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喜歡你。」
謹悠忘了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聽到日-哥對她說了這句話。
唯一記得的是,在聽了這句話後,她一顆芳心彷彿被打亂,浮動不已,也讓她開始回憶著那個老成持重男人的樣貌。
原來她對他外表的印象並不深刻。
其實不該如此的,因為他曾用那樣熱切的眼神瞧著她。
可是,由於她國中讀的是保守的教會學校,高中也是就讀女校,少有與異性接觸的機會,致使她沒有與男性對視的勇氣,因此並未仔細看過他的容貌。
現在回想起來,那只是一張模糊的臉,有著大哥的輪廓,只因那個年齡的異性她只認識自己的大哥,所以他總是被她拿來當作成熟男人的標準模樣。
像她這樣一點情趣都不懂的女生,既不漂亮,又不懂得怎樣跟男孩子往來,真的有人會喜歡她嗎?
謹悠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
雖然如此,但被人喜歡著的虛榮感讓她對翟日煦好奇起來,只要有機會與他見面,她的目光便不由得追隨著他那偉岸的身影。
像今日在夏家後院的烤肉聚會也是如此。
這次的聚會沒有名目,對興奮的新婚夫妻來說,今天不下雨都可以是個名目。
謹悠常不自覺的將視線投向某個方向,落在那個身影上。
她雖感到羞澀,但覺得理所當然。
只要是女性,應該都懂得享受被愛慕的虛榮,她也不例外,享受著偶爾發覺一道灼熱的視線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雀躍感受。
「你都沒有吃嗎?」
謹悠一拾眼,才發現到她所追隨的身影不知何時竟已近在眼前,讓她有些詫然。
遠遠地翟日煦就注意到這個小女生從頭到尾一直坐在烤肉架旁,炭火燒紅了她的臉頰,只見架上一片片的肉都烤熟了,卻不見她進食。
「有,只是我沒什麼胃口。」
當然沒胃口,光是吸那些煙就吸飽了!翟日煦淡笑著。
「那就別烤了,多少替自己的肚子著想。」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將她拉離灼熱的炭火。
「那這個……」她尷尬又不知所措的舉起手上的肉夾。
她覺得炭火的熱度還不算什麼,怎麼也比不上她手腕上傳來的溫度燙人。
「放下就好啦。」他失笑道。
這個傻呼呼的小女生真是可愛,都要她遠離烤肉架了,烤肉的工具當然也就跟著放下囉。
「喔。」因為緊張,謹悠的貝齒不自覺的輕咬住下唇,臉也更紅了。
翟日煦拉著她往一棵高大的老樹走去。
「阿繡說你還在念高中?」不忍見她繼續紅著臉,他體貼地換了個話題。
「嗯,高一。」
跟在他身後的謹悠,因為不必與他面對面,便肆無忌憚地將眼前寬廣的肩背盡收眼底。
好厚實的背。謹悠暗想,這也是男人與女人的不同之處吧!
「真年輕。」翟日煦回想起自己高中時的模樣,那段歲月離他已有些距離了。
「你算老了嗎?那大哥怎麼辦?你們都很年輕啊。」
「你忘了,你大哥都成家了。」轉頭看著她急於辯駁而顯得充滿生氣的小臉,一時間,他有種想伸出手拍拍她的頭安撫的衝動,卻意識到不宜這麼做而作罷。
「那、那又不代表已經老了……」不善言詞的她找不到話反駁。
大哥大嫂的確是異於常人,一個大學剛畢業正要在社會上闖蕩,一個花樣年華才剛考上大學,就這樣手拉手結婚去,嚇壞一票親朋好友。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喜歡翟日煦強調自己有多老的說法,感覺像一下子便把兩人的距離拉得老遠。
「怎麼啦?不喜歡年輕嗎?年輕好,有朝氣又有衝勁。」像他比較早熟,歲月中好像直接跳過了年輕氣盛那一段。
謹悠找不到話響應,連她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忽然對年齡的事計較起來。
兩人來到樹下坐著,氣氛瞬間多了點尷尬,翟日煦未再開口,表情若有所思,這讓謹悠責怪起自己說話不經思考,破壞了這難得的談話機會。
未免兩人之間繼續如此僵滯,她主動開口。「日煦哥,你畢業後想要做什麼?」
「怎麼,才高中就開始煩惱以後的事了?」他並未回答,反而半調侃地道。
會詢問別人在人生重要的階段會作什麼樣決定的人,多半是對自己的前途感到迷惘,他不認為她是真的想要知道他的決定,也許只是客套地詢問,作為她往後的參考。
「我的確不清楚自己以後究竟想要做什麼。」
「不急,還有三年的時間不是嗎?你可以慢慢煩惱。」
翟日煦心裡歎了口氣,看見自己的手終究還是揉了揉她那頭秀髮,第一次發現他的自制力原來挺差的。
「嗯。」
那日之後,他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面,但出乎意料地,謹悠發現她竟異常地想念那他那張臉。
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只要在翟日煦可能出現的場合,她常不專心,總是東張西望。她知道自己在找那張臉,希望他會出現在她眼前,可是,最後期待總是落空。
她感到極為失落,後來才從大嫂口中聽到他已去當兵的消息。
謹悠不明白自己怎會有這樣難解的心情,而且,她心裡還有個很大的疑問,他真的喜歡她嗎?
