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場不作戲 第三章
    耀日當真踏進青樓戶,但是晌午未過,人家正在吃午飯尚未營生,被弄得一肚氣的他便漫無目的隨意地逛起小街鎮。

    傲君遠遠地跟著他,一聲不響地,即使瞧見他大口大口吞著燒餅,肚子裡饞蟲不知吵過幾回,而口袋又無半文銅錢,她依然咬著牙不求饒,繼續跟蹤。

    漸漸地,他們轉入小街外的荒郊野地。

    五月初五,正是太陽毒辣季節,身強體健的大男人,都被熱辣辣的日陽曬得頭昏眼花,更何況是忙了一上午又經歷心情大轉折的弱女子。

    雖然傲君不停的鼓舞自己,勉力跟上耀日的步伐,但虛乏的身子已漸漸不受強韌意志控制了。

    當耀日矯健的登上崎嶇登山腸道,磨盡最後一滴氣力的她,便直挺挺的倒入野草田里。

    耀日偶爾用眼角餘光瞄瞄背後的瘦小身影,見不到她的蹤影,以為她已死心折返回府,向上再登上一段小山路,他越想越不對勁,於是忿忿的扭頭朝原路找尋。

    「女人!真是麻煩精!」

    動手撥開及腰草叢裡尋到滿面暈紅的傲君,抱起不省人事的她,他仍是滿嘴抱怨,但一顆不安的心總算穩定下來。

    彷彿睡了一生一世,直到火熱太陽西沉,大地一片燦爛瑰麗,她才伸伸懶腰,打個呵欠,張開眼。

    「這是什麼地方?」剛睡醒的她還迷迷糊糊的,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滿目青翠涼蔭,秀水涼涼,花香撲鼻,她好像有很久的時日不曾停歇下來享受週遭的好景色。

    仔細打量自己休憩的地方,是一座由粗樹幹、木板與枯葉搭架起且支在兩樹合抱中央的木屋,三面開敞的屋篷,雖然簡陋,卻結實得讓人相信可以抵擋風雨。

    「我怎麼上來的?」不懼高的她,心情愉悅的欣賞起這片世外桃源,直到一群野雁排成「人」字歸巢,肚子很沒氣質的「咕嚕」亂叫,她才記起似乎很久未進食了。

    回東方山莊再用晚膳,肯定會餓死她的,還好,從山裡找食物是她最拿手的,就先找些野果充飢……咦?屋角那堆野果是誰替她準備的?

    餓得四肢酸軟的傲君,老實不客氣的大啖起野生食物,才剝了一堆野核果仁,就聞到撲鼻的燒烤香氣。

    精神大振的她,忙向香氣來源找尋,只看見一名衣衫凌亂的男子昂首闊步朝小木屋方向走來,雖看不清楚他的五宮,但由他魁梧的外形來看,不必細想,她已喊起人來,「二少爺!」

    男子抬起頭,那雙老是蹙在一起的濃眉,唇畔那抹譏誚之色--不是東方耀日,還有誰呀?

    傲君看著這名屬於山林的男人,輕鬆的踩著樹幹凸起點,輕巧的躍上樹屋。

    「二少爺,是你救我的?這是什麼地方?這屋子是你搭的嗎?我們得趕回山莊,不然,老爺和夫人會擔心的……」

    他硬是不搭腔,解開手裡那包芭蕉葉,取塊熱騰騰的野肉塊,自顧自的坐到面對山泉淙淙的那一面,吃著由自己雙手捕獲的獵物。

    見他擺出一副臭臉,傲君也傲氣的不再開口,動手將合適的果子調入野味,讓食物更芳香後,就一言不發的吃著。

    耀日吃完一塊,伸手取來第二塊,才咬一口就發現了不同,再吃第三塊、第四塊後,終於忍不住說話了,「我討厭肉上抹酸漿果,下回別做這種口味。」

    「山核桃和山葡萄的呢?」她問道。

    「核桃的最好吃!」

    「還有鮮車草、蘆薈葉的海鮮鍋,那滋味鮮得很。」

    「有機會弄給我吃,山莊那些廚子,只會做那些迎春蹄膀、豬肉凍,軟綿綿、麻煩透頂又沒勁道的菜,吃都吃怕了!」打破僵局後,耀日終於正眼瞧著她。「你還滿不錯的,懂得的事情挺多的。」

