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呵,話也不能這麼說,人家說摩擦會生熱,男人跟女人相處久了還不就那麼回事,人家說的化學變化嘛!嗯,你就靜觀其變嘛,好事多磨,急不得的……」原本拿著大哥大講得眉開眼笑、口沫橫飛的老人,在見到提著保溫壺,神色匆忙跑進來的映蟬後,立即切掉電話,笑咪咪地迎向孫女兒。
「爺爺,又在跟你那些老朋友們擺龍門陣啦?」將保溫壺打開,紅棗的清香立即瀰漫了滿間病房。
「你今天又帶什麼好料來孝順你爺爺啦?我瞧瞧,哇,是紅棗粥耶!皮老啊,你真是好命啊!有這麼伶俐能幹的孫女兒。」隔壁床的阿土伯探過頭來,滿臉羨慕之色的瞅著保溫壺裡的紅棗粥。
「阿土伯你也跟爺爺一起吃嘛!我也準備了你的份喔!」拿出碗為老人們各盛一碗,看他們津津有味的吃著,映蟬則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找話跟他們聊。
「爺爺,你以前說過你有個雙胞胎哥哥的事……」
「嗯,後來他被送給姓揚的人養,好像跟著他養父一道回日本去了。唔,他今年也六十八了,只比我早半小時出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映蟬,怎麼突然問起這問題?」
原原本本地將今天芻蕘來訴的事說出,映蟬靜靜地等著老人的反應。
「原來是他的養子啊如果他想回來住,修一修也是應該的。只是映蟬,咱們這大宅可是自我祖父,也就是你的曾曾祖父時候就留下來的,我還盼著再留給我的曾孫子呢!他們要整修也好,只是別搞得不倫不類的,懂嗎?」
「嗯,我知道。爺爺,醫生有沒有說你幾時可以出院回家?」
「哎,沒有說,他只叫我好好休養,現在房子又要整修,我倒寧可住在這兒,也不要回去成天被那些進進出出的工人吵。」皮皎苗眼底閃動著特殊的光芒笑著搖手道。
「說得也是,那爺爺,我先回去了,我還得順路到館裡看看。」收拾好老人們使用完的碗匙,映蟬輕聲說道。
「嗯,快回去吧!晚上不要隨便出門,這年頭壞心眼的人多。」
揮別了爺爺,映蟬又開著小March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間,來到鎮上的圖書館。這是她工作的地方,身為這個小鎮惟一圖書館的館員,映蟬常常覺得自己做的是件很有意義的工作,因為她的居中橋樑媒介,使這鎮上的大人、小孩都經由她的介紹,養成了愛看書的態度。
而附近一所專科學校的學生,更是視圖書館的閱覽室為他們考前K書的當然之地。平時,映蟬跟她的同事們則規畫了各種活動,藉以啟迪幼童和學生們對書本知識的喜愛和熟練各種查詢資料的方法。
這次她們所設計的是出些測驗題,再限時由參加的學生們自浩浩蕩蕩的書海中去找答案。
本來今天是映蟬的休假日,她大可不必去湊熱鬧,但一來家中沒什麼事,二來她也很好奇今年的冠軍會獎落誰家,所以她忍不住要到場看看,至少可以看看有沒有什麼缺失,於下次辦活動時可以加以改進!
果然不出所料,今年的總冠軍又落入吳氏姊弟手裡,因為他們的父母十分注重孩子們的教育,連帶地也使孩子們成為圖書館的常客,使他們連年奪冠軍而歸。
熱烈的頒獎典禮之後,人群逐漸散去,映蟬跟著同事們收拾著凌亂的會場,等她們將書藉桌椅都歸回原位之後,已經是月上柳梢頭時分,她們決定還是到隔壁的小咖啡廳吃簡餐就好。
「老闆!老闆!」拿著菜單在老闆面前揮了好一會兒,老闆才自茫茫然的境界中醒了過來。
「皮小姐,想好了要點些什麼了嗎!」老闆掏出口袋裡的紙和筆,含笑地步向她們。
「嗯,我要排骨飯,小純要雞腿飯,美紋要牛脯飯。老闆,你剛才在想些什麼啊,看你都已經要失神了。」
「也沒什麼啦!江山代有才人出,只是一時之間還真難接受而已。」沒精打彩地將映嬋她們所點的東西紙條,遞給廚房裡的人,老闆斜倚著櫃抬,和她們聊著天。
「什麼意思?還有人能煮出比老闆娘煮得更好吃的牛脯飯嗎?」美紋尖著嗓門叫著。
「不會吧!最近鎮上又沒有新開的餐館。」小純詫異的詢問著映蟬。
「是啊!老闆娘煮的東西很合我們的口味,即使有新的館子,我想我們還是會常來這裡的。」
「他呀,才不是擔心店裡的生意呢!」捧著大大的托盤,高挑的老闆娘一一為她們端上所點的食物,「他啊?是前中年期障礙,自尊心受損而已。」
