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涉過多少溪流、穿過多少森林。
維蘭德忍著腳上的疼痛、還有身後壓得自己脊椎骨快斷掉的龐大重量,終於,在星斗掛滿天空之際,踏進了清幽安靜的威瑪小城。
帶著一副天見猶憐的慘兮兮模樣,維蘭德拼了命敲響教堂的門。
砰砰砰!
一聲又一聲,急促的敲門聲響個不停。
「誰啊!敲得這麼急!」正準備休息的教士,聽見這催魂似的敲門聲,趕忙披了袍子快步走出。
一開門,見到兩個狼狽的孩子,嚇了一大跳。
「天哪,喂,快快,快來人幫忙哪!」開門的教士轉過身子,大聲吆喝幾個正準備就寢的同伴一起出來幫忙。
不一會兒,幾個大男人七手八腳將傑西抬進後院的小屋子,又趕緊差人上街請醫生過來看診。
一會兒燒開水,一會兒遞毛巾,忙得不可開交,一竿子人直忙到午夜過後,見傑西高燒逐漸退下後,才陸續離開。
教堂後邊,小小的石造屋裡,又剩下維蘭德和傑西兩人。
搬了張矮凳,坐在床邊,維蘭德靠著身後石牆,就著窗外灑進的月光,看著身旁呼吸均勻的傑西,心裡總算稍稍鬆了口氣。
剛才醫生說了,這傢伙燒得很厲害,要是再遲一點,只怕就沒救了。
想到這兒,維蘭德不禁露出一絲慶幸的笑容。
還好,這傢伙沒事!
清晨,薄曦冉冉吐露,透明的晨光穿過玻璃窗,灑了滿室溫柔寧靜。
小石屋裡,白色被單上的人正酣甜安穩地躺在床上。稜角分明的五官側埋在溫暖的枕被間,一頭長亂未理的粟色髮絲狂妄不羈地散揚在被單外。
睡夢中的他,懶懶地翻了個身,朦朧間,彷彿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下意識地動了動眼皮。
微睜開眼,半夢半醒間,視線不清的瞳孔裡所看見的景象讓他更加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哪兒?
他爬起身,揉了揉眼,看著眼前清爽優雅的小房間。
好奇的眼睛仔仔細細打量著,石牆泥磚、壁爐燈台,比起自己和弟弟妹妹的房間足足大了兩三倍。
正對著自己的高牆上掛著一幅金光閃耀的聖母懷抱聖子圖,畫像下方,靠著窗邊角落擺著一張簡樸雅致的木製茶几,透過清晨明亮的光線,茶几花瓶裡的幾株紅梅正緩緩綻放著。
傑西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臉頰,不會吧,難不成他真的那麼夭壽短命,十五歲就蒙主寵召,長了翅膀飛上天堂樂園。
拉開棉被,想下床證明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作夢,兩隻腳才剛踩著地面,耳畔突然傳來一陣輕柔甜美的歌聲。
聲音的距離有點遠,聽不太清楚,忽大忽小的聲音中,帶著斷斷續續引人窺探的神秘美感。
傑西好奇地走到窗邊,將兩扇窗戶全部推開,探頭到外邊尋找歌聲來源。
轉頭望了望,發現歌聲似乎是從對面的禮拜堂傳來的。
了亮高亢的嗓音,乾淨毫無雜質的純粹音色,宛如天使抽動羽翼時不慎落下的純白羽毛,輕輕柔柔、婉轉細膩,卻又蘊含著無限的光明希望。
真是美麗又乾淨的歌聲!
傑西站在窗邊,聽得像靈魂出竅般完全回不了神,就連身後有人開門走進來都沒察覺。
「咦?你起床了?」馬瑞克教士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來,手上還端了碗早晨剛擠下的牛奶和兩個麵包。
傑西回過頭,看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嚇了一跳。
沒理會他受驚的表情,馬瑞克逕自將早餐放在桌上,說道:「看樣子,你的身體復原得挺快的,不但能下床,臉色也紅潤多了。」
「請問您是……?」
「你不記得了?也難怪,這兩天你一直昏睡不醒,不記得我也是應該的。」馬瑞克朝他一笑,隨即道:「我叫馬瑞克,是赫爾斯教堂的教士,前兩天,你發高燒、昏迷不醒,你朋友背著你上這兒求救,你已經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了。」
兩天兩夜?那麼久?傑西一點印象也沒有。
「請問。你剛才說……誰背我上這兒來的?」
「你的好朋友,維蘭德啊!」馬瑞克順口答道。
「維蘭德?」傑西有點吃驚。
「是啊。」馬瑞克點點頭,「維蘭德真是個好孩子,見你發高燒昏迷不醒,一路背著你,從沙雷河畔徒步走來,十幾二十公里的路途,走得他兩隻腳起水泡、磨破皮也不知道,還好,傷口不是很嚴重,我已經請瓦爾特教士幫他……」
「他人呢?他現在在哪兒?」不等他說完,傑西已心急地打斷他。
馬瑞克有點被他的口氣嚇到,不過仍禮貌性回答他。「他上禮拜堂去了。」
「禮拜堂?」
「是啊,你沒聽見歌聲嗎?」馬瑞克站到窗邊,指了指對面,「維蘭德說了,他今天要獻詩給主耶穌,感謝天主讓你們平安得救,你聽,他唱歌簡直像天使一樣,乾淨漂亮、好聽極了。」
傑西仰起頭,愣愣望著窗外。
微風吹過,彷如黎明晨風般清柔的氣息,伴隨著歌聲,輕輕柔柔又飄了進來。
傑西看看天空、又看看對面的禮拜堂。
好漂亮!
