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討老婆 第五章
    當夏夜儂領著戚心翊上山寨,寨裡的人全像看見什麼稀奇的東西般出來看熱鬧,教她一路紅著臉,低垂著頭回到家,還得夏遠超出馬維持秩序,他們兩人才免於被水被重重「包圍」的尷尬。

    夏遠超對於戚比翊的第一印象好得不得了,認為他不論相貌、談吐、氣質,都是好得無話可說,足以匹配他這個才貌雙全的妹妹,所以當戚比翊一提起婚事,他二話不說就應了這門親。

    但是,他那點頭如搗蒜的「猴急」樣,看在夏夜儂眼裡可就有點意見了。

    她嬌嗔地說:「哥,你答應得那麼乾脆,好像巴不得早點把我嫁出去一樣,太傷人了吧?」

    夏遠超故意跟她開玩笑,「是啊!你既貪玩又愛搗蛋,就像個難纏的小男孩,我對你早就透腦筋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人自願把你娶回家,那我還不高舉雙手贊成嗎?」

    「哥!」她噘起嘴,將視線移向坐在一旁的尹冰。「大嫂,哥欺負人家啦!」

    「咦?你找錯對象撒嬌了吧?」尹冰跟丈夫一個鼻孔出氣,也乘機調侃她,「我當然是站在你哥哥這邊的羅!你想找人替你出氣,應該找你的未婚吧!」

    「討厭,你們全聯合起來欺負我,我不理你們了啦!」

    她紅著臉起身往外跑,戚比翊原想追出去,卻被夏遠超以手勢制止。

    「沒關係的,她頂多是到林間走走,不會有事的,倒是我有一件事得問你。」

    他重新坐下,「大哥請說。」

    夏遠超問:「你父親那邊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把夜儂的娘家是做山賊的這回事說出來吧?我可不認為戚王爺會接受一個這種出身的姑娘當兒媳婦。」

    這是實情,他也不否認。「沒錯,我父王雖然不是個嫌貧愛富之人,不過他一向嫉惡如仇,無論你們是因為情勢所逼、生計所迫,還是其他理由據山為寨,劫人錢財本來就是不對的,沒有任何藉口可以推托,父王如果知道夜儂的出身,非但不會答應這門親事,恐怕還會將她送交官府,逼她說出山寨所在,叫官府一舉滅了你們。」

    「超哥……」

    尹冰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不曉得小姑結這門親對夏家而言究竟是福還是禍?

    「沒事的。」夏遠超緊握了下妻子的手,亍意她別擔心。「比翊既然下定決心要娶夜儂為妻,自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當然。」戚比翊做下保證,「可我需要大哥幫個在山腰蓋間小木屋,屆時假冒一下獵戶,等我說服了父王派人前來提親時才不會穿幫。」

    夏遠超忙點頭,「沒問題,我立刻調派人手去搭建木屋。」

    「不過,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我覺得……」

    他遲疑了一下,不曉得該不該說出心中的另一個想法,夏遠超見他欲言又止,便要他有話直說。

    「我希望大哥能將山寨解散,這裡就算再隱密,還是難保不會有被官差尋獲的一天,我回京後會想辦法多湊些銀兩來,就讓大家領了錢之後下山各自謀生,別再搶人財物了,而且,我想夜儂一定也十分捨不得離開你們,如果大哥、大嫂願意的話,我希望你們也能搬來京裡住,至於住的問題我會事先幫你們打點好,還有工作──」

    「慢著,你有這番心意我就已經很感動了。」夏遠超制止他繼續往下說,「其實,這寨裡的每個人都有其不得不落為寇的辛酸往事,雖說那個好興戰事、好課重稅的老皇帝已死,但誰也不曉得這新皇帝會不會是個好皇帝,前陣子我們做了筆大『生意』,我決定用那筆錢去買些牲畜來養,而先前墾荒播種的成果也不錯,我們打算在這山裡自力更生,也許就這麼不干山賊了。」

    「是嗎……」他還是有些擔心。

    夏遠超起身走向他,在他起身的同時拍拍他的肩。

    「你只需要盡全力善待儂儂就好了,我的事你不必擔心。」

    真的可以不擔心嗎?

