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辦公室內,我反省著自己適才逾矩的言行。
雖為賭氣,但適才的答覆一點也沒有錯。
我有何資格干涉關拓磊的決定?
我和他之間只是朋友、只是上司與下屬,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別太自以為是啊,時文毅!我忍不住在心底嘲弄自己。認清自己是什麼身份,我憑什麼要求他接納我的意見?
鈴、鈴——
「時文毅。」接起話筒,我習慣性的報上名字。
(小毅毅,怎樣,老大改變決定了嗎?)耳畔傳來關拓鑫迫不及待的詢問。
「是你!」忍不住冷笑,「關副總裁,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我時文毅有何能耐,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內改變關大總裁的決定?」我出言嘲諷。
(別這麼說嘛,小毅毅,剛才老大進門的臉色可沒有剛開始時堅決,這可是事實啊!不論如何,你就再加把勁吧!我相信……)
門,突然被推開……
話筒中,關拓鑫的聲音突然遠離,變得不再重要。
我握著話筒,眼睛、心思卻不受控制的轉移至眼前的人身上。
「請問有何指教?關總裁。」隔著話筒,我定下自己的心,冷淡、疏遠、若無其事的招呼著。
(啊,老大在你那裡,那我待會兒再打好了。)
話筒另一方,關拓鑫急忙掛上電話的態度讓我覺得有些可笑。
「毅……」
「請你稱呼我『時文毅』或『時助理』。」不待他將話說完,我口氣不佳的冷然糾正。
「別這樣,毅,你這態度實在讓我覺得難過,你是知道的,我絕不會因為這麼點小小的威脅就取消既定目標,所以……」
「我的態度讓你覺得難過?」聞言,我不由得怒由心生,激動中,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一古腦的將所有該說、不該說的話全都脫口而出。
「你有沒有想過,只因你逞一時之氣,有人將為此而擔心害怕得吃不下、睡不著!」
「毅!」
「別叫我。」
別過頭去,我不願讓自己情緒的起伏、擔憂落入他的眼中。
一聲輕歎中,關門的聲音說明了他已然離開的事實,而我只能不斷的在心底提醒自己——只是朋友,我們的關係只是朋友……
* * *
「怎樣?成功了嗎?」
當關拓鑫玩世不恭的探進頭時,已是向晚時分。
「有事嗎?」冷冷的睇了他一眼,我不動聲色的問。
「別這麼冷淡嘛!小毅毅。」不待我回應,痞子樣的關拓鑫大大方方的坐上我的辦公桌,狀似親暱地俯身向我,「說來,你跟在老大身邊也有不少年了。這些年來,我家那個重色輕弟的老大聽你意見的次數可遠比聽我和老三兩個人的多,看在多年情分上,你怎能捨得讓他送命呢?」
扮可憐的小狗狀,看著他哭訴祈求的模樣,說出去只怕沒人會相信,這就是掌控關氏集團三巨頭之一的關拓義。
「色?我身上哪來的色呀?」我毫不客氣的吐槽。對於關痞子,我向來是口不留德。
我知道,這種毫不留情的無理態度是種特權。
若非我與關拓磊間糾纏難定的關係,我想大概沒幾個人有膽量在他面前如此說話。
平時,我會盡量收斂,盡可能以禮相待,只是今日……我已失了偽裝的心情。
「呵,好凶啊!」關拓鑫故作畏懼狀拍拍胸脯,「人家好害怕呀!」
我雙臂環胸,整個人向後倚靠在椅背上,明白的擺出看戲姿態。
哀叫個兩聲察覺沒有人予以理會,自知無趣的他收斂了滿臉的不正經,「嘖,沒反應,不玩了。」
「如果不想玩,就快點把目的說出來。」
「喂,小毅毅,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俯身貼近我耳畔,關拓鑫雖說「不玩了」,卻仍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
