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天啊!天啊!我的天啊!」
虎仔皺緊眉頭,看著滴滴像瘋狂的火車頭,雙手揮舞著照片,又是尖叫又是跳躍地奔進來──警局裡,辟有一間私人討論室,專供警員討論開會用。
「你是怎麼回事?」
「天啊!老大呢?!」她喘著氣問:「老大在什麼地方?」
「我在你後面。」夏昱人聞聲而來,皺著眉和虎仔對視一眼。
「老大!」滴滴迅速回頭,緊張得口齒不清:「老大,我發現──天啊!真是人可怕,不!是太教人吃驚,天啊!我居然發現──天啊!」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清楚。」夏昱人悠閒地坐下來喝口小墨為他準備的熱茶,「你一直叫天也沒有用,老天爺幫不上你的忙。」
「對!」滴滴砰然落座,喘息未停,顯示她確實吃驚到了極點。「老大,你們看!」她唬地把兩張照片放在桌面上。
夏昱人和虎仔一起低頭去看,桌面上攤著兩張照片。夏昱人認出其中一張是Emily。
「怎麼樣?」虎仔瞧不出個所以然,不耐煩地問:「這兩張照片代表什麼?」
「你們看見了?」滴滴指著照片,急促地說:「年輕的這個,是那天來報案,就是在清嵩樓,夏媽媽要老大追求的那個Emily,梅雪月。」
夏昱人簡單點個頭。
「老的這個,是埃弗伊女士!」
埃弗伊女士?他微一皺眉。
「就是這件宗教殺人案的第一位受害者嘛。兩年前死亡,那個死在醫院、死於肺結核的婦人呀!她是第一位把遺產全數捐給神聖教會的人──」
「夠了。」夏昱人抬手阻止道:「我們知道你在說誰。說下去。」
「這兩個人,難道你們不覺得這兩個人長得非常相似嗎?」滴滴更急了,講話快速簡捷。
「相似?」虎仔訝叫,抓過照片來仔細端詳,「有嗎?」
「有啦,他們長得很像!」滴滴把照片壓在桌上,用手指著照片上的人叫:「你們看,這眉目、這神態。第一次在警局見面,我沒有去注意,可是在清嵩樓,我看得非常仔細,我可以斷定,埃弗伊女士和Emily之間一定有親屬關係!」
夏昱人皺著眉頭。滴滴有著特異的能力,可以過目不忘,她又十分篤定地斷言,照說可信度百分百;可是埃弗伊女士和Emily會扯上關係?這樣的推想,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滴滴來回看著他倆臉上的表情,一模一樣的表情,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們都不相信我!」她叫。
「老實說,還真不知道從何相信起。」虎仔坦言,不理會她-牙咧嘴的憤慨,起身走到陳列在偵訊室後面的檔案櫃前,用鑰匙打開其中一隻櫃,捧出一大疊署名「機密」的檔案夾。從半個多月前,夏昱人吩咐調查宗教殺人案,虎仔便有系統的在偵訊室的檔案櫃開了一櫃,把關於這件案子的一切資料全往裡頭塞。
現在他找出關於埃弗伊女士和Emily的檔案資料。
「埃弗伊女士從二十八年前移民來台後,就不曾離境過。」他強調:「Emily卻是在美國出生,在美國長大,受教育、就業。這之間隔了長長一個太平洋。他們根本八竿子也打不著。」
滴滴忿忿地盯著他,對他的侃侃而談無一言可辯。
「老大。」她轉向一直未開口、保持中立的夏昱人。
夏昱人沉吟良久。「我比較傾向虎仔的說法。」