    「窮則變、變則通嘛!誰要哥哥跟我都有一副挑食的嘴。」她迎向耀日的目光,臉上有頑皮的笑意跳動,「把我放在這麼高的地方,是想教人出糗啊?二少爺的心腸真壞。」

    「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的,會惹男人嫌。」

    「反正我也不打算成親了,不靠男人,怎麼還會怕男人嫌?」傲君淡淡的一笑,難掩神色裡的落寞。

    「姑娘家還是找個男人靠才好,一個女人家再能幹,終究也要有個歸宿,有自己的家,小無敵需要爹爹嘛!」和善起來的耀日,其實是個談天好對象。

    「一個女人拖著個孩子,這種累贅誰肯要?」

    「小無敵是個好孩子,你嘛……也不錯,就是脾氣不好,個性衝動又雞婆過頭……其他的,還可以啦!」

    傲君問道:「這算是讚美人嗎?」

    她似笑非笑的瞅著他,那模樣竟讓耀日的心口不由自主的抽動一下。怎麼回事啊?

    「仔細瞧瞧,你長得還不錯,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剛才一定是錯覺。耀日心安的想著。

    「嘴巴是嘴巴,可以吃東西和罵人咧!二少爺,你捧人還是損人啊?還在生傲君的氣啊?」他直率說話,傲君亦直率的回應。

    「任何一個男人,被刮成男不像男的娘娘腔,心情都好不起來。」

    聞言,傲君哈哈一笑,指著耀日說道:「你這模樣,就算全身的毛都掉光,也沒有人會誤認你是娘娘腔。」

    「女孩子家,講話含蓄點,什麼毛不毛的,沒禮貌!」他嘴裡雖是責怪,面上卻有掩不住的笑意。「好像只有你和無敵不怕我!」

    「其實,二少爺也是可以講道理的人,不過,愛喝酒、愛發脾氣,人家一見到就先嚇軟啦!誰還敢跟你多說話?」傲君誠實的打量他。

    先前她以為他只是個愛酗酒、任性的少爺,和她大哥一般,是個只會逃避現實的懦夫,現在印象雖尚未完全改觀,但他野外謀生的本能與爽颯風趣的笑語,已讓她分辨出他和兄長是不同的。

    再細瞧他的眼目,稜角分明的五官、充滿陽剛的好身材……啊!她還見過人家的裸體呢!

    對他的印象一改觀,火辣辣的羞意便迅速燒紅傲君的臉龐、嫩耳,所幸艷麗的夕照掩飾了她的不自在。

    「我也想好好跟別人說話,可是,一看他們吞吞吐吐、不幹不脆的模樣,火氣就上來啦!說話就大聲點……」

    「簡直像是打雷,誰不怕呀?」

    「我瞧你就不怕!」他衷心的說句讚美語,「你挺有勇氣的。」

    「見慣啦!也就不怕了,沒什麼了不起。」她已恢復淡淡的自在,剛才的羞意,就當作是個意外的錯誤。

    「以後別管我喝酒……」他才起頭,她就立刻截斷--

    「只要二少爺不喝酒。」

    這麼說,她還是管定了?「管家婆。」他揉揉她的頭髮,當她是小無敵。「我喝酒自有分寸。」

    「酗酒的人都是這麼說。」殷鑒就在沒多久前。

    「我聽說了,小無敵把他爹的事情告訴我……你真的辛苦了。」他又揉揉她的頭。

    他的動作有些無禮,但是,傲君的心坎卻有絲絲甜意,許久許久都不曾有人如此憐惜她。

    乾涸的心漾滿多愁善感,讓她一下子又淚濕眼睫,想躲藏,已被眼尖的他瞧見。

    「你看!還是個愛哭丫頭嘛!小無敵可沒說他姑姑是個愛哭鬼!喏!不嫌棄就擦擦吧!」

    他把衣袖伸到她面前,她老實不客氣抓來擦了擦眼,還擤擤鼻涕。

    「嘿!現在誰才是髒鬼呀!」說完,他舉著衣袖要抹還傲君,她自然不給他碰著,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玩了好一陣,才又嘻嘻哈哈並肩同賞夕照餘暉。

    寂寂的靜謐,將兩人的心一瞬間拉得好近。

    「二少爺,你為什麼非喝酒不可?」她問他。

    「也不一定非喝不可……」耀日將雙手枕在腦後,倒向平台,「除了喝酒,沒有其他事可做,賭錢、上妓戶也是偶爾為之的事情,玩多了會膩,但老爹又不肯讓我一年到頭全在森林混,煩!」

    「可以做的事多著呢!二少爺何不學學理家?東方家只剩你一個男丁了。」傲君苦口婆心的勸道:「在森林裡能混出什麼名堂?只會徒讓父母憂心。」

    「在那個家……」他將目光投向遠方,眼神裡有無止盡的惆悵。

    「那個家怎慶啦?二少爺,難道你有難言之隱?」傲君輕聲問著,「是不是因為……芯姊?二少爺喜歡芯姊?」

    耀日一躍而起,目光炯炯的緊盯著她。「從沒有人敢這樣問我,你還真直接。」

    「是不是?」奇怪!她是吃了啥東西?為何唇齒間如此苦澀?

