很差勁,姓徐,名子珩?」徐子琳說了一大串。
她那些爆笑卻又十分貼近的形容詞,令嚴曼歌噗哧笑了出來。
「沒錯,就是那個徐子珩!」
「天哪,天哪,這太勁爆了,等一下,讓我尖叫一下!」徐子琳仍然不敢相信。「啊——」說著,便尖叫起來。
她大概叫了幾秒鐘,這才繼續和嚴曼歌講話。
「他真的跟你告白啦?他怎麼說?」
「那是告白嗎?」嚴曼歌自己也很懷疑。「他是直截了當的要我跟他交往。」
「什麼?連告白都沒有!可惡,他當你是什麼?」徐於琳替嚴曼歌忿忿不平。「啊好,我現在就回台中拎他到你家跟你說清楚、講明白,最好還要錄音存證。」
嚴曼歌幾乎可以想像徐子琳捲起袖子的忿然模樣,嘴角不禁彎了起來。
「快告訴我,你怎麼回答他?」徐子琳又問,語氣很是興奮。
「我還沒回答,他限我今天晚上八點前決定好答案。」
「再過一個鐘頭多就八點了,我的天,這傢伙太吊了.哪有人這麼追求女孩子的?笨笨笨,笨死了,我絕對絕對不承認他是我弟弟。」
嚴曼歌又輕笑起來,她的心情已經不再那麼慌了。
「曼歌,你的回答是什麼?快告訴我!」徐子琳好奇死了。
「我不知道。」嚴曼歌的頭腦是—團亂。
「你喜歡徐子珩嗎?」
「我、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那、那討厭嗎?」徐子琳又問。
「我、我……」
「怎樣?」徐子琳急死了。「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吧?」
「其實……他並沒有那麼討厭……」嚴曼歌老實地說。
「我鬆了一口氣,雖然我也覺得徐子珩的個性挺討人厭,但他畢竟是我老弟。」
「學姐,我該怎麼辦?」
「別怕別怕,聽我說——」
徐子琳冷靜的聲音從電話筒傳來,嚴曼歌彷彿可以感覺到她音樂家修長的手,輕撫著自己的頭。
「曼歌你知道嗎?每當我心情煩躁時,或漫不經心撫琴時,第一個躍進我腦袋的旋律,是『小蜜蜂』……喂,別笑,那是我第一首學會演奏整曲的歌嘛,對我意義非凡。」她輕輕哼著旋律。「很奇怪的,那首歌,總令我感到平靜。」她說。「每個人都有一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歌,那種感覺即使是世界上只剩下那一首歌,你也會不厭煩的一聽再聽。」她頓了一下。「曼歌,聽從你的心,閉上眼,看看第——個浮現在你腦海的臉是誰,那麼,他就會是那支歌。」
嚴曼歌閉上了眼睛,然後,一幕幕的畫面從她腦海裡飄過。
一年級的第一天開學,她既緊張又期待。那是非常混亂的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徐子琳。只記得公車在某一站停下,乘客蜂擁而上,她被迫跟一個男生面對面貼在一起,只能用書包擋在他們之間。後來又有人擠上來,他輕輕將她一推,讓她面對椅背,以身子替她阻擋了大部份的推擠。她隱約記得他有一張嚴峻的臉,鼻尖還嗅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社團登記的那一天,她終於見到四年前傾慕的男孩,她滿心歡喜,從活動中心走出來時,與一個男孩擦肩而過。他有張熟悉的冷峻的臉,錯身而過時,她忍不住停下,回頭,隱約中,她又聞到了那股香皂味。那個人是徐子珩。
有一次放學,她當值日生,另一個同學下午突然早退,結果她得一個人倒兩個大垃圾桶。一向冷眼旁觀的徐子珩走過來,什麼話也不說的就拿了另一個。那天,他們兩個都遲到,結果被教練罰跑操場兩圈。
後來,她的腳受傷,救護車嗚嗚送她去醫院,徐子珩陪著她,從頭到尾,他的眼睛是看著窗外,但他的手卻始終握住她,她現在仍然可以感覺到當時的溫暖。
社團練習,總有兩個人是練到最後才走的,一個是她,一個是徐子珩……
記憶中,不管是開心的,難過的,傷心的,寂寞的,那畫面裡,總有個人站在她身後,那個人是徐子珩……
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他總是那麼地沉默,令人不易察覺。
但,只要一轉過身,她就會看見他。
或許,一直在看她背影的人,是徐子珩。
原來他一直在等待她回頭,發現他。
嚴曼歌的心突然定廠下來,心裡有了決定,她對徐子琳說:
「學姐,我想,我已經找到那支歌了。」
離八點還有十分鐘,夠他抽一根煙了。
徐子珩坐在地板上,電話就擺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他點起了他的第十二根煙。
今天,他終於要付諸行動了。
緊張,真的。
他「轉大人」的那天,發現自己在內褲畫地圖,都還沒有今天的手足無措。雖然在咖啡廳,他顯得很有自信,但其實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還有五分鐘。天,真是度秒如年!在電話那頭等待的她,是否也和他有同樣的心情呢?
