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jey攤牌後,尹佟風已無地方可去。
他不想回桃園,他還沒有心理準備面對家中二老。
在江念竹的堅持下.他與她一起回她的公寓。
愚人節的詛咒仍持續,江念竹公寓的電梯故障,他們只得爬樓梯上來。
江念竹住的樓層在八樓,尹佟風走得慢,江念竹不時停下來等他。這惱怒了尹佟風,他揮拳吼著要江念竹別理他,先上去,江念竹只好順從。
終於到達住處的樓層,江念竹氣喘吁吁地拿鑰匙正準備開幾
「念竹。」
一個人從往樓上的階梯陰影處站起來。
「嚇!」嚇得江念竹手上的鑰匙掉到地上。
那人下了幾個階梯,走到江念竹面前。
是任天放。他的神情看起來很狼狽.身上的衣服皺皺的,褲腳缺了一截,露出一部分的小腿,一向梳理得整齊的長髮彷彿抓了一晚,亂亂的,鬍渣子也爬上了他的下巴;他看起來像個流浪漢,一個很帥的流浪漢。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彎身將鑰匙拾起,遞給她。
「我打了一夜又一天的電話了,你為什麼不接?」他抹了抹臉,將手插進褲袋。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江念竹冷淡的說。
「你根本不聽我解釋,我跟敏敏……」
「不用了!」江念竹打斷他、她不想聽有關他和吳敏敏的細節。「事情已經很明白了,不是嗎?」她故作不在意的聳聳肩。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受的傷很重很重。
「你實在沒必要跟我解釋什麼,你也不必覺得對我有罪惡感!」
「罪惡感!」他打斷她.臉上寫滿不敢置信的表情,「在審判定罪之前,你不覺得我有申訴的權利嗎?」
「不需要了,真的。事實上,我也不在意。」江念竹輕佻的注視他,『我早就說過了,我要一個沒負擔的戀情,該結束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回頭。」她說得愈不在乎,心就愈痛。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的下顎繃緊,「對我們曾經擁有的,你當真可以一點也不眷戀?」
「是的!」江念竹厭倦再偽裝下去,狠狠的迎向他指責的注視。
「我不相信!」任天放搖搖頭,定定的凝視她。「你只是在氣我,你只是嫉妒,」他伸手撫她的臉,用拇指摩挲她的臉頰。「因為,你已經愛上我了。」
「我實在不想戳破你的自大。」江念竹跳開,退後一步。她是愛他,但她絕對不會承認的。「而事實是,我去找你的那一晚,是要告訴你尹哥終於發覺他對我的感覺,跟我求婚,而我也已經答應他了。」她發現編織謊言就像吃飯一樣簡單,尤其是想傷害一個人時。
任天放神情轉沉。「你再說一次!」他的聲音變得無比的森冷。
「我要結婚了。」江念竹強迫自己注視他的眼睛。
「再說一次!」
『我要結婚了。」「再說一次!」
「我、要、結、婚、了!」
他一再地要求,那她就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講給他聽。
任天放一個大步跨前,幾乎與江念竹身貼著身。江念竹一口氣頂著喉嚨,她努力克制住,才沒有軟弱的退開。
他居高臨下地看她,眼神深沉,聲音輕得像風的撫觸,「你撒謊。」
