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昱的Emily 第七章
    海邊。

    無星無月的夜晚,烏雲蔽空,連一向波濤洶湧的海浪也顯得平靜,晦暗難明的天色恰似她暗澹無光的心情。小墨苦澀地扯動嘴角,模糊的笑還未成型,就被冷空氣凍結了。

    氣象報告說,今天晚上很冷,是入冬以來的最低溫,攝氏十度。她剛剛坐在車裡聽的。原來已經是冬天了,她恍然地想,難怪她覺得好冷,有股寒意,不知打哪裡來,冷颼颼又冰涼涼,凍得她連心痛的感覺都麻痺了。

    車?哦,這是阿昱第一次開車到海邊來。稍早的時候,一大群人全散了。大師和Emily他們先離開,虎仔和滴滴送夏媽媽回家。阿昱不知為什麼堅持和她一道,把她帶到海邊來吹風。

    是希望低溫麻痺她的痛楚嗎?小墨坐在堤岸上,對著無垠的海浪苦苦地笑。還是希望冰冷的空氣凍結她奢戀的心?

    「可惡!」夏昱人突然低吼一聲,伸腳踢得一顆小石子咕隆作響,連帶驚動了小墨。

    她緩慢地仰頭看他。

    「對不起,」夏昱人說,矯健地坐到她身旁,「對不起。我應該說兩次才對。一次是為我媽咪的冒失道歉,一次為現在。你在想什麼?好入神的模樣。」

    小墨傻傻地瞪視他,好一會兒才回答:

    「我在發呆。」她簡單說,「你呢?」

    發呆?夏昱人皺起眉頭,「我真的很抱歉,把你捲進這件事裡,還害你曝了光。」他十分懊惱自己的思慮不周。「小墨,答應我,從現在起,你要萬分小心自己的安全。」他鄭重地提醒。

    小墨還看著夏昱人,她眼底一定透出了疑問,夏昱人跟著解釋:

    「小心大師、梅老和Emily三個人。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三人之中,有一個是這件宗教殺人案的兇手,」他忿忿地握緊拳,「甚至,我懷疑,他們三個人是一夥的!」

    下意識地,小墨把自己的手覆在他握緊的拳頭上。

    「謝謝你,小墨。」他反手用雙手握緊她的小手。說來他該感謝上天,不管什麼時候,小墨都會往他身邊安慰他。「現在,因為媽咪的莽撞,那個兇手已經注意到你的存在。答應我,小墨,你會非常非常小心自己的安全。」

    小墨楞楞地看著他。原來,原來阿昱執意和她一道,是為了瞥告她。她還以為──笨蛋!艾墨荔,你的夢早就碎了,你還在奢望什麼?她笑罵自己。

    「小墨?」她在笑什麼?笑得好傷心。傷心?夏昱人隨即對自己皺眉:你神志不清了,笑是愉快的情緒,怎麼曾和傷心扯上關係!

    但是小墨怪怪的,他覺得怪,卻又說不出哪裡怪。

    「小墨?」他再叫,這次音量大了點。

    「我會。」她強迫自己出聲。

    「哦。」不對!他突然警覺到,「小墨,你的手好冰,天!你整個身子都好冰涼!你很冷嗎?你怎麼都不說!」夏昱人急急跳起身,衝回車上抓了件大外套,把她緊緊裹住,又摩挲著她冰冷的小手,捧到自己面前輕輕呵氣。「現在還冷嗎?」

    阿昱的溫柔,是她無法割捨的眷戀。為什麼她現在覺得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殘酷呢?因為阿昱的柔情是短暫的,偏生,柔情過後隨之而來的孤寂,教人無法忍受。呵!致命的溫柔,暖和動人,教她力求解脫又欲罷不能,教她反反覆覆、輾轉煎熬。