「老大!」她轉向一直未開口、保持中立的夏昱人。
夏昱人沉吟良久。「我比較向虎仔的說法。」
「老大!」他們齊聲叫,同時相視一眼。虎仔對滴滴露出勝利的笑容,滴滴對他吐吐舌。
「儘管二十幾年前的出入境資料不可考,但是我不相信,身為母親,埃弗伊女士會長達二十八年連看都不回美國去看她親生女兒。」虎仔看著滴滴頻頻點頭,意思在說:老大說得對,單這一點,就不合常理啦。
滴滴很不服氣,緊抿著唇,雙手扭絞成麻花辮。
「我又沒說他們是母女。我只說他們有親屬關係。」悶聲咕噥。
虎仔低頭佯裝整理資料,夏昱人喝著熱茶,都不接話。滴滴也陷入沉默。
室內有短暫的安靜。
叩叩,叩叩。
是敲門聲。夏昱人坐直身子,和他們對視一眼,揚聲喚:「請進。」
門開了,一個身穿制服的女警抱著一疊資料立在門口。
「夏組長。」她有禮地叫。
「嗯。」夏昱人微點個頭,認出她是調查課的人。「有什麼事?」
她在夏昱人的注視下紅了臉,這位全警界最年輕的督察長,不僅破案率高,人也長得比遠看時俊俏上三分,教人每看一回都心跳一百。而且聽說他最近為一樁棘手的案子所擾,整個人有些萎靡,嘴上多了點落腮鬍,看起來更放蕩不羈。她想著,吃吃竊笑起來。
「我……我找滴滴。」
夏昱人隨手一指,要她自便。
她興匆匆挨到滴滴身邊,一到,滴滴當頭賞她一拳,拉她退到一角。
「你發花癡啊?!幹麼直勾勾盯著我們老大看?」
「有那麼明顯嗎?」她用手摀住酡紅的臉,忍不住又看向夏昱人,他正攤開一疊資料,皺眉盯著密密麻麻的方型字,表情好酷。「可是你家老大真的長得好帥,超優的。」
「好了,少發花癡可不可以!」滴滴硬扳她轉回頭來。「你來有什麼事?」
「哦,就是你上次托我查的出入境資料呀,我真的找到奇怪的地方喔。」她帶者一絲得意地說。
「是什麼?」滴滴迅速間。夏昱人和虎仔也抬起頭來。
「喏,你看。」她打開製成圖表的資料。「就是這位梅登和他的女兒梅雪月。雖然出發地不同,但是目的都是回台灣。」
滴滴接過圖表看,邊聽她滔滔不絕:
「最近的一次記錄是民國八十四年四月,由紐約出發,目的地台灣;第二次是同年十一月,由舊金山出發,目的地也是台灣;然後溫哥華、凱恩斯、法蘭克福、哥本哈根……這對父女好像在世界各地旅行,平均每半年回台灣一次。最近一次是今年九月三十號,由登記為住處的紐約回來,目前還未離境。」她歎一口氣,「這些有錢人真是奇怪,不知道是有錢沒處花還是怎樣,居然像候鳥一樣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都不嫌累的。」她忍不住抱怨:「弄得資料也亂七八糟的,我可花了好一翻工夫,才把它們整理清楚。」
「而你由此推算,在記錄以外,這對父女該是在更早以前,就持續這種每半年回台灣一次的動作?」滴滴盯著圖表,慢慢吐氣,說。
「是啊。只不過我查不到最早的記錄,無法確定他們從什麼開始這麼做。可是,滴滴,你自己也認同吧?這種旅遊方式十分奇怪。」
她話說完,滴滴沒有反應,看過去,她還盯著圖表,看得眼兒都直了。
「滴滴?」
她一震,突然間醒悟過來,抬頭對上夏昱人的眼睛,明白他眼底的意思──送客,馬上!
「哦,我認同。謝謝你的資料,我會好好研究。」她迅速道,站起身來,「現在,我們還有其它事討論,你可以先離開嗎?」
「嘎?」
「麻煩你出去。」滴滴不由分說,硬拉著她起身,一路推她走到門口。
「可是……滴滴!」.
