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芳心不寂寞 第十二章
    對康紫苓來說,這一陣子真是波濤洶湧,每天都有數不盡的煩惱和憂傷。溫玉婷的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沒想到何武君的事又讓她和鄒紹賢之間發生一些變數。

    一大早,鄒紹賢寒著臉來到辦公室,康紫苓本來露出的笑容也瞬間消失。

    鄒紹賢一進來就問:「他到底是誰?上次來接你下班,昨天又在你家等你,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這個問題他想了一個晚上,也忍了一個晚上。

    「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康紫苓被鄒紹賢質問的語氣弄得心煩氣躁,忍不住說:「你也一樣,我跟你也沒什麼關係,所以請不要像問犯人一樣的盤問我。」

    鄒紹賢聽了,氣得大步走回辦公室,「碰!」的一聲把門關上。

    康紫苓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每次都這樣,翻臉跟翻書一樣快。」

    *  *  *

    中午,溫玉婷高高興興地來找康紫苓和鄒紹賢。

    「康姐,經理在嗎?你們準備好去吃午餐了嗎?」

    「我準備好了,不知道裡面那位準備好了沒?」

    「什麼意思啊?你們吵架了?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不是,是他自己在發小孩脾氣。」

    「誰說的?」鄒紹賢剛好開門出來。

    「經理,你怎麼可以偷聽我們說話呢?」

    「走吧,吃飯去了。」鄒紹賢也不等她們,逕自先走了。

    他們三個人在公司附近一家西餐廳吃飯。看康紫苓默默無語,再看看鄒紹賢臉色不佳,溫玉婷一頭霧水,可是也不敢多問。

    本來還有一點時間可以點甜點的,可是溫玉婷已經被沉悶的氣氛餵飽了,再也吃不下了,於是三個人又安靜地回到公司。

    下班的時候,鄒紹賢從他的辦公室打電話給就在辦公室外面的康紫苓。

    「晚上——一起吃飯好嗎?」

    康紫苓沉默了一會,說:「對不起,我想回家。」

    「我想——你應該有話跟我說吧?」

    「有話跟你說?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你是故意氣我的嗎?你不打算跟我解釋那個——總經理的事嗎?」

    「我不是說了,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要回去了,再見。」康紫苓生氣地掛斷電話。

    鄒紹賢坐在辦公室裡愈想愈不對勁,突然,抓起鑰匙就往停車場沖。

    一出去,果然看到康紫苓又站在公車站牌前和何武君說話,他火冒三丈的把車開過去,這次停在何武君的車子前面。下車,大步走近他們。

    康紫苓看到他怒氣沖沖的走過來,心中一驚。

    鄒紹賢雖然生氣,但還是壓抑下情緒,跟何武君打招呼:「你好,又見面了。」

    何武君也很訝異,但仍不動聲色的回禮:「你好。」

    「紫苓,我們走吧。」鄒紹賢不想浪費時間,他只想馬上把康紫苓帶走。

    何武君不太高興地說:「你們有約嗎?」

    「是的,我們約好了去吃飯。對不起,先走一步了。」鄒紹賢說完,握著康紫苓的手把她拉向他的車子。

    強勁的力道讓康紫苓掙脫不開,只好跟著他走,但是她還是回頭跟何武君說了一聲:「對不起!」

    車子揚長而去。

    *  *  *

    「你——你真的太霸道了,我連說不的自由都沒有嗎?」康紫苓好生氣。

    「暫時沒有,等到我確定你真的完全屬於我的時候再還給你。」

    康紫苓瞪了他一眼,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最近變得好奇怪。」

    「是,我變了,因為我病了,得了『戀愛緊張症候群』,得病以後會變得不可理喻、神經兮兮、莫名其妙、多愁善感——都是你害我的!」

    康紫苓本來很生氣,卻被他的話,尤其是那句「多愁善感」給逗笑了。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纏著你不放?」