    「沒錯!」他不隱瞞的承認,心頭沉甸甸的重擔有股被卸下的輕盈。「你知道什麼?」

    「我並不知道什麼,只是覺得二少爺看芯姊的時候特別溫柔。」傲君澀澀的苦笑。「但是芯姊似乎很怕二少爺。」

    「我嚇壞她了。」

    「為什麼?」她滿面好奇。

    「小丫頭!別好奇!」他歎了一口氣,閉上眼。

    「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你。」傲君不死心。

    「幫我?誰也幫不了我,只有葉芯可以。」

    「芯姊或許是討厭你喝酒。」她故意提出這個答案。「或者,她討厭你不愛乾淨、喜歡四處流浪的性格。」

    「你不瞭解她!」耀日搖搖頭。「更何況,她現在是我大嫂,讓她改嫁給我,爹娘只怕不肯。」

    「這是芯姊還是老爺和夫人的意思?或著是二少爺自己想的?大少爺已經過世多年,難道芯姊就該守一輩子活寡?」她已從生活中改變當大小姐時的許多信念。「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苦苦的笑容泛上他的臉。「有的人偏偏認定自己的悲哀是幸福呢!連談的餘地都沒有,該如何給幸福?」

    「二少爺,把芯姊和你的事說給我聽。」

    「真是不死心啊!小丫頭。」

    或許是她的堅持鬆動了他的固執,又或者是秘密在他心底已擱置許久,長霉發臭,需要管道疏通。

    而傲君提供了一個機會,更給他值得信賴的好感,所以,他侃侃說起兄弟兩人與葉芯之間的糾葛。

    照日和耀日是只隔了兩刻鐘出生的雙生兄弟,哥哥照日打出生便體弱多病,而耀日卻像得了兩人份的活力,自幼便是個體力旺盛、淘氣過人,會闖禍惹事的小麻煩,不過,他似乎有股天生使命感,好似照顧兄長是他的天職;照日也常在病床上說,耀日是他看見天下的通路。

    兩兄弟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幾乎沒什麼事可以讓他們起爭執。

    但兄弟倆的情誼,在葉芯加入後,起了微妙變化。

    葉芯是在十歲左右被帶入山莊當丫鬟的,先注意到她的是當時才十二歲的耀日,當時的她已是個美麗小佳人,而她又特別的溫柔膽小,耀日總是忍不住要逗她。

    「二少爺,這就是你的不對囉!人家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哪經得起你粗魯莽撞的手段。」傲君忍不住說他的不是,即使挨了好些大白眼,仍不為所動。「你是怎麼逗人家的?」

    「沒嘛!只是送她我養的一條小白花。」他不好意思的搖搖頭。

    「小白花?」傲君茫然的重複。

    「一條小蟒蛇。」耀日咧開大嘴一笑。

    「蛇?」傲君嚇了好大一跳。「要死啦!那豈不是嚇壞人了?芯姊肯定要揍人囉!」

    「你以為全天下的姑娘都像你一樣是潑婦嗎?不!葉芯是直挺挺的暈死啦!」他扯扯她的粗辮子,繼續說下去。

    後來,葉芯被派到照日屋裡,由於她細心溫柔又和照日年歲相近,兩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初時,葉芯對耀日還有些顧忌,後來,仍是一直不習慣他奇特的幽默方式,但在照日的中和下,三個人變成青梅竹馬遊伴,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歲月。

    後來,照日的身子越來越差,而大夫也漸束手無策,最後,有人提議沖喜方式,挽回照日的性命。

    葉芯是照日唯一堅持的人選,而她始終沒有聲音,任由爹娘作主,於是,兩家迅速達成協議,在葉芯剛滿十五歲生辰,她就成了東方家的大少奶奶。

    剛剛新婚時,耀日尚能壓抑滿腔的憤怒與不甘,但是,時日一久,看見葉芯與照日凝望彼此時那股濃得化不開的哀愁,他就再也忍不住,所有的不滿怨恨全湧上心頭。

    於是,他頭也不回的逃離家園,經過三年有餘,滿身疲憊的他,才一身落拓的歸來。

    「回家後,我才發現葉芯生了個女兒,大哥的身子已經不行了,他說他對不起我,對不起葉芯,我無法忍受他說這樣的話,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二少爺……」

