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惑的季節 第一章
    這是一個凡事講求獨立的時代,特別是對女人而言。女人為了有別於男人,必需擁有女性專用的信用卡;女人為了做自己的最佳女主角,必需重視塑身美容:女人要大腦也要胸部,但是廣告上也說了:女性主義就是敗在愛情與衣服上的。

    這也是一個淫靡於意識型態的時代,喜歡喝什麼飲料、嚼什麼牌的口香糖,都牽涉到使用者的性格與潛意識。於是乎,意識型態對城市人而言,簡直是無所不在,舉凡血型、星座、服飾、色彩、咖啡、紅茶,甚至坐姿、站姿、聊天的話題、塗口紅的動作……,都以意識型態的圖騰面貌,攻佔了城市人的內心世界。

    也因此,在這陡峭春寒,三月的季節裡,金薇亞不知不覺地,選擇了這間別具意識型態情調的店——"面具咖啡,只因為店招牌上那幅詭異的——鮮紫與諸黃分割的——面具圖案,飄浮在人來人往的城市半空,竟如此深深吸引了她。

    店內迷漫著醉人的音樂,和濃郁的咖啡香。金薇亞穿著一件充滿設計風格的燈籠袖黑絲衫,配上今春最流行的玫瑰紅背心式套裝,她坐在遠離店門口的落地窗旁邊,雖然,那一身款式新潮約亮麗服飾,使她看起來神采飛揚,但是每當她和人相對而視時,總是不能習慣沉默與空白,因此必需不斷地說著話,或是掠掠頭髮,或是轉臉看望別處,總之就是做點輕鬆的動作,以便維持臉部表情的愉快。然而仔細觀察,在她那雙為了刻意維持美麗與自信,而顯得表情有點誇張的大眼睛裡,偶爾也會有一絲莫名的不安,悄悄閃過。

    此刻,在金薇亞對面坐著的,是她最知心的朋友

    麥玉霞。麥玉霞穿著一套風格古典的套裝,那棉麻混紡的淡紫色衣袋,袖尾、裙擺都編著違反流行的滾邊花飾。金薇亞對麥玉霞那身略嫌土氣的過時打扮難免有所鄙視,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金薇亞跟麥玉霞在一起時,總覺得很放心,凡是別人的衣著打扮不如她光鮮亮麗時,她的身體自然就會產生一種——放心酵素,

    有時候,金薇亞也會站在好朋友的立場,用服裝潮流專家的口吻,好心建議麥玉霞換個新款式的衣服穿穿。麥玉霞聽了那些建議,總是笑而不答,麥玉霞不是個多話的女人,但是每當她開口說話時,自然就能流露出表情誠懇、語調柔緩,以及對人關注的善意體貼。麥玉霞留了一頭經細飄揚的長髮,髮絲直溜溜地倘伴在肩上,一副傭懶寫意、與世無爭的舒服模樣,和金薇亞那頭新燙松由約時髦短髮,恰好成了鮮明的對比。

    金薇亞也曾夢想過,要留出像麥玉霞那樣的長髮,無奈的是,她成長於一個發禁森嚴的年代,因為在她的學校生涯裡,頭髮一直受到校規的強烈壓抑,以致於踏出高中校門之後,金薇亞就抗拒不了潛意識裡,那股彌補心態的呼喚,立刻躋身加入髮型設計屋的俘虜行列中。就這樣,金薇亞對於頭髮的自主權,前半段操控在校規裡,後半生便淪陷在髮型設計屋裡。

    說起來,金薇亞和麥玉霞這兩個女人,無論外表和性情,都截然不同。高中畢業後,金薇亞歷經了三次失敗的大學聯考,氣憤悵惘之餘,只好到一家汽車公司當業務員。她是個高挑豐滿的女人,五官輪廓清晰立體,鼻樑秀麗挺直,眼睛清亮迷人,眉毛的線條像是畫家以天才筆觸,勾勒出來的精采作品。這些都是遺傳自她那以美貌聞名的母親身上,所不同的只是,金薇亞身上沒有母親那種精明歷練、深諳世情的氣質。