「謝謝你的資料。有空,我們以後再談!」她說,使力將她推出去,迅速關上門。「抱歉。」把她的訝異和不滿全關在門外。
滴滴一回頭就嚷:「老大!」
「我知道,把照片給我。」夏昱人跳起來,快速打開電腦,把埃弗伊女士的照片掃進電腦裡。虎仔跟在一邊緊張地望著。
滴滴則在旁邊跳腳。「我就說她們長得像,你們就不相信!」
「好啦,不要吵,看老大弄。」
夏昱人掃入照片,然後雙手在鍵盤上快速移動,先是複製一個埃弗伊女士,按著利用電腦功能,把她的頭髮由自轉黑,皺紋掃除,試圖還原埃弗伊女士年輕時的模樣。花了六分鐘,做好了,呆呆瞪看著。
滴滴把Emily的照片放在年輕的埃弗伊女士旁做比對,邊得意說:
「瞧!很像吧?我就說她們倆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你們就不相信我。」
虎仔沒說話。夏昱人看著電腦裡的人像,緩聲道:
「沒錯。看這眉目、眼神,確實有八分相似,說他倆是母女,沒人會懷疑。滴滴,你的判斷完全正確。是我錯了,抱歉。」
「哼。」滴滴這下可得意了,裝模作樣地對著虎仔挺起胸膛,高抬下巴。
「虎仔,」夏昱人出聲:「把列表機打開,放一張光面紙進去。」
虎仔照做了。滴滴挨到夏昱人身邊。
「老大,你印那些照片有什麼用?」好奇問。
「自然當作例證。」
「幾張照片可以當證據?」她怪叫。
「當然可以。」夏昱人微微笑了,「就像小墨說的,女人是感情的動物,我就來個以夷制夷。」
以夷制夷?滴滴聽得迷迷糊糊,「什麼東西呀?老大。」
他沒有回答,僅是微笑。
「老大,印好了。」虎仔拿來照片。
「很好。」夏昱人接過照片,說:「你們暫時留守,等待下一步命令。」
「是。」
「那我先走了。」
「老大!」滴滴急促又有些猶豫地喚。
夏昱人停住腳步,偏頭疑惑地看她。
「那個……」既然提到小墨,她想問:「就是……小墨現在還好嗎?」
「很好哇!她今天早上回去上班了。我先走一步,再見。」
「呃──」滴滴楞楞目送他如風般閃身出去,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幹麼發呆?被老大的帥氣迷住啦?」虎仔坐下,有點好笑地問她:「怎麼突然問起小墨呢?」
「我忘不了小墨在清嵩樓時那種萬念俱灰的模樣。」她難過地低語:「她這回真被老大傷得好深。」
「老大有傷害小墨?」奇了!他怎麼不知道?
「你看不出來嗎?」她叫,「就是老大否認他們之間關係的時候,小墨臉上那種心碎神傷的表情。你完全看不出來?」
心碎?虎仔狐疑地看她,慢慢搖頭。
滴滴氣歪了,跳起來吼:「你們這些該死的男人,全是食古不化的大笨蛋!」她話說完就跑了。虎仔盯著她的背影,自覺好冤枉,被罵得完全不知其所以然。
他搔著下巴,喃喃自語:「見鬼,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我。」
國慶過後的第一個禮拜,是小墨恢復上班的第一天。
這天,她走進花店,一眼就看到堆在角落那兩大束鮮嫩欲滴的紫色鬱金香。
她慢慢走上前,伸手觸碰它粉紫色的花瓣,神思飄遠。
鬱金香的色系非常多,除了一般可見的紅、粉、黃色外,紫色算是顏色較特別的一種,常是消費者在婚禮時會特別指定的顏色。
又有人要歡天喜地的舉行婚禮,共赴甜蜜溫馨的生活,還慧眼獨具地挑中紫色鬱金香來佈置禮堂。真有眼光!要換了她,也一定會選用高貴優雅的鬱金香,象徵浪漫與喜氣,還給她一夜紫色好夢。
可是她會有那一天嗎?阿昱!淚水不自覺滑落雙頰。阿昱……
「來來來!小心喔,可別摔壞了……」
有人?小墨慌忙地用長袖拭淚。
