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點水!」
「謝謝!」
雪柔接過杯子,放在手裡,她的目光觸及亞雲綁著繃帶的手腕。
「是我弄傷的對不對?很抱歉,我一定是發瘋了,才會那麼激動。媽媽的死,本來就不該怪你!」
亞雲搖搖頭,輕歎一聲,而後從口袋裡掏出一疊信。
「這是曾受林媽媽幫助的人寫來的慰問信。有一些想來瞻仰遺容的人,俊仁處理了。」
「這樣很好。俊仁比我能幹多了!」
「還有——這個!」亞雲再從口袋中掏出一封顯然有許多張信紙,看起來非常沉重的信。
「這是林媽媽托我轉給你的。」
雪柔眼睛一亮,「快!快給我!」
亞雲阻止雪柔爭奪的力道,認真的說:「不論上面寫了什麼,雪柔,我要你知道,林媽媽直到最後一刻都在擔心你,她是非常愛你的!」
「我知道!快給我!」
亞雲將信交給雪柔,替雪柔帶上房門。
雪柔將水杯、慰問信丟在床頭,迫不及待的拆開封口,顯然心情十分激動,信封被她拉得七零八落。
她拿起放在第一張的信紙,顫抖的讀著——
雪柔:
媽媽最可愛的小女兒,如果這封信交到你的手裡,表示媽媽已經離開你,無法再照顧你了。
千萬不要感到悲傷,我想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對我不是一個好母親的責罰。
我多麼希望親口告訴你這件事,或者就將這個秘密藏到永遠,跟著我進入墳墓。
年初到醫院做健康檢查,碰到了亞雲。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讓我清楚的知道,我不該隱瞞你,應該讓你知道自己是誰。
雪柔,看到這裡,你是不是很驚慌?不要怕,你已經是個大女生了,你有辦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唉!你這種容易緊張、激動、不安的情緒,並不是你天生的個性,全是被我所害。雪柔,你一定忘記了,在你的記憶中早已消失了這段記憶。醫生說,人的身體跟大腦有一種保護自己的組織,當你的痛苦太深,就會把事情埋在自己的潛意識中,除非有相同的狀況再重演,否則一輩子也不會再記起。但是你的言行舉動會殘留著害怕的情緒。這全是媽媽造成的,雪柔,但媽媽已用盡心力來贖罪。看完信,請別怪罪媽媽,要相信媽媽是愛你的。
雪柔含著淚又讀第二張信紙——
怎麼告訴你這件事?
小雪柔,媽媽確實跟方媽媽差不多同時懷孕,我們感情太好了,便互相約定著可笑的誓言,就像古裝劇說的,同生女兒讓她們成姊妹,男孩為兄弟,異性就結成夫妻。這對嬰兒中的男孩,就是後來的俊仁,但是——雪柔,女孩並不是你。
這件事起初我並不知道,是我的先生脊椎病變,要血親中的骨髓相容者的注射劑才能活命,當時六歲的你,在醫生化驗後宣佈,你不是我先生的親生女兒。天啊!這真是青天霹靂,我的先生原本的活命機會,就因為這個打擊使他失去生存的慾望。他不願接受任何治療,是他自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雪柔,到死前他仍不願看你一眼,當你喊著「爸爸」的時候,他看著我的眼光是鄙夷的。
雪柔,你知道嗎?媽媽明明是清清白白的做人,卻被冠上不貞潔的罪名,那種欲訴無門的苦,你可知有多苦澀?
我開始恨你,我把所有的罪過全推到你的頭上。幼小的你常常在夢中被我掐醒、打醒,我恨不得把你殺死。有一回我真的做了,我把你帶到百化貨公司七樓頂的陽台上,把你舉在陽台護欄外,就在我要鬆手的剎那,你回過頭叫我媽媽!天啊!你的生命被我操縱著,我從不把你當人看,存心虐待你,而你仍信任的叫著我,對著我微笑,我這是人嗎?