    由於對自己的美貌的過度察覺,使得金薇亞經常漾開大眼睛,刻意學習女明星拍特寫鏡頭時,所造作出來的唯美神態。可惜,那種略顯誇張的夢幻眼神,在沒有泛光燈修飾的真實光線下,夢的遮覆反而使金薇亞的大眼睛,迷失了視野的焦距,以至於當她看待外界時,彷彿有一種迷離失真的錯覺。

    此外,金薇亞總是用劉海修飾著額角,因為每回照鏡子,她老是覺得自己的額頭,不如母親的平整光滑。至於唇型,金薇亞雖沒有母親那種弧度優雅的唇線,但卻更加性感撫媚,像那樣豐潤柔嫩的雙唇,曾經,連麥玉霞都忍不住讚歎過。高中時代,金薇亞和麥玉霞兩人並桌鄰座,有一回作文課裡,麥玉霞認真沉思題目之餘,忽然轉過臉來,呆氣地說:「薇亞,你的唇型很甜,看起來好像是一顆顏色鮮薛的糖果……」

    「想吃嗎?可以,不過別現在,光天化日之下,有損善良風俗……"金薇亞當年假裝曖昧,故意回敬麥玉霞一句幽默的俏皮話。當時聽見這句話的同學,都笑了起來,麥玉霞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也跟著大夥兒笑開來。

    高申畢業後的麥玉霞,順利考取大學,大學畢業後,又順利通過公職考試,如今在美術館裡擔任行政工作。麥玉霞出身於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個階級很低的公務員,母親一生只擔任養兒育女的工作,麥玉霞在家排行第二,上有姊姊,千有弟妹。她從母親那兒,承製了台灣女人的傳統身材——肩窄而臀線寬。然而,她的碩形卻相當美——飽滿的額角、漂亮的構圓臉,兩道輕細的高眉下,一雙流露天真的大眼睛,那東方女人特有的俏矮鼻,配上溫柔親切的嘴形,雖然牙床稍低,但習慣露齒微笑,卻使她深具人緣。只是,麥玉霞的眼神,經常凝聚在某個定點上,專注的心情,使她的眼皮極少眨動,偶爾在光線特別充足的地方,會讓人驚訝地發覺——她的眼珠顏色竟然如此淡薄。

    咖啡坊的服務生送來餐飲冊,金薇亞點了法國香榭咖啡,麥玉霞卻點了熱水果茶。金薇亞恨這種到咖啡店喝水果茶的女人,無奈,麥玉霞卻是她十年來,唯一的知心朋友。對金薇亞而言,所謂的知心朋友就是:當她察覺自己的生活情節申,有什麼值得發表的精采心得時,她需要一個肯耐心聽她說話,並且懂得體貼響應或讚美的人,這個人就是麥玉霞。

    不久,服務生送來了咖啡和水果茶。浪漫精緻的法國香榭咖啡杯裡,奶油浮懸在咖啡液上,畫成美麗的白色漩渦。金薇亞滿意地看著那杯咖啡,她挺直了腰,讓坐姿維持在最優雅的狀態,她身上一直有著某種屬於台北人特有的驕傲,無論如何,台北是她童年的故鄉,雖然遷居到台中已經十年了,但是在她內心,依舊以台北人自居。因此,在金薇亞的言談舉止當中,經常有意無意流露出,對台北繁華的愛慕與認同。那心境,彷彿是個落難到下層社會的上流貴族,終究封自己的出身,俊著沾沾自喜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每當面對著麥玉霞時,就顯得更加虱虱欲動.