    「小墨,你是怎麼回事?很不對勁耶。」

    「我沒事。」她勉強打起精神,把手從他掌握裡抽出來,蓋在自己臉頰上沒有濕意,沒有淚痕。很好,她沒有哭,她不能哭!「大概是天氣太冷,我的反應有點遲鈍。」

    「是嗎?」夏昱人懷疑地盯著她。看她緊縮雙肩,不勝寒瑟的模樣,他眉一檸,索性大手一攬,把小墨整個人抱在懷裡。「這樣就不冷了吧?」他得意地笑著。

    「阿昱。」小墨瞥扭地想掙脫他的懷抱,夏昱人卻不肯。

    「你別動嘛,這樣就不冷了,對不對?」把她抱得更緊了。

    「對。」他身上的熱氣源源不絕湧來,把她的臉也給薰紅了。

    「瞧,你很暖和,連臉都紅了呢。」夏昱人開懷地笑,呼出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欸。」小墨避開了。老天!她感覺自己連耳根都燒紅了。阿昱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你可別忘了自己答應過的,見著Emily、梅老或大師,得遠遠避開他們。」夏昱人重複地說。不知為何,不安的種子在他心底萌了芽,他嘗到提心吊膽的滋味,他好怕小墨會因為捲入這件案子而受到傷害。「知道嗎?」

    「啊!」為什麼又提這件事?小墨微微一僵,迅速回應,努力保持若無其事。「知道啦,我會像怕蛇咬一樣躲開他們,遠遠看到就趕快落跑。你就別擔心了。」

    「嗯。」夏昱人笑了,伸手輕擰她的鼻頭,「你能這樣做,我就放心了。」

    小墨深吸氣,為避免自己哭出來,她迅速轉移話題:

    「你說你有直覺,我知道你的直覺一向很準,何不先把他們三人都抓起來?」一勞永逸。

    夏昱人搖頭。「缺乏證據。」

    「就隨便找個理由,先把他們抓起來。」小墨和虎仔一樣屬於行動派。

    他失笑,抬手敲敲她的頭。

    「事情沒那麼簡單,小丫頭。隨便動手抓人,只會讓兇手有所警戒,容易打草驚蛇,反而不妙。」

    「哦。」綁手綁腳的好麻煩,「那你準備如何搜集證據?」

    夏昱人脫她一眼,搖了搖頭,「還不知道。」

    「嘎?」

    他笑了。「瞧你驚訝得嘴巴張這麼大,我看看有沒有蛀牙?」

    「哎呀,別鬧!」她嗔怪地打他探來的頭,「我是很驚訝嘛,你怎麼會說這種話呢?阿昱,你一向很有自信的,怎麼今天說出如此喪氣的話來?」

    夏昱人配合似地長長歎息一聲。

    「阿昱!」小墨吃驚極了。

    夏昱人又看她一眼,懊惱地坦白:

    「老實說,對這個案子,我真的沒有把握。兇手太狡猾了,他擅於偽裝自己,而我卻不能任意抓人。偏偏,彭老明言,NBD3是極容易流失的一種奇藥,蛛絲馬跡難尋;而我們警察辦案講究例證實據。」他恨恨地掄拳擊掌,「可恨!我沒有證據證實長者的身份,甚至無法確定含有NBD3的藥物是長者給謝香綺的。」

    「阿昱……」小墨心疼地,卻幫不上忙。

    「如果死人會說話,那就方便多了,對不對?」夏昱人打趣道,想緩和氣氛。

    「阿昱!」她又好氣又好笑,「如果死人會說話,那才恐怖呢。」

    「是啊。」夏昱人笑著,沒有再說什麼。

    「阿昱,」小墨警覺地問:「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

    「啊?有什麼?我怎麼不知道?」他還想裝傻。

    「少來,我太瞭解你了。快說,你是不是還擔心什麼?」

    「欸,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己、知音啊!」他歎息。「這不知是我的幸,還是不幸。」

    紅顏知己?小墨握緊了拳,竭力保持平靜。

    「你到底要不要說啊,夏昱人!」

    「嘿,不要學我媽咪這樣連名帶姓的叫我好嗎?我們沒這麼生疏,這樣叫我會很傷心的。」他裝模作樣地捂著胸哀泣。

    「那你就快說呀。」她不滿地嘟著嘴,「又不是小姐,每次都要人家三催四請。」

    「唉。」夏昱人收起嘻皮笑臉,沉重道:「我是擔心兇手會再次行動。」他微搖頭,修正自己的話:「我相信他會再次行動。」

    小墨倒抽一口氣!「你是說,還會有命案發生?!」

    他頷首。

    「為什麼?」

    「因為我以死因尚待調查為由,扣留謝香綺的死亡證明書,使她的遺產無法順利贈與神聖教會。你知道,長者之所以殺人,目的是為了得到對方的遺產。如今謝香綺的遺產被我扣留,他必定會另尋方式來謀求錢財。」