「你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一直都喜歡尹哥的,從小我就希望能當他的新娘。」她揚起嘴角,對他綻出甜甜的笑容。「現在終於美夢成真了。」
任天放鼻翼憤怒的歙張,握緊拳頭,看得出來他正努力的控制怒氣,胸脯不停地上不起伏。
江念竹又甜笑地捅人一劍——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找不到我嗎?那是因為我昨夜和今天一整天都跟尹哥在一起。」
任天放用力的推開她,轉身背對她,用力的呼吸。
「所以我跟敏敏……只是你方便甩開我的借口?」再轉身面對她時,頭上的燈光將他眼裡的血絲映得格外嚇人。
「放輕鬆,就當作這只是愚人節的一場惡作劇。」江念竹聳聳肩,內心卻裂成了碎片。當她傷害他時,同時也在傷害自己。「回去睡一覺吧,隔天醒來,你會發現其實你一點損失也沒有。」
「愚人節……好個愚人節!」他失笑,「我告訴你另一個愚人節故事,是一個可憐的醫生告訴我的一個可憐故事。」他瞬也不瞬地凝視她,「他說他連續工作了一夜又一天,超過十五個小時沒合眼,幫一個女病患檢查乳房被當作變態追打,幫一個盲腸炎病患開刀時,差點把手術刀放進病患的肚子裡,他被學長叨念了一個小時,只因為他心裡惦著他的女朋友而心不在焉。」
江念竹胃部糾成一團,知道他說的是他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他為了搶計程車,差點跟一名壯漢打架。
到了女朋友的公寓,下計程車時,他把手機遺忘在車上,他為之懊喪,因為手機裡頭存了好幾張他女朋友的照片:他好怕撿到手機的人會覬覦他女朋友的美色。來到公寓門前,他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結果不小心讓鑰匙掉進排水溝,他沒辦法進門,只好等裡頭的人出來。終於等到有人出門遛狗,他焦急的擠進門,那人以為他是小偷,命令他的狗咬他……」他苦笑,「滴水未進,粒米末進,他爬了八層樓的樓梯,挨在樓梯上三個小時,被蚊子咬了滿頭包,只為告訴女朋友他愛她,一直只有她一個人。」他搖搖頭。「好不容易等到女朋友回來了,她卻告訴他她要結婚了,諷刺的是,新郎不是他。」他突然揮拳向牆壁。「這真是他媽的愚人節!」
江念竹被他嚇到,搗住口裡的驚叫。
任天放握住受傷的拳頭,盯著自己受傷的手,也被自己的暴力嚇到。他們外科醫生非常保護自己的手,可見他的怒氣有多重。
一個奇怪的聲音響起,他們一起轉頭看去,只見電梯的燈號亮了起來。原來,電梯已經修好了。
真諷刺,電梯修理得也正是時候,好像在為這個愚人節劃下句點。
任天放按了電梯,一時間,空氣變得很悶,兩人沉默地等待電梯來到。
「咚!」電梯打開,任天任直直的走進去。
在電梯門快合上時,任天放突然說:
「可是你知道嗎?雖然他的女朋友如此對他,他還是要告訴她,他愛她。』他的眼睛定定地看她,「我愛你,江念竹。」
江念竹身子不由一顫! 張了張口,有那麼一刻,她也想回他「我也愛你」,但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電梯門合上。
「你就這麼放他走嗎?」
身後傳來尹佟風的聲音,江念竹倏地轉頭,看見尹佟風緩緩爬上最後幾個階梯,然後,與她相對而立。
「你待在下面多久了?」江念竹若無其事的問?