    「聽說這家店的咖啡不錯,你可以試試……」

    「我從來不喝咖啡的,你忘了嗎?」

    「凡事都有第一次,拒絕嘗試,有時候也是人生的一種損失,不是嗎?」金薇亞用她那雙塗著紫金色蔻丹的手,輕輕拈起小茶匙,笑盈盈地一邊攪拌咖啡,一邊繼續說話:「不過我覺得台中人似乎比較適合泡沫紅茶,不適合咖啡。」

    麥玉霞不置可否,她只是笑笑地看著自己的水果茶。有一會兒,麥玉霞把臉湊近玻漓制的透明沖茶器,研究沖茶器裡的水果茶屑。那舉動看起來有點蠢,卻引得金薇亞暗自覺得好笑,於是金薇亞說話的聲調,變得更加悠揚自信.

    「我跟你說過沒,我對咖啡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大概是從小看我媽喝咖啡看成癮了,我媽每天起床後,一定要先喝杯咖啡提神,否則她就會整天覺得頭腦昏沉沉,你知道我媽是怎麼迷上咖啡的?」

    「你說說看!」

    「我媽媽十五歲那年,從宜蘭鄉下到台北投靠我姨婆。聽說我姨婆長得非常漂亮,她嫁給當年一位名氣很大的將軍,做了將軍的三夫人。將軍給姨婆一棟房子住,給她好日子過,日常用的東西都是舶來品。因為將軍喜歡喝咖啡,所以姨婆的櫃子裡,永遠都準備著咖啡。當然,將軍很忙不能天天來,我媽常趁著姨婆出去打麻將的時候,倘泡將軍的咖啡來喝,後來姨婆知道了也不生氣,反正咖啡放入了也會壞掉,我媽說,那些藏在櫃子裡的咖啡,到最後幾乎都是她喝掉的。」

    「後來呢?」

    「後來將軍退休了,姨婆就跟著將軍移民到美國定居。我媽本來到台北想當歌星,因為認識了我爸爸,沒當成歌星,十七歲就結婚了。我爸爸比我媽大十歲,你知道我爸爸到底用什麼方法,讓我媽媽半年內就決定嫁給他n。」

    「不知道。」

    「我媽媽喜歡喝咖啡,我爸爸知道這個秘密,就天天請她去高級咖啡廳喝咖啡,二十幾年前的台灣,一杯咖啡的價格多昂貴你曉得嗎?」

    「多貴?」麥玉霞聽這些故事已經聽了十年了,然而她依舊表現出耐心的神情,甚至更專注。

    「大概是一般人月薪約三分之一,或是一半吧。」金薇亞振奮地說。她其實並不清楚那個年代裡,一杯咖啡的真實價格到底是多少,但是每當她提起這段家族秘史時,內心就會有一種釀陶陶的感覺,那種感覺,使她以為自己的血液裡,潛伏著某種傳奇的基因,而她11金薇亞,終將為此基因,沉醉於不甘平凡的夢裡。

    「你爸爸當年一定事業成就很高。」

    「也沒有……唉!算了,我不想談他,我媽跟他離婚十年了,最近幾年我根本沒見過他,幾乎部快忘了他的長相,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金薇亞端起咖啡杯,輕輕驟飲著。關於人生的真相,金薇亞和大部分的人一樣,只要裁取她所想要的部分片段,悄悄綴補成一個情節美麗的故事就夠了,對於那些醜陋的記憶殘餘,她總是用忽略、遺忘,以及迴避的技巧,去否定它的存在。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談談你的事情嗎?」麥玉霞看似天真的眼睛,竟然閃過一抹不尋常的神色。

    「我的——什麼事?」金薇亞心頭掠過一陣不安。

    「如果你不介意,那我就實話實說了……」麥玉霞的眼睜,直楞楞凝視著金薇亞:「今天之所以約你出來,其實並不是我的意思,前幾天你媽媽打電話給我

    「我媽打電話給你?」金薇亞不只震驚,還夾雜著羞愧和被出賣的憤怒:「她瞞著我偷偷打電話給你做什麼?」

    「抱歉!也許我不應該說實話,你媽媽交代過則讓你知道她曾經私下打電話給我,可是你知道,我向來不習慣編謊話……」

    「沒關係,我希望你實話實說,我只是——一下子太驚訝了,做夢都沒有想到我自己的母親,竟然會瞞著找,偷偷打電話給你!」金薇亞趕緊解釋,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此時此刻的她,心情就好比一個還沒化好妝的演員,突然間被推上舞台,聚光燈打下來,煒幕已經拉開,雖然是滿身狼狙,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演下去。

