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一下子過得特別慢,因為茹萱每天都在期盼週末趕快到來,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幸好愷希每天都會撥電話給她。
她決定聽從愷希的建議,不打算把那天晚上的「死老鼠」警告事件讓警方知道,以防歹徒更惡意的傷害。
話說回來,她其實也不想造成警方的恐懼,也害怕警方加以重視而派人給予她二十四小時的保護,她可不想每天過得像是個被人監視一舉一動的犯人。
命案發生至今,唯一能讓她苦中作樂的是:幸好愷希慇勤地每天打電話給她,有時候他打到小公寓來,兩個人天南地北地一聊,甚至忘了時間,常常不覺竟然已經聊到了半夜,等到她掛上電話,呵欠連連地爬上床準備睡覺時,只要腦海裡一再回味剛才兩人的談話內容,瞌睡蟲竟然馬上地醒轉了過來。
唉!這種失眠真是,呃……快樂!嘻……她忍不住又兀自偷笑起來。這些日子以來雖然生活中出現了一大堆混亂的事,但是自從認識愷希以來,她現在每天夜裡幾乎都是帶著微笑走進夢鄉的。
這是一種非常玄奇漫妙的感覺,甚至可說是喜從天降、美夢成真;想想看,一個擁有整座企業王國的富家大少,每天忙前忙後地在你身邊大獻慇勤,而且似乎獨獨對你這麼一位灰姑娘特別感興趣,那你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茹萱自認不是一個見錢眼開、以利為重的庸俗女孩,她從大學畢業後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認真地去交過半個男朋友,那並不表示沒有人想追求她,而這些追求她的一群蒼蠅、蜜蜂和蝴蝶當中,其實也不乏一些條件非常優渥的人,但是她都保持距離,能躲就躲,能推就推,最主要是因為她還沒有碰到那個讓她芳心怦動,充滿異樣感覺的男孩。
而現在愷希的出現.一切發生也不過是幾個星期的時間而已,然而她竟然常覺得她已經認識他很久、很久了,難道說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對他產生了感情?
她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他了嗎?
這是一個她自己不願去深究或承認的問題,畢竟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或多或少都保留著一小塊空白,因為兩人之間家庭背景的懸殊差異;再說,現今那種多金又風流的公子哥兒太多了,她有些疑慮,一股不安全感總盈繞在她心間。
愷希,喔,愷希……他對她是真心真意的嗎?或者她只不過是他一千零一號的獵物,被他視作一名被玩弄愛情的過客而已?
* * *
星期四下午,刑事組的丘組長又莫名其妙地打電話到「皓東企業」找紀茹萱,他在禮貌性的問候之後,立刻就切入主題。
「紀小姐,恐怕還得麻煩你馬上到我們刑警隊一趟!」
馬上?天哪!他知不知道她還在上班,還想過過平靜的正常生活?不勝其煩的茹萱回答時,口氣中透著一股沉默的抗議。
「丘組長,我能說的都已經告訴你們了,即使我很想幫上忙,盡一點身為中華民國公民的責任,但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若是真的有什麼急事的話,是不是可以等到我下班後再過去?」
「真是抱歉,老是要這樣麻煩你,不過今天這一次很不一樣,而且好不容易才集合到齊了——」話未說完,卻被茹萱急躁地打斷了。
「什麼集合到齊了?」她一頭霧水。
「白雪公主!」
茹萱先是愣了幾秒鐘,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接著她終於弄懂了丘組長的話。
「你,你是說……」案件略有進展,也令她興奮得支吾了起來。
「沒錯!我們好不容易終於查出那天晚上在朱家盛宴裡裝扮成白雪公主的八名女孩,呃……我是說,七名女孩,另外一個是男扮女裝的!」
「你把他們都集合到刑警隊來了?」
丘組長以半帶興奮的沈穩聲音說道:「沒錯!而且我要他們每個人都再打扮成那天晚上的白雪公主裝扮,現在就等你到我們組裡來指認,看是哪個在命案發生之後從朱家書房裡出來,而且撞到了你?紀小姐,這是非常緊急的事,你能不能在半個小時內趕到,、」
茹萱義不容辭,她馬上回答:「我馬上過去!」
掛上電話之後,茹萱立刻奔去電腦部的經理室裡請了兩個小時的外出假;在「皓東企業」大樓門外,她攔下一輛計程車後立刻坐了進去。
* * *
刑事警察局。