「好、再來,再來,可以可以,就放這裡。」英姐指揮一群人搬著兩個巨型花瓶進門,「好了,放定就可以,謝謝喔。」她送工人出去,一回身就看到小墨。
「小墨,你來上班啦!正好,幫我插這兩盆鬱金香。人家要用來放禮堂正門口的,插好看些。」英姐隨手揮去額上汗水,滔滔不絕地說:「說到這些鬱金香,還真是刁難人。現在才十月,要我上哪找春天開花的鬱金香。還好台灣加入WTO了,那些花農又願意配合。」她得意一笑,「你看我找到這些鬱金香,一朵朵都含苞待放,美麗至極。我跟你賭,這些花如果妥當保存的話,花期至少有十天,還能全開呢。」說完,卻發現小墨一直沒有動作,又疑問道:「小墨,你怎麼都不說話,也不動手?」
「哦,對不起,我馬上做。」她匆匆奔來替花瓶注水,充填吸水海綿固定,做插花的預備工作。
英姐走到櫃檯喝茶,再回頭看見小墨動作極快,已經開始修剪花枝,她看著,既欣慰又感到傷懷。小墨從學生時代就在她花店裡打工,至今有九年了。她是個定性極高的女孩,做什麼事都專心一意,就如同她對夏昱人的感情。
唉!每回想到這事,她就忍不住歎氣。還是讓勸勸小墨,做人該先愛自己,行有餘力時,再去愛別人。她重重點著頭,越想越有理,抬頭正要告訴小墨,卻吃驚地完全呆住了。
「我的天啊!」她幾乎不敢相信,一向插花技術極佳的心墨,居然──「小墨!」她尖聲叫:「快住手!」
小墨緩慢轉頭,看見英姐膛目結舌瞪著她,手指也指向她這個方向。她不解地看回來──巨型花瓶裡的鬱金香七橫八豎地擺著,姿態像極了路旁迎風飄舞的雜草。她對自己的作品吐吐舌。高貴優雅的鬱金香竟被她插成野花,難怪英姐要尖叫了。
「小墨,你到底在幹什麼?!我花大把鈔票買的鬱金香,人家下午就要用到,我好不容易接下這筆生意……」她愈想愈嚴重,哭喪著臉。「這下全毀了,完了!」
「別說得那麼嚴重嘛。」她試圖補救,說:「我承認空隙過大,鬱金香沒有支柱,有些歪斜。沒關係嘛,我……我用點卡斯比亞,馬上可以補救回來。」
新娘捧花用的卡斯比亞?英姐沉吟了下。有著藍煙火星晨花別名的卡斯比亞,是星晨花的姊妹在,同滿天星一樣,是非常好的填補空間材料,可是卡斯比亞只有紫色系列的花色,再配上紫色鬱金香,紫上加紫,在視覺效果上,不好就壞,兩極化的差異,對比十分明顯。
「你確定這樣好嗎?」英姐猶疑地問。
「相信我一次嘛。」小墨笑得極有自信。
「好吧,就聽你的,全交給你。」英姐決定道,坐進櫃檯,拿出計算機來敲打。「如果要再加卡斯比亞,那價錢……」
小墨牽動模糊的笑,找來如夢幻般的卡斯比亞,對著花瓶微微沉吟,然後雙手連動,用雙紫色裝飾兩個婚禮用的巨型花瓶。
「紫色鬱金香加卡斯比亞,還有花瓶、插花……這樣一共──啊,對了,還有一束新娘捧花。小墨?」她想到似的抬頭,眼一瞄,發出驚叫:
「哇塞!」這回是驚喜的叫,「小墨,好漂亮喔!你真是一個插花天才!」
真的!卡斯比亞的淺紫與鬱金香的深紫,營造出富麗堂皇的高貴氣質,隱約中又帶著少女奢求愛情的夢幻,其優雅的風采,美妙動人。英姐深深讚歎,小墨創作、設計、配色的本事教人折服。
「小墨,實在美極了,你的眼光好棒,那麼捧花也麻煩你了。」
「沒問題。」小墨簡單頷首,找來材料便動手插花。
英姐在一旁看著,頻頻點頭。
「你對這些花花草草還真有一套,連我都自歎不如了。嘿!小墨,將來你要結婚的時候,自己佈置禮堂嘛,你對插花這麼在行,自己動手做一個浪漫又溫馨的禮堂。我會去觀禮,然後對每個來參加婚禮的人說,這座美輪美煥的結婚禮堂是新娘自己佈置的。」她想像著那情景,說得興高采烈,沒有注意到小墨早已停下忙碌的雙手,掌心緊緊蓋住口鼻,扼止快掩不住的嗚咽哭聲。「當然你婚禮上用的花,我會全部供應。話說回來,小墨你準備什麼時候才告訴那個臭小子你的心意啊?」
大概永遠沒可能了……阿昱!