    戚比翊看著夏遠超一篤定的神情,也只好暫且相信他有能力掌控一切,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了。

    ***

    一回客棧,戚比翊便意外的發現先前曾跟著他出遊的貼身侍衛天海,竟然出現在客棧中。

    「天海?你怎麼會在這裡?」

    天海一臉急躁的告訴戚比翊,「屬下有急事必須稟告公子,不過……」他看一下四周,「這裡不方便說話,還是請公子回房再說吧!」

    戚比翊依言立刻帶他一起回上房,關起房門說話。

    「是不是王府裡出什麼事?」他已有不好的預感。

    天海點點頭,愁皺著眉說:「王爺生命垂危,請小王爺立刻回府,否則……否則只怕……」

    「生命垂危?!」戚比翊不明所以地追問:「父王的身體一向健康,我臨出門前還聽他計劃著要陪皇上去圍場打獵,怎麼會突然說化生命垂危呢?」

    「唉!就是在狩獵時有刺客行皇上,王爺挺身護衛,結果遭刺客一箭穿胸,皇上命令所有的太醫傾全力醫治,但是情況依然不太樂觀,所以……」

    接下來的話戚比翊全聽不見了,這個消息帶給他太大的震撼,他知以父王的個性,如果不是情況危急是不會讓侍衛千里迢迢來叫他回府的。

    「周武,立刻收拾行李準備回王府!」

    他急了,深怕來不及見到父王最後一面,匆忙跟掌櫃結了帳便準備動身,卻在啟程前臨時想到了夏夜儂,於是重回客棧寫了張字條再出來。

    「周武,你去找個信封將這字條封入,然後到朔方山山腰找一間興建中的木屋,問問那些蓋屋的工人認不認得夏姑娘,再找一個認得的把信交由他代轉,我和天海先走一步,你事情辦完立刻快馬追上,跟我們一同回府。」

    「是,屬下立刻去辦。」

    ***

    領了命令,周武立刻快馬加鞭地趕至朔方山山腰,邊騎邊看著何處正在興建房子,找了許久,終於讓他瞧見遠處正有一群人在那兒砍木立柱。

    「咦?你不是夏姑娘的朋友,小四公子嗎?」

    小四正站在外圍監督著房子施工,聞聲便轉頭看向一旁。

    「你是……」

    小四偏頭想了一會兒,再仔細看了一下周武的穿著打扮,腦海裡才漸漸對這個人有了印象。

    「你是小王爺身邊的侍衛吧」他冷默相應,「有事嗎?」

    周武並未察覺對方語氣中的不友善,只覺得自己實在幸運,竟一下子就找到了認識夏姑娘的人。

    「是的,小王爺有封信要交給夏姑娘,可以麻煩公子代為轉交嗎?」

    「信?」小四伸手拿了信,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們兩人天天見面還嫌不夠,才分開沒多久又急著找人傳信?」

    周武解釋著:「不是的,因為王府臨時有事,小王爺必須立刻回府一趟,來不及事先知會夏姑娘一聲,所以才派我前來傳信,還有勞公子代為轉達。」

    已經回去了!

    小四看了一下手中的信,「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周武在得到他的承諾之後道謝離去,卻不知道小四一轉身便將那封信撕了個粉碎,放入一旁正在煮飯的火堆中燒成了灰燼。

    ***

    夜已深沉,銀月如鉤,夏夜儂倚窗望著天際月色,心裡沉悶悶地直透不過氣來。

    這已是戚比翊不告後而別的第三夜。是什麼原因讓他不告而別呢?

    他該不會是突然對婚事反悔,就這麼逃回京了吧?