    莒垣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責怪你媽媽,天下父母心,從她跟我講電話的語氣裡,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用心良苦和無奈。她很擔憂你,怕你遭受委屈,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和你溝通……」

    「她怕我受什麼委屈?」金薇亞佯裝淡漠的態度下,暗藏一顆緊繃的心。

    「她怕你被男人欺騙了感情……」

    「她怎麼老是拿我當三歲小孩看,我即使沒考上大學,也不表示我就智商不足吧?」

    「你別誤會,不是這個意思……」

    「那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只是怕你涉世不深,不懂得怎樣保護自己,所以希望我跟你談談,勸你不要把感情浪費在那個已婚男人的身上……」麥玉霞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金薇亞的臉部表情。

    金薇亞沉默了好一會兒,她強作鎮靜她回看著麥玉霞,雖然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可是那笑容尚未在嘴沒成形,就已消失了:「你認為當她在說我跟已婚男人在一起的事情時,只是猜測,還是已經有證據?」

    「我想她應該是有確實的證據吧?聽說是你公司裡的一個女同事,私底下打電話告訴她的……」

    「我不相信!公司裡的同事,根本沒人知道我的事情,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一定是我媽自己亂猜的,從小到大,每次她懷疑我什麼,就會用這種捏造證據的手段,來逼我認罪。」金薇亞不想讓難堪浮現在臉上,於是她輕輕轉頭,把目光投射到遠方,她茫然視著吧檯服務生的動作,兩名服務生的側影,像是在交頭接耳議論著什麼?

    「你能不能告訴我事情的真相?」麥玉霞的語氣非常輕柔謹慎。

    「我媽還跟你說了什麼?她是不是很生氣?」

    「老實說,我沒感受到她的生氣,只是覺得她很痛苦,也很自責,她甚至懷疑你是在報復她……」

    「報復,這種事難道……」金薇亞的聲音忽然硬住,目光忽然被淚水浸模糊了,她趕緊深吸一口氣,硬生生把那酸楚的辣淚吞忍回去。

    耳邊縈繞的音樂,已由藍調轉為探戈旋律,那一串串起伏強烈的節奏,使金薇亞腦海中忽然浮現11去年冬天,母親教她跳探戈的景象。母親的探戈舞步,踩得既優雅又精確,尤其是那滑輪步的身段和角度,母親拿捏得純熟無比,金薇亞無論如何,就是走不出那麼漂亮的舞步。那一晚,其實母親喝醉了,她從來不在女兒面前跳舞的,那是唯一的一次,隔天她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非常懊悔,於是她把自己關在臥房裡,嚴厲懲罰自己,好幾天不跟薇亞說話。

    「薇亞,如果你不想談,我不曾勉強你,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相信你有能力,也有權利決定你的行為,我不會用先入為主的觀點去看世界,如果你需要一個真心聽你傾訴的朋友,我希望我有這個榮幸能得到你的信任。口麥玉霞說得詞誠意切。

    「你認為——愛上一個已婚的男人,是罪大惡極的事情嗎?匕金薇亞恍如夢中醒來。

    「我從來沒那樣想過。」

    「那你認不認為愛情本身是無罪的?」

    「我想——理論上,應該是吧!」麥玉霞有點猶豫,她覺得薇亞所說的話非常耳熟,彷彿書本或電影裡的一句格言。因為聽來熟悉,所以讓人無暇思考,很容易就用直覺去肯定它。

    「你覺得一個人,倘若在婚姻上做了一次錯誤的選擇,他就得一輩子陷在那裡,活該受報應,永世不得翻身?」

    「應該沒這麼嚴重吧!」

    「你有沒有想過,像這樣的懲罰,是一種多麼殘酷的折磨——強迫一個男人和他根本不愛的女人,一輩子痛苦地生活下去,而真正相愛的人,卻沒辦法光明正大地結合。

    「我聽迷糊了!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

    「我承認我的確是愛上一個已婚的男人,不過事情絕對不像你所想的那樣,我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只能告訴你——這不是一般人想像中那種婚外情,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他是你公司的同事嗎?」