好漂亮的天空。好宏偉的建築物、好動聽的歌聲。
跟維蘭德一樣,好迷人!
在威瑪住了將近一個禮拜後,傑西的病情已完全康復。
維蘭德帶著他,千謝萬謝拜別了一群熱情又頗富愛心的教士們,才重新踏上回家旅程。
在天公作美、日日晴朗的好天氣下,兩人一路像散步似地悠閒走著。
三天後,他們終於抵達揮別已久的家鄉--安斯達特城。
兩人的歸來,讓一群苦苦等待的家長、老師及同學們個個興奮不已。畢竟,他們的歸期已比預計晚了快一個月,有些悲觀的同學更大膽推測兩人可能已遭遇不幸。
想想看,附近森林裡那些不過冬睡覺的猛禽野獸多的是,什麼黑熊、豹子、老虎、土狼等等,隨便不小心碰上哪一種,再厲害的身手也難敵那些天性凶殘的噬人野獸,說不定,他們倆早已一命嗚呼、魂恨歸西了。
聽到這些流言流語,雙方家長更加擔憂了。
連向來沉穩冷靜的拉默赫特老爺也開始動用各種關係,廣散人脈到處打聽消息,只希望能探得兒子的一點點蹤跡,奈何十幾天下來卻是一無所獲;而情緒激動的愛莉薩則三天兩頭上學校哭鬧,一口咬定校長跟恩斯特修士是害死他家少爺的兇手,硬要學校給個交代,要不就將學校給拆了,搞得全校師生人心惶惶、美好的上課情緒全飛了。
相較之下,費德裡希家就安靜多了。
傑西的母親愛嘉特雖然極度不安,卻仍一如往常出門接些零工回家做,而那自命清高的酒鬼父親仍是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家,只是,最近他老走錯路,常常一個人莫名其妙拖著歪斜的身子,跑到山丘上次冷風,剛開始,大家搞不清他想幹嘛,後來才發現,他似乎正盼著兒子早日歸來。
就這樣,在眾人千所萬求、等到頭髮差點發自的時候,吃足苦頭的兩人總算平安歸來了。
一見到歷劫歸來的寶貝兒子,拉默赫特老爺激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愛莉薩則誇張抱著小主人又親又吻磨蹭了老半天,一家子從上到下高興得差點沒沿路放鞭炮掃街回家。
兩人歸返後的第三天,為了幫維蘭德接風洗塵,拉默赫特老爺特地在家裡舉辦了一場華麗又盛大的宴會,不但邀請了寶特蒙斯市長,連公爵跟許多貴族士紳都聚齊了,會中除了請來許多樂手跟雜藝團表演,還刻意安排維蘭德講述這次在萊比錫的親身見聞,從音樂、文化、慶典到商品展寬等等,不但眾人聽得有趣,也讓他們拉默赫特家族在這小城上風光到了極點。
當然,維蘭德述說這些經驗時,很自然地避開了他和傑西雪地求醫的狼狽經驗,畢竟這不是什麼精采事跡,只提到那該死的黑人工奴偷了他們的錢,讓他們徒步走回安斯達特、延誤了歸期等等,眾人聽到這兒,忍不住又是一陣讚賞與誇獎。
就這樣,不但維蘭德被捧上天,連向來聲名狼藉的傑西也因此被冠上嘉獎的光環,而費德裡希老先生也覺得他兒子這次總算做了一件頗為光彩的事,讓他滿意極了。
回到學校後,兩人更像是戰場上的英雄凱旋歸國似的,先是老師詢問他們在萊比錫的音樂會心得,然後班上同學們也頻頻追問兩人在都會大城見到的新鮮事。
一大早,教室裡一群男生又圍著傑西,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老大,萊比-的妞漂亮嗎?胸部大不大?」伊萊斯首先巴著他們頭兒不放。
「老大。萊比錫的姑娘有舒爾茲老爹的女兒漂亮嗎?」法夫納也好奇追問。
傑西抬高下巴,一副意氣風發的拽樣,「哼!舒爾茲老爹的女兒算什麼?鄉下丫頭一個,人家城裡的姑娘可高級多了,不但漂亮性感,身材也是一級棒,上次,我在大學城附近遇到一個女的,兩個胸脯長得像木瓜一樣又大又圓,撐著一枝小花傘,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那股騷勁真是,哈哈……」傑西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群男生聽得口水直流,也跟著傻笑,忙問道,「老大,那你有沒有追上去?」
「對啊、對啊,問問她叫什麼的名字?」
「當然有啊!我非常有禮貌地走過去,像個紳士般行了個禮,對她說,小姐……」
傑西索性站起身,裝模作樣表演起來,「您的容貌有如春天初綻的薔薇、您的眼睛有如黑夜閃耀的星辰,我可有榮幸得知您美麗如花朵般的名字?」
哈哈哈!
