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年三月,甘迪太空中心的OPF中。
「嗯,很正常……是……下個月十號由發現號太空梭帶上天,對……」
站在保養廠後端的主引擎高架作業橋上,雷伊語氣和緩的講著行動電話。
聽筒那端是雷伊在加州理工學院的指導教授,獲知HST計劃即將升空後,特地打電話來為他加油打氣。
畢竟,這是全世界天文學與物理學界的盛事,當然,也是所有科學家引頸企盼的世紀之舉。
「嗯……是,謝謝,那麼,再聯絡。」
切斷電話後,雷伊將注意力再次移回整座保養廠的工作現況。
「拖曳前最後確認!」中控整合小組正透過通訊連線,對各個維護站發出訊息。
「OMS,請回覆。」
「是,一切OK!」前端作業平台傳回確認無誤的訊息。
「RCS,請回覆。」
「OK!」
「APU,請回覆。」
「OK!」
一連串的確認正常後,中控整合小組再次發出命令:「一切就緒,準備滑行至VAB……」
緩緩地,重達數百噸的發現號太空梭主體,開始往對面不遠處的裝配大樓移動,正式邁入最後的內艙酬載及外部燃料槽組裝程序。
雷伊居高臨下看著緩慢移動的龐大梭體,心中逐漸升起一絲滿足,終於進入最後階段了!
突然,廠房響起清亮的廣播聲:「任務控制組雷伊-查理歐特斯博士請接六線電話。」
誰呢?雷伊有些遲疑的走下作業橋樑,往聯絡室步去。
他按下話機上閃爍的亮燈,說道:「您好,我是查理歐特斯。」
(你就是雷伊-查理歐特斯?)聽筒那端傳來強悍的女性聲音。
對方頗不客氣的問話,讓雷伊略感不悅。「是的,你是哪位?」
(哼!)一陣挑釁的嬌笑聲尖銳響起,(我是何文的母親,劉秋如。)
何文的母親?
雷伊微愣了下,腦中飛快閃過許多念頭,話聲卻仍平靜。「有事嗎?」
哼!還滿冷靜的嘛!劉秋如揚起一抹輕屑的笑,開門見山、大咧咧的說道:(我希望你離開何文。)
雷伊眼中的亮光緩緩冷凝下來,「何夫人,你也太可笑了吧!你兒子既不低能、也不智障,四肢健全、力大如牛;要不是他死賴著不走,我就算拿鐵鏈將他五花大綁,也不見得能拴得住他啊!」
(你……)劉秋如被雷伊犀利的嘲諷堵得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沒想到這男人這麼難應付。好吧!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
(查理歐特斯先生。)她放下身段,軟著語調,用帶了點外國腔的英文緩緩說著:(阿文是何家惟一的男孩子,也是我捧在手心的命根子。身為一個母親,我只希望我的兒子能夠平凡地結婚、生子,組織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你是美國人,可能無法理解我們中國人對傳宗接代的重視;我只能說,我兒子將來結婚的對象一定是個女人,不會是男人,也不會是你。)
「我知道。」雷伊靜靜聽著,一雙眼冷得仿如深秋月夜下凝結的冰霜。
靜默淡然、不慍不怒的聲音,讓劉秋如有些意外,這傢伙怎麼像座死火山啊?既不動怒、也不反擊。他真的是阿文的「女」朋友嗎?怎麼跟她以前擺平的那些庸俗女人都不一樣?
既然如此,那就挑明請吧!(我已經買好機票,讓阿文立刻回台灣,希望你不會阻攔。)
「那很好,我祝他一路順風。」雷伊毫不猶疑地答道。
(你……)劉秋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沒事了吧!我很忙,恕不奉陪。」說罷,他冷冷的掛斷電話。
這……劉秋如第一次遇到這種讓人頭皮發麻的狠角色。這樣沒心沒肝的人,阿文竟然也敢碰,真是不要命了!
附註:OPE——大空梭修護保養工廠,OMS——軌道行進系統,PCS——頃度控制系統,APU——輔助動力裝置,VAB——組合裝配大樓。
***
掛上電話,劉秋如看著滿桌子散亂的照片,心中情緒依然翻騰。
這幾個月來,她每次打電話到美國的別墅總是找不到阿文,留話在答錄機裡,他也很少回。後來問了小揚,才知道風流的寶貝兒子正跟個美國女人打得火熱。
原本,這也沒什麼,反正他兒子對女人向來有一套。
可是連農曆春節都不回台灣探望一下,這可讓劉秋如火大了,一氣之下,索性找了家徵信社,二十四小時的跟監;不查還好,一查嚇得她差點跪進廟裡求神拜佛去。
她兒子的愛人竟是個男人!