    「你又知道他纏著我不放了,別亂說好不好?」

    鄒紹賢一個緊急煞車,把車子停靠在路邊,解開安全帶,轉頭盯著康紫苓,一副「你非說不可的樣子」。

    「好吧,說就說,但是,你聽了以後不能笑我!」

    「笑你?為什麼?他看起來很嚴肅,一點也不好笑的樣子。」

    「到底要不要聽?」

    「要、要、要,快說、快說。」鄒紹賢拚命點頭。

    「其實是一個月前有一天,我媽媽說我老大不小了,工作也穩定下來了,可以嫁人了,所以就——」

    「相親?」鄒紹賢打斷她的話。

    康紫苓一臉尷尬。

    鄒紹賢想了五秒鐘,然後趴在方向盤上先是吃吃的偷笑,然後是哈哈哈的放聲大笑。

    康紫苓惱羞成怒,用力捶了他兩拳。「你還笑!」

    「——對不起,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說完又繼續笑。

    康紫苓真的生氣了。她解開安全帶,開了車門就要下車。

    鄒紹賢一把攔住她,伸手關上車門,又順勢將她一抱。她掙扎著,又打又捶又罵。

    「放手,放開我啦!」

    「哎喲,好痛!」鄒紹賢故意不放。「要我放手,除非——你說那『三個字』。」

    康紫苓當然不肯說。

    鄒紹賢開始不安分,在她的臉頰、鼻尖、耳畔蜻蜓點水似的親了又親,弄得她癢酥酥,左閃右躲。

    「說不說?說不說?」鄒紹賢停了停。

    「不說、不說——」康紫苓連喊了好幾次「不說」。

    鄒紹賢又發動攻勢,這次連呵癢都用上了,康紫苓邊笑邊躲,差點笑岔了氣。

    「到底要說什麼啊?」

    「說『對不起』啊,」鄒紹賢又停了下來。

    「對不起?」康紫苓睜大眼睛。

    「對啊,你打人那麼痛,不用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嗎?」鄒紹賢一副認真的樣子,然後才又壞壞的一笑,故意糗她。「喔——我知道了,原來你想歪了——」

    「才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發什麼瘋!」康紫苓嘴上不肯承認,可是脹紅的臉卻背叛她,洩漏了秘密。

    「還說沒有,臉都變成紅蘋果了!」

    康紫苓索性轉過頭去,不理他。

    「如果——他不惜一切代價追求你,你會心動嗎?」鄒紹賢突然問了這一句話。

    康紫苓沒有回答,仍背對他看著窗外。

    「我們結婚吧!求你嫁給我好嗎?這樣我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膽,擔心你會被別人搶走了。我一定會好好的保護你、照顧你,讓你過快樂幸福的生活。」

    康紫苓慢慢轉身過來面對鄒紹賢。「別這樣,我們才相處不過兩個多月,對彼此還不是很瞭解,我們應該再——」話還沒說完,鄒紹賢突然俯身吻住了康紫苓的唇,把她還沒說完的話給吞掉了。這一吻細緻綿長,之前他怕把她嚇跑了,總是輕輕碰觸,點到為止。

    康紫苓被鄒紹賢吻的意亂情迷,喘不過氣來,鄒紹賢自己也陷入情海,不可自拔。好不容易他終於放開她,依依不捨的坐回駕駛座,康紫苓則是呼吸急促,一片迷亂。

    *  *  *

    這天,康紫苓接到一個電話,是何武君打的。

    「你好,有沒有打擾你工作?」

    康紫苓很驚訝他會打來公司。「沒有,你——有事嗎?」

    「今天晚上想請你吃飯,可以賞光嗎?」

    「今天?我——」

    何武君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又說:「請不要拒絕好嗎?我有些話想問你,也有些事想跟你說,可以嗎?」

    「現在就可以說了。」

    「電話裡不方便,下班的時候我去接你,好嗎?」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在哪裡?——我知道,好——再見。」