迎向三對疑惑的眼睛,老闆娘做了個受不了的表情,指指比她矮了近半粒頭的丈夫,「聽說那所專科學校最近新來了個教授,那所學校女生之間流傳的十大夢中情人排行榜,他從第九名被擠到第十名,所以心裡不舒服。」
「哦!那麼誰又是第一名?」映彈好奇地問道。
「這你們就絕對猜不到了,聽說原先的第一名是劉德華、郭富城、黎明那些什麼天王之類的明星,但今天已經變成是那位教授排行第一了,這些小女生啊!誰也搞不懂她們在想些什麼!」
「這就是所謂的新新人類吧!那教授究竟是什麼來頭。」吃著炸得外酥內軟、香氣四溢的排骨,映蟬隨口問。
「我沒看過,但那些個看過的小女生們啊!幾乎把所有可以用的成語啦、形容詞全用上了。什麼博學多聞、溫文儒雅、玉樹臨風、卓爾不群、鶴立雞群、蓋世無雙、連風流倜儻都來了。他好像是拿劍橋還是牛津的學位,回來教人文科學的。幾乎今天一整天,進店裡來的小女生吱吱喳喳聊的全是那位教授,所以我們這位大老闆才會這麼不開心哪!」老闆娘說著還用手肘撞了撞丈夫腰側,引得餐館內其他的客人,也跟著發出會心的微笑。
不以為然地捻捻唇上的小鬍子,老闆拿起面鏡子猛照,「她們前幾天才說我長得像潘安再世,今天就把我給擠到吊榜尾了。難怪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更怪不得孔老夫子要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真是至理名言!」
一頓飯就在嘻嘻哈哈間度過,等她們喝完老闆拿手的卡布基諾,而映蟬也喝完她的蘋果茶時,老闆和老闆娘便忙不迭的催著他們的客人們回家。
畢竟在純良的小鄉鎮,人們還是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生活最正常的標準,所以即使是熱鬧滾滾的市街,入夜後也沒什麼人走動。
尤其是映蟬目前又一個人獨居在較偏遠的一區,更是他們所催促早歸的對象。帶著笑意,映蟬揮別他們,以極快的速度往家的方向奔馳。
邊開著車漫想著老闆娘所說的話,是啊!有時難弄懂那些小女孩在想些什麼,迷戀某個偶像時,可以瘋狂到不吃不睡,拚命打工賺錢,只為去看一場所費不貲的演唱會,若是對偶像的忠誠感消失時,大量大量的海報、CD、卡帶,整堆整箱地倒進垃圾桶,連眉都不皺一下……
那種感覺重重地壓迫著她,映蟬不安地自後視鏡中朝後頭張望。該死,該早些去把車燈都換過的,前面的車燈是她有一回太累打瞌睡而栽進稻田時弄破的;而後面大大小小的燈,則是她在聽到爺爺心臟病發作的消息時,急著想在第一時間內衝到醫院,倒車出停車場時弄壞的,同時遭殃的還有停車場的矮牆。
車子以極快的速度貼著新鋪設的柏油路面奔跑,路的兩旁是高聳的竹林和木麻黃之類的樹所形成的屏障。一再地向後張望,映蟬不十分明白後頭是否有車輛,因為此刻天際全被烏雲遮住,黯淡的月光在濃霧之中,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但那種感覺卻愈來愈強烈,有點像是被獵豹盯上了的狩獵物那種寒毛直悚的寒顫。下次開村民大會時,一定要強烈的提議,要求裝設路燈,真是太可怕了!
憑著對地勢的熟稔,當她好不容易將車滑進家門前的車道時,已經是全身被汗浸濕孺透,手腳幾乎要推不開門的疲軟了。瞇起眼睛估量著外頭的情勢,那種被人跟蹤的感覺仍未消退,她吞吞口水,將鑰匙握住手心裡,一鼓作氣地推開車門,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門閃了進去。
慌亂地扭開所有她找得到的開關,電視裡淡而無味的新聞報導,音響裡是不知哪來的明星在雞貓子鬼叫,室內所有的燈都大放光明,連門廊外的燈都打開了,映蟬才自窗簾縫中,小心翼翼地往外張望。
沒有,什麼也沒有,除了早上洗了晾在外面忘記收的床單外,什麼也沒有,會不會是我神經質了?畢竟這裡的居民都是很熟識的老鄰居了,即使是那所專校的學生,也大部有印象,應該不會有什麼為非作歹之輩吧!
真是的,沒事淨自己嚇自己,還是早些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速度很快地沖了個澡,她對自己扮個鬼臉,失笑地滑進被窩之中。
在遠遠距離之外,有個男人拎著他的工具箱來到小March前,看看燈光全熄滅了的皮家大宅,他輕輕地打開車門,搖著頭地看著那串仍掛在匙孔裡的車鑰匙。這麼迷糊,明天一早還有電可發動才怪呢!