茹萱到達之後,丘組長親自上前來招呼她,並且帶領她走進一間只擺了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的房間,房間內一面牆上開了一道玻璃窗口,從窗口望出去,看到的是隔壁的另外一間房間。
丘組長示意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他自己也坐到她旁邊來,然後很細心地為她一一解說。
「請你放輕鬆,不要緊張,等一下那八名供指認的人會被帶進那間房間裡,從他們那邊朝窗口這裡望過來,他們看到的只是一面鏡子,並沒有辦法看到你,所以請你放心,你慢慢看,需要多少時間都沒有關係!」
當丘組長說到「放心」那兩個字時,茹萱心中突感諷刺。兇手早已知道她就是秘密證人,而且也已經找上門來過了。
隔壁房間的燈這時大亮起來,一名身穿制服的女刑警帶領著一隊「白雪公主」走進來,一字排開各就各位之後,茹萱更加感到爆笑萬分,她這輩子可還不曾見過有這麼多白雪公主同時站在一起,感覺上她好像在作「白雲公主選美大會」的裁判一樣。
這八名燕瘦環肥、或高或矮的「白雪公主」們,身上的穿著打扮是大同小異,全都是狄斯奈卡通電影裡的標準打扮,而且頭上都是一頭齊耳短直髮,頭頂則繫了一個紅色的蝴蝶結,最重要的是臉上都戴著面具。
茹萱的這件指認工作,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因為這七女一男的打扮都太相似了,而她只能憑印象從臉孔上去辨認出其中一個。
左看右看,看了大約有五分鐘之後,茹萱最後把目光落在其中一名「白雪公主」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手指著向丘組長說道:「右邊算過來第三個!」
「這麼快?你確定嗎?」
茹萱白了丘組長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忘了?那天晚上開的是化裝舞會,這些「白雪公主」們即使穿著打扮都很相像,但是他們臉上戴的面具卻都不一樣,而且我記得很清楚,撞到我的那個戴著花蝴蝶面具,再說,其他的不是太高、太矮,就是太胖或太瘦了!」
丘組長朝她微笑點點頭,然後按了桌上的一具對講機,透過擴音器向隔壁房間,宣佈道:「三號,戴花蝴蝶面具的那位留下來,其他的可以先自行回去了!」
這時候那名三號「白雪公主」立刻以著花腔女高音又哭又叫地嚷道:「不!不是我!我沒有殺人!不是我——」
在其他白雪公主終於鬆了口氣紛紛準備離開時,茹萱轉向丘組長納悶地問道:「丘組長,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哪一個是男扮女裝的白雪公主?」
丘組長伸手一指,半帶微笑地說:「八號,最左邊皮膚最白、長得最嫵媚動人的那一個!」
茹萱連連眨著眼皮,歎為觀止地讚道:「天哪!要是有很多男生都長得跟他一樣的話,那我倆女生還有得混嗎?」
聞言,丘組長不禁莞爾一笑,他站起身來說:「紀小姐,謝謝你的協助,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茹萱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這麼快就結束了。
「就這樣而已嗎?」
「嗯,你的部分暫時就這樣而已,接下來就是我們警方的工作了!」
說完,丘組長便一路護送茹萱坐上計程車。
而在回「皓東企業」的一路上,茹萱的心一直無法放開懷,倒不是怕有人乘機報復,而是潛意識覺得這事絕非如此簡單就結束。
* * *
隔天清晨。
提早來到辦公室的茹萱,這時坐在位子上,想起著在上班鐘聲響起的這前十分鐘裡,把早餐給解決掉,照以往的習慣,她一邊細嚼慢咽地吃著,一邊埋首讀著攤在辦公桌上的當天報紙。
翻到社會版時,她才瀏覽了一會兒,立時驚訝得瞠大了眼。
「關鍵人物到案說明,久口否認行兇殺人。」
繼續讀下去、那篇報道詳細寫著前一天由茹萱指認出來的「白雪公主」的供辭,是的,沒錯,她就是那天晚上撞到茹萱的人,她是有跑進朱家書房想找朱克仲,但是一開門進去時發現朱克仲已經被人刺斃躺在地板上的一片血泊之中,她一時驚嚇過度,於是又匆匆忙忙跑出來,而且因為害怕惹來一身麻煩,所以在警方趕到命案現場之前,她趁著宴席上正一片混亂之際,悄悄地離開朱家,當時門口的安全警衛因為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也就沒有特別注意到她,而她是步行離開朱家走了十餘分鐘之後,才攔下一輛計程車離去!