「足夠我聽清楚一切了。」
「偷聽不是好行為。」江念竹背身拿鑰匙開門。
「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他?」尹佟風在她背後問,「我看得出來,他非常愛你。」他歎氣,「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大混蛋。」
江念竹真的受夠了!她轉身怒視他,把剛剛囤積的怒氣發洩在他身上。
「該死的你!這不是你要求我的嗎?」
「念竹……」尹佟風好驚訝,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個陌生人。
「你變了,你以前不會這麼傷人的!」
「我是從你對Jey的方式學到的!」江念竹毫不保留的頂了回去,她苦澀的揚起嘴角。「我是一個學習力很好的學生吧?」
尹佟風怔愣的望著江念竹充滿恨意的臉,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神情。
「天哪,你是愛他的!」尹佟風忽然頓悟,「該死!我到底對你們做了什麼!」他抓住江念竹的手。「去找他告訴他你愛他!快! 現在還來得及!」
江念竹背過身,倔強的不肯放下自尊心。
「求求你,念竹,不要讓我的自私鑄下無法挽回的錯誤。」他的神情充滿著歉意。「人與人的相遇相知是千年來修得的福分,不要輕易地讓它從手中溜掉。」他沉痛的懇求她,「有些話,要趕緊說出口,不要讓我和聖夫的悲劇再重演!」
江念竹心裡一個大大的震顫,她緩緩轉身看尹佟風,眸子裡有著脆弱。
「去吧。」尹佟風對她點點頭。
江念竹決定這一次聽從自己的心,她立即按住電梯,但電梯在地下室停留太久了,她不耐煩地向樓梯跑去。
任天放,請你等我,等我……
好幾次,江念竹差點滾落樓梯,好不容易衝出大門。她左右張望,寂靜黑暗的巷子,卻空無一人……
她繼續往外跑。
出了巷口,就是熱鬧的街頭,一個長髮、戴耳環的男人從江念竹身側走過——
「任天放!」她一把抓住他,卻發現認錯人。
喚!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她狂亂的在人群中尋找。回來吧,求你!我不在乎你跟敦敏之間的事了,只要你回到我身旁……
騎樓下有人擺攤子,人群來來去去,不斷地推擠江念竹,她甚至被絆了一下,摔在地上,鞋子脫離了腳。她雙手撐在地上,眼睛一抬上來,就迎上眼前一攤耳飾。
「小姐,要不要來挑幾付?」攤販小姐招呼她。
江念竹狼狽的爬起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直接抓在手上,赤著腳跟跟艙艙的奔出騎樓,沿著馬路走。
任天放,你到底在哪裡?你再不出現,我就去穿耳洞喔。不只如此,我還要學大小S在身上穿肚臍環、耳環、舌環……急了,於是江念竹開始在心中碎碎念一通。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憐她,江念竹望向對街人行道,一眼就看見在人群中疾行的任天放。
「任天放!任天放!」
她又是大叫又是揮手,但任天放根本沒聽見,隨著人潮往前走。
馬路上的車子來來往往,江念竹根本無法穿越。可惡!江念竹急得快抓狂。
「來喔來喔,老闆今天不在家,跳樓大拍賣,通通九十九塊,一百塊有找,剩下一塊錢給你存起來打 0204 ! 來喔來喔……」騎樓下,一個男人站在一個板凳上,用擴音器叫賣。
江念竹靈機一動!
「對不起!」她跑過去,一把將老闆拉下來。
「喂,小姐……」老闆大叫。
「老闆,你的東西我全買了!」江念竹拿出皮夾,卻找不到大鈔,她乾脆抽出一張信用卡。「對不起,可以刷卡嗎?」她沒等他反應就把信用卡塞到他手裡,並拿過他的擴音器,「還有,這個擴音器我也要了!」
老闆咬在嘴邊的香菸掉了。
