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早。」
「早。」他朝事務所唯一的女性成員點頭,「只有你?小宛,木頭和吳伯勤人呢?」
身材圓潤的小宛朝他眨眨眼睛。「大老闆,你還問啊?昨天你自己要伯勤今天下班以前把估價單交出來的,他當然是一大早就跑九份尋寶去了。我聽他還一直念個沒完,說不知道找不找得到陳太太要的那種大型礦石當擺飾。」
「那木頭呢?他也跟著去九份?」
「伯勤一直哀嚎啊,木頭只好幫他到處去問問,看哪裡還弄得到『乾淨』又『特別的』民族風飾品。你也知道陳太太有多麻煩,又要特別的東西,又一直嚷著不要沾到不乾淨的……誰知道她到底要怎麼樣才會滿意。」
「那其它的東西呢?」他皺眉頭,「兩個人統統跑去找有的沒的擺飾品,最重要的工程怎麼辦?他去聯絡人了嗎?吳伯勤那傢伙把順序顛倒了吧?」
「他說那個容易解決嘍。」
「算了,隨便他。」他拉開椅子,打開電腦,看著開機畫面發一會呆,習慣陸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手指夾著,正要湊近嘴邊,又突然停下來。
這間建築事務所是他幾年前跟幾個學長合開的。說是建築事務所,其實主要的業務還是在室內設計的承攬監造,畢竟,稍有一點規模的營造工程,還輪不到他們這種小型事務所頭上。
一開始,幾個人雄心壯志,打算在台北的建築界打出響亮的名號。過沒兩年,因為景氣的關係,學長們一個個撤手,有的離開了建築界,有的出國進修,有的則是換到了大型公司去大陸謀事。名義上,學長們還是事務所的股東,但實際上,這間不太賺錢的小事務所只剩下他和小宛兩個人在苦撐。
幸運的是:最壞的時期已經過去。去年他們甚至還能硬撥出一筆錢,從一個到美國讀書的學長手裡,把一部份的股權買回來──不是出自什麼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心理,情況剛好相反,每次年度結算,幾乎沒有任何盈餘的事務所,根本上來說,不算是好的投資。學長們離開的時候,沒有要他硬吞下他們的股份,已經是仁至義盡。所以當公司行有餘力,自然應該把那些其實算是借款的股權一一收回。
不過,這也算是不錯的了。這間小事務所雖然沒有賺過大錢,帳面上卻也沒有真的出現什麼大紅字。總的來說,雖然還沒脫離虧損的階段,但總還可以繼續營運。
事務所的員工編制,加上他自己,只有四個人。綽號「木頭」的王成睦和吳伯勤是最後一個學長去大陸前,介紹進公司的。兩個人在建築公司任職過,因為受不了大公司內部的人事傾軋和編組搖擺,再加上國內的建築業長期不景氣,所以寧可在他這間小建築事務所當差,領一份不算太高的薪水和時有時無的紅利。
而說到那兩位不在場的員工,他就忍不住要搖頭。辦事能力不差,以前累積的人脈和經驗,也幫了他這個資淺的老闆不少忙,可是如出一轍的散漫個性,或許正是他們選擇在這裡工作的原因之一吧?
至於唯一的紅花小宛,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這間室內設計事務所的創始元老之一。不過因為她說懶得管事,所以名義上的老闆還是掛他的名字。
「小宛,我等一下要去Janny的公司看看,他說上次廁所的工程有點問題,要我過去。」
小宛揚起眉,好笑地問:「廁所的工程有問題?我說小野,你別被Janny給騙了。我看她是想要多看你幾眼吧?上次他們的廁所裝修,你不是從頭到尾都在場監督嗎?還能有什麼問題?你小心被她騙進廁所給吃了。」
他挑挑眉。「要吃了我?沒那麼容易吧?我可是有段數的。」
「隨便你嘍。」小宛聳聳肩,「我警告過你了。」
「不然你自告奮勇代替我去?」
她吐舌頭,「才不幹呢!上次你去王先生那裡談事情不在,我代替你去的結果是:那個女人從頭到尾擺臉色給我看,差別待遇也不用這麼明顯。人家要看的是你,我才不要自討沒趣!」
他露齒笑。說笑歸說笑,工作還是得做。客戶說工程有問題,他就得去看看,否則公司的信譽何以為存?