仰頭長長歎了口氣,他脫掉昂貴且剪裁合身的西裝外套,捲起袖子,開始拆著小March前後破損的車燈和零件,並且不時咒罵連連的打著蚊子和其他叫不出名的小蟲子。
當那一陣陣尖銳刺耳的敲打聲傳進耳膜時,映蟬還迷迷糊糊地拿起枕頭蒙住雙耳,打算就這樣了事,但那串串的金屬撞擊聲,非但沒有減緩的跡象,相反的還更頻繁且嘈雜,間中還混著有巨大的重物墜地,巨響和震動使得睡在小小單人床上的映蟬,有幾回都差點被震下床去。
睡眼惺忪地拉開窗簾往外看,漫不經心地想再縮回床上溫暖舒適的被窩,但當她雙手輕輕地揉揉眼皮,稍微恢復了些意識之後,她急急忙忙地拉開窗子,瞪大眼睛地盯著外頭的景象
戴著黃色安全帽,身穿黃色背心的工人們,忙碌地荷著大鎯頭或釘錘、鏟子以及十字鎬之類的工具,三三兩兩成群地聚結在她屋後的那一進——或許可以仍稱之為第二——所有的殘破牆壁棟樑及屋瓦,現在都已被怪手打成碎片鋪滿一地,而堆土機很勤奮地,一斗又一斗的將地上的廢土石塊和為數不少的鋼筋鐵線,全部送上了等候一旁的大型砂石車。
在他們迅速又有效率的動作之下,很快地就將那塊地全部清理乾淨,甚至連較後頭的豬圈牛欄都夷為平地了。
半張著嘴地杵在那裡,就像個局外人般的看著陌生人將自己的家拆得一乾二淨,直到那輛怪手高高舉起的手臂,在地面上開始挖出個不小的窟窿時,她才猛然驚醒,像陣風似地衝了出去,攔住了怪手的動作。
「停下來、停下來!你們在幹什麼啊?」在她的一再吆喝下,現場大大小小的機器突然停止轉動,來來去去嘶喊著的工人們也都帶著好奇又感趣味的眼光瞅著她瞧。
「小姐,這裡是工地很危險,請你馬上離開好嗎?」乍見穿著拖鞋,滿頭髮絲被風吹得如柳絲飛揚的映蟬,那個工頭狀的男人先是愣呆了,然後才在其他人的叫囂和此起彼落的口哨聲中回過神來。
「我為什麼要離開?我還沒有請問你們怎麼可以隨隨便便的拆別人的家!」雙手叉在腰際,映蟬沒好氣地說。
「隨隨便便?小姐,你這個指控有點過分喔!我們是接到你們的通知,所以才來準備把地先整好,再重建房子的。」揚揚手裡捲成紙筒狀的建築藍圖,工頭笑著解釋。
「重建?但是,我並沒有要重建房子的打算啊!」
「我有。」隨著一陣清爽的松香氣息古龍水的到來,映蟬轉身便見到她極端不想見的人——揚芻蕘。他笑咪咪地跟工頭握握手,兩個人展開那幅圖,低垂頭地討論著,完全將一旁的映蟬給忽略了。
整顆腦袋裡像是有無數的蜜蜂在打轉兒,嗡嗡響得令映蟬都要發暈了,她咬著下唇的看著這個才出現一天,就使她生活了近二十八年的世界產生大變動的男人,心裡一直翻騰著一股怒氣。
他以為他是誰啊!我只答應讓他修建,可沒說可以改建,這幢皮家大宅可是還要留傳給子孫們的啊!
生氣地繞到他們前面,映蟬一看到那張建築藍圖時,血液立刻全湧上腦袋,準備破口大罵一番,但在她才抬起頭,看著陽光下的芻蕘時,那股決心又不知跑到哪去了。
亮得令人幾乎要不能直視了,這是第一個躍進映蟬腦海的念頭。大概是剛洗完澡,芻蕘的頭髮還微濕地貼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四周,不同於昨天的西裝筆挺,此刻的他穿件優雅的紫羅蘭色襯衫,外面套件v字形的白色線衫,搭配鐵灰色的長褲和傳統的黑色皮鞋。即使是在大熱天看到他,仍是非常的優雅,絲毫感受不到這窒人的高溫,給他帶來任何影響。
而最令映蟬頻頻注意的是他那從容不迫的態度,他的語調帶著一抹怪異的腔調,雖然有些突兀,但也使他所說的話更顯得鏗鏘有力,流轉著淡淡的特殊旋律。
卷髮在他額頭上不馴地臥躺著,蒼白了些的臉龐上有著青色一片的胡根隱約可見,當他凝神傾聽著工頭講解可能的施工情形時,斜斜地有道陽光由他的左側照過來,使他整個人沐浴在一道金光燦爛中。
好不容易等他和工頭的談話告一段落,映蟬立即深深吸口氣,挺起胸膛走近他。
「咦,你還在這裡啊?」帶著悠閒的步伐,芻蕘緩緩地踱到較遠處的大榕樹下,含笑地望著映蟬鼓起來的雙頰,「很抱歉把你吵醒了,但有時候這種必然的『痛苦』也是無法避免的事。」
「無可避免的痛苦?聽著,揚先生,我才不在乎你想幹什麼,因為我明白你養父,也就是我的伯公,他絕對有權利回來皮家大宅住,但是……」