江念竹把板凳搬到路邊,鼓足勇氣站上去,將擴音器拿到嘴邊,深吸一口氣,朝著對面的人行道大叫:「任、天、放!」
頓時,所有的人聲都停住腳步。
「任天放!」她又叫。
人行道那頭的任天放終於有了反應,他看看四周,然後才發現對面的她。他的神情飄過一絲詫異,然後他推開身旁的人,大步走來,走到一半,一部車又一部車呼嘯而來,阻斷了他的路,他只能站在那,長髮被吹亂,隔著車潮看她。
江念竹定定的看他,她根本沒注意有好幾對眼睛正盯著她,她眼裡只有對街那個男人。
再深吸一口氣,她拿起擴音器,千言萬語,只化成一句,她用力喊了出來」
「我愛你,任天放!」
他的身體動也不動,神情不變,只用那雙與夜晚融成一色的眸子看她。
已經太遲了嗎?江念竹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你聽見了嗎?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江念竹豁出去了,即使他已經對她死心了,她也要對自己的心誠實。
她不知喊了幾次「我愛你」,然後,她的呼吸差點停止,因為她看見任天放猶如摩西過紅海,直直向這裡走來。
因為正好紅燈,車子都停下來了,任天放可以毫無障礙的走過來。
他的發在飄,他的衣擺也在飄,穿越夜色,穿越車陣,看在江念竹眼裡,就像吳宇森電影裡的慢動作鏡頭一樣,動人心魄。
江念竹丟下擴音器,跳下板凳,不顧一切地,也穿越車陣迎向他。
他們在安全島相遇。
四目相對,無言。
這時候,言語是不必要的。
任天放伸手輕輕將她一扯,將她擁入懷裡。
頓時,兩旁人行道的路人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其中還夾雜幾聲響亮的口哨。
任天放輕笑的在她耳邊說」
「這下我們一定會登上頭條新聞。」
祝你們幸福。
尹佟風當任天放與江念竹回到公寓,尹佟風已經離開了.並在門上留下這樣一張紙條。
「其實……尹哥是同性戀。」
走進門,江念竹遲疑的對他說。
任天放先是一怔,茫然的看她,兩秒後,眼睛瞪得好大,像要把她吞下肚。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瞞了我這麼久!」他輕輕地搖搖頭「你知道每次償們講電話,我都得嚴陣以待地豎起耳朵偷聽你們在談什麼內容嗎?你知道你出門與他見面時 有好幾次我衝動的想 偷偷跟在你身後嗎?」他突然將她壓在門上。「你知道我暗地吃了多少醋嗎?卻又要裝得一副大方的樣子!」
「對不起……」江念竹內疚的低下頭,她知道好運種感覺,當她看見他印吳敏敏親膩的相處情景,她就會感覺心頭像有螞蟻在啃咬。
「不行不行! 只有道歉是不行的.你把我騙得那麼慘!」他捧起她的臉,「你自己說,要怎麼補償我,」他用鼻子磨蹭她。
「一個吻?」江念竹說著很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唇,儘管剛剛才在街頭大聲向他示愛,但關起門來,做這些情人間的動作,她仍感覺害臊。
「再一個!」任天放不滿意,他把她的手拉過來搭在他肩膀。
『熱情一點。」
江念竹順從他,又吻了他一下,這次在他的唇停留了久一點。
「再一個!」任天放像一個任性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要求。
江念竹一次又一次地吻他,吻到最後,兩具身體交纏在一起,已經不知道是誰在吻誰了。
慾望如潮,席捲他們,他們在擁吻中,邊為對方褪去衣物。
任天放知道江念竹保守,不喜歡在臥室以外的地方親熱,於是便帶著她往臥室走去。但他卻又不願浪費時間,在移動的時候,不斷地親吻、撫觸、說著愛語……
於是,他們沿路撞到很多傢俱,之中,不小心按到了答錄機的放音鍵。
當他們進去臥室,門關上時,留言一個個傳了出來」
「念竹,」首先是吳敏敏的聲音。「天呀,你還沒回家嗎?噢!