「嗚……」
小墨溢出一聲模糊的哭聲,教英姐大大吃了一驚。
「小墨?」
她深吸鼻,卻怎麼也止不住滿臉的淚,最後她拋下待整的捧花,匆匆奔進廁所。
「小墨!」英姐驚喊,顧不得灑了一地的文竹,追著她跑到廁所門口。「小墨?」她把門反鎖了,「小墨,你怎麼了?快開門呀!」她敲著門,連聲問。
「嗚……英姐,你暫時別管我好嗎?」小墨帶著哭音,嗚咽道。
「小墨……」英姐心疼地低喃,大約猜得到是什麼事,心裡不禁把夏昱人訕咒上千回。
「臭小子!一定又是他幹的好事!」
「英姐?」在外面整理花草的打工小弟聞聲而來,看著她怒目騰騰的表情,有些遲疑地喚道。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恨恨地說。
「嘎?」小弟張口結舌。
看到他呆楞的蠢樣,英姐不耐地揮手,「算了,沒你的事,出去吧,順便把掉在地上的花收一收。」
「好。」他莫名地搔搔頭,轉身離開。
「小墨,」英姐又敲敲廁所的門,「有什麼事?你出來再說好嗎?」
等了好一會兒,小墨才慢吞吞打開門,鼻頭紅紅地走出來。英姐看了直搖頭。
「這回你非得好好說個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可!」她下決心似的說:
「走,先去坐下來,喝杯熱茶,然後你給我仔仔細細地說清楚!」
夏昱人根據虎仔的調查報告,等在微風廣場的大門口,等著三不五時上微風購物的Emily出來。
他坐在借來的賓士車裡,手握著小墨送的保溫瓶,極有耐心地等待,一面也注意街道四周的動靜,留意是否有人跟蹤監視。
畢竟他會如此費工夫,而不直接約談Emily,目的就是不想讓兇手知道他已經掌握這件宗教殺人案的線索。
他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魚兒上鉤了!
「Emily小姐?」他搖下車窗,探出頭去。
她回頭,認出是夏昱人,立刻升起一股警戒之色。
「原來是夏警官,有什麼事嗎?」她客氣笑問。
「是有一點事,我可以跟你私下談談嗎?」
Emily皺起秀眉,遲疑地看他。
「有什麼事不能當面談嗎?我待會兒還有約會,沒有多少時間。」她裝模作樣地笑道。
夏昱人望著她,久久才說:
「Emily小姐,可別誤會,我找你,不是為了什麼風花雪月的事,而是為了這張照片上的人。」他亮出埃弗伊女士的照片──是年老的那張。邊微笑道:「你該不至於否認,說自己與她無關吧?而我個人以為,這類事還是私下談會比較妥當,你說呢?」
Emily定定看著照片,不言不動。
夏昱人心知自己的威脅奏效了,又說:
「先上車,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如何?」
她還是不說話,慢吞吞地收起陽傘,繞過車頭,開門坐進車裡。
夏昱人帶著微笑發動引擎。「謝謝合作。」車子絕塵而去。
「什麼?!」
英姐憤怒的高叫聲迴響在室內。把外面的小弟又給引了進來。
「現在又有什麼事了?」他呆呆地問,看著小墨,後者對他搖頭。
「沒事。你出去忙吧。」
「喔。」小弟走前多看了她一眼。小墨姐的眼眶和鼻頭都紅了,看上去既傷心又可憐。應該又和那位帥氣警官有關?他暗忖道,邊走邊搖頭。
「你剛說什麼?」英姐抓著小墨質問,「那個臭小子真的這麼說?他早有意中人了?那個意中人不是你?他真這麼說?!」
小墨沉重地點頭,不說話。每回想到每回心痛,她不知道再重複這些傷心事又有何意義?