    「他叫葉千鐘,是我們公司的業務主任。金薇亞提到葉千錢這個名字時,眼底立刻湧現溫柔的光波.「你知道他是怎麼對我說的嗎?他說:要是沒遇見我,他就像是一口枯井,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埋藏著一股這麼強烈的感情,是我把他沉睡的熱情喚醒的。愛過這麼一次,我覺得自己成長了好多,最近我才發覺,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去體驗深刻的愛情,我為那些不懂愛情,或是沒有機會碰觸到真正的愛情的人,感到悲哀與惋惜——」

    「你們的事情,葉千鐘的老婆知道嗎?」

    「目前還不知道,但是他保證一定會跟他老婆攤牌,不過不是現在,因為他老婆目前正懷孕……」金薇亞把最後一句話,故意講得含糊不清,只在嘴裡嗯哼兩聲就帶過去了。即使不作其它聯想,光是提到情人的老婆懷孕這件事,就足夠讓人心酸不是滋味,她期望麥玉霞懂得忽略某些不愉快的話題。

    「他真的會有勇氣攤牌嗎?」

    「當然,因為他從頭到尾,根本沒愛過那個女人!」

    「那他們當初怎麼會結婚?」

    「說來話長,他常常感歎:太早結婚是他這一生最嚴重的錯誤。其實當初結婚都是家裡逼的,他是苗栗二一義的客家人,他說他們客家人對家族的傳統很執著,觀念上比較封閉保守,他是家裡唯一的兒子,所以當完兵剛退伍,父母親長輩就一直逼他結婚。」

    「難道他老婆跟他結婚前不認識?」

    「也不是,那個女人跟他從小住同村,不過他們不很熟,他知道那個女人向來對他有意思,每次路上碰面,那個女人總是流露出一副盼望他來搭訕的神情。他說他從來沒理她,都是那個女人主動找話題來接近他,不但這樣,那個女人還用盡心機,故意在千鍾他大姊、大姊天開的小工廠裡當會計,裝乖頁巧,討他大姊的歡心。結果,最後就是因為他大姊的極力促成,他才會娶那個女人。千鍾他大姊是那種很精明厲害的女人,因為他們姊弟相差十歲,他是姊姊照顧著長大的,所以從小就敬畏他姊姊。」

    「也許當初他也有點喜歡對方吧?要不然像結婚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完全聽從別人的安排呢?」

    「絕對沒有!」金薇亞的聲調微微激動:「很抱歉,我說這樣的話,並沒有要貶低你的意思,只不過我覺得你真的是人單純了。也許是因為你的工作性質的關係吧?美術館畢竟是一個封閉式的環境,和外面社會差距很大,你知道嗎?」

    「也許吧!匕麥玉霞領悟到自己剛才的失言,趕緊報以微笑。

    「你知道我不是要批評什麼,只是希望你能瞭解,基本上,我們的生活領域完全不同,你在美術館裡工作,接觸的都是一些圖啦、畫啦,我的工作卻是接觸人。每天看著形形色色的客人,別以為我們只是賣車,其實每位客人,在踏進我們店裡的那一-那,光憑第一眼的印象,我就能判斷出他的職業身份,只要打過招呼,我就知道這筆生意能不能成交。」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經驗累積成智能吧!」麥玉霞有心化解尷尬,語氣當然柔軟。