你誤會小放……哎,靜罵我罵得好,他說我太不懂得男女分際了,容易讓人誤會……啊,我說到哪裡去了!其實,我……懷孕了,所以我才會那麼嗜睡、嘔吐。我好高興喔,有個寶寶在我的肚子哩,好神奇呢,我要做媽媽了……可是,我想到靜還這麼年輕,我怕他會為了我跟小貝比休學,我怕我和小貝比會拖累他,才會不知所措的跑去找小放……對不起,念竹,我再也不會了,你一定要相信小放,他是真的很愛你,真的!我、我可以拿我肚子裡的小貝比發誓……哎喲!」
吳敏敏突然慘叫一聲,電話被另一個人接去,周靜低沉的聲音響起:
「敏敏是個笨女人,如果你們因為她這個笨女人而分手,那是你們活該……」
周靜不說話則已,一說起話來就諷刺十足。
遠遠地,還可以聽見吳敏敏抗議地說她才不笨呢。
周靜低低地笑了起來,「還有,我就要娶這個笨女人了,我希望你和任天放一起來……」電話又被搶過去了,「你們一定要一起來喔!少一個都不行,不然我就不結婚,當未婚媽媽……」電話又被搶去了,周靜的聲音再度響起:「嗯哼,你們膽敢讓她當未婚媽媽…… 」威脅的餘味在空氣中散發,然後,電話掛掉了。
下一段留言是任天放。他先是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花枝羹很好吃……可惡!我到底在說什麼!」
然後電話被忿忿的掛斷。
下下段留言仍是任天放。
「你還沒回家嗎?……回來,給我一個電話,讓我知道你很平安。」
下下下沒留言還是任天放。
「……該死的你!我知道你在家,快接電話!」他等了很久,然後又掛斷電話。
然後,下一段,又下下一段留言又是他,全部都是他,都不說話,顯然他並不喜歡對著答錄機說話。
斷斷續續的一直到隔天早上七點半.這次,任天放沒睡好的低啞嗓子,低低的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唱到最後一句,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
「我真的很愛你……」
誤會冰釋。
任天放說他那一個禮拜沒去找江念竹,是因為那陣子他被他帶的幾名實習生氣昏頭了:他不想把這種壞情緒傳染給她,加上那一晚他問她擔不擔心他會愛上別人,她卻什麼都沒表示,讓他有點受傷;他對她愈來愈沒有耐心了,他怕會忍不住逼她表態,於是才不上她公寓,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江念竹才知道對他的猜疑都是自尋煩惱,因為太在意對方,才會患得患失。
車好,一切都撥雲見日了。
一天中午,江念竹去找任天放吃飯,卻見他跟一名年約六十多歲的男人在走道上談話,她以為那是他的病人,於是站在一旁等待。
任天放看到她,對她揮揮手,和他說話的那名老先生見狀也轉過頭看江念竹,然後又轉頭繼續對任天放說話。
談完,他們兩人一起走向江念竹,老先生停步,對她微笑,並說」
「江小姐,任醫生是個很不錯的人喔。」說完,他背著手呵呵笑地走開。
江念竹一頭霧水。她望向任天放,好奇地問:「那是你的病人嗎?」
「那是我父親。」
「你父親!」江念竹好驚訝,她一直以為他恨他父親,兩人沒什麼來往的。
「我去高雄後,他來找過我幾次,想跟我談入籍的事,我一直都沒答應他。」
任天放簡單的解釋他們之間的情形。「這幾年,他已經放棄了,我們漸漸變得像朋友,或許這種相處方式比較適合我們。」
「對了,他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江念竹忍不住問。
任天放輕笑出聲,「他問我你是誰,我說是女朋友,他誇你漂亮又能於,又嘮叨我老大不小了,在等什麼,還不快娶回家當老婆!」
『你又是怎麼回答伯父的?」她好奇地問。
