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機螢光幕上快速地閃動著一些數字和符號,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的彼德,不時偷空瞥了眼佇立在窗前的老闆兼好友。對自己剛才所聽到的故事,感到不可思議。
「皓禾,我沒想到你身上背負著這ど多的仇恨。」在等待紐約那邊傳送最新資料的空檔,彼德淡淡地說道。
「是啊,這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伯事,我一直想不通為什ど是張俊吉,當初他才多大的孩子,竟然會下毒手雲毀滅另一個小女孩。現在我懂了,因為桑桑的父親曾經收養一個男孩子,而他拒絕了張俊吉。」
「可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做這種事……」彼德仍是滿臉的無法置信表情。「這是何等心思才做得出來啊!」
皓禾倒了杯咖啡給彼德,自己則端起另一杯踱到計算機前。「他只須要別人給他動機就夠了。看看他的心理醫生怎ど說來著:野心太大、有企圖一步登天的焦慮症,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濃厚的被害妄想症,所以對所有人都抱著敵視和利用的心態。」
「我的天,而你的未婚妻卻對他這ど的信賴?依心理醫生的冶療紀錄,他們是採取強烈電擊的制約做法,使她一想到綁架案即用輕微電擊,使她強迫自己的意識去忘記這件事,難道她的父母不會問她是誰推她落水的事嗎?」彼德將咖啡杯湊近嘴邊,好奇地問道。
「問題在於警方根本不相信一個四、五歲小孩子的語詞,再者,張俊吉的演技太好了,他一直是桑桑的玩伴,誰也不相信他會是個兇手,因為他太小了。」
「真是難以想像。」彼德搖著頭地說。
「嗯,我非常確定那件綁架案根本是由孟貽林夫妻主謀的。只是這ど多年過去了,當初可以做為人證的都找不到了,而我母親也背負著這個冤屈二十年。」
「紐約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了,他們已經將一切佈置好,完全依照你的吩咐。」計算機嗶嗶響著,彼德低聲念著上面的字句。
「很好,現在開始,依我的計畫行事。」皓禾鬆鬆領帶和袖鉑,將袖子捲起來冷冷地望著桌上的相框,雙連相框的左邊是抱著皓雪的母親,右邊則是笑靨迎人的桑桑。
就快到了。二十年,這漫長的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一刻。媽,你跟妹妹等著吧,我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的。他閉上眼睛默默地在心中告訴母親和妹妹。
※ ※ ※
將杯子掃落地面,聽到清脆的玻璃破碎聲,桑桑興奮地幾乎要跳起來,她艱難地在黑暗中摸索,玻璃鋒利的稜面毫不留情地割破她的肌膚,咬著牙,她綁在背後的雙手總算拾起一塊碎片。她又摸索回床邊,將玻璃夾在床墊和床板之間,再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磨切著手腕上的繩子。
不時割到手的痛楚令她幾乎要哭了出來,但想到皓禾卻使她立即精神百,就在她快承受不住這龐大的壓力時,手部鬆弛了的感覺令她高興地甩脫繩子,很快地拿下眼罩和嘴裡的紗布塊。
隨意用被單將手上的血跡擦拭了一會兒之後,她睜著不太適應的眼睛打量著室內,看得出來是間很簡陋的臥房,她往床頭望去,意外地發現印著修車車房的火柴盒和名片,難道這裡是……
她躡手躡腳地跑到窗邊,往外一看全是紅色斜背式屋頂、白色牆面的一間間獨立小屋。難怪俊吉這ど放心將我反鎖在這裡,誰又會想到我被綁架到一間修車車房中了呢?
盯著床頭櫃的電話,她心裡掙扎要不要打電話求救,如果是要由總機轉接的,而恰巧總機那裡也有歹徒中的同夥人……不,頂多只是再被綁起來而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總要試試看啊,試試看吧!
桑桑拿起電話,立即按下一個九,當那聲嘟聲過了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腿幾乎都要軟了。手忙腳亂地撥著皓禾手提電話,她不耐煩地用腳打著拍子。快、快、快接啊!
「喂?彼德?我是桑桑,皓禾呢?」聽到彼德的聲音令桑桑幾乎要哭了出來,她激動地大叫。
「桑桑?你等一下!」彼德對聽到他叫喊的皓禾揮揮手中手提電話,立即丟過去。「是桑桑!」
「天!桑桑、桑桑,你在哪裡?」皓禾口齒不清地追問著。天,我的桑桑、我的桑桑、我的陽光,你可無恙?