玩笑話說完,她搖搖頭。「對了,你那根菸一直拿在手上,到底要不要抽?」
他瞪大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夾在指間的菸。猶豫一下,他將沒抽的菸連同菸盒一起丟進辦公桌旁的垃圾桶。
「耶?這就奇了。」小宛駭笑。從她認識田野開始,他就已經是個菸不離手的癮君子。別說他,就連她自己以前也是香菸一族,每年不知道奉送多少菸稅進國庫。大部分讀這科系的同學,多多少少都有類似的習慣。畢竟每個學期熬夜畫圖蓋模型趕作業這回事,實在無聊透頂。「小野,你不會要戒菸吧?」
「對。」
「什麼時候下的決定?」她很好奇。要抽菸很容易,天曉得,要戒菸可是需要決心的。這是切膚之痛。
「昨天晚上。」
打開門,發現客廳的燈光還亮著,她壓下心頭突然湧現的怪異感覺,若無其事地將紅色單車搬進陽台。
「媽,你怎麼還沒睡?」看著端坐在餐桌旁,等待自己回家的母親,她努力露出微笑。
聽到夜歸女兒的聲音,楊承恩抬頭,露出一貫溫柔的笑容,「奉先,你回來了?」
實際年齡已經五十多歲的母親,保養得宜的肌膚細緻而白皙,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如果不是打扮過於保守,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已經年過半百。
鼻子突然一陣酸澀。這樣的場景,似乎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輕輕吸口氣,她保持跟剛剛同樣的表情。「時間不早了,媽,你早點睡。」
楊承恩將放在桌上的水果推到女兒面前,「媽切了奉先最愛吃的五爪蘋果,吃吧。」
「媽,不用這麼麻煩啦。」
「多吃水果對皮膚好。」楊承恩臉上笑容不改,似乎沒有聽見女兒的話。「快吃吧。」
看著母親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最好還是乖乖照著母親的話做。已經過世的外公在生前從事紡織,也算是小有家業;身為獨女的母親從小嬌養慣了,溫柔謙順的舉止底下,卻是比誰都要頑固的性格。
「……奉先,爸跟媽過兩天打算到加拿大去住一陣子。」
她驚訝地抬頭,手邊的動作頓住。「怎麼這麼突然?」
「台北住久了,有點厭煩。」楊承恩微微笑,「而且你承愛舅舅留給你的房子,在溫哥華沒人照顧,總也是不太好。」
看著記憶中從來沒有動搖過的溫婉笑容,她無聲地歎了口氣。事情絕對不是母親說的這樣簡單。「什麼時候出發?」
「可能就是這兩天吧。今天簽證已經下來了。趕一趕,說不定剛好可以看到溫哥華的楓葉呢。」
原來如此。她食不知味地繼續吃著水果。所以向來早睡的母親今天才特地等她回家嗎?
「是啊,」她淡淡地說:「聽說溫哥華這段時間的楓葉挺美的,錯過了可惜。」
「我已經告訴小全了。」楊承恩溫柔地看著女兒。「你們姊弟倆,要好好照顧自己。爸媽會常常打電話回來的。」
「媽,」她無奈地笑,「你別擔心,我跟小全都大了,會照顧自己。反而是你和爸爸要在加拿大住上一段時間,才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
楊承恩微微笑,伸手要拿起桌面上已經空了的水果盤,沒有說話。
「媽,不用了。」她搖頭。「我來就好,你先去睡吧。」
「那麼媽先去睡了。奉先別弄太晚唷。」
說完,母親安靜地起身,往主臥室的方向定去,只留下清雅的檀香氣味,在略帶寒意的秋夜裡徘徊不去。
確定主臥室的門喀地一聲關上,她放下牙籤,閉上眼睛,靠向木質高椅背,這才放任疲憊的感覺佔據整個身軀。
……已經破碎的東西,就再也無法拼湊回去了嗎?