    「而他求財的方式就是殺人?」小墨駭然接口。

    夏昱人咬牙不語,顯然同意她的話。

    「天哪!」

    「我不同意!」

    另一方面,在中正路上的清嵩樓密室裡,長者正和人為同一件事發生激烈爭執。

    憤怒的女聲高叫著:「我不同意!你不可以再殺人!」

    「為什麼不可以?!」長者的聲音更高,「不殺人,錢要從什麼地方來?」

    她深吸口氣,努力壓抑忿怒和厭惡的心情。

    「我是說,暫時不要再殺人,暫時!可以嗎?」

    「為什麼?你給我一個理由。」

    她好想尖叫  「因為警察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他們查不到什麼的!」

    「他們已經知道,謝香綺他們全是神聖教會的成員。」她握緊拳,控制自己不要放聲大叫。

    「那又如何?」

    「你是笨蛋嗎?」她再也忍受不了,纖細的身子猛然傾前,暴露在燈光下,高挑的身材赫然是Emily。

    「神聖教會的成員,一個接一個死亡,警方不是笨蛋,遲早有一天會查到你這個負責人頭上!」

    「到那時候,我們早就遠走高飛了。」

    Emily猛地回頭,「什麼意思?」

    長者嘿嘿笑了起來,陰冷詭異的笑聲教人不寒而慄。

    「你以為我真是傻瓜嗎?我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算警察找上神聖教會的負責人,也找不到我頭上。」

    她蹙眉看他,「你……你是說你找了代罪羔羊?」

    「呵呵!」他仰頭笑著,顯得得意洋洋,「你別擔心,反正本山人自有錦囊妙計。」

    Emily秀眉蹙地更深,隔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還是覺得你暫時不要行動的好。雖然你說有萬全的準備,可我還是很顧忌夏昱人警官。我總覺得,他看我們的目光帶著探測,帶著懷疑。」

    「有嗎?我倒以為,那個夏昱人最明顯的特徵就是笑。他無時無刻都在笑,令人厭惡的笑。」

    「不是他。」她不耐地申明:「是坐在他旁邊那一男一女。夏昱人根本完全不動聲色,對!他除了笑,沒有多餘的表情,可是看著他,我就是有種心驚膽顫的感覺。」

    長者伸手搔弄下顎,沒有說話。

    「你不要覺得我想太多。夏昱人會出現在這裡,肯定是已經查到了什麼,懷疑起我們了。難道你不覺得,他們看我們的眼光不尋常?」

    「夏昱人的確不是簡單人物。」長者同意,微微獰笑,「不過他再如何神通廣大,也不會聯想到我就是他千方百計想找的──安德森博士。」

    自大又傲慢的貪婪鬼!Emily喃喃地罵。

    「你倒非常有自信,但凡事還是小心些好,雞蛋再密也有縫,做任何事前,最好給自己留下後路,預防萬一。」

    長者不耐煩了,火大地吼:「你就跟你母親一個樣!你們女人家,做事總是畏畏縮縮的,怎麼成得了大事!」

    Emily臉色愀然一變,擰著眉,不再言語。室內氣氛一下凝重起來。隔了好一會兒,長者才自覺失言地低聲道歉:

    「我知道你的顧慮,可是──」他起身,走到新買的筆記型電腦前,「你過來看。」

    她皺著眉走過去,長者打開電腦,秀出那張他精心策畫的圖表。

    「你看,只差一點點了,只要再入一筆帳,我就可以完成我長久以來的夢想,那也是你媽媽的夢想啊。只要再一筆就可以了。」

    「媽媽的夢想?」Emily諷刺地笑,「為了這個夢想,她付出了一生,甚至付出了生命!」夢想?狗屁!