「那個臭小子,可惡!」英姐忿忿地起身,就想找夏昱人把話問清楚。
「英姐!」她吃驚抬頭,「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去找那個臭小子!我非好好問問他,到底將你置於何地!」她理所當然地叫,握緊的拳頭朝空揮舞,大有對方若不能給她滿意答覆,就要將人狠揍一頓的氣勢。
她說著,氣呼呼就想衝出去,小墨哭著拚命拉住她。
「英姐,不要去!求你不要!」
「小墨!」英姐回頭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心疼地喊,伸手將她一把抱住。
「癡情又苦命的孩子,委屈你了。」
「英姐,嗚嗚……」她哭得不能自已,似要將關於這段戀情的辛酸和難受一次發洩個夠。
「唉……」英姐長長歎息,不再說話,伸手拍撫她的背,讓她痛快哭得夠吧。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英姐動也不動地坐著,任憑小墨的淚水染濕她整片衣襟,她可以感覺到那濕意,慢慢的、一點一滴濡濕她的衣衫、她的心。她無法理解,夏昱人究竟是怎樣的堅實木頭,居然完全感受不到。
「英姐?」
「嚇!」她突然一震,整個人彈跳了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嚇你。」
阿第歉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極緩慢地扭頭去看。她猜自己表情一定十分兇惡,因為阿第在她的瞪視下猛地倒退兩步。
「那個,已經中午了,我……我去買便當,好不好?」
「櫃檯有錢,自己去拿。」
「喔。」阿第匆匆跑過去,再匆匆回返,經過她身邊時,懷疑地掃她一眼,飛也似地跑了。
已經中午?她記得剛剛看表,才十一點耶。她緩慢眨眼,慢慢伸手動腳,然後才發現小墨還挨在她身上,已經由初時的痛哭轉成現下間歇性的抽噎。她一定哭了很久。她心忖。把小墨扶到椅子上坐好,這才直起身,她隨即顛簸兩步,險些摔倒。天!她腳都麻了。
英姐驚呼著,仰頭去看鐘,跟著發出更大的叫聲。老天啊!已經十二點半了,小墨整整哭了一個小時又三十分鐘。她壓抑著放聲尖叫的衝動,緩慢地清理自己,最後忍不住尖刻地問:
「你為什麼不索性放棄這段無望的愛情?」
小墨突然止住抽噎,驚愕又不解地抬頭望她。
「我是說,你為什麼不乾脆停止去愛?停止這份可笑又無望的愛!」英姐聲嘶力揭地吼。
小墨太震驚了,以致口齒不清:「你……你是說……要我……放棄愛阿昱?」
「沒錯!」她大叫起來,「我要你放棄夏昱人!」
小墨完全呆住了,表情一片空白。
英姐重重喘息,好一會才有辦法再開口:
「我早就想勸你了,看你愛得這麼無奈又傷懷,反反覆覆地受折磨,我看了也好難過,幾次跟你說,單相思不會有結果,可是你好像全當耳邊風了。」她重歎一口氣,「小墨,我知道你好愛夏昱人,可是──」她突然頗佳,扭頭去看,小墨坐得直直,目光穿透窗戶,身子一動不動,好似又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了。「小墨?」
沒有反應,似是癡了。
「小墨?」她忍耐地喊。
「不。」她呻吟她發出聲音。
「什麼?你說什麼?」
「不。」
這回她聽清楚了。「什麼不?」
「我不甘放棄阿昱的!」小墨簡單重申,強而有力。
「小墨!」
「英姐,不要逼我!」她揪著髮辮晃頭,聲調隱隱還帶著哭音:「不要逼我。」
「什麼我逼你!小墨,你還認不清現實嗎?夏昱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感情白癡,再等上一百年,他也不會覺醒的!而你,」英姐苦口婆心地深深歎息。「小墨,女人的青春有限哪!你自己想想,你愛了他多久?怕不有十年了吧?」
「是十一年四個月又八天。」小墨機械化地回答。
英姐瞪瞪眼睛,重重地說:
「這就是了!你愛了他這樣漫長的歲月,結果,木頭溶化了嗎?沒有!木頭依然是木頭。而你,算算,你虛度了多久青春歲月。更要命的事發生了,夏昱人早就心有所屬,他根本視你如無物。我倒要請問你,當有一天,他和他的情人出雙入對、手牽手步入禮堂的時候,你將如何自處?」