「唔,很好,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但是,我還有但是!你不能把後進的房子改建成你們所討論的那個樣子。」
「哦?」芻蕘揚揚眉,「願聞其詳!」
「那……那會顯得很奇怪,而且……而且很不倫不類的。如果你要改建的話,可以再蓋成原來三合院的樣式,假若你蓋成那個樣子,皮家大宅就會變得很奇怪了。」
「我倒不覺得這個樣式的房子有什麼不好。事實上我是依造STRPATFORD-UPON-AVON的房子所設計,那裡是莎士比亞的出生地,是個很有名的地方,我發現這個小鎮的情調有些類似那裡。」漫步在白千層和尤加利樹所構成的長長綠色隧道,芻蕘吸口氣,任濃濃的樹草之氣充塞胸肺。
「我不知道什麼莎士比亞的出生地,我只希望你別把皮家大宅搞成了四不像,雖然外國的房子很漂亮,但中國人還是該住中國式的房子。
眼神瞬間變得冷冽了起來,芻蕘雖然兩手閒適地抱在胸前,但自他肩膀線條的僵硬,很難令人相信他未動氣。
「或許你所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我不認為自己是個中國人……」看到映蟬那不以為然的表情,他長長地歎口氣,「好吧!我的外表是中國人,而我的靈魂到底是誰,是什麼國籍,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必須做這件事,而你也已經答應我可以整修房子,我看不出這其中還有什麼問題。」
將舌抵在兩齒之間以阻止自己說出太傷人的話,映嬋慢慢地自一數到十,兩手的拳頭也握得死緊,冷冷地盯著芻蕘看半晌,她磨著牙的命令自己平靜下來。
「你的意思是你就非得在這古色古香的大宅院裡,蓋那間什麼莎士比亞的房子?」映蟬的聲音還是高了八度。
「不是莎士比亞的房子,是都鐸式的農舍建築……」
「我才不管它是什麼式的,總之,我不喜歡。」
「抱歉,我也不能強求你喜歡,只是很遺憾。」
「你……」被他的話激得又要肝火上升了,映嬋回頭一看:乖乖不得了!那片空地已經被怪手給挖成一口大池塘了。她氣急敗壞地往那邊跑,不時的高舉雙手吆喝著。
「停下來,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啊?」
在她有機會衝到池塘畔之前,已經感到自己被凌空一提,被架在芻蕘高得像座塔的身軀和老榕樹之間。
「放開我!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毀了皮家大宅,放開我!」雖然很努力地拳打腳踢,但映蟬很不幸的發現自己似乎是在跟堵石牆奮戰,全部白費力氣了。
「你冷靜點,為了要打穩地基和地下室,這個坑挖得很深。」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映蟬的拳頭,芻蕘超聲勸她。
「冷靜?哈!若是你家的房子莫名其妙的被人挖了個大窟窿,我看你還能冷靜嗎?用盡力氣往他小腿骨一踢,在他哀嚎聲中,映蟬得意地瞇瞇眼睛,但當她想甩開這個討厭的人時,卻發現自己的頭髮卻很不巧的纏住他的袖子上精巧的銀扣子。
輕撫著刺痛的腿骨,芻蕘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徒勞無功地想解開糾纏的髮絲。
這麼火辣的脾氣!他乾脆將纏住了的那隻手伸直,任映蟬在那裡掙扎,自己則是冷眼旁觀地觀察她的舉止。
撇開她小爆竹般的火氣不說,她還真是個極為出色的小美女。她的發並非是厚重的墨黑,相反的,充斥著黛線、淺棕、灰栗及銀褐,在陽光照射下,閃耀出各種亮晶晶的光芒,每當微風搗起之際,恰似一層層的紗般撩人。
頑皮的雀斑稀稀疏疏的落在她鼻樑附近,淡得幾乎要看不見,只在她仰起頭的某個角度時,可以若隱若現的看到,但隨即又淡得找不到。
她有雙粗而有個性的眉,長且弧形優美的橫臥在擎罵隆起的眉骨上;那雙翦翦美瞳,似含煙若帶霧,在長而捲翹的睫毛掩映下,更顯得靈秀慧黠三分。
她的鼻子豐盈有肉,直且挺,雖不若他看慣的西方人,但也可生般東方人要高而使秀了;其下的唇更是可愛,菱角處分外清楚,使她小巧的唇就真如中國詩詞之謂的紅菱,或是西方騷人墨客所言的櫻桃小。