傑西誇張的台詞與表情又惹來身邊一票男生捧腹大笑。
「還沒完、還沒完……」傑西趕緊擺擺手,繼續展現他的獵艷情史,「那女的一見到我這樣英俊挺拔的男子向她搭訕,自然是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於是我一個轉身,繞到她身後、輕輕摟住她的腰……」
配合高潮迭起的劇情,傑西也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一回過頭--
嚇!
一張精緻絕倫、漂亮到無可挑剔的俊臉,正以相距不到三公分的近距離直直盯著他,兩張俊臉眼對眼、鼻對鼻,差點來個火爆大對撞。
「哇啊!」傑西嚇了一跳,連忙往後跳開一步。「維、維蘭德……」他張著口,一張蓋得天花亂墜、把死馬當活馬醫的嘴巴突然像被人用膠帶封起來一樣,結結巴巴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哼!冷冷地,維蘭德看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從鼻子哼出一聲非常鄙夷的不屑,轉過身,逕自走了開去。
「喂!等等,你哼什麼哼!什麼意思,你那是什麼嘴臉啊!」見到他高高在上的傲
慢態度,傑西忍不住叫罵起來。
維蘭德卻像沒聽見似的,連頭都沒回,繼續大步往外走。
「站住、你給我站住!」傑西吼了起來,跟著追出門口,衝上前一把抓住他。
「你做什麼?放開我,」維蘭德用力甩開他。
「你聽我說啊!」
「你放手!」兩人在教室外邊的走廊上拉扯起來。
「我不過是釣個女人,你火大個什麼勁?」
「誰火大了?你這爛色胚愛幹什麼是你家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沒關係你幹嘛生氣?瞧你剛才那表情,看我像看到鬼一樣!」
哼!維蘭德又嗤了聲,「你這種下流無恥、看到女人就想脫褲子的野馬,鬼都長得比你可愛!」
「你!」傑西氣得想一拳打歪這張漂亮的臉蛋,「我不過是好奇玩玩,那些女人我一個也沒認真過?」
沒認真過?維蘭德更火大了,那他幹嘛招惹人家?他根本將愛情當兒戲!
寒著一張臉,維蘭德怒道:「你認不認真、或者你愛跟哪個姑娘談情說愛都是你家的事,用不著跟我解釋!」
「誰跟你解釋了,我不過是跟你講道理、把話說清楚……」
「我沒興趣聽!」
兩人邊走邊吵,一路從走廊吵到花園,又從花園鬧到鐘樓,一來一往的叫罵聲仍然鏗鏘有力、聲聲刺耳。
嗯……不愧是男高音跟女高音的領唱,肺活量真是充沛!
涼涼地,一堆同班同學倚在二樓窗邊像看戲一樣瞧著兩人,心中發出相同的讚歎。
「真是了不起……」
「對啊,他們兩個每天這樣吵,不膩嗎?」
「誰知道,搞不好他們覺得有趣呢?」
自從萊比錫回來後,原以為傑西跟維蘭德之間的感情會稍有進步、融洽一點,沒想到,兩人竟愈吵愈凶,真是沒救了!
每次,一見他們吵架,大夥兒就緊張得不得了,又是勸架、又是安撫,後來才發現這兩人根本是天天吵,把鬥嘴當有趣,就懶得理了?