    快下班的時候,鄒紹賢走出來說:「我妹剛打電話來,她說很久沒看到你了,要請你吃飯。」

    「真的?可是,我今天晚上有約了。對不起,幫我跟紹真說謝謝,好嗎?」

    「跟誰有約了?」鄒紹賢問。

    「跟——一個朋友。」

    「我知道了,那就下次吧。」鄒紹賢點點頭走回辦公室。

    望著經理辦公室的門,康紫苓歎了一口氣。其實她應該跟他說真話的,但是面對鄒紹賢,她卻有些心虛。

    *  *  *

    康紫苓準時到何武君說的那家飯店,他已經在門口等她了,他們一起走上二樓的咖啡廳。

    「請坐。」服務生就在旁邊,可是他竟親自幫康紫苓拉開座椅。

    「謝謝。」康紫苓有一點受寵若驚,平常應該都是別人服侍他吧。

    「要先點餐,還是先喝一點飲料?」何武君問。

    「都可以。」康紫苓客氣地說。

    何武君交代幾聲,服務生點點頭離去。

    「何先生說有事要說,到底是什麼事呢?」康紫苓直截了當地問。

    「先吃飯好嗎?吃完飯再說。」何武君難得的微微一笑。

    康紫苓點點頭,也只好「客隨主便」了。

    何武君本來就不是健談的人,康紫苓也不想多話,一餐飯吃的彬彬有禮,卻是安安靜靜。

    用餐畢,康紫苓喝了一口果汁,忍不住地說:「現在可以說了嗎?」

    何武君笑了。「如果我不說有事,大概就請不到康小姐了。」

    「你的意思是說——」康紫苓不解地看著他。

    「對不起,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個飯。」何武君凝視著康紫苓。前幾次她拒絕他的邀約,其實他非常生氣,可是她愈是拒絕,他就愈想約她,而且現在又多了一個鄒紹賢,他覺得更有趣了。

    「你——」康紫苓很生氣,好像每個人都得「仰望」他才行。第一次見面那天那股氣憤的感覺又衝上心頭。

    「康小姐好像不太高興?」何武君凝視著她。

    「我有嗎?」康紫苓咬一咬嘴唇。

    「如果——我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直說,我會檢討的。」

    康紫苓看了他一眼。「真的嗎?可以說嗎?」

    「當然。其實我一直覺得康小姐好像對我有什麼——誤會?」

    康紫苓想了想,喝了一口果汁,又頓了頓,才說:「這樣說好了,我想知道何先生為什麼一直想約我,我記得自己已經很清楚的拒絕過你了。」

    何武君竟然哈哈一笑,說:「伯母說的沒錯,康小姐的個性真的很坦白。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被你拒絕過好幾次了,還是忍不住想見你,或許是——」

    「或許是因為以前沒有人敢拒絕你,而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這麼『膽大妄為』,所以你覺得我很特別。」康紫苓幫他分析好了。

    「或許是這樣,可是經過這幾次,我發覺你真的跟其他的女孩子不同。」何武君凝視她一會,又說:「我不否認,以前經由長輩朋友的介紹而認識許多女孩子。可是每一次每一個人都表現的很完美,而我卻恰巧是個不相信完美的人,所以對於她們的矯揉造作,我非常不以為然。」

    康紫苓專注的聽著,她覺得眼前的他好像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何武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那次,黃課長,就是你妹夫的課長,跑來跟我說他發現一個女孩子很不錯,很有氣質,要幫我介紹。我本來不願意,可是他一直勸我不要放棄一個好機會,剛好那一陣子比較不那麼忙,而我也想看看到底黃課長所謂的好到底有多好,於是就答應了。」

    康紫苓看著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難怪那天他看人的眼神和表情會那麼不禮貌!

    何武君又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那天,我是帶著看戲的心情去的,因為我想你一定也跟我之前看的那些女孩子一樣,故作溫柔狀吧。沒想到我錯了!你竟然是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而且只看了我一眼,就沒有再抬頭了。晚餐結束以後,也沒跟我說再見。最奇怪的是,我覺得你好像很生氣,只不過我一直猜不透你為什麼那麼生氣?」

    康紫苓歎了一口氣,釋懷的笑了。原來他不是特別針對她,而是之前有過那麼多不好的經驗,所以讓他有先入為主的觀念罷了,算是她誤會他了。

    就在這一刻,康紫苓覺得自己突然「豁然開朗」,鬱積了許久的屈辱、憤怒和悲傷全都一掃而空,也在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原諒他了。

    康紫苓開心地說:「我想我應該先跟你道歉,因為如果一開始我就『拒絕』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了。真的很抱歉——浪費你那麼多的時間。」

    何武君搖搖頭,笑著說:「不,我常想還好我沒有『拒絕』,不然就沒有機會認識康小姐了,那可更是天大的損失啊。」

    「謝謝你這麼說。」康紫苓也笑了。

    「對了,今天沒親自去接你,我一直覺得過意不去,其實我真的很怕你又被——『中途攔截』了。」

    康紫苓噗哧一笑,覺得他說話的口氣很像鄒紹賢。

    「我可以問他和你的關係嗎?」何武君又恢復嚴肅的表情。

    「他——」康紫苓有一點猶豫,該怎麼介紹他才好呢?