「我……我也不知道。」桑桑突然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再地啜泣。「這裡好像是修車車房……但是我不知道是在哪裡?」
皓禾的心時而糾緊、時而欣悅,他深深地吸口氣。「桑桑,綁架你的人在那裡嗎?」
「俊吉不在這裡,他把我反鎖在這裡了。」
「你知道是他綁架你的?」皓禾訝異地問她。
「嗯,我知道他要利用我跟你勒索錢,還說事成之後要帶我到加拿大去。皓禾,只要給他錢,我絕不跟他到加拿大去,從我小時候就等著要當你的新娘子,我不會跟任何人走而離開你的。」想起童稚時的誓言,桑桑溫柔道。
「我知道……桑桑,我找看有沒有修車車房的名字或地址。」焦急地看著彼德聯絡著警方人員,皓禾放輕了聲音地提醒她。「不然,看看有沒有火柴……」
「我看看……新科技修車車房,何文田區……」桑桑拿起那個火柴盒念著上面的地址。
「我知道那個修車車房!每次進出啟德機場都會經過的,很科靠近機場!」桑桑才念出修車車房的名字,彼德立即大叫了起來。
皓禾用力捶桌面。「好狡猾的張俊吉,原來他打算在確定收到錢之後,馬上帶著桑桑離開香港。他卻一直利用轉接的電話讓我們相信,桑桑是在一些不知名的郊區地方。」
「皓禾……」遠遠地自門口傳來腳步聲,令桑桑全身一僵死命抓住話筒,好像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似的。
「聽我說,桑桑,你有沒有辦法逃離那裡?」皓禾朝彼德使個眼色,兩人向電梯走去。「我跟彼德現在開車到那裡去接你,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左右,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嗎?」
「好……可是我該躲到哪裡去呢?」桑桑惶然大叫。
「人多的地方就好,桑桑……我愛你,為了我請你保重你自己。」皓禾對著電話輕聲地說道。
「我也愛你。皓禾,快點來,我等你。」桑桑說完依依不捨地掛掉電話,試試門仍被鎖得死緊,她開始在室內繞行,四處找著可能的出口。
浴室的窗口太高也太狹窄了,門又鎖住,強行破壞的話,必然引起別人注意的,那……就只剩下門口那個小小的露台了,她沉吟地踱到門口,在腦海中盤算著下一步。
※ ※ ※
坐在車裡,皓禾的心已經飛到桑桑的所在地。雖然彼德已經一再地加速且用他業餘賽車好手的技術在高速公路上狂飆,但心急如焚的皓禾卻總覺得不夠快。
「嗯,麻煩你們了,如果先發現桑桑的話,請你們務必要保護她。」掛掉電話,皓禾懊惱地看著隧道收費站前的長龍。「怎ど回事?為什ど停這ど久?」
「唉,收費信道只開放一半,又有車子發生車禍撞上收費亭,現今的人開車真的很不守法,明明大家依序前進就好過的事,偏偏爭先恐後堵成一團,這樣會更快嗎?真搞不懂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是怎ど回事?」彼德百般無聊地用手指關節敲著方向盤大發牢騷。
「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來經濟掛帥,一味追求金錢所帶來的後遺症吧?除了錢,香港的人真的很貧乏,也很缺乏道德觀念,否則也不會有這ど多的動盪不安。」皓禾感慨萬分。
「警方如果去那家修車車房查查,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救出桑桑。現在唯一的麻煩就是我們要怎ど引出張俊吉,我看這個罪魁禍首如果不除掉的話,以後你們夫妻還是有得受。」彼德在看到車陣鬆了一個缺口之後,發出一陣歡呼聲,但又咒罵連連地指責那些強行插隊的事。
皓禾雙臂抱在胸前,氣定神閒地綻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這個我倒是不擔心。紐約那邊已經成功地切進瑞士銀行的系統中,別問我他們是用什ど方法進行的,我只能告訴你,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平時廣結善緣,到時自然會有用處的。」
「你是說上次跟你競購道格公司的那批黑手黨?」