「我家老大是出了名的固執,但是身為他的親兄弟,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他自尋死路嘛!」兩手一攤,一臉無奈的關拓鑫說道。「所以呢,我千思萬想,總算自古人的智慧中找出一計——美人計。你就效仿史上有名的美人計去『色誘』老大嘛!讓老大茫酥酥的聽從你所有的建議,你說怎樣啊?」
聞言,我的眉心益加糾結。縱使是開玩笑的語氣,然而關拓鑫的建議卻不偏不倚的正中我內心的傷口。
「我拒絕。」防禦心十足的我冷然拒絕。
「咦?為什麼?難道你忍心見多年的好友為了一時的意氣用事而身陷險境?」
見他一臉驚疑,顯然我毫不考慮的拒絕大出關拓鑫的意料之外。
「是呵,你也知道我只是關拓磊的『朋友』。」冷冷的直指要害。對於關拓磊,縱使我有再多的關切,我亦不願表露出來。
「呃……」
「總之,這件事我幫不上忙,你們兄弟多加把勁吧!」
「但是小毅毅……」
張口欲言,關拓義還待再說些什麼,卻為關拓磊所制止。
「關拓鑫!」
「咦?老大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我怎麼沒有發現?」宛如老鼠見了貓一般,關拓鑫一臉被人活逮的諂媚相。
「這事你們兄弟自行解決,請恕我這名『外人』不克奉陪。」迅速的起身,我大步越過關拓磊身邊,頭也不回的離開。
「慢著,毅……」身後,關拓磊迅速跟來。
緊隨在我身後,關拓磊修長的雙腿以著一步可抵我三步的步伐,快度的在電梯抵達前追上我。
「不要叫我!」隱忍不住怒氣,我再次回頭怒吼。
止步回身的同時,關拓磊扯住我的手臂。
像是為了防止不斷掙扎的我逃脫般,他將我按貼在牆上,將我的人困在他的胸膛與牆壁間正色道:
「對不起!」關拓磊正經八百的向我致歉。
瞪視著他一本正經的致歉神情,一絲歉意悄悄地在我心底醞釀。
捫心自問,我是關拓磊什麼人,有何資格生氣?又有何資格為他的決定而耍脾氣?
「唉!算了……」輕歎一聲,僵持的神色漸緩,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數次張口欲言,我卻找不出適當的話語。
「嗯?」見我欲言又止,關拓磊輕應一聲卻也不多問,只是無言的輕擁著我。
驀地,他將高大的身軀傾向我,半偎半靠的將泰半的體重全放到我身上。在我因他那突然降臨的重量而手忙腳亂差點跌坐在地時,一句淺淡的歎息聲飄入耳中。
「我好累。」
「累?」聞言,我下意識的蹙眉,穩住自己的身子,掌心已自動自發的探上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鬆了口氣的同時,我不由得再看了關拓磊一眼。
「誰教你不自量力的負傷上班?」我心疼的叨念。
他默不作聲的任我輕啐,緊閉雙眸、虛弱不堪地將額頭依附在我肩上休憩。
見他這般模樣,我的眉心不由自主的再次糾結,「你啊!就別再逞強了,待會兒請林醫師來一趟。」
關拓磊不語,只是搖搖頭以示拒絕。
看著他,眉心的結不由得蹙得越緊。掙扎數秒,我歎了口氣,一臉無奈的投降,放棄與自己的心抗爭。
不論將來必須承受何種苦果,我就是無法對他置之不理。
他,真是我命裡的神魔。無聲的,我只能在心底對自己如是說道。
「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嗎?」將他的手臂搭至我的肩的同時,我難掩關心的問。
我向來明白自己並不是什麼體型健碩的壯男,但……直到將他的手臂搭上我的肩,我才驚覺比起他,自己的身軀居然這般單薄!
