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之後,顏若筠在公司裡接到孫國慶的通知,谷正軒又準備赴美了。
「怎麼會這樣?」
「正軒說,原先派去的那個同事沒辦法適應在美國的受訓,申請回來,所以,他又得去了。」
「那,他什麼時候走?」
「後天。我還笑他,會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又臨時取消了。正軒說不會了,因為他那個同事今天已經回到公司了。他這次去可能又要半年。所以,我和婉茹說好了要為他餞行,你也來吧。」
「我……我可能沒辦法請假,打電話可不可以?」
「好吧,我不勉強你,就算勉強你,你也不會來的,別忘了打電話喔。」
「知道了。」
顏若筠掛斷電話,呆呆地站了好久。
他這次真的要走了,一去又要半年。這樣也好,離得愈遠,想念就會愈淡薄,希望他半年後回來,她已經把他忘了。
想念一個人,又不能見面的滋味,實在是太苦、太累了。
☆ ☆ ☆
第二天,顏若筠在公司裡加班,一直到晚上八點才下班。
她下了公車,轉進巷子,漫不經心的走著,不經意的抬頭,嚇了一跳,一輛轎車就停在她家門口。
谷正軒下了車,靠著車門,說:
「若筠,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正軒,你怎麼來了?今天晚上國慶他們不是要幫你餞行嗎?」
「我明天就要走了,一去半年不能見面,你卻不肯來,那只好我來了。」
「對不起。」顏若筠好慚愧,可是更驚訝他專程趕來。
「今天中午,我已經先跟國慶、婉茹吃過飯了,接著,就來台中找你,沒想到你這麼晚才回來。」
「對不起,我在公司加班,剛剛才下班,如果你先打電話給我,我一定會早一點回來的。」
他苦笑著說:
「是嗎?會早一點回來嗎?還是趕快找個理由躲起來?」
「正軒,你又說奇怪的話了。」顏若筠的臉一紅。
他歎了一口氣,說:
「你吃過飯了嗎?我還沒吃,現在覺得好餓,一起去好嗎?」
「真對不起,害你餓到現在。你等一下,我進去跟家裡的人說一聲。」顏若筠大步走進家門,一會兒出來,已經換掉了制服,穿上一件淺黃色洋裝,看起來清新可人。
「你穿這件洋裝很好看,淺黃色很適合你。」谷正軒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謝謝。」顏若筠低著頭。
十分鐘以後,他們已經坐在一家牛排館二樓了。
服務生先送來兩盤沙拉和四個小餐包——顏若筠吃了一個,其他都讓谷正軒包辦。他真的餓了,看他狼吞虎嚥的樣子,一陣不捨湧上她的心頭,他們兩個人單獨吃飯,這還是第一次呢,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吧。
牛排來了,兩個人默默地吃著。
谷正軒吃了一半,停下來。
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看,顏若筠放下刀叉:
「正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
「你呢?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嗎?今天,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
顏若筠疑惑的望著他,思考著他話裡的意思。
「如果,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事,只要你願意說出來,我……我一定會想辦法達成的。」
「我的希望很簡單,你一定能達成。」顏若筠笑著說:「我希望你此去美國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除此之外,沒別的事了嗎?」
「沒有了。喔,對了,還有一件,別忘了要努力加餐飯喔,你上次去美國回來都變瘦了,一定是沒按時吃飯,這次去,一定不可以再變瘦了回來。」
「奇怪,你怎麼跟我媽說的一樣。」
「真的嗎?伯母也這麼說啊?」顏若筠微微一笑。
谷正軒無奈的點點頭,又拿起刀叉把剩下的牛排吃完。
顏若筠吃了兩口,再也吃不下了,便雙手托腮,看著谷正軒吃。
「你不吃了嗎?那給我好了。」谷正軒伸手就要端起顏若筠吃剩的豬排。
「等一下,不行,不能吃人家剩下的,你還沒吃飽,那再點一客好了。」
「你剛才還說要我努力加餐飯,現在,連『半餐』都不准我吃。」
顏若筠噗哧一笑,說:
「我沒有不准你吃啊,只是……」
「只是什麼,倒掉不是太浪費了嗎,而且,再點一客,我也吃不完了。」
「好吧,隨便你,吃了肚子痛,可別怪我。」顏若筠端起餐盤遞給他。
「肚子痛應該不會,病倒是有可能會生。」谷正軒邊吃邊說。
「病?生什麼病?」
「相思病啊。」
顏若筠不解的望著谷正軒。
「哈!想歪了,我是說,我一定會想你、想國慶和婉茹的。」
「胡說八道!」顏若筠瞪了他一眼。
站在顏若筠家門口,谷正軒說:
「我會寫信回來的,希望半年很快過去,大家能夠再相聚。」
這幾句話讓顏若筠紅了眼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她才勉強的說了一句,「多保重!」
「那我回去了。」谷正軒說要走,卻又站在原地不動。
顏若筠緊咬著唇,看著他。
兩個人就這麼默默相對了好久,巷子裡沒有人經過,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喇叭聲和呼嘯而過的飆車聲。
「我走了。」谷正軒坐進車子裡,真的要走了。
顏若筠難過的點點頭。
車子發動了,顏若筠忽然靠近車窗,急急地說:
「正軒,開車小心一點,別開太快,如果累了,一定要停下來休息;還有,回到家,記得撥通電話給我,我會一直在電話旁邊等的,知道你平安到了,我才會去睡,別忘了喔。」
谷正軒靜靜地聽著,忽然喉頭一緊,他趕緊轉開頭去,因為,眼淚已經不爭氣的迷濛了他的雙眼。
突然,他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到顏若筠的身旁,伸手抱住她,將她緊緊地圈在懷裡。那淡淡的髮香、嬌小的身軀,他在夢中曾經擁抱過,現在,她就那麼真實的靠在他的懷裡,反而讓人懷疑這是不是夢。
顏若筠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可是這一次,她沒有掙扎,只是輕輕閉上眼睛任由他抱著。緊靠著他寬闊的胸膛,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她祈求此刻時光暫停,讓她能夠這樣靠著他久一點,她要牢牢記住這一剎那的感覺,記住他留給她的溫暖。記住了,就可以擁有他一輩子了。
谷正軒走了,顏若筠的心也跟著他走了,直到今晚她才知道,想要忘掉他是不可能了,不管他離開半年,還是一年、五年、十年……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忘了他,絕對不會!