    何武君直接問:「他想追求你吧?或是,你們已經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康紫苓沉默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於是轉頭去看看窗外,結果卻嚇了一跳,因為有一輛車子停在飯店外面的一盞路燈下,那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車!有一個人低著頭,雙手環抱著胸,斜靠在車門邊,那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康紫苓的心裡忽然閃過一絲悸動,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在胸口擴散,她的雙手微微發顫,眼睛有一點模糊了。

    她突然站起來,聲音有一點哽咽,說:「謝謝你的晚餐,我該走了,真的很對不起!」

    何武君還沒反應過來,康紫苓已經轉身跑遠了。

    康紫苓邊跑邊擦眼淚。當她看見低著頭、倚著車門的鄒紹賢那麼落寞的樣子,她的眼淚就忍不住了。

    那一刻她才瞭解自己真正的心意,原來他已經在她心裡那麼久了,原來「年齡的差距」只是她不願面對自己真心的借口,原來承認自己喜歡一個也喜歡自己的人,是那麼幸福的事。為什麼她以前要不停的逃避呢?她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大傻瓜!

    康紫苓一口氣衝出飯店,跑向鄒紹賢停車的地方,然後她停下腳步——

    他一直低著頭,並沒有發現有人走過來。

    康紫苓撫了撫胸口,剛才跑的太急了。她用力的深呼吸一次,才又踏出一步,慢慢的走向鄒紹賢……

    突然有一雙腳停在他眼前,他緩緩抬頭一看,竟然是康紫苓!

    康紫苓對鄒紹賢微微一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然後她突然往前一步,踮起腳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胸前,緊閉著眼睛。

    鄒紹賢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他驚訝的目瞪口呆,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他輕輕推開康紫苓,雙手環著她的腰,問:「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我坐在二樓靠窗戶的位置,一轉頭——就看到你了。」康紫苓看了他一會,反問:「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看到你坐上一輛計程車,覺得有一點不安,所以就忍不住跟在後面,沒想到一到這裡竟然看見何武君站在門口等你……其實我很想衝過去攔住你,可是,我還是忍住了,因為我想起你上次說的話。」

    「我說了什麼?」康紫苓很好奇。

    鄒紹賢苦笑著。「你說『我連說不的自由都沒有嗎』,記不記得?」

    康紫苓也笑了,點點頭。

    「我想,你也有選擇的權利,我真的不能太『霸道』,不然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是不是?」鄒紹賢皺著眉頭。

    「還好你沒衝過來,不然我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自己的真心。」

    鄒紹賢不解地望著她。

    「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嗎?」康紫苓伸手撥了撥鄒紹賢額前的頭髮。

    鄒紹賢搖搖頭,可是他非常喜歡康紫苓摸他頭髮的感覺。

    康紫苓微微一笑,說:「我要對你說『三個字』。」

    鄒紹賢張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康紫苓。她真的要說了嗎?

    這次換他臉紅心跳了。他屏息以待,心裡又想,剛才耐心的等待真是做對了,「幸運之神」終於也眷顧他了。

    康紫苓踮起腳尖,靠近他的耳畔,輕聲地說:「回家吧!」

    「什麼!」鄒紹賢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倏然清醒。「你要跟我說的三個字就是『回家吧』!」

    「是啊,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喔——你是不是想歪了?」康紫苓故意用當初他說的話糗他。

    鄒紹賢不甘被「欺騙」,抱緊康紫苓亂親一陣,她拚命躲也躲不掉……地上的影子從不停變換的不規則形狀,慢慢變成了長長的橢圓形……

    何武君靠在窗邊看到了這一幕,長歎一口氣,端起酒杯,一仰而盡……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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