    「我們就快成功了,如果不是那些該死的警察扣住謝香綺的遺產,我們已經成功了!」他急切地重申。

    「我們可以等。死亡證明書遲早會下來,我們還是拿得到那筆錢。」

    「我痛恨等待!」他火大地揮手,「既然謝香綺這條路行不通,我可以另外找人哪。」反正殺人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他緩下口氣,說道:「我答應你,只要拿到錢,我們馬上離開台灣,永遠不再回來。」

    「可是你要再殺人!」她寒心地說。

    「又如何?」他不在乎地輕鬆攤開手,「你放心,警察絕找不到我身上來。」

    Emily搖頭,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殺人是天理難容的罪行,會被槍斃的!」

    「哼。」長者不屑地恥笑道:「你知道什麼?是那些愚蠢的女人自動來送死,她們一個個都蠢到極點,只要隨便哄個幾句,就上當受騙,根本死有餘辜!」

    「你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心心唸唸想的還是殺人!」她像被毒蠍子螯到般迅速彈跳起來,尖聲地、一句比一句重地問:「殺人!殺人!殺人!你造的孽還不夠嗎?你雙手染的血腥還不夠嗎?到底你還想殺多少人你才甘心?你難道都不曾作惡夢,夢見那些無辜被你殺害的人回來找你索命?!」

    「住口!住口!你現在是在指責我是不是?你怎麼不想想我是為了誰?為了誰去殺人?!」長者咆哮道,面目猙獰,「我是為了你母親的夢想,為了她臨死前的心願啊!」

    「你是為了你自己!」Emily高聲叫道,「不要拿我媽媽當藉口!她是為你而死的,她臨死前的最後心願,是希望你達成夢想、功成名就!」

    「這就對了,所以我們要更努力啊。」

    她眼眶含淚,啞聲道:「可是她沒有要你去殺人。」

    「我已經向你解釋過很多次,這一切都是為了夢想──」

    「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殺人!」她跳起身,衝著他叫:「好哇!你儘管去殺好了,我等著看你被夏昱人抓住,等著看你被槍斃!」話說完,她哭著跑了。

    「雪月!」長者叫著她的中文名,但她頭也不回,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夏昱人?可惡!」長者恨恨地說:「等著好了,總有一天,找他會教你嘗嘗恐懼和死亡的滋味!」

    海風又開始呼呼吹起,夏昱人於是把小墨帶回車裡。

    小墨把厚外套脫下來,拿梳子梳理自己被海風吹亂的頭髮,一邊悄悄觀察夏昱人。

    她已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但阿昱顯然還沒有。他呆呆坐著,迷離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一點上。又衣衫不整,頭髮凌亂,下巴經過大半夜的折騰,冒出短短的青胡,一副落拓失意的模樣,完全不像她平日認識的那個風流倜儻的夏昱人。

    看來這回的案子十分棘手,讓阿昱傷透了惱筋。那個可惡的兇手,真該下十八層地獄!她惱怒地想,終於再也忍不住伸手替他梳理七橫八豎像雜草似的髮絲。

    夏昱人一震,像是突然驚醒過來,意識到小墨的動作,抬頭對她短暫一笑,喃喃道謝,接過梳子,自己梳理頭髮。

    「阿昱,你不要太難過了。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可以很快找到證據,緝拿兇手到案。」她安慰地替他打氣。

    他微笑,笑容苦澀,「謝謝。真希望我有你的樂觀。」

    「阿昱!」小墨好心疼、好討厭自己幫不上忙,「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夏昱人偏頭看她。

    「你好好想一想嘛,不然你說,你是基於什麼理由,確定Emily、梅老和大師三人涉有重嫌?」

    理由?「很多。美國傳來的照片、虎仔的報告、大師的造型,還有彭老的說詞。」

    「你說的這些,我也都看過、聽過。可是,我卻不能因著這些例證去聯想、去推理啊!」她急切地說:「可是你能!你的機智、你的反應,全都異於常人。阿昱,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偵破兇案,抓到兇手的!我相信你!」