☆ ☆ ☆
谷正軒赴美後的第二天,顏若筠收到一封他離開台灣之前寄的信。
她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沿,手裡拿著信,就是沒有勇氣打開。
回想那天他出現在家門口,讓她受寵若驚,臨別前的擁抱,更讓她幾乎迷失自己,差點就洩漏了深藏已久的秘密。現在,寄來一封信,她又驚又疑,他到底想說什麼?
想了好久好久,她終於站起來,走到書桌前,從筆筒裡拿出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剪開封口。水藍色信紙上,熟悉的寬大筆跡寫著令她震驚不己的話語。
若筠: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到美國了。本來,我想在離開之前,把一個一直積壓在心裡的問題解決;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我寫了這封信給你。
首先,我要先向你道歉。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對不起。我打開你書櫃裡的盒子,偷看了你放在對筆禮盒裡的信,請原諒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巧合加上敵不過好奇心「惡魔」的驅使。
我選擇在入伍前夕正式公告與琪芬的情侶關係,你決定在我報到前一天表達心意卻又隱瞞一切,這樣的陰錯陽差,我們只能歸咎於命運、慨歎於天意了。但是,兩年之後,又讓我發現了這一切,到底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上天在懲罰我們,因為我們對彼此不夠坦誠、不用真心,不敢鼓起勇氣去爭取自己的最愛,所以,要讓我們一直生活在猜疑、悲傷和、痛苦當中嗎?
當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簡直不敢相信,我既喜又悲。喜的是,原來我並不孤單,原來我一直在你的心中,就像你一直在我心中一樣;悲的是,我竟然那麼殘忍的把你推進絕望的深淵,每當我回想那天你蒼白的臉色、冰冷的雙手,就好恨好恨自己。
當我讀完你的信,整個人渾身震顫的陷於狂喜與大悲之中,琪芬的一聲叫喚,把我從幻夢中拉回現實,才驚覺時間已經過了兩年,我不敢確定你對我的感情是否依舊。我前思後想,把所有、所有的記憶串聯起來,大膽的做了一個結論:應該沒變!是不是這樣?我說對了嗎?
請原諒我,我對琪芬有責任,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早在認識你的四個月前,我已經先認識了她,也幾乎認定要與她「攜手一生」,可是,從火車上的邂逅到後來的相識相知,我知道你才是我喜正要等待的人,我想自己可能要辜負她了,沒想到,最後被我辜負的人,卻是你。
不管我們將來有沒有可能在一起,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從我們在火車上認識那天開始,你就一直在我心裡,只是,如你所說,「團體行動」也讓我分辨不清你真正的心意,我不敢怪你不早一點表明,因為,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你有你的矜持,我有我的懦弱,我怕如果碰了釘子,以後要怎麼面對你?
沒想到我又得到美國去了,我很感謝有這一段時間可以讓我好好地思考未來。本來,我想等決定好了再告訴你,可是我發現,在這一項「思考」裡,沒有你的參與,根本就不可能有結論。所以,我需要你的回答,真心的回答。我還在你的心裡嗎?還在嗎?
我分分秒秒都在期待你的回音,請你一定要回信。最後,讓我告訴你一句話,不管你的回答是什麼,你會一直在我心中,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
祝
一切安好
正軒
顏若筠拿著信的手不住的顫抖,她流著淚一遍又一遍的讀著谷正軒的信,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一直在他的心中,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
原來,上次他說的那兩個女孩,大方的女孩、含蓄的女孩,就是指張琪芬和她自己!原來,他早已經知道她的秘密了,難怪他會說出那些奇怪又激動的話。現在該怎麼辦呢?
如果寫信告訴他,是的,他一直都在她的心中,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今生今世也絕對不會改變的。那……他會怎麼做呢?重新選擇她,再和張琪芬分手嗎?不!不可以,張琪芬何其無辜,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而且,是他們認識在先,他也說了,如果沒有認識她,他們會「攜手一生」的。
告訴他那已經是「過去式」了吧,反正自己已經苦了這麼久了,既然一開始就注定他們無緣,現在又何必強求呢?她是非常清楚那種相思不得的痛楚的,不能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讓她也嘗一遍,那樣真的太殘忍了。是的,就這麼做吧、就這樣吧!
顏若筠緊咬著唇,痛苦的閉上眼睛,一串串的淚水從眼角流出,滑過她蒼白的面頰,滴落在水藍色的信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