「不要再說了!」小墨用兩手緊摀住耳朵,痛哭失聲,「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小墨!」英姐心疼地喊,安慰地輕拍她的肩,「算了吧,聽我的勸,放棄他!時間會帶走一切,你終有一天會忘了夏昱人的。」
「不!」小墨驚跳起來,一下蹦離英姐身邊好遠,「我不要!我不要忘記阿昱!我不要放棄!」
「小墨!」她懊惱地,隱隱有些動氣。
「英姐,」她堅決地說,表情凝重,「我知道我今天的行為偏差了,怠忽職守,在工作時間內談私人感情,還延誤工作,你可以因此革我的職,我沒有話說。可是請你不要叫我放棄阿昱,我做不到!」她痛苦地搖頭,「我曾經想過同樣的問題,可是光想,我就受不了了!」
「小墨!」英姐氣結喊,「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把你革職!你是個插花天才,專心一意的程度比我還要厲害,可是你的執著也害苦你自己了!」英姐既痛惜又感歎。
小墨沒有說話,事實上,地也無話可說。
「小墨……」看她心似死灰的表情,英姐還想再勸,卻被小墨抬手阻止。
「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假若可以解脫,我又何必如此自苦?」她淒楚地低語,聞語教人為之鼻酸,「我愛了阿昱將近十二年,早就無可救藥了。現在我只希望阿昱能偶爾想到我、來找我聊天、說說心事,我們能當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英姐凝望著她,恍然間有些明白。
「你阻止我告訴夏昱人你的心事,就是怕他得知後,你們會連好朋友都沒得做?」她問,幾乎不敢相信。
小墨苦笑,點頭了。
「老天啊!我的老天!」她簡百不知道自己讓說什麼了。
「真的。我的願望很小,只要阿昱偶爾來買矢車菊,我就很高興了。」小墨失神地喃道。
矢車菊?她不明所以地搖頭,
「沒出息!真沒出息!」終於下斷言。
小墨還是笑,一邊笑,一邊又落下了淚。
夏昱人載著Emily離開微風廣場,車行不久,他便發現後頭有人跟蹤。他不動聲色,車頭一轉,重新駛入市區,和跟蹤者玩起九彎十八拐的迷宮遊戲。
Emily困惑地想回頭去看,卻被夏昱人阻止了。
「別回頭。有人在跟蹤我們,我不想他認出你來。」
她重新坐好,側頭打量他。
「你早就知道會有這種情況,所以才做如此裝扮?」
夏昱人得意地撫弄自己短短的落腮鬍。「沒錯,我的造型不賴吧?」
「要不是你先開口叫我,我還真認不出你來。」Emily落寞地笑,說:「不過沒用的,就算他們認不出你,也一定知道我是誰。他們全是我父親派來監視我的。」
夏昱人掃她一眼。「不盡然。」
「你說……不盡然?」她猶疑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調查發現,隨時隨地都有人跟著你。」
「隨時?!」Emily插口叫道。
「你從沒發現吧?因為他們不敢靠你太近,總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相望,所以,不仔細去留心,根本無法察覺。」
那你是如何察知?地想問,又感覺自己不必要問。
夏昱人繼續解釋:「我猜,命令他們跟蹤你的人,對你尚有些顧忌,所以交代跟監者小心行事。」
她苦笑。「但是,他們一定看到我坐上你的車,又怎麼會認不出我呢?」
鈴鈴鈴……鈴鈴鈴……
一串音樂介入他們的談話,夏昱人動作俐落地翻出行動電話。
「喂,我是夏昱人。」
「老大!」滴滴的聲音興奮地由話筒另一方傳來:「你猜的果然沒錯,有人把我當成Emily,跟蹤起我來了!」
「很好,就讓他誤以為你是Emily,帶他到市區兜兜風吧。」
「是,老大!」
他笑著台上行動電話,抬眼就瞧見Emily震驚地瞪著他。
「你居然找人假扮成我?!」
「混淆視聽嘛。」他輕鬆笑道,「滴滴還跟我抱怨,說她這回假扮你,可謂犧牲重大呢。因為她從來不曾穿過那麼短的裙子,那麼細的高跟鞋。」
天啊!