我把你托給方家,我不敢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控制想要殺掉你的慾望。
這種生活我們過了一年多,有一天,俊仁的媽媽告訴我你生病了,也許捱不過多少時候,要我去接你。當我看到你的時候,虛弱的無法進食的孩子,竟然清晰的叫著:「媽!」我好慚愧,於是決心忘了過去,把你好好的撫養長大。
也許是幼兒期媽媽待你的不好,你全藏在潛意識中,所以你始終無法真正的開朗活潑,使媽媽好擔心;但是我們的關係後來逐漸的好轉,這是我很大的安慰。
雪柔,你不記得的事情太多了。
蕭亞雲的媽媽曾經來看過你,在你九歲的時候。
亞雲跟她一道來。
她跪在地上求我。雖然她已經有四個孩子了,仍然無法忘懷她的另一個在別人家生活的孩子。
也許你已經猜出那個孩子是誰了。是的,這就是你,雪柔,你是亞雲的親生姊姊,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荒謬的錯誤?我的孩子,在我接受她是我的孩子後,她卻又被證實是別人的孩子。老天兜了一大圈,開了我這麼大一個玩笑!
你的親生父親蕭文宗,是我和俊仁的媽媽生產時的大夫,當時還有一個孕婦,就是蕭大夫的妻子,她正期待自己第一個孩子的出生。我們三個媽媽幾乎同時生產,方媽媽得了一個女兒,而我的是男孩。手忙腳亂中,當護士交到兩個爸爸的手上時,我的嬰兒變成女兒,俊仁的爸爸則有了兒子。
如果你的父親(我丈夫)不生病,也許我們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反正在我們的期望中,是異性就得成為夫妻,早晚我的兒子會成為我的女婿,喊我媽媽;而我的女兒則會成為俊仁的媳婦,喊自己親生媽媽一聲:婆婆!這也沒啥不好,全是自己的孩子,兒女親家,親上加親。
誰知道七天後,我們出院時,我的女嬰又被掉換了一次!其實,在女嬰處理好身上殘物,又回到我身旁時,就被掉換了,但我們毫不知情。
蕭文宗用感染了病菌的竹筒給小女嬰抽血化驗,我那個可憐的無緣女兒(方家的親生女)就這麼白白送掉一條命;蕭文宗為了掩飾自己的錯誤,便把自己剛初生的女兒讓我帶回家來,而後欺騙自己的太太,說女兒已死。
雪柔,這些前因後果你都懂了,但是你相信這件事嗎?你一定在搖頭,我也是一樣的反應,亞雲的媽媽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相信。
我和俊仁的母親做了各種檢驗,甚至上法院打官司,才證實了蕭太太的話是正確的。
那個可憐的女人,原本只想要回自己的女兒,沒想到卻因此害大夫吃上過失殺人的罪名。
雪柔,我把當時的剪報都留了下來:你看,那個男子因為無法接受大眾的輿論,在監理所仰樂自盡了。
雪柔,事情發展至此,都不是我們所樂見的、我們不過是想知道事實真相,卻害了一條人命,使三個家庭登時破碎。
你跟了我二十幾年,尤其在後面的這些年,我們相依為命的生活,你教我如何捨得放棄你?
蕭太太一直以為自己的女兒是死去的幼嬰,九年後,當她知道真相想重享天倫,卻因此失去丈失——她唯一的依靠。她的生活頓失支撐,如果你加入,她該如何自持?看著你,她會想起自己的丈夫,你等於是殺死他丈夫的證據,你要她如何待你?
最可憐的是方媽媽,她沒有女兒,兒子也是別人的,她怎麼辦?她不知道自己有過衷心盼望的女兒,而把母愛給了應該是我兒子的俊仁;她無法割捨,成天守著二兒子,怕我將他要走;雪柔,你要是媽媽,你會如何處理?
一切的錯,要歸罪於誰?
老天為什麼如此捉弄我們?