現在,只要聽見兩人吵架,大家就自動閃人,躲得愈遠愈好,省得哪天不小心被颱風尾掃到那就衰斃了。
「瞧,維蘭德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真是凶悍!」倚在樓欄邊、隔岸觀虎鬥的一票同班同學們品頭論足道。
「唉,我說,咱們老大是不是有被虐狂啊,明明就很在意人家,卻又偏偏喜歡惹他生氣。」
「對啊,瞧維蘭德那股狠勁,待會兒搞不好會打起來喔!」
「打起來?不會吧!今天天氣那麼好。」
「呿!這關天氣什麼事啊!」說話的人頭上被敲了一記。
「喂,一個耳光,茉莉坊的麵包一條。」馬克維奇率先喊出聲。
「兩個耳光,再加一條。」伊萊斯也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然後,兩人的眼光落到了一旁安靜不語的法夫納身上。
「我……可不可以不參加。」法夫納趕緊搖搖手。
「不行!」除了兩個沒天良的損友外,身後一票湊熱鬧的同學也一併喊道。
咕,關後面這些閒人什麼事啊,這麼多話!擺明陷害他嘛!
「那、那我三個耳光好了!」法夫納不情願道。
話聲剛落,樓下突然響起啪啪啪三個利落的巴掌聲,接著,是傑西殺豬似如鬼吼般的咆哮,「臭小子,你敢打我,看我一劍劈了你!」
「哈哈!我贏了、我贏了!」
樓下吵得如火如荼、不可開交,樓上卻是手足舞蹈、開心的不得了。
伊萊斯跟馬克維奇兩人四眼怪異地互相看了一眼。
真他XX的見鬼了,那兩人今天怎麼吵得這麼凶啊!
初春過後,是溫暖的盛夏,緊接著是蕭素的深秋,然後寒冬又來臨了。
日復一日、四季交替,兩個寒暑就這麼匆匆過了。
綠意盎然的三月天,聖伯尼菲斯學園配合滿園春色也呈現出一片熱鬧滾滾的景象。
「快、快!借過、借過!」
「喂,別濟啊!」
「後面的別那麼粗魯行不行,有點風度嘛!」
下課休息時間,一反常態地,一大群活力旺盛的男孩子沒聚在廣場耍劍、也沒在教室打屁閒聊。從高年級到低年級全體總動員,擠在一個小小的公佈欄前面,像是爭睹羅馬教皇風采一樣,圍成一道誇張的人海城牆,將整條走廊寬敞的空間全堵住了。
之所以有這樣驚天動地大集合,說穿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就是下個月復活節的演出戲碼跟演員名單公佈了,大夥兒急著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有沒有幸運上榜罷了。
沒辦法,復活節演出是一年一度安斯達特城的盛大慶典,參加演出的同學不但有優渥的工資可領,還可以穿上漂亮的戲服,在台上走來走去威風一下,這樣難得的機會,學生們自然是搶破了頭想獲得演出機會。
「喂,站最前面的,今年的男女主角是誰?先報出名來讓大家聽聽啊!」
站在後面看不見榜上名單的人,扯著嗓門,大聲叫著。
「吵什麼吵,要看不會自己上前來……唉呦,喂,別擠啊!」
話都還沒講完,前面幾排同學又被後面洶湧而來的人潮壓得差點站不住腳。
「喂,別擠啊!」
一陣混亂中,一個身材高壯、敏捷如風的男子,從龐大人群中巧妙地避開所有可能攔住他的阻力,順利抵達最前方,駐足看了會兒演出名單後,旋即,又像陣狂風般迅速無聲地鑽出了吵雜的人群,瀟灑離去。
從聖伯尼菲斯學園校舍後方,沿著一條不起眼的綠蔭小道往前走,緩緩向上攀登,步行約十分鐘後,可以抵達山腰間一片隱密又繁茂的綠色森林。
微風輕吹,一株高大碧綠色的菩提樹下,一個金髮男孩正舒服地躺在地上睡著。
不遠處,一陣——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來人的腳程很快,不一會兒,已走到金髮男孩身邊。
看了男孩一眼後,很不客氣地,他舉起腳粗魯一踢,「喂,維蘭德,別睡了,快起來。」
「嗯……」維蘭德迷迷糊糊應了聲,看也不看來人一眼,迷濛道:「我昨天兩點才睡,別吵我啦!」一手拍開煩人的大腳,轉過身子,繼續夢他的周公。
兩點才睡?傑西皺皺眉。
八成又是那架管風琴害的!
自從上個月維蘭德的父親幫他打造一台迷你管風琴後,這傢伙就像著了魔一樣,天天關在家裡練琴練到三更半夜,弄得上課瞌睡連連不說,連陪他玩樂的時間都明顯變少了。
哇,他竟然連一架爛風琴都比不上,傑西愈想愈火大。媽的,哪天他一定要拿把斧頭把那架琴給拆了!