    夏昱人定定地望著她,久久不語,然後慢慢伸出手,小墨會意而驚喜地露出笑容,急忙將雙手放進他的大掌裡。

    「謝謝,謝謝你!」夏昱人握緊她的手,聲音沙啞,最後禁不住澎湃激昂的心情,將她抱個滿懷。

    「啊,阿昱!」

    「別動,一下就好。」

    「噢。」小墨呻吟一聲,脹紅了臉,小手悄悄摸索,環抱住他的腰身,讓他將自己抱得更緊些。不論是為了什麼理由,只要阿昱願意親近自己,她可以無怨無悔地敞開懷抱,包容他受傷、需要歇息的心。

    她把頭輕靠在他肩上,想道:這些短暫而甜蜜的親匿,她會一點一滴仔細收藏,留待往後歲月裡回憶緬懷。她希望能多些這樣的親密,讓她在未來失去阿昱的日子不會太難受。

    夏昱人鬆手放開了她,「謝謝你。」

    她感到微微的失落,坐直身子,搖頭不語。

    車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是根據許多資料,判定大師三人涉案的可能。但是,這些全是間接證據。」

    她眨眨眼,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夏昱人在說什麼。

    「任我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出更有力的證據,指證他們三人。」夏昱人用手抓扯頭髮,愈回想愈感到挫折,「要說聰明,兇手比我聰明百倍!」忍不住握拳敲打頭顱。「可恨我這顆笨腦袋!」

    「阿昱!阿昱!不要這樣!」小墨慌忙地阻止他,「你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啊!」

    「你懂什麼!」夏昱人火大地揮掉她的手,憤怒地打開車門,下車咆哮:「兇手從兩年前就開始犯案,而我卻毫無所覺!一百等到李紅綺來報案,我還自大的以為,她只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來報皮包失竊!」

    「阿昱!」小墨追著他的腳步,驚慌地伸手想抓他朝空亂舞的大掌,安撫他激動失控的叫聲,「冷靜點。埃弗伊女士在醫院死亡,章傑太太死於紐約,這些都不在你的管區,不能全怪你啊!」

    「……兩年來,兇手已經殺了五個人可能不止;還有無辜的受害者沒有被查出來,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看他一再殺人而無力逮捕他歸案!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我恨我自己的愚蠢,恨我自己的自大,恨我自己竟不能抓人!我好恨我自己的身份!明知他極可能再度犯案殺人,我卻只能放任!」

    「阿昱,阿昱……」小墨反覆地叫,終於哭出聲來,「嗚……阿昱!」

    夏昱人的怒吼突然停止了,他楞楞住了口,傻傻盯著小墨淚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樣。他看著,感到既驚訝又不舒服。他不喜歡小墨痛哭流涕的表情,非常不喜歡。

    「你哭什麼?」他啞聲問,不自覺替她拭淚。

    小墨搖著頭,偎進他懷裡,索性肆無意憚地放聲痛哭。

    「小墨?」夏昱人習慣性地擁緊她,伸手拍撫她的背,邊頭疼地蹙起眉,實在對她的哭泣感到莫名其妙。「別哭了!」

    小墨在他的安撫下慢慢止住了淚,從他懷裡抬起頭,還是抽抽噎噎的,淚痕未乾。

    夏昱人看了好笑,用袖子替她擦淨淚水。

    「你也真是的,犯錯的是我,你哭個什麼勁兒?」

    她哭,是心疼地,也是心疼為單戀而苦的自己啊!

    「人家是替你哭嘛。」她嘟著嘴說。

    「你喔。」他笑著,又輕擰她小巧的鼻尖。

    「阿昱!」小墨慎重地拍他的掌合在自己小手裡。「你聽我說,不要灰心,也不要失意,更不需要恨你自己。我相信你!你也該對自己有信心,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相信你會抓他歸案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知道。」夏昱人坦言,「我只是快耐不住性子了。事情發生都快一個月了,我卻還站在原地摸索,毫無進展。其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被得了案。」

    「有點耐心嘛,阿昱,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小墨只能這樣安慰他。

    夏昱人凝視她堅定的表情,感到萬分不解。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可以這麼有信心?」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了,小墨哪裡來的自信呢?