看到她為了解開一小綹頭髮而搞得滿頭大汗,芻蕘心中一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別動,我幫你把頭髮解開,但是你要答應我個條件。」連她的手都這麼的小巧!芻蕘望著掌中的小手。
「什麼條件。」手心傳來的異樣感受令映蟬不自在。
「陪我到鎮上的咖啡廳吃頓早餐,並且當我的導遊,我想多瞭解些這小鎮的歷史。」
「圖書館裡有書介紹這附近的歷史地理,我可以幫你借出來。」遠遠地有人朝這頭張望,映蟬更是急著想要脫離目前這種尷尬的狀況。
「那早餐呢!」芻蕘懶洋洋地追問著。
穿了一身火紅的洋裝,加上雙黃綠交錯的涼鞋,腋下挾著白皮包,手裡撐把大大的黑傘。看到阿霞嬸正興致勃勃地朝這頭走過來,映蟬忍不住發出幾聲呻吟。
「什麼?我沒聽清楚你所說的話。」慢條斯理地將她的發一絲絲地自抽上的扣子理出來,芻蕘低下頭問道。
「好吧!可不可以請你快一點?」咬著牙自齒縫間擠出那些話,映蟬突然發現頭皮緊繃的感覺立即解除了,她馬上往旁邊挪開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映蟬哪,你一大早就在這裡幹什麼啊?」露出滿口的大金牙,阿霞嬸靠近映蟬,但一雙灰濁了的眼珠卻牢牢地盯在她身後的芻蕘身上。
「呃,阿霞嬸,這位揚先生,他是我爺爺雙胞胎的兄弟的養子,他是回來整理房子的,因為我伯公過一陣子也要回來了。」面對阿霞嬸的大嗓門所引來的其他鄉親們,映蟬只有強打起精神,硬擠出笑臉地解釋著。
「噢,是皓笛的養子喔!我小時候當跟你爺爺還有你伯公去放牛哩,只是後來你伯公被你阿祖送給姓揚的人做兒子後,就再也沒見過他……」阿霞嬸說著似乎陷人了遙遠年代中,癡癡地站在那裡傻笑。
「呃,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映蟬緊張地看著阿霞嬸,拉著芻蕘的袖子,火速的離開那裡。
因為如此專心於想要逃離那裡,以至於連映蟬自己也沒發覺自己和芻蕘連袂而行的樣子,已落入許多人眼裡。他們彼此交頭接耳著,臉上表情倒也看不出絲毫異樣。
匆忙走到前廳,在客廳掛著的老式掛鐘發出清脆的鏗鏗聲時,映蟬才發出聲驚呼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的又往後面跑。
「怎麼回事?你……」芻蕘的話音還在半空中飄蕩,迎面已經是映蟬隨手甩上的門扇了。
「我來不及了!完蛋啦!我的鞋跑到哪兒去了」。
火燒屁股地衝進浴室內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衝出來自衣櫃中隨便扯件洋裝套上,雙手忙著將長髮編成條粗大的麻花辮,跪在地板上,她的眼睛四處逡巡著鞋子。
站在門外聽著裡頭傳來的乒乒乓乓吵鬧聲,芻蕘莞爾地露出個極有魅力的笑容,搖著頭往外走去。
千辛萬苦地將鞋上那條長得繞到小腿肚的鞋帶綁好,映蟬看著鏡中的自己,對那老是不馴地自辮子中脫逸出來的幾綹頭髮皺皺眉頭,素性把頭髮全梳散了,拿條絲帶拎著她那碩大且應有盡有,老被同事取笑為逃難包的袋子,連跑帶跳的往外衝。
在她還來不及發出尖叫聲前,已經撞進芻蕘堅實的胸膛之中,揉著鼻子往上瞪,映蟬痛得齜牙咧嘴。
「你沒事杵在那裡幹什麼啦!我要是遲到了全是你的錯!」捂著鼻子,映蟬焦急地想繞過他。
「我知道你要遲到了,所以我送你去上班吧!順便一起去吃早餐。」以毫不通融的語氣說著話,芻蕘將映蟬塞進他那光亮豪華的大房車裡,並且體貼地為她繫上安全帶,然後上路。
「我自己有車,再說我已經快遲到了,哪有時間去吃早餐?」沒好氣地瞪著窗外飛逝而去的樹林和農舍,映嬋告訴自己:真是受不了這個人!
視線由前方暫移到映蟬臉上,停駐幾秒鐘後,又盯回前面的路,「再怎麼忙都要吃早餐,我已經幫你請了兩天假,吃過早點後,我們再一起到醫院去探視你祖父。」
「你什麼?你怎麼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幫我請假?!」嘴巴張得可以吞下兩顆蛋,映蟬瞠目結舌地瞪著他。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啊?他怎麼可以如此自大的介入我的生活,並且隨意的混亂我生活的秩序?