    「唉!究竟是發生了什事嘛?!」

    她不敢將實情告知兄、嫂,對於他們詢問戚比翊的近況時,則編說他到外地去辦事,幾日後才會回來,但這理由能隱瞞他的「失蹤」多久呢?

    如今,全寨都知道她要嫁給南陽王府的小王爺了,萬一他反悔,那她豈不是名譽盡毀,成了寨裡的大笑話?

    「不行!」她喃喃自語著,「十天,再等十天,如果還沒有他的消息,我就上京裡去查個究竟!」

    主意打定,心裡也踏實許多,可是正當她打算脫下外衣上床就寢時,示警的鑼聲突然大作。

    「怎麼了?」夏夜儂執劍衝出房門。

    「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外頭早已亂成一團,從睡夢中驚醒的大家多是衣衫不整,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

    「哥!」她看見夏遠超正在指揮弟兄們戰鬥,立刻跑了過去。

    「儂儂,由好負責護送寨裡的老弱婦孺由秘密通道逃走!」

    她還未開口就被指派了任務,「那你呢?」

    夏遠超拔劍出鞘,「我當然是和弟兄們留在這裡替你們擋住追兵!別多說了,快走!」

    「可是……」

    「要走一起走!」

    兩兄妹聞聲回頭,這才發現尹冰抱著孩子,蒼白著臉朝他們跑過來。

    「我要和你同生共死!」尹冰淚眼看著丈夫,「被殺、被擒,我要跟你在一起。」

    夏遠超走過去,緊緊擁抱了一下妻兒,臉上滿是疼惜。

    「傻冰兒,我不會有事的。你乖乖聽話,抱著孩子跟儂儂先走,我隨後就趕上。」

    尹冰迭迭搖頭,「我不要……」

    「你們留下來只會成為大家的負擔,到頭來全走不成了!」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相勸,「朔兒是我們夏家唯一的骨肉,無論如何都得把朔兒的性命安全擺第一,你再這麼固執,就不再是我深愛的那個善解人意的冰兒了!」