「怎麼啦,奉先?什麼事情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張開眼睛,看到的是母親關懷的臉。國中三年級的呂奉先噘起嘴,開始向母親抱怨:「今天學校公佈了模擬考的成績。」
「奉先考得不理想嗎?」楊承恩溫柔地安慰女兒:「沒有關係,下次再努力就好了。」
呂奉先搖頭。「才不是呢,我是全校第一名。」
母親眨眨眼睛,似乎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答案。「那很好啊。為什麼奉先不高興?」
「還不是對面那個田野!」她撇撇嘴。「他的分數跟我一樣。」
「啊,小野考這麼好啊?」楊承恩依舊帶著慣有的溫柔笑容,對女兒和對面鄰居小兒子之間的恩怨一無所知。「那也難怪,田教授一家都這麼優秀,小野當然也不會例外了。」
才不是這樣呢!她怨懟地看著母親完全不知人心險惡的溫柔笑容,緊緊抿著嘴巴,很努力很努力地不讓自己開口,破壞母親對那傢伙的美麗幻想。
是,田野的功課向來不錯。從小學開始,他的成績一直就保持在班上的前三名,但距離她這個永遠的第一名,總是有一段距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她永遠忘不了,國一上學期的第一次段考,她第一次考輸給田野。雖然因為是男女分班,她和田野已經不在同一個班級,不需要看到那傢伙得意的嘴臉,但是張貼在學校公佈欄上的全校排名,卻讓她感覺到更加羞辱。
成績排名的最頂端,第一次不是自己的名字,更令她難堪的是:打敗她的不是別人,竟然是那個田野!此仇不報,她就不叫呂奉先!
然而,田野就像是跟她耗上了似的,每次考試成績出來,都是滿分的兩個人並列第一。
就連上了三年級,不知道該說是巧合或是詛咒,連模擬考這種不可能有滿分平手的情況,他還是每次都跟她拿到同樣的分數。
然後,就這樣,三年級最後的考試過去了。她低頭看著今天剛剛領回來的成績單,緊緊咬住牙。她竟然連一次雪恥的機會都沒有。
田野,你好樣的!
「奉先,你最近不太開心啊?」
坐在頂樓天台上吹風的她還沒有抬頭,已經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能把她這個男孩子氣的名字叫得這樣好聽的,除了長年住院養病的爺爺,也就只有疇哥了。
「呂奉先」這個名字,是爺爺起的。她和弟弟這一輩,在祖譜上的排字是「奉」。原本照規矩,女孩的名字是不需要照祖譜取的,但是有著奇怪幽默感的爺爺說:他第一眼看到她這個不哭不鬧、有著一雙漂亮眼睛的長孫女,就決定幫她取一個響亮的名字。
「我的小先,一定會成為天下無雙的女英雄!」爺爺總愛用帶笑的聲音,這樣說著。
不過,取一個和三國名將呂布一樣的名字,似乎也太響亮了一點。
從小到大,這個男性化的名字,不知道給她添了多少麻煩。老師認錯人、同學偷偷在背後取笑,甚至小學的時候,有一個導師還非常認真地到家裡來作訪問,希望父母考慮幫她改名字。
也就是這個原因,她下定決心,不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取笑這個爺爺幫她取的名字。
她呂奉先,一定會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國士無雙」。
可是那個田野,卻一次又一次地挑戰了她這個從來沒有動搖過的信念。
「還不是因為田野,他這次又跟我考同分了。」她一臉不高興。「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幹嘛老是纏著我不放?」
就讀高三的田疇好笑地看著鄰家小妹妹。這也能生氣?真是小孩子。「奉先,你不要看小野那樣,其實他為了準備考試,一直拚命地用功。能跟你同分,是他辛苦的結果啊。」
「他才不是為了考試呢!」她噘起嘴。「他只是想找我麻煩而已。」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微笑,「有一個鞭策自己用功的對手?」
她不需要對手!用眼角偷偷瞄了個性和善的鄰家哥哥一眼,決定還是不要這樣告訴他。「反正,人家不高興嘛。而且他每次都要跟我吵架,很煩!」
剛剛從學校回家,似乎也是到頂樓來透氣的田疇沒轍地看著耍脾氣的大小姐,嗅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奉先,你知道嗎?老是噘嘴,會讓幸福跑掉的。」
她好奇地看向年長的男孩,「誰說的?」
田疇微微笑,望著遠方台北市的繁華夜景,沒有答腔。
她低下頭,摸摸自己有點發燙的的臉,跟著安靜下來。
……疇哥這樣說,是表示他不喜歡噘嘴的女生吧?