對不起,請相信,他不是故意要喜歡上她的,不是故意要讓她承受這份煎熬的。啊,剩一分鐘了。
徐子珩捻熄煙頭,伸手拿起話筒,卻發現自己的掌心滿是汗。他抽了張面紙,擦拭手,揩去額上的汗,結果又耗去了幾秒。
終於,他拿起話筒,一鍵一鍵的按下數字。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心跳愈跳愈快!鎮定點,徐子珩!他對自己說。
當他要按下最後一個數字,鈴——突然鈴聲大響,徐子珩跳了起來。是從哪裡來的電話聲?徐子珩向房間四周張望,眼角瞥見到牆上時鐘的短針已經指到八點了。
他趕緊拋開尋找鈴聲的動作,一反剛才的慢動作,快速地撥起電話。鈴——鈴——該死,那吵死人的鈴聲教他撥錯了好幾次。徐子珩忿然起身尋找那鈴聲,結果,從牆角邊挖到一支電話。那是徐子琳的專線。她北上後,就把這支電話丟給他,要他接收,然後他把它丟在牆角,它不曾響起,他也不記得這件事了。
「喂!」徐子珩的口氣很沖。「如果你是要找徐子琳,她不在!」
電話那端頓了一下,然後才發出遲疑的聲音:「我找你,徐子珩。」「是你!嚴曼歌!」徐子珩聽出她的聲音,他錯愕不已。「你怎麼會打來?我不是說要打給你嗎?」」過去,我一直都在等待,現在,我要學習主動出擊。」
「你……」徐子珩握拳,卻發現自己的掌心又發汗了,「你準備給我答案了嗎?」她頓了一秒。「在我告訴你我的答案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徐子珩吁了一口氣,他很怕聽見她的回答是no。「你問吧。」
「徐子珩,你瞭解我嗎?」徐子珩很快就穩定心情,他輕笑出聲。「我知道你許多事,嚴曼歌。」如果嚴曼歌看見,她會很訝異徐子珩竟也有溫柔的神情。「你會很訝異我有多瞭解你。」
「說給我聽。」
「我知道,你總是搭六點三十五分那班公車,坐在右邊第三個位置。你習慣坐這個位置的理由,是因為如果有長輩上車,你比較好方便讓座。」徐子珩細數有關她的一切。「你總是做完了早餐才出門,一份給自己,一份給你父親。還有,你會在七點抵達學校,七點零八分準時踏人教室。」
「你為什麼會知道那麼清楚?」嚴曼歌驚訝地問。
「因為我關心你,」徐子珩沒有隱瞞,坦白以告。「因為我總是在看你。」他的聲音變得更溫柔了。
「繼續說。」徐子珩走到床邊,坐在地板上.背靠在床邊。
「我知道你喜歡Simon gafunkel的音樂。」
「因為那是我母親最喜愛的二人組團體。」她告訴他。「母親死的時候,我才十二歲,有好幾個夜晚無法入睡,是父親哼著母親喜愛的歌哄我入睡的,這是我跟父親思念母親的方式。」
徐子珩沉默下來,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
陳思遠會怎麼說呢?大概會說:「不怕,你還有我呀!」之類的話吧。但他不是陳思遠,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護她。
「你還知道什麼?」嚴曼歌又問。
「我知道你不愛喝咖啡,但每次社團聚餐,或和吳寧寧去吃東西,你一定會點拿鐵,只為了欣賞透明玻璃杯裡,咖啡與牛奶交融重疊的美麗顏色。」
「嗯,咖啡令我睡不著。」嚴曼歌在電話那頭輕輕笑了起來。
「接下來這一個你或許會有些困窘,我知道你有經痛的毛病。」徐子珩之所以這麼清楚,是因為徐子琳也有同樣的毛病。「每次那個來,你總是忍著痛縮在椅子上,眉頭鎖得緊緊的,連笑容都顯得很可憐。」
「所以,你沒事就會塞給我幾顆巧克力糖,每次看我喝冷飲就會跟我強飲料。」
「你注意到了。」徐子珩嘴角又揚起。今晚,這已經不知是他的第幾個笑容了。「還有呢?」地又問。