「接著我們再到台北去。首先你要到服飾店去買衣服,訂製量身禮服的尺寸,然後我們到廠商那裡選磁磚跟壁紙,還要買些必需品,大體上而言,兩天應該夠了,所以,待會兒你到圖書館填好請假單,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在他侃侃地將那些話說完之前,甚至是之後,映蟬惟一的表情就是不停地眨著眼睛,驚懼的表情就好像芻蕘是頭上長角,嘴裡伸出長了牙赤眼金睛的怪物一般。
車子平穩地煞停在圖書館門口,映蟬還來不及反應,已經看到挺著大肚子的美紋,帶著球跑到車旁,將請假單遞了過來,「呼、呼、映蟬,你只要簽名就好,其他的我會幫你填。呃,你一定就是揚先生了,你好,我姓丁,丁美紋。」
「真是麻煩你了,丁小姐,但是你知道的,籌備婚禮真是件累人的事,映蟬有你這麼熱心的朋友真是太好了。」隔著映蟬,芻蕘和美紋聊得非常投機。
磨著牙的簽好請假單,在映蟬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請這莫名其妙的假之時,芻蕘已經老大不客氣地自她手中抽走請假單,交給了一旁的美紋。
望著美紋又辛苦的捧著她六個月的身孕跑進去,映蟬疑惑地轉向安詳地開著車的芻蕘。
「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想知道什麼!」
「所有的一切!你為什麼可以說服美紋幫我請假!她向來是最不願意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人,還有什麼婚禮?」
「我倒覺得她是位很親切、很熱心的女人。」
「嗯,她向來都是,只是她並不是很容易相信陌生人的人……我要問的是,你剛剛說什麼籌備婚禮!」
車子拐過那道大彎,立刻就可看到咖啡廳佇立在那裡,因為是鎮上惟一的咖啡廳,所以總是門庭若市。
「我看也沒有位子了,我們還是乾脆到醫院陪你祖父野餐。」他說完跑上階梯,自站立在那裡的老闆娘手中接過個漂亮的野餐籃,在映蟬還反應不過來之前,他已經將野餐籃放在映蟬腿上,驅車前行。
迷惘的看著揮著手的老闆娘在視線中愈變愈遠,也愈小,映蟬不解地偏著頭,注視這男人如大理石雕像般的側面。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嗯哼,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愛你祖父嗎?」
「我當然愛我爺爺了,他是我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我們相依為命。」映蟬的表情活似他問了個很蠢的問題。
「我也一樣,雖然我並沒有當待在我養父身邊,但他之於我,卻也是惟一的親人,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只要能令他高興就好,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回到台灣找你。」
雖然頗能明白他所說的意思,但映蟬還是搞不懂這跟他剛才所說的那一大串有何關連。
「很令人感動,但這跟我有關嗎?」映蟬訝異極了。
「有,而且有著極大的關係。」他頓了一下才說。
「嗯?」映蟬抿起唇地盯著他瞧,腦袋裡一片空白。
「因為,」芻蕘猛然地吸了口氣,「他希望我娶你為妻,他要我們生下皮家的真正繼承人。」
「什麼?!」這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映蟬木然的看著車子滑進醫院大門,經過草地,來到停車場。停下之後,芻蕘傾身觀察著她的表情。
艱難地硬吞下口裡的唾液,映蟬尷尬地面對他,「這……這八成是哪裡弄錯了,因為我們……我們之間的輩分……我還得叫你一聲叔叔,這……」
「我也希望是弄錯了,但是,我們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這是我昨晚才被告之的理由。」芻蕘也緊皺眉心說。
「昨晚?」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所震懾,映蟬呆住了。
「嗯,那對雙胞胎在分開六十一年後,昨天晚上又相聚了,現在他們正在病房裡等著我們呢!」指指樓上病房的方向,芻蕘苦笑地說。
「你是說!爺爺和伯公……」
「嗯,走吧!你伯公可是非常痛恨別人遲到的,尤其是他剛才已經自窗口看見我們了。」
「伯公……」咀嚼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戚的稱謂,再看著身旁托著自己手肘的「叔叔」,映蟬真要以為自己是鑽進了兔子洞的愛麗絲,正在虛幻的仙境中漫遊!