細瘦的肩膀不相襯的負著關拓磊健碩的手臂,感覺上,就像是只不自量力背著過大食糧的小蟻螞般。
不自量力呵!瞧了這極不相襯的景像一眼,心頭不由得泛起一絲苦澀的自嘲笑意。
然而,為了不教他察覺我的心思,我趕緊將自己的思緒帶開,就像平日、每一次一般的抱怨道:「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你真出了事,不正稱了敵人的心,逞一時之氣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嗎?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扶著他,我以老牛拖車之姿一邊不勝負荷的喘氣,一邊忍不住碎嘴的叨念。
閉目不語,將全身的重量全都落在我身上,關拓磊反常的靜默。
關拓磊的沉默令我眉心益加皺結,焦慮中忍不住對著辦公室內的閒人大吼:「喂,你們兩個人就不懂得什麼叫『自動自發』、什麼叫『主動幫忙』嗎?就光會站在那邊看大戲!」
除了原來就在那兒的關拓鑫外,不知何時,在我辦公室內多了關拓森的存在。
辦公室內,那兩尊光會呆呆看戲的門神讓我看了著實不悅,然而,真正引發我滿腔怒火的卻是他們兩人回過神來時的表情。
那,絕對是一種十分奇怪且可疑的表情。
在那兩張同樣英挺俊雅的神似面孔上,我瞧見融合了驚訝、好笑、難以置信……等多樣且複雜難懂的神情。
本想追問緣由,但關拓磊的傷勢可能惡化的想像卻比什麼都教我擔憂,我暫且撇開心頭的疑惑,瞪視著眼前這兩名不務正事的閒人。
「小毅毅……呃!」在我冷冽的目光瞪視下,關拓義識相的噤口。
「關拓鑫,我鄭重警告你,最好管住你自己的嘴!」瞇著雙眸,我口氣嚴肅的告誡著。
「可是……」本想再說些什麼,但在我冷厲的目光下,關拓義不由自主的推了下身旁的關拓森。
「我看,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先請林醫師來一趟再作決定吧!」關拓森聰明的四兩撥千斤,將我的注意力帶開,順便壓制我心頭的不滿。
關拓森真不愧是關氏企業的智囊人物。
「對,快打電話請林醫師來一趟。」一旁,關拓鑫見勢跟著附和。
看著這合作無間的兩兄弟,沒有好氣的,我只能點頭應道。
* * *
「怎樣?他……」看著不住蹙眉的林醫師,我難掩焦慮的開口。
「狀況還算穩定。」拿下耳上的聽診器,林醫師說道。
霎時,一顆心放鬆了不少,然而卻也在下一瞬間立即高懸。
「不過……傷口癒合的狀況不太好,有點發炎。」收拾著散在一旁的醫療器材,自某個角度看去,林醫師掩在銀框眼鏡下的眼眸似乎閃動著異樣詭譎的光芒。
然而,我雖看見了卻沒有心思分辨他眸光的涵義,只因關拓磊的狀況令我的心早已不安的懸在半空中。
「待會兒,我先開些藥給他……」頓了頓,銀框眼鏡下的眼眸環視眾人,最終,目光若有深意的停駐在我身上數秒後,林醫師繼續說:「依目前的狀況來看,關老大的傷勢雖然不會危及性命,但為了防止病情再次惡化,今晚最好留個人在他身邊看護,此外,請每四個小時讓他吃一次藥,還有,他半夜可能會發燒,所以我開一些退燒藥以備不時之需……綠色的是退燒藥。此外,最好幫他多補充些水分……」
林醫師一口氣交代了一堆「看護守則」,總之結論只有一則——今晚,關拓磊身旁需要有人看守。
「我沒事,把藥給我,我自己……」躺在暫時充當病床的沙發上,有氣無力的關拓磊猶自逞強的說道。
「你閉嘴!」焦急與擔憂融合成一股莫名的怒氣,我朝著他怒吼。
傷患不就該有傷患應有的模樣嗎?但看他這狀況居然還想逞強,教我怎能不生氣!
我直覺的將看護他的事當成自己的責任,可是……
腦海中掠過一幕我永世不願憶起的回憶,不由自主的,胸口疼痛不已。
那樣的痛,一次就已足夠!
那種能夠輕易毀掉我所有的場景,我又怎能任它再次重演?
不能再加深與他之間的糾葛啊!
心底,理智與感情兩相爭戰,我身不由己的抬眼望向另外兩張相似的面孔。
「今晚,你們兩人誰會在家?」低聲的,我不存任何希望的問。
霎時,氣氛一片沉寂。
可笑的是明知答案必然如此,我還是問了,或許,這只是我用來自欺欺人的拙劣手法。
只見關氏兩兄弟你看我、我看你,然後瞄了眼躺在沙發上的病人,有志一同的用力搖頭。
「今晚我們……」關拓鑫一臉心虛的小聲說道。
「今晚,我和二哥兩人都有一場極為重要的商談,所以……」在一旁,關拓森一臉抱歉的模樣補充說明著。
「不在?」
說不上心底的感覺是失望還是慶幸,看著沒有絲毫責任心的兩人,我忍不住開口叨念:「昨天也是,今天也是,真不知道你們兩人究意在忙些什麼!」
這也難怪我抱怨了。不管是多麼重要的約會,應該都比不上自家兄長的安危吧!然而他們倆卻依然我行我素,沒有絲毫的危機意識,教我怎能不生氣!