我告訴亞雲的媽媽:「雪柔是我的女兒,她吮過我的乳汁,在我遭受不白之冤的時候,我都未曾放棄過她的小手,你要我將她交還你,辦不到!」
蕭太太則哭著說:「我的丈夫為了她陪上一條命,要是她不回蕭家,那麼我丈夫的死,又有何意義?」
我告訴她,我不惜傾家蕩產也要將你留在身邊;雪柔,我利用了你生母的弱點,身體孱弱又無工作能力的她,無力負擔律師的費用,所以你留了下來,甚至她要求每個月見你一次的願望,我都狠心的拒絕了;我怕,我好害怕你們會因母女天性而相認,這種危機我要杜絕它。
而我又是一個貪婪的母親。
我把俊仁也要回家來,你一定記得。
那時你們因天天相聚而快樂,那是你後來常提起的一段記憶,它是你的幼年中愉快的歲月。
俊仁整整和我們住了半個月,每天一大早起來,他會打電話回家跟方媽媽說:「我起床了,要上學了!」放學就牽著你回方家吃晚飯、做功課,他不知道為什麼爸爸、媽媽送他來我們家睡覺時,他們的眼眶是紅的?
剛滿十四天的夜裡,他著涼了,發著燒,三十八度半,臉紅得跟什麼似的。他要水、要媽媽,我摟著他,跟他說:「俊仁,媽在這裡陪你,不怕!不怕!」
他推開我說:「你是乾媽,我要我媽媽!」
是了!就如同你信任我是你親生母親一般,俊仁也認定生活了九年的家庭是自己的根。我太自私了,差點又毀了一個人的一生。雪柔,我下了決心把俊仁還給方家,我要他有最正常的生活環境及愛他的雙親、兄長,他們才是他的家人。
我們互相約定,就當作沒這回事,俊仁就是方家的親骨肉,而你是我最摯愛的女兒。
你一直覺得很奇怪,我老是把俊仁當你未來的夫婿看待,甚至使盡各種心機要促成你們。那是因為我的私心太重,我希望我的兒子能跟我有另一種聯繫。
我一生最愧疚的是分開了你跟蕭家人的聯絡,等我嘗到明明是自己親生兒子卻又不能相認的痛苦時,我才驚覺自己做了多殘忍的事。
我花了很多精力去找蕭家,才發覺他們搬到了東部,後來又移民日本,蕭家四分五裂,只有亞雲還在孤兒院生活。
亞雲很苦,我希望多多少少能補償她一些,因此不斷的去找她、照顧她,直到你的狀況不好,我才停止跟亞雲的聯絡。
要不是因為自己腹痛到醫院求診,我也不會遇見亞雲。她在外科值班,看到我,也嚇了一跳,她很高興的喊我,又說很高興見到我。
她知道蕭家是因我而破碎的,但她也清楚絕大部分是因他父親而起。
亞雲知道我的病歷,要我住院診療,可是我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我不能浪費時間在醫院裡。我的女兒,在你未結婚前,我不能倒下!
雪柔,回首你的生命歷程,母親一職,我做得並不成功,你時常因我的疏忽而病痛,可是,雪柔,媽媽愛你的心,不曾稍減,如果看完信,你不原諒媽媽,媽也認了。
但是你千萬不要因此而怪罪俊仁,他愛你,並不是因為我的因素,是他自己的心告訴他,他愛你,才和你在一起的。
雪柔,我多麼希望,這個秘密跟著我一起煙滅,但是我已錯了這麼許久,我不能讓亞雲認姊姊的心意也跟著我一起消失。
亞雲的媽媽告訴過她整個事情的經遇,碰到我求診,她才有機會要求我讓你們相認。
我求她,看在一個風燭殘年的可憐老太太份上,給我一些時間做準備。我原來就打算開刀後跟你說的,只可惜我無法當面和你提了。雪柔,看完信,你還會愛媽媽嗎?你能不能原諒媽媽?