    因為我愛你!小墨無聲低語,臉上笑道:

    「說的是啊,我都有信心相信你能破案,你自己怎麼可以灰心喪志呢?」

    夏昱人回她一笑,默然不語。

    「阿昱!」一定要讓他振作起來!小墨咬咬唇,「你不是已經知道大師、梅老和Emily有涉案的可能,怎麼還說自己在原地踏步、毫無進展呢?你已經在推理、在努力破案了。」

    「那樣並不夠。」他搖頭。

    「阿昱!」小墨急切地、搜索枯腸地想鼓勵他:「別這麼快灰心嘛,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你再想想──咦?」她突然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阿昱,你說Emily有涉案是嗎?」

    夏昱人看她一眼,頷首道:「我是有這個想法。」

    「那你有幾分把握?」小墨急問。

    「唔……」他考慮了下,「應該有七成的把握吧。」

    「那你就去試探她呀!」她嚷道。

    夏昱人擰起眉,不解地問:「你說什麼?為什麼要我去試探Emily?試探什麼?」

    「阿昱!」小墨匆促解釋:「你不是說你有七成的把握?」

    「然後呢?」

    「俗話說,作賊心虛。」小墨急切地揮舞著手勢加強說話的語氣:「你就去試探她,就說你已經掌握了證據,確知她也涉入這件宗教殺人案,若她願意及時悔過,坦承其罪,便可以轉作警方的污點證人而減輕刑罰。」

    夏昱人聽得笑了起來,「小墨,你是電影看太多了,突發奇想是不是?」

    「阿昱!」她叫道,又氣又急又項又惱,「人家是很認真的在跟你討論!」

    「抱歉。」他說,又忍不住想笑。

    「你好可惡!」小墨氣結,差點讓他氣哭!「我不要理你了!」她吸吸鼻子,轉身就想返回車上。

    「嘿,等一下,小墨。」夏昱人忙拉住她,使力又將她抱在懷裡。「別生氣嘛,我不笑了就是。」

    「你這個人最討厭了!」小墨嗔道,握拳輕打他胸膛。

    「對不起。」夏昱人喃道,沿著她的耳窩輕輕吹氣。「你說的方法確實可行。」

    「什麼?」小墨深吸口氣,好困難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說的話上。

    「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逼兇手自曝其短,的確是最好的方法,但前提是我們必須握有足以使對方動搖的證據。」

    「你沒有嗎?」小墨懷疑地蹙眉,「你不是有七成的把握?」

    「那是就她涉案的部分。但就她個人,我並沒有掌握她致命的弱點。」

    「還好沒有。」有就糟糕了!小墨鬆了口氣。

    「你說什麼?」夏昱人懷疑地看她。

    「沒有。」她迅速道:「那你認為什麼會是Emily致命的弱點?」

    「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蚵蟲,哪會知道!」他有點好笑,道:「倒是你,和她同是女人,你猜,什麼是她的弱點?」

    你啊!你就是我最大的弱點。小墨無聲地說。

    「情人啊,如果Emily有情人的話,她的情人一定不能容許地做這樣犯法的事。」小墨當然是以自己的心情為準。

    夏昱人抿著唇搖頭,「你忘啦,她剛跟我母親表示過,她目前單身,沒有情人。」這項宣告還為他惹來不小的麻煩。

    「她也許是騙人的。」小墨倒是衷心希望Emily早已心有所屬,好免除她最後的疑慮。「反正女人是感情的動物,只要你掌握了她心之所繫,她就一定會就範的。」她說,極有把握地。

    「小墨。」他不贊同地搖頭,「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人心千百款,不能一概而論。你不能因為自己是重感情的人,就認定Emily也是,這樣太武斷了。」

    「你說什麼?討厭啦!」小墨不依地叫,討厭的阿昱,把她的秘密全說出來了。

    「本來就是。你像裘海正唱的那首歌──像我這樣重感情的人,唱歌總是特別地大聲……」他唱起歌來,「……嘿,別打!你想謀殺啊?」

    「你還說!那麼久的事了……」小墨為往事羞紅了臉,握起拳頭追著他打。「快住口,聽見沒有?!討厭!」

    「可是我還記得呀,那時──」

    「阿昱!」小墨尖叫著,衝過去捂他的口,夏昱人笑著躲開了。

    「哈哈哈……」

    他們嘻笑怒罵著,就像往昔一樣在海岸上追逐,度過溫馨又開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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