「我說,人家又沒答應要嫁我。然後他就啐我沒出息,說他一個月就追上我母親了,不到一年,我就出生了。」任天放傾身看她,黑眸定定,捉弄的問她:「嘿,你怎麼說呢?」唇邊噙著壞壞的笑。
江念竹忍不住臉紅,『傻瓜!」還是用那兩字真言打發他。
任天放靜靜的凝視她,神情一轉正經,「你好不好?」
江念竹知道他是關心尹佟風生病後,她心理調適得如何。
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她侃侃而談。
尹佟風已經回去桃園老家養病了。
尹爸尹媽知道兒子將不久於人世,兩老背地裡痛不欲生,面對兒子時又得強顏歡笑,希望能陪兒子走完最後一程。
為了尹佟風,江念竹天天通車上班,雖然辛苦,但她不以為苦,她希望能陪他走到最後。
尹佟風最終還是熬不住她的請求,定期上醫院去作檢查。他厭惡那些繁瑣冗長的檢查過程。江念竹總是任由他抱怨、發脾氣,有時還會在他眼裡捕捉到一絲稍縱即逝的苦澀。她知道,他非常痛恨自己的脆弱。但她不想放棄他。
尹佟風一天天的憔悴,他臉上是枯黃澀干的,藥物令他變得水腫,頭髮變得稀疏;他鎮日都帶著棒球帽,連睡覺都不肯褪去,不願面對自己變得醜陋。
他從不許人提Jey是的名字,有一次她不小心說漏了嘴,他競對她發了好大的脾氣;事後,還像小孩子一樣不吃飯。但,她卻發現到他枕頭下壓著一張Jey的照片。
「我覺得你應該告訴Jey。」任天放對她說,「你們不該把他蒙在鼓裡,他是尹佟風的情人,他有權利知道這一切。」
「尹哥不想讓他傷心,」江念竹其實心裡也有一點猶豫,「至少這一點,我應該尊重他。沒有人希望最愛的人看見自己變醜。」
「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任天放抓過她的手,合握在一塊,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如果有一天我會死,我會希望把握住每一天跟你相處的機會,我會希望當我死去的時候,是死在你懷裡。」他注視她的眼睛,「因為你懷裡就是我的天堂。」
江念竹回迎他的注視,然後再垂眼看他們交握的手。
一種幸福感蔓延……
只要心裡有愛,哪裡都是天堂。
夜裡,在繁星點綴的夜空下聊天,是尹佟風與江念竹最愛的時刻。
江念竹為尹佟風披上外衣爬上頂樓:他們坐在尹爸為他們製作的籐椅上,一起仰望星空。
尹佟風手裡握著酒杯,另一手食指與中指問夾著冒著火星的菸頭,嘴裡徐徐的吐出輕煙。他從不忌口,他說在剩下的這點時間,他要活得自在,不讓病痛壞了生活的情趣。
「聽說,自殺的人下了地獄之後,他們並沒有真正的解脫,反而每到他們自殺的那個時刻,所有的情節會重新上演,他們會不斷的歷經那種痛苦,一次又一次的。」尹佟風突然說。
江念竹心裡一個警覺,倏然轉頭看他。
「為什麼這麼說?」她很害怕他會選擇這種方式終結自己的生命。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想,當聖夫吞下那瓶藥、躺在床上時,他心裡在想什麼。」
「別想了,都已經過去了。」江念竹握住他的手。
尹佟風微微一笑,一陣涼風吹來,他閉上眼睛,鼻子嗅了嗅空氣。
「秋天來了。」他說。
「秋天是最美的季節。」江念竹也學他閉上眼睛感受。
「聖夫也是在這個季節死去的。」他又再次提起陸聖夫的名字,「能和他在同樣的季節死去,也是一種幸福吧。」他轉頭看江念竹。
「你想,聖夫會不會來接我一起走?」
江念竹沒回答,她吞下喉嚨裡的哽咽。他們都心知肚明他的病已每下愈況。尹佟風依舊思維敏捷、談笑風生,雖然他的腹水使他的肚子像青蛙一樣,但是他的體重最近一個月來下降了十五公斤,也許再挨個一個月,他就得進醫院靠氧氣筒維持生命了。