「疇哥教你一個吵架必勝法。」
她抬頭看向他。俊逸的笑容和天頂上閃爍的星星一樣迷人。「必勝法?」
「也不能說必勝啦,」他想了下,修正自己過於誇張的說法:「只能說對方一定會覺得很沒趣,自動收兵。這樣,你就不用再繼續跟他吵了。」
「怎麼做?」
「別生氣,微笑。」
她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微笑?」
他指著自己臉上的招牌表情,點點頭。「別急著生氣,記得微笑,然後你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從學校領回聯考的成績單,他興奮地一路跑回家。
他這個分數絕對是建中,而且還是全校第一名……當然啦,他問過老師了,那隻母老虎跟他的分數一樣。
這三年來,他長高了十幾公分,已經超過一百七了,比哥哥國三的時候還要高。也就是說,只要他繼續持之以恆地打籃球喝牛奶,應該可以長得比哥哥還高。
至於那隻母老虎,一年多以前身高就已經比他矮了,不過他沒那麼幼稚,拿身高這種東西去炫耀。
他忍不住露出賊笑。畢竟,成績排名上沒有辦法甩開他這件事,已經夠母老虎嗆的。國中三年,大大小小的考試加起來,總共二十五次平手,如果要再加上不定期的科目評量考,更是不計其數。
而唯一一次分出勝負,是他贏了。
為了讓母老虎印象深刻,天曉得他這三年來可是天天枕戈待旦,每次考試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一個不小心,讓母老虎扳回一城,那之前的努力就完全付諸流水。
幸運的是,老天爺似乎是站在他這一邊的。雖然從第一次之後,就沒能讓他拿下第二次勝績,但也沒讓母老虎有雪恥的機會,就連模擬考這種不可能滿分平手的情況,都能讓他跟母老虎僥倖戰到每次平手。
以他對呂奉先的認識,這將會是她一輩子引以為恥的紀錄。想到這裡,他差點在馬路上放聲大笑起來。實在是太過癮了,不枉他三年來這麼辛苦。
夏天的陽光猛烈,他一路跑回家,已經是滿身的汗,本來想要直接去按對門的門鈴,遲疑一下,還是先回家沖了個澡。他可不想讓母老虎皺著鼻子,直接當他的面把門甩上。
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嗯,母老虎不喜歡男生穿短褲,所以他套了長褲,白色的T恤感覺像是要去運動──他可沒有打算讓她誤會他是專程來找她的──稍微撥亂前額的劉海,免得剛剛梳理過的頭髮看起來太過整齊。清乾淨喉嚨,準備好萬一吵起架來不會輸。萬事俱備,正打算伸手按呂家的門鈴,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野哥,你在做什麼啊?」
他嚇一跳,轉身看到呂奉全一臉疑惑地盯著他瞧。他感覺到臉開始燒燙。「小……小全,你怎麼會在這裡?」
呂奉全看著他,很無奈地歎氣,「拜託,野哥,這是我家耶,我不在這裡,要去哪裡?」
問題是……他站在這裡多久了?不會他剛剛那些準備動作全給這小鬼看光了吧?他覺得剛剛才洗掉的汗又統統冒了出來。「呃,我是問,你剛剛去哪裡?怎麼會從外面回來?」
「我去才藝班啊。今天學書法。」
是了,今年秋天要上國中的奉全跟他姊姊一樣,從小就學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才藝,不像他們家,完全是自由放任制。哥哥完全沒有上過任何的才藝班,連他也只是在學校的團體活動課學了一點跆拳道,連才藝都算不上。
「野哥,你來找我姊啊?」
他的臉更紅了。「我幹嘛找你姊?」
看起來很老實的呂奉全抓抓頭。「喔,那野哥我先進去了。」
「喂!奉全!」眼看著門就要關上,他也顧不了面子,出聲喊住就要進門的男孩。
「啊?還有事嗎?野哥。」
「幫我叫你姊出來。」
呂奉全驚訝地看著似乎得了健忘症的鄰居。「我姊?可是,野哥你剛剛……」
「我……我突然想要問問她考得怎樣。」他結結巴巴地說:「反正你去叫她出來就對了。」
呂奉全歪一下頭,一雙和母老虎神似的眼睛困惑地看著他,許久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就在他幾乎要開口跟他說不用了的時候,一直用詭異眼光看著他的呂奉全卻突然乖乖點頭。「喔,好。」
他還以為他想說什麼咧!結果只是一句:「喔,好。」他擦掉額前的冷汗,鬆一口氣。幸好奉全沒有他姊那麼刁鑽,否則光是他前後不一的說詞,依母老虎的個性,就可以跟他耗上半個鐘頭。