看著存心推卸責任的兩人,又望了一眼仍無力癱在沙發上休息的關拓磊,一時間,我理智暫時為上湧的情感所蒙蔽,「算了,我來,就算我上輩子欠你們關家……」
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然而,一言即出,駟馬難追。
此刻,就算我想反悔,那兩名既得利益者也絕對不可能就此放過我,況且,我也放心不下關拓磊的傷勢。
「不管怎麼樣,先把關拓磊這隻大包裹運到我家吧!」歎了口氣,我認命的交代。
「當然!有事小弟服其勞,小毅毅你就儘管吩咐。」
不改其愛耍嘴皮子的死性子,扯著一張笑臉,關拓鑫快嘴的說道。
當然,這樣的言論勢必又再次招來我的怒目相視,然而,瞪人其實是件很累、很傷眼力的事。經過一天的擔憂,再想到今晚的「台籍看護」任務,瞪著那兩張嘻笑面孔的眼睛自然而然的就沒力了。
「算了。」無奈的抿了下嘴唇,我撇下那兩個只會敗事的無用之徒走到沙發旁,「你可以自己站起來嗎?」搖了搖躺在沙發上休息的關拓磊,我輕聲問道。
「可以。」吐了口氣,雙眸緊閉的關拓磊有氣無力的模樣,令人全然看不出他平時冷然傲酷的神情。
我的心不自覺的又揪了一下。一陣不捨掠過,旋即被我強壓下來。
忘了吧!這全是錯覺,你和開拓磊只是朋友,一輩子,只會是朋友……默默的,我於事無補的在心底訓誡著自己。
然而,心底那份痛楚依舊無法掌控的浮現,讓我不自覺的白了一張臉。
那顏色大概是十分慘白吧!
在對上關拓鑫與關拓森那兩雙盛滿擔心的眼眸時,我不由得自嘲的心想自己的窘狀,否則又怎會招來那兩人的詢問?
「小毅毅,你還好吧?」走到我身旁,關拓森突然正色道。
「是啊!小毅毅,如果你不舒服……」另一旁,關拓鑫跟著說。
「不,沒什麼!」搖了搖頭,設法甩開心頭揮之不去、牽絆不已的痛楚,我淡然的笑了笑。
「你們可以走了,他……」指著沙發上的關拓磊,「既然他可以行走,那就沒問題了,剩下來的事我應付得來。」
揮手驅趕關拓鑫與關拓森,我知道自己這前後不一的態度勢必引發兩人更多的疑惑,但……縱使啟人疑竇,也總比在他們面前全盤洩露自己內心的秘密來得好吧!
「你確定真的沒關係嗎?」不放心的,關拓鑫再次探問。
而比他更機伶、更懂得察言觀色的關拓森則一臉審思的盯著我。
我只能微笑。面對兩人,唇瓣不自然的扯出僵硬的笑痕。
我期望自己能輕鬆的回答,然而表現出的神情卻又是如此的失敗。
但這般失敗的笑臉,卻已是我盡力而為下的產品。
我無能為力呵!
「快去吧!」背過身去,沒有勇氣面對兩雙懷疑的眼眸,我揮揮手驅趕著他們。
「好,那我們走了。」
拉著仍有話要說的關拓鑫,關拓森形式的道別。
就算與關拓鑫同樣的疑惑也寫在他的眼中,關拓森仍善解人意的留下獨處的空間給我。
直到房門密合的瞬間,我才容許自己輕歎出聲。
「你別擔心,我可……」閉著眼睛,關拓磊無力且低聲地說。
「閉嘴,若當真不想麻煩別人,你就給我好好的、安靜的休養,早日恢復健康。」
我佯裝生氣的斥責,扶起關拓磊,將他的手臂再次搭上我的肩,「好了,你可以走吧!」
「嗯。」將頭靠在我的肩窩,關拓磊虛弱無力的將大半的體重放在我身上。
不由得將環於他腰上的手縮緊,在確認他的狀態、神智還算清醒後,我下意識的放軟聲調對他說:「那就走吧!」
「小毅毅。」他有氣無力的喚道。
「嗯?」不想與病人爭吵,我無奈的輕應一聲。
「難怪外面的人稱你為我的賢內助,此刻的你,是這麼溫柔、善體人意,我真想立即將你娶回家中。」
縱使在病中,關拓磊仍不改本色的開著無趣的玩笑。
「你在做什麼白日夢!」一貫的答覆自我的口中冒出,然而心底卻也不由自主的滑過一陣熟悉的痛楚。
玩笑別開得太過分呵,扶著他,我無法自己的苦笑。
不然,我可會當真呀!望著關拓磊英挺的面孔,痛楚中,我在心底對他無聲的說道。
心底的哀戚是至今仍未死心的證據,所以,我只有苦笑,也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