    就在此時,一名手臂中箭的少年遠遠跑來──

    「大頭目,不好了!崗哨已被大批官兵攻破,他們見人就殺,還放火燒屋,眼看第二道寨門也要給攻破了!」

    夏遠超臉色一沉,眼裡剛好看見呆立在前方看著遠方火光而呆愣不動的小四。

    「小四!」他大喊一聲,小四立刻白著臉跑過來。「你幫著儂儂帶那些老弱婦孺由秘道潛逃,快!」

    「哥──」夏夜儂叫住正往前衝的他,「小心點。」

    夏遠超以微笑代替回答,跟著便舉劍一呼,召集其他壯丁一起衝向寨門。

    夏夜儂遵照大哥指示帶著老弱婦孺往秘道逃跑,沒想到先行進入秘道裡的人卻個個咳個不停,流淚地奔了出來。

    「怎麼了?」

    她剛問完,一股刺鼻的煙味已經衝出了秘道口。

    「該死,秘道怎麼會被發現?!」她已經猜出官兵在秘道出口放了火。

    小四看著不斷冒出濃煙的地道,再聽見身後不斷傳來的打鬥和哀嚎聲,頓時嚇得面如青筍。

    「完了。官兵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全給殺了,我們死定了……」

    「啪!」地一聲,一個清脆的耳刮子落在小四臉頰上。

    「爭氣點,大家還指望你的保護,你怎麼能說這種洩氣的話?!」

    小四手捂著臉,看看夏夜儂堅定的眼神,再看看那些老弱婦孺,各個擁抱親人哀哀望著他看的無助神情,汗顏地低頭無語。

    尹冰抱著幼子走到夏夜儂身旁,「儂儂,怎麼辦呢?」

    「當初爹他們之所以還在這兒建寨就是看上這裡形險要,敵人不易攻進,沒想到現在卻成了我們被困的原因……」

    夏夜儂衡量了一下目前的情況,面色凝重地看著眾人。

    「大家聽我說,秘道是不能通行,現在我們唯一的逃生路線就只有寨門口了。」

    聽她這麼一說,眾人立刻一片嘩然。

    「我又不像好會武功,這一去不是送死嗎?」

    「儂儂,爬山壁上去可行嗎?」

    大家七嘴八舌地爭論各種所能想到的逃生辦法,就是沒人敢跟官兵衝突。

    她氣得大嚷,「我們臨時去哪來的工具爬山壁?能爬、會爬的又有幾個?更何況口怕上面早有埋伏,爬上去不是被推下來摔死,就是被一刀砍死,比正面跟他們對打還不利!」

    尹冰忙著替她說話,「儂儂說得沒錯,若橫豎都是死,那我們至少能和自己前頭殺敵的死在一塊兒。」

    這雖是實話,卻也讓夏夜儂聽了倍感傷悲。

    「總之,逃一個是一個,那縣官手下沒一個好東西,你們逃了就別回頭,直奔外地,我看他們是打算不經審問就將我們全殺了,你們絕對不可以在這附近逗留。」

    夏夜儂歎了一口氣,「今夜一別或許就後會無期了,請大家各自珍重。」

    言畢,她便要大家盡可能地找些斧頭、木棍、火把、菜刀等等充當武器,連鍋蓋都被拿來充當盾牌防身。

    她先跑到前頭和正在與官兵廝殺的大哥並肩作戰,藉機向他說明已無退路,必須冒險開出一條血路讓大家逃出,交代完後便奔回領著眾人往前衝。

    「小四,我嫂嫂和侄兒就拜託你了!」她拜託小四,「我會盡力擋住那些官兵,你保護著他們先到我們先前打獵避雨時發現的那個山洞躲著,一個時辰後我和我大哥如果沒去跟你們會合,你們就不用再等我們,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小四原本堅持著要跟她同進退,但夏夜儂的一再懇,求讓他不得不點頭,護著尹冰和眾人逃亡。

    靠近寨門前半部的屋子全被放火燒了,火舌、煙龍漫天飛舞,舉目所見-橫遍野,再加上此起彼落的淒厲尖叫、哀嚎聲,彷彿人間煉獄。

    夏夜儂生平頭一回大開殺戒,橫躺在地上的-體仍汨汨湧出鮮血,極度恐懼而死的人們暴睜雙眼無語瞪視穹蒼,她發了狂似地舉劍揮向所有朝她而來的官兵,砍到她幾乎手軟。

    「大頭目!」

    一聲男人的淒厲悲嗚劃破了整個夜空,夏夜儂心一緊,反射性地循聲望去,正好目睹夏遠超的身子緩緩地向前倒下,而一名官差正由他背後抽出一把血染的長劍……

    ***

    在無碑的土墳前,夏夜儂已經長跪了數個時辰之久。

    經過三天三夜的哭嚎,她驚訝地發現,原來淚水也有哭乾的一天。

    已經忘了她是如何在重重官兵的包圍下扛著哥哥的-體活著離開那染血的山寨,直到現在她還覺得自己是深陷在一場醒不來的綿長噩夢之中,等她睜開雙眼,便會再度見到大哥爽朗的笑臉。

    官兵只追捕了一天就放棄了,山寨已成了一片廢墟,寨裡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對他們不再具有任何威脅性,所以他很輕易地放棄追捕,因此才讓一直躲在山洞裡的幾人逃過一劫。

    這幾天,她和小四、嫂嫂和侄兒四人都躲在陰暗潮濕又混著濃重血腥味與-臭味的山洞裡,一直沒有逃下山。

    因為尹冰一直緊緊抱著夏遠超的-體不放,使得他們哪兒也去不了。

    然而,直到今天早上,心力交瘁的尹冰終於不支倒地,才讓夏夜儂有機會將-體抱,出一路來到父母墳旁,徒手挖穴親自將哥哥給埋了。

    一直以來最疼愛她,和她相依為命的哥哥在她眼前橫死,以及她自小生長的地方在一夕之間化成了灰燼,這全是因為官兵發現了他們的巢穴,但是,大夥一直很小心地不讓外界發現山寨,如迷宮般的入寨路徑更是外人難尋,為何那一向只知道貪污的狗官會查出山寨的所在呢?