亞雲為了你,甘心說了許多謊言,她把你的事情看得跟她的生命一般重要,她是你的妹妹,你要承認她,往後跟她好好相處。
俊仁的眼中向來只有你,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只有更痛愛你的心,你要跟他好好生活,組織一個幸福的家庭,一起分享彼此的愛,好不好?
雪柔,別恨媽媽,讓媽走得更安心,好不好?我唯一的孩子——雪柔,媽媽會永遠看顧你,在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角落。我愛你,女兒,希望下輩子再與你做母女!
母絕筆
雪柔趴在床上,不停的顫抖。最後,她把信紙撕成千片萬片,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逃,她要離這裡遠遠的,遠到可以忘掉這一切。
「雪姨——」
丫丫奔跑著,小手用力的揮舞,她跑得好費勁。來來往往的人潮,阻止了她奔跑的速度;俊仁與亞雲牢牢的跟在丫丫身後,深怕一不小心,小女孩撞到什麼。
雪柔的第一個念頭是逃,但想起自己正在工作中,她就稍有遲疑。
看著丫丫橫衝直撞的小身影,她的心中漲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慈愛心情;一不小心,丫丫被撞倒在地,雪柔立刻把身上圍裙一脫,跑到丫丫跟前。
「丫丫!不痛,不痛,雪姨在這裡!」
丫丫扁扁嘴,彷彿有天大的委屈要傾訴。她投入雪柔的懷裡,用勁的抱緊她的雪姨。
「雪姨好壞,把丫丫丟下,雪姨不要丫丫了!雪姨——」
雪柔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抱著丫丫哭泣。
「雪柔,我們來接你回家!」不知何時,俊仁已站在雪柔身旁,他扶起蹲在地上的雪柔,牢牢的握住她的手。
他幾乎翻遍整個台中市區,才在這家百貨公司的地下美食街找到她。兩個月不見,她蒼白了,眼眶深陷又無精打彩,教他好心疼。沒想到雪柔為了逃避他們的尋找,竟然到她最討厭的小吃店工作,他實在無法想像,這一次,雪柔真的是下定決心要離開他。
幸而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於找到她,他再也不願放手了。
「俊仁,放手,我還要工作!」
「不行!我一放手你就逃了,這一次非得好好把你看住才行。」
「姊姊!」亞雲向前,用陌生的稱謂叫著雪柔,她的眼底蓄著淚,雪柔的眼睛也充滿淚水。
「姊姊,我們回去吧!」
雪柔的淚水終於汩汩而下,母親死後一直無法發洩的情緒,積壓至今終於化為淚水釋放。
雪柔的眼淚似乎不曾稍停,她一直流淚、一直流淚,直到她昏倒前,臉上猶掛著兩行清淚。
雪柔慢慢的張開眼睛,努力的對準焦距,刺眼的光線使她皺起眉頭。
守在床前的俊仁,聽見她翻動的聲響,立刻驚醒過來,他悲喜交加的喚著:「柔!雪柔!」
「俊仁,我好渴!」雪柔用虛弱的聲音央求著,俊仁立刻將注滿液體的杯子送到她的唇邊,服侍她喝水。
「謝謝!」雪柔推開空杯問道:「我睡了多久?」
「十多個小時。」
「也許是最近太累、太多事了,才會暈倒。你不要擔心,我很強壯的!」雪柔看著俊仁的表情,安慰著他。
「不是因為你太累、太忙的因素,因為你已經懷孕了,肚子裡的小寶貝讓你負擔太重了!」俊仁柔聲的說著,手掌輕輕蓋在雪柔的腹部。隔著薄被,雪柔仍能感受到俊仁手指的溫柔,有她熟悉的溫度。
「真的?!」她並未太過震驚。幾天前她已隱隱約約有了這種感覺,只是她一直無法確定;而今,俊仁確定了她的想法。
「你打算怎麼辦?」
「生下來!」雪柔篤定的回答。
「一個人?」
雪柔不說話,只是看著俊仁的臉。
「跟我結婚吧!小孩需要父親、需要一個溫暖的家,而我——需要你!」
「你並不需要我!」雪柔倔強的表情讓俊仁氣憤不已。