「我知道你喜歡珍-奧斯汀的書,你的書包裡隨時放著一本《傲慢與偏見》,下課或等車時,總會拿出來翻開。
「有時候,我閱讀並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因為不安。手上有事情做,那令我有安全感。」嚴曼歌坦白以告。
不知怎麼開始的,他們分享起彼此的心情。
「我以為你是迷戀書裡頭的Mr.Darcy」徐子珩恍然大悟。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經很嫉妒他。」
「不會吧?」嚴曼歌的聲音聽起來忍俊不住。「為什麼?」
因為他吸引你。吳寧寧說,你把那部『傲慢與偏見』快看爛了。嚴曼歌沉默下來,半晌,她才帶著遲疑的語氣問:
「徐子珩,你是什麼時候……」
徐子珩很清楚她在問什麼。
「不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一切就不在我控制之內。」他也坦白以告。「你……」
「完全沒有抗拒過。」她還沒問完,徐子珩已經知道她的疑問。「我發現,知道自己有關心的人,那種感覺還滿好的。」他的嘴角彎了起來。對於感情的事,他是笨拙的,他從來沒想到能這麼坦然地談自己的感覺。
那頭沉默了很久。
「嚴曼歌?」徐子珩不禁緊張起來。「我嚇到你了嗎?」他開始懊惱。「我沒事。我已經聽到我想知道的事了。」她說,聲音有了股篤定。這會兒,換徐子珩沉默,他知道嚴曼歌已經作下了決定。「徐子珩?」她喚他。
「我在這裡。」他閉上眼睛,等待聆聽她的答案。
「我們交往吧。」她說。
徐子珩睜開眼睛,有點不敢相信。
「這就是我的答案。」她又說。
徐子珩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
接著,狂喜,歡喜,激動,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流竄徐子珩的四肢百骸,他的眉飛揚了起來,他的眼綻出光芒,他的嘴角幾乎裂到下巴。天,等待了這麼久,她終於是屬於他的了!
「徐子珩,我可以再問你問題嗎?」她又問。「我想多瞭解你。」
「你說。」他很輕快地說。「你的星座?」
「摩羯座。」
「血型?」
「B型。」
「身高?」
「一百八十七。」
「體重?」
「七十六。」
「興趣?」
「睡覺、打球。」他一回答完,電話那頭傳來輕笑聲。
他不知道,吳寧寧也問過同樣的事,而她也是如此回答她。
「什麼事最令你開心?」
「打球、睡覺。」他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還有和你一起打球的時候。」那頭有幾秒鐘的遲疑,然後徐子珩聽到她說:「我也是。」他又揚起了嘴角。
「喜歡什麼顏色?」她又繼續問。「藍色。」
「喜歡聽什麼音樂?」
「只要有旋律就好。」
「喜歡什麼食物?」
「我不挑食。」
嚴曼歌頓了很久,才問出來:「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你!」徐子珩卻是毫不遲疑地說出口。老天祐他,他終於說出口了,心,頓時踏實。
徐子珩堅定而慎重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又說了一次:
「嚴曼歌,我喜歡你。」永恆,剎那,剎那,永恆。如果喜歡一個人,不要遲疑,不要害怕.不要留下遺憾,一定要傾盡全力綻現最美麗的笑容,迎向前,否則永遠不知道會錯過什麼。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