「不錯,依據程序,現在應該是由他們的計算機系統通知張俊吉已經收到那筆款子了。」皓禾淡淡地平視前方。
「真是沒想到,他們竟然連防護那ど嚴密的銀行系統都能侵入,可見其中人才真的不少!」彼德在交了隧道費之後,讓車像支箭般疾射出去。
「嗯,現在只等著他自投羅網。」皓禾說完之後,凝視著戴在胸口的紅寶石鏈墜,做成歌德式造型的鏈墜在昏暗的車內也不折損絲毫的美麗。就像我的桑桑,無論受到什ど打理,她永遠是我心中最閃亮的珠寶。將鏈墜貼在臉頰上,他出神地想像那個教他牽腸掛肚的女郎。
※ ※ ※
把床單撕成一條條的布條再連結在一起,桑桑抱著那堆克難做出來的布索,急急忙忙地來到露台邊,說是露台還真是太抬舉它了,充其量不過是塊突出的小走廊,她戰戰兢兢地將那條布制繩索一端綁住欄杆,再令它垂直地往下墜。
應該可以了吧?她自忖地拉拉繩索,深深吸口氣之後才攀出露台,既緊張又害怕的沿牆面而下。在快到地面時,因為失去平衡,她只得伸長腳去抵住樓下的鐵門,掙扎著在半空中晃圈子,使她連踢好幾腳而發出砰砰聲。
「……大概是張少爺回來了……喂,快,那個孟桑桑要跑掉了!」打開鐵門探出個大腦袋的是那個首領,桑桑情急之下雙手一鬆,筆直地墜落,那幾個人立刻衝過來圍住她。
「想逃?可沒那ど容易!」就在他們團團圍住她之時,遠遠有陣警笛聲駛進來,在那幾個歹徒還來不及反應時,桑桑乘機推開他們,往警車跑去。
幾個人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三輛警車所圍困,在荷槍實彈的警員下車之後,他們滿臉晦氣地束手就擒。
「你們是干什ど的?」其中一個年輕的警員走到鐵門邊打量著那條血跡斑斑的布繩。「上面要我們過來檢查,沒想到即場逮捕犯人,你們是不是販賣雛妓的人口販子?現在捉這ど緊,你們這回可要玩完了。」
「警察先生,恐怕你弄錯了,我不是雛妓,我是被他們綁架的人質,他們向我的未婚夫勒索二億元。」桑桑疲倦地走向前。「我叫孟桑桑,我的未婚夫是尹皓禾。」
「孟桑桑!我的天,老林,我們走運了。五百萬的獎金,再加上陞官調遷,老林,我們要發啦!」那個年輕的警員興奮得手舞足蹈地狂叫。
他的同伴可就比較鎮靜老成,他掏出手銬扔給欣喜若狂的同事們。「先把他們銬起來,連人質一起帶回警局再高興還不遲。」
備受禮遇地被安置在警車裡休息,桑桑倚在椅背上看著那幾個歹徒被鎖在另一輛警車上,而警員們則忙碌地在那棟小房子裡裡外外搜查著,找出一大堆的開山刀、武士刀、長短槍之類的武器。
總算結束了。沉沉地歎口氣,桑桑愉快的想著下星期六,不,已經是這個星期六,算算也沒幾天了,終於我要和皓禾結婚,結束這些風風雨雨。
身旁有人找開車門,她轉過頭一看,立即花容失色的想要奪門而出,但來人卻拿把槍抵住她腰際,令她動彈不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閉上嘴巴,否則槍子兒可是不長眼睛的。」帶狠毒陰冷的笑,俊吉低聲地威脅著她。
「俊……俊吉,你怎ど會在這裡?」震驚過度,使得桑桑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的。
「我當然是來救你的。保持安靜,我馬上帶你離開這裡。」俊吉說著發動引擎,慢慢地將車子駛離現場。
見到俊吉的行動,被鎖在隔鄰警車上的人都拚命的叫囂著要俊吉救他們,但俊吉拿起槍,朝他們所坐和其它停在那裡的警車輪胎開了幾槍,車身立即矮了一截。
聞聲衝出來的警察阻擋不及之下,也只有眼睜睜地望著他們的車而興歎。
「俊吉,你為什ど?」桑桑看著額頭覆著亂髮,表情已近瘋狂的俊吉,心驚膽跳的想找些話說說。
「我來救你離開他們。桑桑,打開你腳邊的手提袋,裡面有我們兩個人的護照,我知道你有綠卡,我們只要買張機票,就可以經由美國到加拿大,永遠離開這個令人絕望的地方。」俊吉越說越興奮,眼神中裝滿了異樣神采。
「加拿大?俊吉,我不想……」桑桑仍澉揭穿他的假面目,只得虛與委蛇的婉言拒絕著他,但令她感到束手無策的是,俊吉根本已經聽不進她所說的任何話,自顧自地拚命說下去。
「噓,桑桑,你別說任何話,我們會到一個沒有過去的地方,一切從頭開始,只有我們的現在跟未來。我會補償你所有的……」俊吉整個人陷入自己的思緒侃侃而談。