夏昱人上上下下看她一身的名牌,嘴裡嘖嘖有聲。
「滴滴還打著一把和你一樣的陽傘,一副和你一樣的墨鏡。我看哪,這回不僅犧牲重大,花費也頗大呢。嘖嘖!我一定得請公款了,不然入不敷出。」
Emily收起震驚,開始仔細地打量他──從他自信的笑容,到握著方向盤穩定修長的雙手。到今天為此,她和夏昱人只見過三次面,每回都有明顯的印象。他自信的笑、從容的態度,在在展現他的不凡。他有一股常人沒有的特質,縝密的心思教人害怕;她心有餘悸地看著他,開始為梅老擔心了。
夏昱人不知道又在想什麼,居然又拿起行動電話。
「喂,是媽咪嗎?我是阿昱。你現在人在哪裡……在家。至潔呢?……哦。媽咪,告訴至潔,你也一樣,暫時不要出門……沒有啦,我很好。放心,我懂得保護自己。你留在家鎖好門,自己也要小心……不會有事的,我回去再解釋。好了,拜拜。」
「想不到夏警官還十分關心家人呢。」Emily諷刺地嗤笑道。
夏昱人沒有否認,意有所指地笑道:「希望你亦然。」
她抿緊唇,不作回應,只尖聲問:「你到底想帶我去哪裡?」
夏昱人操作方向盤,一個大旋轉,徹底甩掉跟蹤者,然後對著車頂努努嘴。
「喏。」
她又驚又疑地往上看,路口的路標顯示「往外雙溪」。
天!外雙溪?難道夏昱人要帶她回她兩年來不曾再踏入的別墅?!不!她驚恐地搖頭。她不想再回去了
不想再回到那個她母親病發身亡的地方!
「你說什麼?!雪月被夏昱人帶走了?」
「呃,又好像不是……那個……」電話這頭的男人聲音遲疑,反覆不定,「雪月小姐坐上了一輛車,不,是坐上車,在微風廣場,然後一輛往市區,一輛往外雙溪。」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長者暴怒道:「我讓你跟著雪月,你跟誰去了?!」
「我是跟著雪月小姐啊!」男人無辜叫道:「可是好像突然間出現兩個雪月小姐。」他說完,立刻把電話拿離自己耳邊。
「笨蛋!」長者的怒吼聲突然停止,「你把時間給我列出來,詳細說明雪月失蹤的情況。」
雪月小姐失蹤?「喔,是。」
「早上十點左右,雪月小姐又去逛百貨公司,我們依慣例守在外面,十一點四十五分,她走出百貨公司,停在門口和一個男人說話,跟著就坐上車了,車子駛過我們身邊,我們正想跟上,就發現雪月小姐一分為二,一個往市區,一個往外雙溪去了。我們立即分成兩路,直追上去。」
「唔。」長者沉吟半晌,說道:「別管往市區的車,往外雙溪的車呢?車上駕駛是夏昱人?」
「呃……」男人的聲音又變得遲疑,「我們只能肯定他是個男人。因為他和我們印象中的夏昱人很不一樣。」
「怎麼說?」
「他開賓士,而不是BMW。他留著落腮鬍,穿得邋裡邋遢,模樣一副落拓不羈的,跟我們平常知道的夏昱人很不一樣。」
那副打扮可能只是誘敵之計!長者緩緩呼吸,懶得再罵他們了,直接吩咐:
「不管他是誰,跟著那輛賓士,看他要去外雙溪哪裡。」
「那個……」
「說!又怎麼了?」
「在接近外雙溪的交岔路口,突然冒出七、八輛賓士車,」他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在十二點十五分的時候跟丟了。」
「該死的笨蛋!」
他這回沒躲過長者的怒吼,被震得耳膜隆隆作響,「我們無法確定車子往外雙溪,或又轉向別處。」
「笨蛋。」長者喃喃地,皺緊有些泛白的眉。
外雙溪?他們會回到那幢別墅嗎?那裡是神聖教派登記的布道所,那裡也是雪月最痛之地,因為雪月的母親是在那裡去世的。
唉!
「聽好,立刻回到我們在外雙溪的別墅,如果那輛賓士車出現,馬上給我電話!」
「是。」
長者掛上電話,握緊了拳頭,面目變得猙獰可怖。
想玩嗎?夏昱人,我就奉陪,和你玩上一局!我倒很有興趣知道,究竟是你厲害,還是我高桿。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