「你找我?」熟悉的聲音。就是這個乾淨沉穩的聲音,讓她從小學到國中,一連拿了不少個演講比賽的獎狀,無往不利。也是同樣一個聲音,讓他每次聽到,都忍不住為之咬牙。
「對啊。」他收斂心神,開始進入備戰狀態。「今天成績單出來了。」
她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奇怪,和平常不太一樣的眼神裡似乎閃過一些什麼。「是嗎?」
「你不去拿?」
「不加作文,六百四十一分。」
他瞪著她。「你已經去過學校了?」
她歎氣。「田野,拜託你,用用腦袋好不好?如果我已經去過學校,怎麼可能不知道我作文拿幾分?」
他覺得腦中有一根筋「啪」地一聲斷裂。別生氣別生氣!他努力安撫自己,他今天來不是讓自己生氣的。「那你算得還滿准的。加上作文是六百八十三分。」
「田野,你沒事去問我的成績做什麼?」
「誰要去問你的成績啊?」他努力忍住臉紅,嘴硬著不肯承認,「是老師告訴我的。」
「老師為什麼要告訴你這種事?」
他故作輕鬆地聳肩,「因為你的分數跟我一樣啊。」
她看著他,沒有說話。
十五歲的女孩,已經俏悄開始綻放屬於女性特有的香氣。他這才注意到:母老虎這兩年是愈來愈漂亮了。當然啦,她本來就是媽媽常常說的那種美人胚子。長而卷的黑色頭髮,像瀑布一樣披散在纖細的肩膀上,水亮銳利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樑,搭配一雙略偏厚的唇,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訴說。皮膚很白,就和呂媽媽一樣,沒有太多的青春痘──他不禁慚愧地想起自己不聽話的皮膚,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那些討厭的青春痘消失──一百六十出頭的身高,不知道是不是姿態的關係,總給人家不只這麼高的錯覺。還有她的胸部……
臉一下子紅了。該死的!他偷偷斥責自己,這可是母老虎啊!你想她的胸部做什麼!
話說回來,以前的母老虎雖然漂亮,卻是那種洋娃娃似的漂亮,沒什麼變化,看久了,他也麻痺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老虎改掉了喜歡噘嘴的習慣,加上原本就冷冷的高傲表情,他不得不承認,還真的是班上同學說的那樣:呂奉先已經不能用「學校最漂亮的女生」這種模糊的說法來形容了。「校花」這個頭銜,才更適合她。
花兒……還在待放階段,便已馨香暗流的嬌艷芳華。
看得呆了,他沒有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她不放。
「你來就是想說這個?」
「啊?」
呂奉先歪頭看著他,沒有被激起預期中的不悅反應。「我問,你來難道就只是想跟我說這個而已嗎?」
他楞一下,不知道母老虎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脾氣這麼好?「啊……」
「如果是的話,那謝謝你。」她冷冷地朝他點頭,一副就要關門送客的樣子。「我明天會去拿成績單。」
謝謝他?這是他認識的母老虎嗎?他瞪大眼睛,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喂。」
「還有事嗎?」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覺得母老虎突然離他好遠,完全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驕傲又剽悍的漂亮班長了。他不喜歡這樣。
「那個……恭喜你。」嘟囔了老半天,他終於逼自己擠出這句話。
呂奉先眨眨眼睛,似乎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兩個人就這樣在樓梯間互瞪著,原本敵視的氣氛像是被摻進了什麼,開始變得曖昧。
她先別開了頭。「我……我也是。恭喜你。」
說完,她便關上大門,回到自己家裡。
他傻楞楞地站在原地,青春期少年獨有的高瘦身軀動也不能動。
剛剛他看到的,是真的嗎?母老虎笑了?而且是對他?
「真是有夠詭異,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男孩倔強地喃喃自語,卻沒察覺到自己的嘴角早已不自覺地笑咧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