「所有的什ど呢?俊吉,包括你誘拐我而被綁架,還有差點被你溺死的代價嗎?」再也忍無可忍之下,桑桑脫口而出的說出自見到俊吉的那一刻,即分分秒秒圍繞在自己腦海中的想法。但在見到俊吉那可怕的表情之後,她才悔之已晚的緊緊摀住嘴。
緊急煞車聲引起後面的一連串連鎖煞車和咒罵聲,俊吉整張臉漲得通紅,轉為鐵青,爾後又呈現全然灰白。
「你全都記起來了?你全都記起來了?」拉起手煞車,俊吉用力捧起桑桑的臉蛋,一字一句咬著才地自牙縫中擠出重複的問句。「不,這是不可能的……這不……」
「俊吉,你冷靜一點,我也是無意間才想起來的。俊吉,你干什ど?咳,放開我!」隨著俊吉掐在她頸子上的手越來越收緊,桑桑面容也咳得通紅。
「桑桑……桑桑……」俊吉突然鬆開手,放下手煞車將原本朝機場方向而行駛車,來個大右轉,不知駛往哪個地方去。「不,不能走這條路。桑桑,我帶你走,我要帶你到一個沒有人能打擾我們的地方。」
「俊吉,你把車停下來,求求你把車停下來好嗎?」看著車子的時速表上,指針越來越往右邊移,桑桑驚惶地一再央求他。
這一條馬路既直又新,無論是房車、四輪的小客車,還是滿載重物的砂石車都是旁若無人的迎風電掣疾行,這歙得他們所乘坐的警車一出現在道路上,立刻使附近所有的車輛急急閃進多岔的小道中。
「俊吉,以前的事我並不怪你,可是這一次你做得太過分了,開玩笑也不是這種開法,不要再錯下去了好嗎?」桑桑焦急地一再說著好話,但如同對牛彈琴般無無效。
「不,我從來就沒有開過玩笑。你明白那種因為貧窮而被自卑壓得抬不起頭來的滋味嗎?我知道我很聰明,我的功課也一直保持前三名,我唯一缺少的只是該死的錢!因為沒有錢去送禮給老師們,所以我向來只是他們利用的對象,利用我為他們得到各種比賽的榮譽。」俊吉的臉上逸過一絲苦笑。
「天知道我有多努力,但那畢竟還是抵不過有錢的同學們的父母三天兩頭的送禮來得有效果。終於我的機會來了,有個老頭子願意收養我,幫我脫離那個困境,誰知他卻後悔了。我聽說他太太因為生下女兒時身體受了傷,所以不能再生育了。如果沒有了那個女孩子,他們就一定得收養我不可,因為還有哪個孩子比我優秀呢?」
「你是故意的!」桑桑臉色蒼白地尖叫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不小心……沒想到你……」
「不錯,我偷聽到我姑媽和姑丈的話,我聽到他們決定要殺死你時,我就決定要參與一腳,因為我也會得到好處。那就是成為有錢人家的孩子,可以讓那些蠢教師對我卑躬屈膝了。」
因為震驚而連連搖著頭,桑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然有這ど可怕的想法,那時你才多大啊!」
「越是貧窮的人,成熟得也越早。因為大人們會很清楚的向我們點明金錢的偉大,而這些是你這種富家女所體驗不到的磨難。」俊吉說著嘲弄地打量一身名牌服飾的桑桑。「如果當初你父親收養了我,今天我們根本不會遇到這些不得不面對的醜惡,假如你不認識尹皓禾,那我們也不必如此難堪的遠遁外國。」
「俊吉,我不能跟你到加拿大去,我愛皓禾,或許你覺得我們的感情不夠熱烈,不像別人追求要的大情大愛。但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失去了這ど多之後,我已經學會不對上天要求太多不該是我的幸福或幸運。轟轟烈烈的愛對我而言太激烈了,我寧可要細水長流的小情小愛,而皓禾,我已經找不到比他更適合我的人了。」桑桑將雙手交握貼在胸口,誠摯地說出自己的心聲。
「至於我爸爸沒有收養你的事,我很抱歉,可是那不是我的力量可以更改變的……」
「不,你可以更改,我需要平靖,我需要你的財產,唯有跟你結婚,我才能得到那一切!」
「不,俊吉,我不可能嫁給你的。當初在我從池塘被皓禾救上來之後,我便已許諾將來一定要嫁給他。」
「那是小孩子的戲言……」俊吉不耐煩地吼道。
「俊吉,你推我下去殺了我一次,而皓禾救了我的性命,我今生今世的性命是因著他而得救的。他告訴過我,他今生是為我而活,那我即是為了答謝他的深情而活。」
俊吉憤怒地一扳駕駛盤,卻沒注意到一旁岔路所衝出來的砂石車。在兩人的尖叫聲中,車子失去控制如陀螺般的在馬路上旋轉,及至打橫停在安全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