「雪柔,為什麼你老是長不大?過去的事早已是過往雲煙,你應該往前看,看我們的將來;即使過去的人有缺失,難道他們的愛不足以彌補你的傷口?你非得把日子過得很痛苦,才能發洩你心中的怨恨嗎?」
「你不明白的,因為這一切都是你的,媽媽、姓氏……一切一切,都是你的,唯有我是害死自己親生父親跟養父的邪惡之女。離開我吧!找一個比我好的人結婚,過你平凡快樂的日子。至於我,我會養活自己跟小孩,你不用操心!」
俊仁看著雪柔,那眼光好陌生、好冷淡。
「我所認識的雪柔哪裡去了?善良、體貼的雪柔哪裡去了?為什麼今天這個雪柔只會把自己封閉起來,不願去感受生命的喜悅,只看得到生命殘缺不全的一面?雪柔,是不是要我把心掏出來讓你看一看,你才明白我方俊仁的感情?是不是要我死在你的眼前,你才相信我不是為了媽媽娶你,不是為了小孩娶你,而是為了你自己而娶你?拜託你張開眼睛看一看好不好?」
「林伯母的遺書我看過了……」
俊仁打斷雪柔的話,「林伯母!雪柔,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你不想想她為你所受的苦,你連一聲媽都不願意叫了,你還是不是人?」俊仁指著雪柔的鼻子,恨恨的說:「你高傲、一身苦痛,我方俊仁承擔不起,往後我不會再像個喪家犬,老是求你施捨一點愛,我們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管你他媽的事!」
俊仁怒氣衝天的甩上雪柔的房門,雪柔被巨大的門響嚇了一跳。
亞雲見俊仁走了,便敲門走進雪柔房裡。
「我可以坐下嗎?」
雪柔點點頭,望著亞雲,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妹妹?好陌生的名詞,但感覺好親切,覺得不再孤孤單單!」
「你本來就不孤單,林媽媽那麼疼你,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你身上;俊仁那麼愛你,除了上班時間,他把全部的力氣花在找你的行蹤上;丫丫更哭著給天堂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寫信,要他們找到你。你有何孤單可言?」
「你也看過遺書,難道你一點都不怨恨?」
「怨恨?!當然會,尤其是年紀小的時候,我恨所有的一切;然而,是一個母親的眼淚感動我,讓我迷途知返的。」亞雲稍停後又說:「我告訴你,林媽媽趁你們出國時開刀,為的就是怕你擔心。當醫生削開她的肚腸,才發覺癌細胞已侵蝕整個胃囊,成為她器官的一部分,無法開刀,只得又縫合傷口。她明知死期將近,仍強裝著堅強的笑容,給我看你從小到大的照片。她一張一張說著,希望把她最愛的女兒介紹給她的家人熟悉,她希望自己死後,還有別人知道雪柔的出生、成長。她的所做所為,跟一個愛孩子的母親有什麼區別?」
「她是為了贖罪!」
「雪柔,你為什麼想不通?林媽媽何必贖罪?是爸爸犯的錯,她何必去扛這個懲罰?她怕你難過,所以攬下了所有的罪,即使讓你恨她,她也不希望你在充滿罪惡的生活中活著;她死之前猶拉著我的手,叮嚀我照顧你,拜託我喊她『媽』,只因為我們的外形、聲音有些類似,她說你會想通、會努力過生活。今天你這副樣子,充滿悲憤的情緒,如何對得起她的犧牲?」
「媽——」雪柔終於無法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嘶啞的喊著,「我不是有意恨你的,我是為無法接受自己不是你女兒的真相而不安。我的生活裡一直有你,你要我如何抹去過去的記憶?媽——原諒我,我對不起你,我辜負了你一番苦心。」
「姊姊,你終於想通了。」亞雲欣慰的牽著姊姊的手,「林媽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亞雲……妹妹,你願意告訴我一些蕭家的情況嗎?媽媽一定希望我跟自己的血親多聯繫的。」