不過,她是殺人兇手嗎?從她提出的證據看來,根本不可能是她,因為她有一個非常牢固的供辭:她才剛到一家酒廊上班不到一個星期,朱家夜宴的前兩天,朱克仲帶了朋友去這家酒廊談全意,他才認識了她,於是便邀她前來參加化裝舞會!
一個才認識兩天的人,她根本沒有任何動機殺人,她的這番供辭,警方已找到了那個一起去酒廊的生意朋友對質,證明這位「白雪公主」所說的半句不假。
看來警方破案的希望又落空了,而唯一的收穫是:茹萱所看到的「三名嫌疑犯」,現在只剩下兩名——「麥可傑克森」和「蒙面俠」!
茹萱瞪著報紙發呆,手中的早餐也忘了吃:心裡暗暗叫苦著:看起來她又得隨傳隨到.不知
道警方會要她去刑事組報到多少次?
* * *
近午時分,茹萱正忙著在電腦螢幕上修改一份寫好的文件,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這些時日她一聽到電話鈴響,心跳就自動加速兩倍,因為很有可能是愷希打來的,辦公時間私人電話不能講太久,沒想到愷希「以量制量」,只要一得空就來一通,他的最高紀錄是一天竟打給茹萱八通電話——每次一想起這件事,她就感到窩心。
現在電話又響了,她馬上暫時離開鍵盤,伸手去接聽,而且還不忘要把聲音裝得溫柔甜美一點。「喂,我是電腦部紀茹萱。」
接著從電話線另一端傳來的卻不是愷希的聲音,而是一個並不熟悉的女人以怪腔怪調的國語問道:「嗨,紀小姐,你記得我嗎?我是胡曉菁!」
「誰?」
茹萱腦子裡仍然沒有半個影像是屬於這個名字的,曉菁先是嗔笑了兩聲,頓說:「哎喲,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忘了?我們在朱克仲的舞會上碰過一面,我就是張愷希的女朋友呀!」
有那麼一會兒,茹萱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然後她聯想起來,打電話給她的人,就是那個新加坡外商銀行的駐台代表胡曉菁,而她剛才說什麼?張愷希的女朋友?
茹萱頓時感到頭昏腦脹,她的呼吸也變得有些不順暢起來,她似乎在耳膜中可以聽到自己急速的心跳聲音;她還沒有搞清楚為什麼胡曉菁要打電話給她?她也不敢確定胡曉菁和愷希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關係?
不過,她打算先按兵不動,先搞清楚對方的動機再說;於是她佯裝若無其事地說:「喔,原來是胡小姐!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曉菁乾笑了兩聲。「噯,這有什麼難?你工作的「皓東企業」是鼎鼎有名的大公司,再說,
我跟你們老闆沈君維其實也認識!」
「喔!你找我有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啦,只是想跟你聊一聊;哎,我中午請你吃飯,怎麼樣?」曉菁緩緩地說出自己的意圖。
這簡直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前面都已經先下馬威自己聲明是愷希的女朋友了,現在又故意說沒什麼事而想請她吃飯聊聊,這不是太無聊了嗎?
茹萱實在沒興趣跟胡曉菁打交道,但是她總要搞清楚她打這通電話到底是什麼用意?