    「他撒手走了,什麼都可以不管了,我卻必須承受他所留下的悔恨,他要我照顧葉芯,其實不必他交代我也會做,但當他的交代成了遺言,葉芯就不由分說的躲著我。我想,她是需要時間釐清思緒,所以,我再次離家,可是,再回來時她還是躲,只有躲!」

    鐵拳一拳拳擊打在粗糲的樹幹上,耀日心情的激動由此可知。

    「到照兒四歲時,我終於忍耐不住,藉著酒意闖進葉芯房裡,只是要把話說清楚,她竟然誤以為我--以為我要對她施暴,抱著照兒大喊救命……」

    「不要說了,二少爺,請你住口!」傲君撲進寬大懷抱,想摀住他彷彿湧出鮮血的悲愴傷口,淚水滂沱的她,為這個傷透心的大男人悲泣。

    「聽完吧!已到了最後……」他瘖啞的聲音中有著無比深沉的淒涼。「聞聲而來的家丁,在爭執中被我揍了,礙於身份,他們表面上不說什麼,背地裡卻把『二少爺施暴大少奶奶』的醜聞傳遍山莊,當然,也傳進了我爹娘耳朵,為此他們還大病一場,所以,我又走了。小丫頭,我是個孬種,你瞧不起我吧!」

    「二少爺,這是誤會,應該解釋清楚。」傲君的眼垂著晶瑩淚珠,堅定的看著他。

    「我是編來騙你的,傻瓜!」

    她看進他深邃的眼眸中,那抹光亮的神采,讓耀日的心口又是一動。他絕對見過她,很早很早以前……

    「不!二少爺沒騙人。」

    她的乾脆,讓他心情又是一鬆,臉上不自覺的掛上笑意。

    「哪一句沒騙人?人家都說我是不可靠的醉鬼,為了誘拐女暴君小丫頭,可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的。」

    「如果,連這種事都可以騙人,二少爺未免太可悲了。」

    她的臉上掛著兩行淚,唇角卻有笑,那抹動人的神情,讓耀日不自覺的伸出手,緩緩的撫著她的嫩頰。

    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氛圍環繞著他們,讓他們的頭顱慢慢的靠近……

    「轟隆!」急遽劃破大地的悶雷,讓接近的身子迅速分開。

    「恐怕要下雨了。」耀日轉頭看著天際顏色。「再不回去,今晚只好睡樹屋。」

    「那我們快回去吧!」

    垂下眼瞼的她面上一片潮紅,耀日看在眼裡,忽然對這個看似小丫頭的姑娘產生一股難以克制的慾念。

    拜託!他是哪根筋打結了,怎麼可能對「小孩子」出手?一定是他壓抑太久,產生幻覺。不行、不行!他得趕快找嫣紅、綠綠消消火氣。

    原要碰碰她的頭的手也趕忙縮了回來,他指著沒有梯架的樹幹,催促著她一道離去。

    對他突然變得急躁的行徑,傲君覺得相當不解。

    雖說爬樹難不倒她,但這座樹屋架設的樹幹過於筆直,讓穿著繡裙的她相當困擾--不願在他跟前撩開裙子嘛!

    察覺她的尷尬後,耀日讓傲君趴在背上,他要背她一同下樹,雖然還是有點逾矩,總比露大腿強,她無異議的接受了。

    行進間,緊緊貼在一塊兒的兩人,感受到彼此的氣味和體溫,氣氛變得有些曖昧,耀日更是用力的呻吟出聲--

    「要命!現在的小丫頭發育得可真好。」

    「我不是小丫頭,我叫傲君,二少爺。」

    「好!傲君,到地上啦!可不可以下來了?」

    「哦……」難得糊塗的她,變得慌慌張張的,也不曉得在慌個什麼勁,幸好,他的大手穩住了她。

    「你好小。」並肩站在一塊兒,矮他一顆半頭的傲君,的確顯得十分嬌小。「走吧!」

    他牽著她的手已恢復常態,但手心火燙的她卻仍恍恍惚惚、神思飄忽。

    那條路究竟走了多久,傲君並不知曉,只知道當夜星高掛天空,閃爍動人的光輝時,耀日深邃的眼眸成了她眼底最亮的明星。

    「到家了,進屋去吧!」

    當他轉身欲走,傲君才像是從夢裡清醒,趕忙追問:「你上哪兒去?」

    「小丫頭別問太多。」眨眨眼,從容的他有股瀟灑魅力,「那地方不是小孩子可以去的。」

    「我不是小孩……」

    「姑娘更是禁止進入。」打斷傲君的強辯,耀日又恢復他大哥哥姿態的拍拍她的頭。「明兒一早就回來,不喝酒,放心啦!」

    「好!明早辰時二少爺不回來,傲君會親自去請人。」

    對於她的「寬宏大量」,耀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擺擺手,他頭也不回的逕自離去。

    而傲君卻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她依然宛如木石雕像,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一切都沒有改變!她如此堅定的告訴自己。