    「我剛才說到哪裡了?」金薇亞恢復平靜,她端起杯子,若無其事地撥了一口咖啡。

    「說到葉千鐘的姊姊。」

    「事情就是這樣,千鍾說他結婚那天心情好鬱悶,彷彿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而且結婚以前,他們甚至不曾單獨約會過,你相信嗎?這個時代竟然還有這麼荒謬的事情,難怪千鍾會覺得他對自己的婚姻,根本沒有自主權,一切只是在對家族傳統盡義務,他姊姊一手導演,使他充滿壓力,覺得不跟那個女人結婚,就是對父母不孝,對祖宗難以交代。」

    「想不到目前的社會上,竟然還有這種悲劇式的婚姻存在。」麥玉霞小心附和。

    「本來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光憑想像,怎麼能夠瞭解當事人的苦衷呢?」金薇亞語帶感傷。

    「我猜葉千鍾一定長得很吸引人吧?」麥玉霞故意調整話題。

    「嗯……」金薇亞末語先笑,眼裡儘是迷濛的柔情:「他長得高高的,肩膀很挺,應該稱得上帥氣吧?不過不是那種五官俊秀型的男人。其實我跟他在一起,並不是被他的外表所吸引,而是喜歡他的個性和內涵。他很穩重,對人很真誠,不是一般人印象中那種油腔滑調的業務員,他常說自己是鄉下進城的老實孩子,共懂得誠懇做事,不曾耍心機、玩手段。有時候他一個人靜靜坐在椅子上發呆,我從側面偷偷看著他,覺得他發呆的時候,神情拙拙的,讓人看了會心疼!」

    「我可以問你一個比較隱私的問題嗎?」麥玉霞態度有點羞澀。

    「什麼問題?」

    「你們已經很親密了嗎?」

    「你是指哪方面?」

    「我是說,你們目前是屬於精神戀愛的階段,還是……」麥玉霞扭泥了一下,忽然直言:「你還是處女嗎?」

    「當然不是!」金薇亞用一種類似殉道者的貞烈態度說話:「這種事本來就是愛情的一部分,它會自然發生,你懂嗎?」

    「你媽媽特別交代我提醒你,千萬則讓自己懷孕了,否則,萬一將來葉千鍾沒跟他老婆離婚,事情就會更難收拾……」

    「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會掌握。」金薇並被麥玉霞的伍泥態度,惹得有點好笑,她愈是覺得麥玉霞的頭腦舊式,就愈想賣弄自己的精明見解:「我相信他一定會離婚,我們會有圓滿的結局的。不過我絕對不曾逼他,給男人壓力是笨女人的手段,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傳統方法,就留給他老婆去用吧!我只要讓他覺得,跟我在一起只有甜蜜沒有苦澀,那就夠了。」

    「不過這種事情,人家都說女孩子容易吃虧……」

    「這種事,其實是兩情相悅,跟別人根本無關!」金薇亞對麥玉霞的保守天真,有時也忍不住輕蔑,她看了一下腕表,同麥玉霞表示:「我該走了,公司裡還有事,改天有空我們再聊吧!」

    麥玉霞點頭同意,她拿起帳單,慢條斯理地看了一下,金薇亞像往常一樣,一把搶過帳單,快步堅決地走到櫃檯買單。

    街道外,天色將暗末暗,金薇亞與麥玉霞彼此沉默不語,她們並肩一起走了一段路。經過街上的每一道商店的櫥窗玻璃前,金薇亞總是習慣用眼尾餘光,從玻璃的反光申,偷偷找尋自己的映影。當麥玉霞在街的符角處,同她告別時,金薇亞忽然想起來.

    「今天下午我們談話的內容,暫時不要讓我母親知道,如果她問起,你就說我什麼都沒講,我是因為信任你,才告訴你這些,在事情還沒明朗化之前,我不希望我媽多操這份心,你就把它當做是一個秘密吧!」

    「你放心,這麼多年了,我曾經出賣過你嗎?」麥玉霞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金薇亞目送著麥玉霞離去後,她獨自走在路上,突然有種剛打完仗之後的疲倦感,於是,她的肩膀,看起來不像先前那麼高挺,腰也沒那麼直了,那雙新買有點磨腳的高跟鞋,在寂寞無人的巷道裡,發出鋒擇作響的沉重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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