別人家的兒子愛怎麼樣她是不管,但她引以為傲的寶貝兒子絕不能是個同性戀。
拿起桌上的照片,細細看著,地點是佛州的古城聖-奧斯汀,在充滿西班牙優美建築風味的城鎮中,何文笑顏逐開抱著一個金髮男孩,兩人在一片如茵的草地上旁若無人的擁吻著。
聽徵信社的人說,兩個大男人常常利用休假外出旅遊,親暱的開著車、枕著手,如膠似漆的恩愛模樣真是羨煞身旁眾人。
剛看到這些照片時,劉秋如對這個一臉稚氣柔媚的男孩十分不屑。心想,八成是這個漂亮的男孩耍了什麼下流手段勾引她兒子,才會讓他誤入歧途;就像他以前那些投懷送抱的女人一樣,看上她兒子年輕又多金。
沒想到,今天的一通電話將她先前的猜測全都推翻。
她蹙起眉頭,心中閃過一個不好的預感,這性格孤冷的男孩,似乎是那種會讓人愛到掏心掏肺、心頭發疼的可怕人物!
***
晚上,雷伊回到布拉格山莊時,家裡早已燈火通明,不用猜也知道,何文一定又煮了滿桌子豐盛菜餚等他。
「回來啦!」還來不及掏鑰匙,聽見引擎聲的何文已主動幫他開了門。
雷伊微微一笑,抬眼凝視眼前黑亮深情的瞳眸,他知道,這男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情人。
只是,太美好、太幸福的日子,通常都不會太長久。
「先去洗把臉,我把湯熱一下就可以開飯了。」何文熟練地接過他的公事包,將雷伊往浴室方向推去。
掬著滿手的清水,一波波往臉上拍打,雷伊空洞深藍的雙眼牢牢盯住鏡中的自己,他不喜歡這樣的日子,不喜歡這種幸福的感覺,太過溫柔的呵護,會讓他有一種即將瀕臨毀滅的不安。
***
「今天下午,你母親打電話給我。」吃過晚飯後,雷伊平靜道出。
「什麼?我媽媽打電話給你?」何文瞠大了眼,滿臉不信。「她怎麼會知道你的電話?她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雷伊仍是一臉的平靜,「她說已經幫你買好機票,希望你盡快回台灣。」
沒錯,他老媽的確一天到晚叨念著要他回台灣,不過,他已經拒絕了。
「那你怎麼說?」他覺得雷伊的表情好像巴不得他趕快滾回去。
「當然是祝你一路順風,半途不要摔飛機當烤小鳥。」
「你……」何文真想賞他一個耳刮子。「你就這麼希望我走嗎?」
「人生無常,有聚有散,很自然嘛!」雷伊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何文坐在沙發上,認真的眼裡充滿憤怒。
「當然是真心話。」雷伊攤攤手,冷藍的眸中迅速染上灰暗,「何文,不要以為我跟你同居、陪你上床,就希望我對你承諾什麼。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喜歡背負責任、也不要什麼天長地久,你的去留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未免也太無情了吧!」何文緊握的雙拳喀喀作響。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雷伊的薄唇冷冷的透出譏諷。
「你……」何文氣得想殺人,「那這幾個月來,我跟你之間到底算什麼?」
雷伊冷睨他一眼,無情吐出:「你算是個不錯的……床伴吧!」
「床伴!」何文怒紅了眼,憤怒揪起雷伊的前襟,「你竟然當我是你的床伴?有種你再說一次!」
雷伊冷嗤一聲,「說一百次也沒問題,我跟你本來就只是單純的肉體關係,是你自作多情、搞不清楚狀況。」
「唔……」雷伊的話還沒說完,他的唇已被何文狠狠的堵住。
他深深地啃吮、掠奪他的唇瓣,滿心被糟蹋的悲哀讓他痛到想哭。
良久,他終於退出一絲空間。
「床伴是嗎?好!我就稱你的心、如你的意,當個徹徹底底的床伴!」
何文瘋狂的大叫,像頭喪心病狂的獅子,完全失去理性,一把扯裂雷伊的襯衫,小巧精緻的鈕扣在蠻力的攻擊下,掉落一地……
文,如果,肉體也能談戀愛,那該有多好!
如果,這火熱的軀體有思想、有情感,那你跟我之間,早已談了不下千百次的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