    但是,真的沒有改變嗎?心坎裡那股隱隱作痛的波動,又是從何而來?仰望星夜,突然飄來的黑雲掩住天地明光,跟著,就是暴雨如小石子般的打在她身上。

    淋成落湯雞的她,快步的躲入山莊。

    或許,她不該奢求不屬於自己的幸福,畢竟,二少爺愛的是葉芯。

    從那一刻起,她決心親手埋掉這株突然乍現的情苗,她要自己相信,一切都沒有改變。

    *****

    敲門聲持續個不停。

    是誰這麼一大清早的擾人清夢?耀日翻個身偎向軟軟的身軀。一夜狂歡後,這女人的身體竟然變臭了?再翻回原位,他在半夢半醒間自我解嘲。才多久工夫,他已被傲君那個小丫頭洗腦成功。才記起她,他就聽見她那口噴火的言辭--

    「二少爺!再不開門,我就把門敲爛!」

    「東方公子,老婦求求你,老婦實在擋不住你家這位母老虎,您大發慈悲,快開開門呀!綠綠,好女兒,快把門打開!」

    一陣混亂後,屋子裡終於安靜下來,只剩下兩個人。

    睡眼微微挑動,耀日拾起被褥,又把自己給密密實實的包妥。

    「二少爺!」

    蠻力十足的傲君,發揮傲人的氣力,經過一場角力,她光榮的搶奪走薄花被,而被下是名僅著薄褻褲、笑到眼淚狂飆、幾乎不行的臭男人。

    「真是狠角色,好膽量,夠勇!妓戶也敢踏進來!」

    傲君才不理會他的「阿諛諂媚」,鼻子淨往耀日身上又嗅又聞。

    「喂!幹嘛呀!很難看耶!」被她嗅得又躲又閃的他,發出不平的哀鳴,她根本是聽而不聞,光顧著搜索罪證。

    對啦!她就是在尋找蛛絲馬跡。

    「喝酒!有酒味!你自己說過不喝酒的,而且還逾時,現在都快晌午了。二少爺,你何時才能當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在這種地方哪能不喝酒?可是,我有控制,才喝一小瓶……」真是的,一瞧見她哀戚的表情,他就無力辯解了。

    談話間,她已動作俐落的替他穿上長衫、扣上盤扣,再取出由家裡帶來的梳發用具,給他梳理糾結的亂髮。

    聞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混合著花香的味道,他忽然有種幸福的錯覺,一直無法從花戶女子身上得到的鬆弛,竟由她的指尖傳入他的身軀,令他的內心充滿寧靜舒暢。

    以眼角餘光看看她--還是一條油亮粗黑的辮子,一身寬鬆俐落碎花衣裙,明淨五官仍是稚氣、專注又剛強的。

    她幾歲?是十五歲還是十六歲?葉芯十五嫁人,十九歲當娘,而她呢?她會不會排斥大她十來歲的男人做她的丈夫?她口口聲聲說不嫁人,但是對像如果是他,可否有通融的餘地?

    呸!他在胡思亂想什麼?不對山莊人出手、不招惹小女孩是他的鐵條,怎麼可以破壞!更何況,他愛的人是葉芯,不是嗎?

    「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他得快快轉移注意力,免得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傲君回答,「重賞之下就有可靠消息。」

    「你捨得花重金?」她總是有著各種在他意料之外的對答。

    「這筆帳掛在二少爺的花費裡頭。」她揚起唇角,一副斤斤計較的嘴臉。「你喜歡手鐐腳銬還是鐵籠?」

    「做什麼?」他看著她。這丫頭又想幹嘛?

    「把你禁足啊!等二少爺變成可以信任的人,才放你出門。」她理所當然的抬起下頷說道。

    「禁我的足?嘿!那得先逮到我才行啊!」說著,他一扭身就要溜……「哇!這是什麼?」這是她的獨門秘器……細麻繩!「什麼時候綁在我身上的?」

    一條細繩,兩頭各自綁上兩個人,一端是他,一端是她!

    笑得開心燦爛的她,愉快道:「回家!二少爺。」

    「是啊!回家了!」耀日笑應。

    應該愁眉苦臉的受綁人,竟然也是笑容燦爛,傲君覺得奇怪,但不容她細究,他已率先踏出花戶門檻--回家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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