如果是,為何她感受不到任何響應?
謹悠怯怯地躲在門後,只露出一張慌張的小臉探視外頭的情況。
「小悠,躲在那兒做什麼?」正從男更衣室出來的翟日煦好奇地看著那顆頻頻探出的腦袋。
她認出那道聲音,忽然有些頭皮發麻。
「日煦哥。」她偏過頭看向他,下意識地拉扯著長度不到大腿一半的短裙。
「換好衣服了嗎?」
「換好了。」換好了沒錯,可是她不敢踏出更衣室。
「那走吧。」他朝她伸出手。「聖軍他們正在球場上等我們呢。」
謹悠仍猶豫著,腿上涼颼颼的感覺讓她遲遲不敢走出去。
從前她打網球時都是穿著利落的褲裝,今天是個意外。
由於日煦哥休假,大嫂忽然提議一起打網球,並快速地替大家準備好服裝。來到球場的更衣室後,她才發現大嫂為她帶了一條她從沒穿過的短裙,俏麗是沒錯,但她實在不習慣。
「喔,好。」看著正等著她的翟日煦,謹悠不敢再拖時間,鼓起勇氣踏出更衣室。
「來吧,別讓他們等太久。」他將她的彆扭看在眼裡,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催促著她。
謹悠見球場上沒有陌生人,翟日煦也無異樣的神情,於是對身上的短裙釋懷了些。
她才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走在前頭的翟日煦忽然回過頭來。
「喔,對了,忘了告訴你,你有一雙很美的腿。」他實在憋不住笑意。他知道她彆扭些什麼,沒錯過她猛拉裙擺的小動作。
謹悠狠狠地倒抽口氣。
沒想到還是引來他的注意!她在心中歎口氣,另一方面又因為他的注意而歡喜。
他說她有一雙很美的腿……
這是喜歡她的意思嗎?謹悠絞盡腦汁想著。她當然知道這是一句讚美,只是,他是為什麼而讚美呢?對於男女情愛猶然陌生的她,要釐清一個男人是否對她有情意太難了。
邊打著網球,她仍邊想著這個問題。
思索許久,她的小腦袋已經不堪負荷,隱隱痛了起來。
哎呀,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小悠?小悠!」
「啊?」她應聲轉過頭,只來得及看見一個黃色物體迅速飛過來,之後,她忽覺天旋地轉,唯一清晰的是額頭上的疼痛。
「小悠?」翟日-立即奔向她,跪坐在她身旁。怕她腦部已受傷,因此他不敢輕易移動她。
「日煦哥,你怎麼有兩個頭?」
老實說,在不知道她是否腦震盪的情況下,他不應該笑的,但還是忍不住被她額上的一塊大紅印和她傻呼呼的臉逗笑了。
「我沒有兩個頭,是你被球打到頭了。現在你覺得怎麼樣?想吐嗎?」他的拇指輕輕撫過那塊紅印,仔細審視著她。
她怎麼覺得日煦哥好像笑了,只是她沒法抬起身子看個仔細。
「小悠!你有沒有怎麼樣?」飛快地橫跨過隔網奔來的夏氏夫妻不約而同的驚問。
之後,折騰了許久,謹悠終於被扶到陰涼處稍作歇息。
醫護人員走後,康靚繡關心地詢問道:「小悠,你剛才怎麼了?很不專心,球朝你直直飛去,還有我大叫你名字時,你都沒有反應。」
「喔,可能因為太久沒有打球,變得遲鈍了。」她怎能說是因為她的這雙腿害了自己?