「媽很好,叔叔待她很不錯,去年我曾到日本探望過他們。叔叔一直很懊悔,當時沒有能力帶我跟大弟一起去日本;原來我並不是被遺棄的,感覺就不一樣了,好像日子突然變得好過多了。二妹跟么弟都在唸書,一個是准碩士,一個大二,也許他們會回台灣生活。媽跟叔叔生了一個女兒,叫艾莉絲,好熱情、好活潑,才十八歲,已經自助旅行過好幾個國家,要是你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好像還有一個家人?」雪柔不解的問著。
「是的,還有一個弟弟,被收養的那一個;他長在侯門深院,早已失去聯絡,他現在如何,我們都不清楚。」
「也許有機會,我可以去看看從不認識的親人。」雪柔帶著企求的神色望著亞雲。
「我想,那並不急,我們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熟悉:倒是俊仁,你要怎麼辦?剛剛不小心聽到你們一小段的談話,他似乎很生氣?」
雪柔滿懷歉意的歎氣。
「他當然要生氣,我太不識抬舉了,只想著自己,全沒考慮到別人的感受,又怨恨一心為我好的媽媽,他當然生氣!」
「那怎麼辦?」亞雲焦急的追問著。
「也許我就這麼失去他了!」
「你甘心嗎?」
雪柔側著頭、托著腮,不好意思的笑了。
「沒有他在旁邊,好像睡都睡不安穩呢!」
「去告訴他,趁你們尚未正式絕裂之前,趕快挽回他吧!」
「怎麼挽回?他已認定我是沒心沒肺的女人,他早看清了我的真面目,不會再要我的。」雪柔幽幽的說道。
「會的!俊仁會要你的,他是一時氣急攻心、亂了神經,等他冷靜後,他會回頭的!」亞雲充滿信心的說。
雪柔可沒有亞雲的篤定。
這一次,俊仁是吃了秤坨鐵了心。
三天了,他對雪柔不理不睬,除了送丫丫來看她的雪姨,否則他不願踏進林家一步。
雪柔拉不下臉跟他求和,所以兩人仍然僵持著。
亞雲看不下去,拉著俊仁問:「你真的不理雪柔了?」
「我方某人承擔不起。」
「你怪雪柔心胸狹窄,你難道不是一般心腸,不然你為什麼置雪柔於不顧?」
「是她不願和我在一起的,我不敢勉強!」俊仁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亞雲的勸告,「別說了,我不想浪費時間!」
亞雲又回過頭問雪柔,「怎麼辦?」
「我不知道!」雪柔惶恐不安的回答,她從未碰到這種狀況,向來是她不理俊仁的,俊仁不搭理她,還是頭一遭!
「你跟他在一起二十五年,一定有方法解決的!」
「人心隔肚皮,我哪有辦法猜測他的心?」
亞雲可急了,「姊姊,你仔細想想,你真的願意放棄跟俊仁的這一段感情?如果是,我就不再勸你。」
雪柔思索著亞雲的話,許久後才回答。
「我不願放棄!但如果事情已經無法勉強,那就算了吧!」
亞雲幾乎衝動的想用力搖醒雪柔,但想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只好把氣出在自己的手掌上,用力的以右手拳頭捶擊左手。
「你沒有奮鬥就放棄,那就是你林雪柔式的做法嗎?什麼無法勉強?你怎麼知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你並沒有去試,也沒有拉下臉去求和!」
「你要我去跟俊仁道歉?」雪柔搖搖頭,「我也有我的自尊啊!」
「自尊?小姐,你醒醒好不好?就是因為你的自尊使你犯了很大的錯誤,你還不清醒?你到底有沒有頭腦,難道你只記得林媽媽教你要有自尊,而忘了其他?」
雪柔猛然被提醒,她的腦海中浮現的是與媽媽、與俊仁生活的片段。
「亞雲,讓我想想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