「呃,今天中午,真不好意思,我下午還要開會恐怕不能奉陪,你的好意我心領就是;不過,我想你大概有話要跟我說,是不是請你在電話裡向我直說就好!」
茹萱不卑不亢卻又直截了當的態度,似乎讓曉菁愣了一下,半晌才聽見她乾笑地回答道:「紀小姐,你是聰明人,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知道你最近常常跟愷希出去,你可能不知道,我跟愷希已經交往兩年了——」
曉菁故意將話停頓下來,好像想聽聽茹萱會有什麼反應,不過茹萱只是悶聲不響,於是她又接下去說道:「喔,紀小姐,你千萬別誤會我的用意,我並不是一個會醋勁大發的人,再說,愷希的身份、地位和財富,哪個像他一樣條件的少爺不會到外面吃喝玩樂一番?所以我跟他也有約定,他要逢場作戲可以,只要別太認真就好。」
茹萱耐著性子聽完,才火大地道:「你的意思是說,愷希在外交了很多逢場作戲的女朋友?」
「哎,男人嘛,哪個不風流?紀小姐,你要知道,我這是為你好,不要搞到最後自己痛不欲生,身敗名裂!」
天哪!這種八股文章她要不要繼續聽下去?茹萱的聲音帶著一股凜寒。
「謝謝你的關心。如果我事先知道張愷希和你之間的關係的話,我絕對不會跟他打交道!」
在電話裡實在聽不出來曉菁是否在作戲,不過此刻她的口氣突然又轉變得相當客氣。
「紀小姐,你這麼說,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在現今這種開放的社會,男女普通朋友一起去吃飯看電影,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唉!我們都是女人,只有忍氣吞聲的分兒,哪個男人喜歡被女朋友或老婆牽著鼻子走?你不知道哇,紀小姐,我為愷希犧牲了那麼多……」
說著說著,曉菁竟然開始在電話中哭了起來,茹萱倒是有點手足無措了,心裡不禁在想:胡曉菁如果不是在作戲的話,那也真是感情大豐富,如果她是在作戲的話,那她的演技真是可以得獎。
茹萱這下子反倒心軟起來。
「胡小姐,你有話好說,請你別哭好不好?」
曉菁在電話線那一端哭得稀哩嘩啦,在一陣吸鼻水的聲音之後,她抽抽噎噎地說道:「你不知道,我為愷希做了多少事?他是企業界的名人,感情上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話,外界都會知道,所以我們之間的事也一直沒有公開;在表面上,他只是不斷地換女朋友而已;其實,他爸媽都已經答應我們這門親事了,但是愷希認為還太年輕,想自由幾年再說,而我,為了不增加他的困擾,去年還特地回新加坡一趟去墮胎……」
後面那兩個宇一進入茹萱的耳中之後,她整個人都傻住了,耳邊就好像有幾百隻蜜蜂嗡嗡叫一般。
「你,你是說——」
曉菁吸了吸鼻子,又馬上說道:「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影印一份醫院證明給你看,在我們新加坡的法令,如果因為未婚而懷孕,想墮胎是合法的!」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知道你跟愷希已經——」
茹萱的話還沒說完,曉菁馬上替她接下去說道:「唉,就因為愷希還不想結婚,害我不但失去一個孩子,甚至還差點賠上一條命!紀小姐.你說說看,這對我們女人來說,不是最悲痛難過的一件事嗎?」
茹萱半句話也回答不出來,因為曉菁講的她自己也很同意是一件身為女人的悲劇,她感到神智開始混沌不清起來,隱約又聽見曉菁在說:「我只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我跟愷希畢竟將來要結婚,可是你到最後什麼都沒有,那不是更可悲嗎?」
接下去曉菁又說了些什麼,茹萱已經聽不見了,她只感到自己的心像被人用力挖出來,又切成兩半一樣;在掛上電話之後,她似乎看見自己的快樂天堂正一塊一塊地塌倒下去,她的世界崩潰了,最後只剩一片幽暗不見天日的地獄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