    崩潰的尹冰給了她一個可能的答案──

    是戚比翊提供給官府的線索!

    初聽見嫂嫂這種說法,夏夜儂不假思索地便予以否決,但她的信心卻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動搖了。

    這數十年來一直沒被外人發現的山寨,偏偏就在她邀請他入寨沒多久後就被發,而且官兵夜襲前幾天他就無故退房,對她來個不告而別……

    難道他真的反悔了,認為一個女山賊配不上他,又怕她帶著寨內弟上王府找他理論,乾脆來個先下手為強,藉著官兵之手把他們全給滅絕?

    嫂嫂的說法是那麼合情合理,正好可以解釋他不告而別的原因,而她唯一能反駁的理由──只有他愛她,不可能會做出這種讓她傷心的事。

    但是……他真的愛她嗎?如果他在乎她,會無緣無故不告別嗎?

    「哥,真的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大家嗎?」

    她問著土墳,但沒有人回答她;她想哭,然而眼眶卻乾澀地擠不出一滴淚。

    她起身到林間砍下一根喬木枝幹,用哥哥生前最後一次送她的禮物──寶石匕首,在枝幹上刻下哥哥的姓名,削尖了底用力插入墳中代替石碑。

    能做、該做的事全做了,但她仍不想離去,她想在親人墳旁再挖個穴把自己給埋了,不再理會這世上的思怨是非,可她更恨不得殺了那個下令殲滅全寨的狗官,以及那個可能的洩密之人。

    「儂儂……」

    她微怔了怔,一時以為是哥哥的魂魄有靈,現身要跟她說話,一轉身才發現原來是小四。

    「你怎麼來了?」她問:「是不是我嫂嫂她──」

    「沒事,她和孩子都睡著了。」小四看她靈出驚慌之色,連忙說明來意,「我只是看你出來好幾個時辰都沒回去,有點擔心才過來看看。」

    他看見了她那雙沾滿黃泥與鮮血的手,訝異地握住她的手細看。

    「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沒什麼!」她抽回手,轉回身望著土墳。「既然你來了,就向我哥致個意吧!」

    小四依她所言的來到墳前,二話不說地便雙膝跪地,朝著墳磕起響頭,口中喃喃念著一些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無聲話語。

    「該走了!」夏夜儂拍拍他的肩,「不能將嫂嫂他們單獨留在洞裡,你實在不應該來的。」

    他站起身以袖拭淚,「對不起,我──」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如今最須要人照顧的該是我嫂嫂,不是嗎?」她歎了口氣,「算了,走吧!」

    兩人朝山洞的方向往回走,在行經山泉的時候多逗留了一會兒,先讓夏夜儂洗淨雙手的污漬,再砍拾竹筒裝水準備拿回去給尹冰母子飲用。

    「小四,你也認為是有人向官府告密嗎?」

    眶啷一聲,小四手中的竹筒落地,泉水全灑了出來。

    「我……我再回去盛水。」

    因為他們才剛走離盛水處不到幾步,所以他很快便又返回。

    走了會兒,她又繼續方纔的話題,「你也認為是比翊向官府告的密嗎?」

    小四看了她一眼,垂下頭思索了一會兒,用力地點了頭。

    「如果真是他……」她咬到嘴唇泛白才下定決心地說:「我會殺了他,替我哥和所有死去的弟們報仇!」

    「不要!」小四惶恐地勸阻,「儂儂,你還想上京去找他嗎?他是皇親國戚,出入都有武功高強的護衛保護,你去找他無異是送死,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新生活?」她嗤之以鼻,「我不要什麼新生活,我只要替我大哥和寨裡其他枉死的人報仇,我活下去就只有這一個目的,我頭一個目標就是要去殺了那個下令滅我山寨的狗官!」