還沒走近病房就可聽到那陣咆哮,低沉沙啞中帶著極重的權威感,映蟬俏俏地推開了虛掩著的門,往內看去。
「不,明明是你說要玩假裝的遊戲的,結果害我被帶到日本去。」那位跟爺爺有著極相似面孔的老人,穿著傳統的日式罩袍,趿著夾腳木屐,此刻正忽容滿面的吼著。
「你也不能全怪我啊!是你自己說功課做不完,爸媽要把揚叔叔送給你的禮物沒收,所以要我替你寫功課,你在那裡玩算盤,所以才被你養父相中。」皮皎苗仍是笑瞇了眼的緩緩說道。
皮皓笛,不,應該說是揚皓笛憤怒地在空氣中揮動手勢以加強語氣,「那爸媽說是把算術比較好的皓笛送給他們時,你為什麼不老實說你才是皓笛,而我是皎苗怩!讓我頂著你的名字過了大半輩子!」
「兄弟。我也同樣頂著你的名字活了一甲子了,這有什麼好計較的呢?咱們是打從同娘胎裡一起出世的親兄弟,再說,都活到這麼大把年紀了,你還要翻那些個舊帳,也不怕別人笑話。」皮皎苗搖著頭不以為然地笑著。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親兄弟明算帳,所以模這回我要我兒子娶你的孫女,生下的孩子跟我姓揚。」
「嘿,我孫女兒可是要招贅女婿進門,生下的孩子當然跟我姓皮。」
「我不管,反正孩子生下來得跟我姓!」一陣猛烈咳嗽之後,揚皓笛氣喘吁吁的咳得滿臉通紅,「我死前非看到我的孫子不可,否則我連死都不會瞑目的!」
看到他那呼吸困難的樣子,皮皎苗立即衝過去,不住地輕拍著揚皓笛的背,「好、好、都依你,都病成這德行了,你的性子還是這麼倔強,怪不得爸媽老說你是石性子,硬邦邦的打不得彎。」
「哼,要是我的性子不強些,在日本那種地方,我還能活到現在嗎?」呼吸較為舒緩些後,揚皓苗自鼻中噴著氣,冷冷地說。
映蟬和芻蕘並沒有再聽下去這兩兄弟的抬槓,因為在他們身後,醫生朝他們招招手,面色凝重的要他們跟他一起走進他的辦公室。
「醫生,我爺爺他的情況怎麼樣了?」看著牆上那些看起來大同小異的x光片,映蟬暖聲地問道。
「醫生,我想知道我父親……」
舉起手制止芻蕘的話,醫生端起他的杯子,揭開杯蓋,但並沒有喝又立即放回桌上,欲言又止的看著他們,似乎正在思索著該說的話。
「醫學界一直嘗試去解開雙胞胎,尤其是同卵雙胞胎之間的謎團,但老實講,到目前為止所獲的資訊有限。我們知道在同卵雙胞胎之間必然有著某些我們不得而知的關連,但卻苦於找不利線團的起頭……」醫生頓了頓,又接下去:「噢,我說這些你們可能並不想聽,事實上,我所想說的是,依據我們所做的測驗和觀察所得知——這兩位老人實為一體。」
芻蕘和映蟬都聽得一頭霧水,但又不得不聽下去。
「我想你們自己大概也有所瞭解,揚老先生暴躁、悲觀,並且得失心較重;皮老先生則溫順、樂觀,對事情的看法較超然隨緣。有趣的是,表現在他們生理機能的變化,跟他們的心理因素息息相關。我這麼說吧!他們兩人,皮老先生是我的老病號了,所以我相當瞭解他的狀況;而揚老先生呢?看過他由日本轉過來的病歷,可以判定他們都大概只有半年左右的時間了……」
醫生的話立即引起了芻蕘跟映蟬的驚惶,他們皆緊張得向前路進一步,焦急的想提出問題。
但是醫生制止了他們,並且自顧自的說下去。
「但是大自然中還是有些奇妙得令我們解釋不出原因的現象存在,譬如說他們兩個人,今天早上我剛為他們檢查過身體,狀況十分良好,好得令我吃驚。我不明白這是因為他們兄弟久別重逢,親情帶來的撫慰作用,還是另有原因,總之,他們目前的情況頗佳。我想,只要不要太刺激他們,令他們保持心情愉快,起碼還可以撐個半年以上的。」
面面相覷地看著彼此,映蟬疑惑地咬著下唇踱了開去。爺爺的情況,她早自醫生的那裡得到答案;如今只不過是再一次的證實而已,可是……聽醫生的語氣,似乎伯公的情形要比爺爺更糟糕,如果失去了伯公,對爺爺也必然會是個很大的打擊!
因為這麼多年來,爺爺總是掛念著他自幼分離的同胞手足,好不容易盼到兄弟團聚的時候,若是在這時節有任何閃失,他那已經被病痛折磨得衰弱不堪的心臟,還能再負荷這種憂痛嗎!
在映蟬思緒如走馬燈般流輟之際,芻蕘也面色凝重地遙望窗外魚鱗般依序排列的白雲。這麼嚴重……想不到多桑的病情已經到了這般嚴重的地步!