「沒事就好,嚇死我了。」夏聖軍飽受驚嚇,如果妹妹今天因為打球出了什麼事的話,他肯定內疚萬分,尤其那顆球還是他揮出去的。
謹悠偷偷哀怨地盯著翟日煦看,心裡仍不斷想著,他說「你有一雙很美的腿」到底是什麼意思?
走在翟家前院的石子路上,謹悠回憶著那天的情況。
當日煦哥的拇指輕輕滑過她的額頭時,她的心有股熱熱漲漲說不出來的感受,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飄飄然。
這當然不是說她十分樂意再被網球打到頭,她只是喜歡被日煦哥關心,見他為了她而著急,她有種被捧在手心呵護的滿足。
當然,在家中備受呵護的她不是沒嘗過被捧在掌心的滋味,但她清楚的知道這兩者不同,那是種很愉悅,很幸福,只願沉溺不願醒來的感覺。
所以,一聽說他再度休假回家的消息,她便主動替大嫂拿東西到翟家去。即使對他有種害怕碰面的羞赧,但有更多期待見面的雀躍。
謹悠手裡拿著紙袋,卻在接近屋門時停下腳步。
他……真的回來了吧?謹悠不確定,怕結果讓她失望。
她試探性地望進微敞的門內。
「人呢?」她喃喃自語地問。
客廳裡竟不見半個人影,他們都到哪兒去了?她的視線繼續在屋內梭巡。
「小悠。」
她馬上聽出身後的人是誰。
「哈囉,日煦哥。」即使害羞,她還是強迫自己大方的向他打招呼。
「怎麼突然跑來了?」再次見到這張總是害羞的臉蛋,翟日煦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好了起來。
他一臉微笑,仔細端詳著這個從他當兵後就不太有機會見到的小女生。
她今天穿著連身白洋裝,長度及踝,看不到那雙白皙的長腿。翟日煦想到那天她不斷扯著裙擺的動作和神情,無法否認,沒見到她的日子裡,她的神情偶爾會浮現在他腦海中。
看著眼前緋紅的雙頰,這是否代表小女生對他心動呢?他無法確定。
「這個。」她舉起手上的紙袋。「我替大嫂拿來的。」
「喔。你等一下,我先洗個手。」翟日煦往庭院的方向定,來到圍牆邊扭開水龍頭。
謹悠跟在他身後,注意到他兩手上都是黑糊糊的東西,像是泥巴。
「日煦哥,你在做什麼?」玩泥巴嗎?
「你說這個?」他舉起手問,見她可愛地點了下頭,他笑著說:「種花。」
「種花?」她以為這是女生不然就是園丁才會做的事。「你喜歡?」
「拈花惹草只是我一點小小的興趣。」他低下頭繼續原本的動作,洗完手後,他朝她伸出手。「好了。」
「什麼?」她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紙袋。」他失笑著提醒。
「喔。」天,她又出糗了,在他面前,她就是沒辦法保持完美的形象。
面對他時,她老是語無倫次,上次甚至迎面被球打中,直接倒在地上,現在想起來,那全是些沒有形象的舉止。這些思緒讓謹悠的心情變得低落。
不過,翟日煦打開紙袋的動作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裡頭是什麼?」
「你想知道?」他帶笑詢問道。明明見她不知想些什麼,想得臉都皺成一團了,下一刻又興致勃勃地對袋子裡的東西好奇,真是個有趣的女孩。
「可以嗎?」她問得小心翼翼,怕自己太過唐突。
「當然可以!」他遞過紙袋,因她緊張的表情失笑。
他大概可以知道為什麼自己一開始便對她有過多的關注,他身邊大多是粗手粗腳的男生,除了兩個弟弟,連隔壁康家唯一的女兒都粗魯得緊,至於主動接近他的女孩子則是矯飾得過了頭,像她這樣遮掩不了心事,既害羞又顯得膽小的女孩子,就只有這麼一個。
「這是什麼?」她不解地搖晃著紙袋裡一包包的分裝物。
翟日煦接過那些東西,邁開腳步。「過來吧。」
謹悠跟在他身後,來到一塊翻好土的花圃旁。見翟日煦蹲在地上,於是她也把長裙一撩,蹲在他身旁。
「這是什麼?」她再次詢問道。
「種子。」他倒出一些與黑芝麻沒兩樣的顆粒在手掌中。
「大嫂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她從來沒看過大嫂捺著性子蹲在花圃裡種花。
「是她托住在美國的朋友幫我搜羅一些國外常見的品種。家裡除了我,-和微也喜歡這些花花草草。」
「他們也喜歡?」這讓她十分驚訝。