    「儂儂……」

    她怒不可遏的神情將他嚇住了,她的雙眸閃動著熊熊的復仇火焰,憤恨的模樣彷彿恨不得將仇人啖肉飲血,教他渾身寒毛直豎。

    夏夜儂留意到他蒼白的臉色,握著竹筒的右手還在微微發顫,以為膽小的他是被她要殺害朝廷命官的主意嚇著,便不再跟他詳談此事。

    「晚上我們偷偷回寨裡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和財物留下,屯積在地窖的那些貯糧應該也沒被大火波及,我們也該準備、準備好上路離開此地了。」

    「好。」

    說到要離開,小四就應得又響又快了,這麼膽小怕事的個性真教夏夜儂不知該如何說他才好。

    採了幾株嫂嫂最愛的野薑花往洞穴的方向走,夏夜儂知道一旦嫂嫂醒來看不見大哥的-體,或許又會大哭、大鬧了,她無言可慰,只希望這幾株野薑花能稍稍撫慰嫂嫂嚴重受創的心靈

    「眶啷」一聲,眼看著就要到達洞穴了,小四手上的竹筒突然又落了地,把正思考著往後計畫的夏夜儂嚇了一跳。

    她皺起眉看著小四,卻見他渾身發抖,不只雙腿虛軟屈跪於地,還顫抖不止地伸手指向右前方。

    「大……大……」

    小四話還沒說完,夏夜儂手上的竹筒和花就已經全掉落地上了。

    在她使勁奔跑而去的方向,尹冰的身體正懸掛在一株大樹下,靜止不動,而洞穴裡則傳來一陣陣嬰孩的哭嚎聲,像是已經知曉了母親已經離他而去。

    舉劍割斷布條,放下-體,原以為早已哭乾的淚水竟又自她眼眶中汨汨湧出,一滴接著一滴地落在尹冰沾滿丈夫血跡的純白衣裳上。

    「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她朝著天地吶喊,悲痛欲絕地撫-慟哭,復仇的種子已在她心裡紮了根,再也無法拔除。

    ***

    喂完父親湯藥,戚比翊沉重地來到前院仰望著烏雲密佈的長空,心頭像壓了一顆大石頭般難受。

    太醫已經宣佈他父王的傷藥石罔效,先前硬提著一口氣等愛子回府,如今已出現了迴光返照的現象,眼看就將熄了生命之火了。

    他讓已被冊封為妃,得到皇上特許回府親的二姊單獨在病榻前陪著父王,一人到外頭透口氣,因為他實在無法繼續在父王面前強顏歡笑,欺騙他的傷還有復元的一天,而不露出半點傷心。

    「夜儂,分一點你的堅強給我吧!」

    他回到大廳坐下,取出荷包握在手中,在回府後頭一回允許自己小小地想念她一下。

    如果此刻能待在他身,或許就能讓他更加有勇氣面對父親將死的事實吧?他想。

    她的笑容能使他勇氣倍增,她可愛的模樣會讓他興起呵護她的念頭,總之,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緊緊扣住他的心弦,只要想起輕擁者她的那種幸福感覺,似乎就能讓他產生面對一切困難的新力量。

    深愛上一個人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啊!