「維蘭德……」傑西又喊了聲。
無奈,身旁的人睡得正酣,別說睜眼醒來,眼睫毛連動都沒動一下。
沒辦法,傑西只好識趣地靠著樹幹,在他身邊坐下。
低頭看著身旁熟睡的臉蛋,輕輕地,傑西伸出手,以極輕柔、確信不會吵醒他的方式,撥開他垂落在額前一撮柔軟的髮絲。
「維蘭德……」低低地,像是為了確認他是否真的熟睡,傑西又喚了聲。
見他毫無反應後,傑西終於大著膽子,用充滿迷戀的雙眸牢牢盯著眼前彷如藝術精品的五官,然後,他調整身體姿勢躺了下來,配合維蘭德的睡姿,將自己的臉龐輕貼在他面前。
兩人額前相抵、鼻尖輕觸,連兩片嘴唇幾乎都要沾染上對方。
這是傑西最喜歡做的事,趁著維蘭德睡著時,偷偷用這種非常不光明正大的方式窺視他。
他知道這很不正常,甚至可以稱得上變態。可他沒辦法,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是喜歡這樣。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傑西已經有點記不得了,大概是那次萊比錫音樂會回來後吧!
他知道他不但在肉體上對維蘭德有強烈渴求,連一顆心都像被勾了魂似的,瘋狂地為他著迷不已。
這樣的自己,讓他非常苦惱。
這兩年來,他不但強迫自己跟許多不同的女孩子交往,還常常故意激怒維蘭德、讓兩人大打出手,甚至希望就此分道揚鑣。
可是,上天似乎不怎麼眷顧他。不管他跟多少女孩子談情說愛,心裡邊總是空空洞洞,像是了少一塊什麼重要的東西似地,沒辦法被填補起來。
而每次他惡劣地挑釁維蘭德,想讓兩人就此一刀兩斷時,就會看見維蘭德盛怒的表情中充滿不諒解的怨懟。一見到那張臉,他一顆心就被揪得疼痛不堪,於是,他又一反常態,低聲下氣拼了命地對他好。
維蘭德見他像只哈巴狗般討自己歡心,又軟了心拿他當朋友。
就這樣,兩人的關係總是反反覆覆、忽冷忽熱,折騰了兩年多,同學們早已習慣他們的吵吵鬧鬧,甚至,還封他倆為聖伯尼菲斯學園的「最佳擂台拍檔」呢!
呿,什麼擂台拍檔?!他才不想跟維蘭德打架!
相反地,如果可以,他多麼想……想溫柔地將他擁在懷裡呵護著。
想到這兒,傑西不禁泛起一絲甜蜜,一雙眸子仍然深情望著熟睡的臉龐。
睡得好熟哪!傑西仔細看著他。
偷偷吻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大著膽子,傑西輕輕將臉龐貼了上去。
即使內心如狂風巨浪般洶湧翻騰,他的動作卻輕柔得像黎明朝霧般,溫柔且輕緩,充滿細膩的深情。
四唇碰觸剎那,如花般甜美的味道從他體內迅速飄散開來,感受著維蘭德身上清雅淡然的幽香引燃他全身熊烈的慾火。
維蘭德,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傑西在心中狂叫著,整個身子激動到幾乎發顫。
輕淺品嚐後,他緊握住雙拳,縱使千百般不願意,仍強壓下心中熊熊火苗,規矩地從令人留懋的唇瓣上退開。
唉,自己又偷吻他了!
撫著激烈起伏的胸口,懊惱地,他歎了口氣。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做出這樣該死的下地獄行為了。
無奈地看看眼前毫無反應的人兒,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
難不成,他真要在這樣瘋狂又可怕的迷戀中渡過一生嗎?
他悲苦地笑著。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好無力。
突然,一片碧綠色的葉子輕飄飄從樹梢上落了下來,恰巧覆在他糾纏打結的眉宇上。
伸出手,傑西拾起大片的綠色落葉。
看了一眼,是菩提樹的葉子,長得還真好看,像一顆心似的。
坐起身子,傑西仰頭看著高大的樹身,像是跟朋友聊天般,苦笑道:「喂,剛才的事你都看見了吧!你可得幫我保密,別多嘴告訴他,將來就算真要做那愚蠢又丟臉的『愛的告白』,也得我自己親口說,不准你礙事,聽見了沒?」
菩提樹當然不會回話,濃密的樹林裡,只有微風輕吹,悄悄響起一陣彷若低語似的摩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