那個專制頑固的老頭兒,在他那做然且獨斷的唬人外表下,卻已是風燭之體,這個消息一時之間還真令他難以接受。
看著沉默不語的兩個年輕人,醫生和藹地拍拍他們的肩膀,「其實,依他們心室瓣膜上的破洞,能拖到最近才發病,這已經是個奇跡了。從今以後,只要不要讓他們太勞累且情緒波動過大,說不定還會有轉機的。」
默然地走出醫生辦公室,兩人皆心亂如麻,站在微敞的病房門口,他們忍不住擔憂地看著仍忙著彼此消遣且抬槓的老人們。
「誰說的?我記得很清楚,隔壁村那個玉蘭她喜歡的是我,因為那回我們到冬瓜伯的果園偷釁芭樂時,為了要拉你,害我的褲子被樹枝扯破,是她幫我補的。」
「哼,笑死人啦!是我跑去跟她說,她才幫你縫褲子,她是看在我的份上。」
「你也別淨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唉……我們都老了,那個玉蘭現在也不曉得怎麼樣啦!」掏出煙,揚皓笛四處忙著找打火機,感慨地搖著頭。
「你可別在這病房裡抽煙,護士小姐會不高興。」
「我才懶得理她們,反正再活也沒多久,能抽一根是一根。」叼著煙,揚皓笛在他自己的抽屜中翻掏著東西,「怪事,我明明記得帶著了的……」
「我可不像你喔!我要活下去,看著我的孫女映嬋結婚生子,逗逗我的曾孫子。所以,你要抽煙上別的地方去,可別拉著我一道去見閻王。」用手煽煽面前的空氣,皮皎苗沒好氣地說。
「嗯,我已經叫芻蕘娶你的寶貝孫女兒啦!奇怪,我剛才看到芻蕘的車已經停在後頭的停車場了,怎麼還沒到!唉啊,兄弟,該不會是醫生找他們去說咱們的病情?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會以為我們是在要脅他們結婚吶!」
「那又怎麼樣?無論如何,能早些把映蟬的婚事給定下來,我才能放心,否則,哪天我要是兩腿這麼一伸,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我怎麼捨得喔!」
「不成,不成,我當初收養芻蕘時就跟他說過了,這輩子我才不需要他報答我,又不是演電視劇,幹麼那麼肉麻兮兮的!可是,這醫生要是跟他說太多的話,那小子可能連我叫他去死,都非要找塊石頭撞不可,這……這可怎麼辦?」寬大的日式罩袍發出唏唏嗦嗦的聲響,踩著的木屐咯啦咯啦地傳來清脆的聲音,揚皓笛苦惱地抱怨著。
「不會啦!這位陳醫生是個明理的人,他應該不會隨隨便便的把我們的情況說給那兩個年輕人聽的。大哥,你就別操太多的心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嘛!這也要看他們彼此有沒有緣分……」
「緣分?誰信那玩意兒來著?芻蕘是我的兒子,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的心態,雖然他是中國人,但自幼跟我在日本吃苦,後來又被我送到歐洲的修道院去唸書。
老實說,除非我拉下這張老臉求他,否則要他娶個小姑娘是挺不可能的,況且他還是牛津和劍橋的碩士博士……」
「大哥,你這話的意思是指映蟬配不上他!」
「喲喲喲,你別激動吶!我可沒半點瞧不起你孫女兒的意思,只是芻蕘已經是半個洋人了,而你孫女兒又一直都待在這鄉下地方……」
「你別看扁了我們家映蟬,她好歹也考上高普考,現在是公務員,這鎮上多的是想娶我家映蟬的人!「
看到胞弟氣成這樣子,揚皓笛不由得失笑了起來,「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呢?我又沒說鄉下地方的人有啥不好,我只是認為他們彼此間可能比較難看得對眼,這麼一來我們做長輩的若出面,現在的年輕人可不像咱們這一代,有那麼容易擺佈摹!
「沒錯,而且我也不會勉強我家映蟬去嫁你那個什麼博士的寶貝。你要搬回皮家大宅住,那是你家的事,以後別管我家映蟬。」雙手抱在胸前,皮皎苗冷冷地說完,倒頭躺在床上,背對著鄰床的揚皓笛。
被他的反應嚇到了的揚皓笛愣了幾秒鐘,隨即在臉上堆滿笑臉地湊近他,「怎麼這樣就生氣了?你忘記咱們昨天說好的!議他們結婚,生下的孩子就是咱們皮家真正的繼承人。」
「那是昨天的事,今天我反悔了,既然你瞧不起我們映蟬,那婚事也不用再談下去了。我剛巧知道鎮上那家律師事務所有個年輕人叫查昆平的,對映蟬向來都挺熱絡的,人家也是個博士,可從沒瞧不起過我家映蟬……」
「兄弟……」一聽之下大驚失色,揚皓笛來回踱步。
儘管揚皓笛在背後一再呼喚,但向來和善的皮皎苗像是吃了枰坨鐵了心,怎麼也不願再搭理他。
聽完了兩個老人冗長的舌戰,門口的映蟬不知不覺地鬆了一口氣。太好了,這兩個老人實在是吃飽了撐的,竟然會異想天開的想要我跟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叔叔」結婚……只是,爺爺怎麼會把我跟鎮上的查律師給扯在一起呢?想到查律師那向來一絲不苟,臉上制式的皮笑肉不笑,映蟬只覺得自己又頭重腳輕了起來。
偷偷地打量著映蟬那似乎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芻蕘並不怪她有這種感覺,因為當他聽到皮皎苗的說法時,心裡也湧上了股如蒙大赦的快意。
多桑說的沒有錯,即使他一再強調不要我回報,但他愈是這麼慷慨,我就愈無法稍忘他的德澤,別說只是娶個他所選定的女人,即使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決計不吭一聲地照辦,因為,他是我的多桑啊!
病房裡面明顯的陷入僵局,看到叱吒商場大半生的揚皓笛,史無前例地困窘得只能坐在那裡乾瞪眼,芻蕘覺得該是自己出場的時機了,推推映蟬,示意她一道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