    他想起夏夜儂曾指著星空告訴他,她的父母已化成星星遠遠地看顧著她,他似乎還看見當時掛在她唇邊的那抹不帶任何哀傷的溫馨笑容,彷彿她真看得見她的父母正在天際微笑著看她一樣。

    是啊!也許他的父王也將化成天邊的一顆星,繼續看顧這老令他擔心的兒子吧!這麼一想,他心裡的難過似乎真的減少了一點。

    收起了荷包,他正打算再回父王房內探視父王,眼角餘光卻瞥見周武立在大廳入口,像根柱子般杵著。

    「怎麼一個人傻站在那兒?」戚心翊看出他有事要告訴他。

    「呃……屬下方才從朋友那兒聽來一個消息,不知該不該告訴小王爺?」

    他吞吞吐吐的模樣不像平常,讓戚比翊更想知道他得知了些什麼。

    「與我有關嗎?」

    周武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算了,也許只是謠傳吧?我去問清楚一點再向您稟告。屬下先告退了。」

    「等等──」他叫住轉身就想逃走的周武。「把話說清楚再走,你到底聽到了什?」

    他滿是困擾地搔搔頭,表情為難不已。

    「這個……我聽說……馮縣縣令被人給殺了,連頭顱都不翼而飛。」

    「死得好!」他早從夏夜儂那裡聽說馮縣尹作威作福,魚肉百姓的惡劣行徑了,還答應過她會找機會搜集他的罪狀上報,讓他削官去職,沒想到他倒先得了現世報。

    但是……周武為什麼說得那麼戰戰兢兢?

    「接著呢?」他知道還有下文。

    「呃……傳聞說,殺害縣令的兇手是……是『揚風寨』的人。」

    周武可算是他的心腹,關於夏夜儂是「揚風寨」寨主之妹的事情,他也約略知道了一些。

    「不可能!」戚比翊總算知道了周武吞吞吐吐的原因,不過他相信夏遠超不會做出殺害朝廷命官的事,寨裡其他人也不可能。

    「夏姑娘說過,『揚風寨』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使即使在逼不得已下必須動刀,也不可以隨意取人性命,更何況『揚風寨』根本沒有理由殺害朝廷命官,公然向朝廷挑釁,那對他們毫無意義嘛!」

    「當然有意義了。」周武緊握腰間佩劍,蹙著眉低頭說:「為了報仇!」

    報仇?

    戚比翊站起身,終於聽出了周武話中的不對勁。

    「報仇?難道寨裡發生了什麼事?」他跨前幾步詢問。

    事到如今,周武也只好把自己聽來的消息全說了。

    「我聽說有人向官府密報了『揚風寨』所在位置,沒想到那縣令,立刻下了格殺令,連同別處調來了大批官兵一起圍剿山寨,男、女、老、幼無一放過,最後把值錢的財物搜括一空便放火把山寨燒成了灰燼,據說除去官兵的-體不算,橫躺在餘燼中的焦-還有百來具──」

    「那夏姑娘呢?」戚比翊發了狂地扳住他雙肩搖晃,「她怎麼樣?她沒事吧?告訴我她是不是平安無事呀!」

    「小王爺…」

    周武一臉的為難,他怎麼可能知道得這麼仔細,連山寨裡誰死、誰活都知道嘛?!

    「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大呼小叫的?」

    戚絮螢正要出來叫戚比翊進房,沒想到竟發現他在大吼大叫,繼而又見到他緊抓著侍衛不放,一副想殺人的模樣,這可嚇壞她了!

    「比翊,快放手!」她真以為他想殺人,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拉開兩人。「有事好好說,別動手──」

    她突然噤聲了,因為她發現戚比翊的眼中竟然充滿淚光,一臉的悲痛欲絕。

    他猛然抬頭緊盯著周武下令,「你立刻帶人去查個究竟,我活要見人,死要見-,聽到了沒有?」

    「是,屬下立刻上路!」

    周武知道事熊嚴重,立刻離開大廳準備上路。

    「到底發生什事了?」

    她看著戚比翊,然而為了父親的事早已心力交瘁的戚比翊,此時再聽到心上人或許已慘死於亂刀之下或烈火之中,再也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眼一閉便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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