江念竹凝看坐在椅子上的尹佟風。他表面上雖頗為自得,但她心裡很清楚,他仍思念著Jey,夜裡的囈語淨是他的名。
月光愈來愈沉,身旁的人發出低徐的呼吸聲。
江念竹仰望星辰,有一顆星星特別亮,她憶起了尹佟風曾對她說」
「……以後你若是迷路了,別急,抬頭找出北極星的位置,就知道你的位置在哪裡了……」
她已經找到屬於她的北極星了。
江念竹一直盯著那顆湛亮的小星點,久久,然後垂眼凝看尹佟風清瘦的睡容,腦中又想起任天放的話——
『如果有一天我會死,我會希望把握住每一天跟你相處的機會,我會希望當我死去的時候,是死在你懷裡。因為你懷裡就是我的天堂。」
尹佟風唯有找到屬於他的北極星,才會找到回家的路。
也許,她該去找他了。
任天放陪江念竹一起來到 Jey工作的補習班。
「Jey?他一個月前就沒來了。」補習班的櫃檯小姐說,「嘿,你是Jey的女朋友嗎?」說著,她一臉曖昧的直瞧著江念竹。「我聽說他是個Jey耶。」
「她是我的女朋友。」任天放保護性的將手放在江念竹的肩膀,老大不客氣的瞪了那女人一眼。「Jey又怎樣?他們也有愛人的權利!」
那女人被他森冷的語氣嚇得後退一步。
江念竹拍拍他的手,兩人轉身離開。
接著,他們來到尹佟風與 Jey三同居的公寓。
江念竹仰看著那座高樓,那一夜的記憶就像柯尼卡不斷強調的廣告詞,仍然非常清晰。她要任天放在公寓樓下等她,這件事,她要獨自告訴Jev。
上了樓,來到尹佟風和Jey住的樓層,在門口,江念竹驚訝於門竟是虛掩的。
她輕輕推開門,裡頭一片黑暗,藉著外頭的街燈,她漸漸看清楚屋裡的情形。屋裡的擺設仍未變,看起來好像荒蕪了很久,傢俱都蒙上了一層塵埃,透露出冷冷的孤寂。
她遲疑的在屋裡走動,終於在書房裡找到了爛醉的Jey。
她遲疑地喚了他一聲。
Jey搖頭晃腦地張開眼睛,半瞇的藍眸,依舊有著心碎。
「唷,這、這不是新、新娘子嗎?」酒精麻醉了他的舌頭,他口吃的說,抓起腳邊的啤酒罐,對她高舉。「新、新婚愉快!」他仰頭一飲,但酒罐裡已沒有半滴酒了。他忿忿地丟開,又抓起另一罐。
「別喝了!」江念竹衝上前搶過他的酒。那個愛笑的男孩不見了,現在的他,憔悴頹喪得像鬼一樣。
「哈哈哈……」他大笑,「你是來嘲笑我的嗎?還是來炫耀你的幸福……」
「怎樣?他的床上功夫如何?你一定和他上床了吧……」
「你醉了!」江念竹突然覺得害怕,她清楚地知道他已經失去理智了。她戒慎恐懼的退後一步,但——一步顯然還不夠,Jey向她撲了過來,像獸一樣地欺身而上。「不要! Jey」
「不要什麼?」他冷笑,兩眼充滿血絲與冷峻,「我想知道跟竹做的感覺怎樣,我會在你身上嘗到風的味道嗎?」說完,他鼻子湊向前,不斷地嗅聞。
「不要這樣,Jey!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當Jey冰冷的唇貼緊她的頸項吸吮時,江念竹的血液都變冷了,她忍不住尖叫了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放開你?」Jey對她邪笑,並一手伸進他的裙裡,撫弄她的腿。
「你難道不想和曾經與你丈夫有親密關係的男人做愛嗎?」
「不要……求求你……」江念竹乞求著,淚水串地流。「不要傷害我! 不要傷害我……」
江念竹的啜泣聲,讓Jey停止了動作。
他抬頭看她淚水縱橫的臉,整個人清醒了過來。『噢!我做了什麼!天哪!」
他跳了起來,離開她的身體,縮在牆角,羞愧難抑的將頭埋在膝蓋上。
他一離開她的身體,江念竹就滾到另一旁,抱著膝蓋躲在一旁,手裡握著酒瓶,警戒而恐懼的防備著。
「抱歉……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無意侵犯你,竹……」說著,他像個小孩子似地哭了起來。「救救我!救救我……我好愛好愛風啊……」然後,他開始說起他和尹佟風彼此傾心的過程。