說老三喜歡種花,她可以接受,但翟家二哥脾氣那麼暴躁的人,她實在想像不到他會喜愛這種靜態的活動。
翟日煦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大笑著點頭。
「怎麼樣,想學嗎?」他可以教她一些園藝。
他抽起插在土裡的鐵鏟,讓謹悠明瞭他的用意。
種花是吧?她猶疑了下,然後慎重地點頭。「好。」
「小傻瓜。」翟日煦伸出手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只是種個花,又不是要你上戰場。」
他教了她一些種花的基本知識後,她便窩在那一小方天地前,將一粒粒的種子隔著一定距離埋進土裡。
「這樣對嗎?」她轉頭問著,卻意外地沒見到翟日煦的身影。「人呢?」她慌張的四處梭巡,在不遠處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翟日煦捲起袖子,手戴工作手套,拿著園藝用的大剪站在梯子上修剪樹木,汗水從他剃成平頭的頭顱流下,他只是率性地抬手以掌背抹去它。
謹悠幾乎是著迷地盯著他瞧,覺得似乎只要看著他的身影,便是世上最大的幸福了。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心已一步步陷落,無法從這份情感中抽身了。
「日煦哥,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這聲低喃隨風散去,傳不到他的耳中。
即使不知道答案,她還是想跟在他身邊。
謹悠忽然覺得一陣空虛襲上心頭,站起身向他奔去。
「日煦哥。」
「怎麼了,不是在種花?」他關心地問,低頭看著梯子下的她,恍然間彷彿感受到她的落寞。
「沒有,只是覺得你這邊的工作好像更有趣。」事實上,她是不想獨自待在沒有他的地方。
「想試?」
謹悠不好意思地點頭,生怕自己麻煩了人家。
翟日煦看了眼她纖細的身型,再望了眼身下的梯子後,他選擇帶著她前去矮小的灌木叢,讓她一展伸手。
她忽然覺得,今天的他像個聖誕老公公,完全依照她的願望,有求必應。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想嘗試園藝,只是貪求多一些與他相處的機會。
謹悠拿著大鐵剪,站在差不多一人高的樹叢前,小心翼翼剪著枝葉。
「不是這樣。」在後頭看得想笑得的翟日煦走上前,站在她身後覆上她的手握緊鐵剪。
「握這裡比較好施力。修剪樹木有兩個大方向,一個是簡單的幾何圖形,比較困難的是特殊的造型……」
其實怎麼剪花木對她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沒想到今天可以和日煦哥站得這麼近,近到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熱度和心跳聲。
不過,她懷疑那其實是她自己的心跳,才會那樣急促。
而放在她手背上的那雙手,與她肌膚相觸的熱度讓她永難忘懷。
直到許多天後,她仍不斷的回想著他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
日煦哥是不是從來沒有喜歡她呢?或者那句「你的腿很美」只是個玩笑?答案究竟為何,她並非當事人,實在不得而知。
由於對他的眷戀太過深刻,她常幻想兩人終成眷屬的畫面。她沒有談過戀愛,因此對感情的幻想很多,那些堆積起來的想像加深了她對他的渴望。
她不懂得怎麼分辨他話中的含意,也等不到他進一步明白的示愛,因此,渴求見他一面的心思讓她既感到甜蜜卻又心酸,感歎自己始終只能追尋那道身影,猜測對方的心意,等著他有進一步的行動,又擔心是不是自己的毫無表示令他怯步不前。
偶爾她會覺得自己好悲哀,卻還是壓抑不了與他見面的想望,所以一有機會她還是勤於往翟家跑。
後來,聽說翟日煦將要退伍,這個消息讓她既喜又憂,對未來有了期待,但又更怕失望。
縱使心中有再多不安,她仍是期待翟日煦退伍的那天到來。
但,她無法預料到,那一天對她的暗戀來說,將是個重要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