江念竹漸漸平靜下來,靜靜聽著Jey與尹佟風猶如法國異色電影的故事。
Jey終於說完了,他抬起頭看了看江念竹,很羞愧的神情,「對不起,竹……」
江念竹心無芥蒂的回他一笑,她悄悄的丟開酒瓶,站起身,伸手撫平身上的衣服,然後,她注視他——
「我帶你去見尹哥吧,他很需要你。」
庭院的一角,Jey輕聲地接近坐在籐椅上打盹的尹佟風。
他跪下來,靜靜凝視尹佟風飽受病痛折磨的睡臉。
尹佟風感受到那股注視,他睜開眼,一見到Jey,他神色大變。
Jey不等他大發脾氣,就緊緊地抱住他。
尹佟風漠然的表情在他碰觸的剎那崩潰了,他閉上眼睛,眼淚滑落,他伸出手,緊緊地回擁他。
秋風起,頓時,落葉漫天地翻飛,形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
雖然尹爸、尹媽震驚於Jey的存在,但他們仍然接受了他,將他當家人看待。
那一個月裡,是尹佟風最快樂的時光,他被滿滿的愛圍繞。
一個月後,他的病情加劇。
又一個星期後,他在家人的守護下,走了。
他的面容平靜而滿足,一如他所要求的,沒有急救,沒有氧氣罩。他尊嚴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享年三十一歲。
他們遵從尹佟風的遺望,將他的遺體焚化成灰。
Jey、江念竹和任天放租了一條船出海,將他的骨灰灑向大海。
讓他的魂魄,隨海洋四處邀游,
再見了,尹哥。
將最後一把骨灰灑落大海後,江念竹的眼淚忍不住滑落下來,
當我想念你的時候,就會來看海。
她仰望天空,天空好藍好藍,就像她失去父母那天一樣……
一隻手握住她,江念竹轉過頭,迎上任天放關心的眸子。
只是這一次握住她的,是另一個男人。
她深愛的男人。江念竹握緊任天放的手,對他微笑。
尹哥,一路好走,我會將愛繼續……
愛,將繼續……
十二月二十四日。
兒童醫院到處都是汽球、綵帶,義工、實習醫生、護士都扮成聖誕老公公、寨鹿與雪人的模樣,到處都可以聽見令人心情不由跳躍起來的聖誕組曲。
江念竹一如往常地看門診。
第一個病人進來了,是個可愛的小女孩。
她走到江念竹面前,遞給她一枝玫瑰花,然後乖巧的站在一旁。
第二個病人進來了,是個胖小子,他也同樣地遞給了江念竹一枝玫瑰花,然後吮著拇指站在一旁。
第三個病人進來了,是位媽媽,她抱著末足歲的小男嬰,同樣地也遞給了江念竹一枝玫瑰花。
江念竹一頭霧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問身邊的護士。「外面在玫瑰花大放送嗎?」
護士掩著嘴兒笑,啥話也不肯說。
接著,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第十個病人進來了,也同樣地遞了一枝玫瑰花。
現在,江念竹手上共有十朵玫瑰花了。
門又被打開了,江念竹預期著一位小病人,卻看見一個臃腫的聖誕節老公公,他手裡也有一枝玫瑰花。
江念竹楞了,傻了,呆了。
只見那聖誕老公公「呵呵呵」三聲,一旁的小朋友全都笑出來。
聖誕老公公直直走到江念竹面前,突然單膝著地,舉高手中的玫瑰花。
「親愛的江醫生,你願意當我的聖誕老婆婆嗎?」
江念竹搗住嘴巴,喉嚨裡梗了一個硬塊。
因為那個張著嘴笑嘻嘻的聖誕老公公不是別人,正是任天放。
她眼裡迅速充滿喜悅的眼淚。
十一朵玫瑰花,代表最愛。
這個任天放呀,總是不斷地帶給她驚奇。
她該拿他怎麼辦呢?
看來只有以一輩子相許嘍。
江念竹微笑著接過他手中的玫瑰——
『Yes,I do。」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