覷著他沒精神管到自己,蒲煙拉緊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躡著腳尖地往後一步步地 後退。雖然很高興可以找到機會遠離這個--一出現就令自己捲進一堆麻煩的男人,但 看他跟剛才那個什麼菟禎格格之間的情況,有股形容不出來的滋味在心中-酵,雖然一 時之間尚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感覺,但蒲煙卻是明明白白的感到十分的不開心哩!
但或許是她今天又犯到什麼掃帚星了,等她聽到背後傳來的連聲悶哼時,這才為時 已晚的留意到,一直在腳畔打轉的那隻小黃狗。
看著粗壯黃狗齜牙叨嘴的模樣兒,蒲煙暗叫不妙,想縮回自己不巧踩在它尾巴上的 腳;但這黃狗似乎並不想就此善罷甘休……說時遲那時快,在蒲煙來得及將腳離地前, 那黃狗便已一躍而起,張著滿佈森利銳齒的嘴,狠狠地便往她的腳踝猛衝而來。
一口氣急衝到咽喉尚未嚷喊出,蒲煙頓時覺得自己像只被鷹攫住而凌越地表的小雞 ,毫無預警地便已悄然降落在遠遠的一棵梧桐樹上,驚魂甫定的望向那只正昂起頭,朝 他們所在的這棵樹狂吠的黃狗。
「沒有我的命令,你最好不要四處閒逛,這山村野地可不比在大內深宮,處處充滿 危機。」將凌亂鬆垮垮披在蒲煙身上的薄被拉妥,新雨面無表情地說道。
聞言兩眼幾乎要冒出火花,蒲煙正想要反駁他兩句,殊不料他卻意猶未盡的接下去 ,更是令蒲煙為之氣結--「我本來不預備接受皇上賜婚,但為了不使秦檜那老賊對我 起疑心,只得接受娶你為妻的事實,沒想到終究還是沒能令秦檜對我降低戒心……」言 下之意是頗為感慨,新雨遠遠地盯著天際稀疏的星子兒,心情沉重得很。
原就已經心不甘情不願的蒲煙,這下子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哼,你以為我就高興 被賜婚與你?想我蒲僅在宮中,起碼在御膳房或後宮深苑裡,自是逍遙自在,何需受人 的氣!你覺得委屈,我還倒霉到家了哩!」
嘰哩呱啦的將自己的感覺一古腦兒說出之後,猶教蒲煙氣憤難消。好端端的被賜婚 ,害我不得不躲進運豬的豬籠中,莫名其妙的被運到什麼煙花柳巷,更慘的是,又被這 個冤家給佔了便宜。我蒲煙自問初一十五、初二十六、逢年過節,什麼該拜、能拜、可 以拜的日子,和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的神-,可都從沒怠慢過,怎生竟落到這下場?想起 來就教人晦氣!
更別提這傢伙現下在大宋是被抄家的待罪之身!好吧,背祖叛國來到大金國也就罷 了,可偏偏他卻要為那個什麼菟禎格格的,去招惹人家皇后娘娘……這傢伙是天生犯賤 嗎?那我又算什麼?
越想越氣之下,眼眶一熱,那豆粒大的淚珠,竟然止不住像斷線珍珠般,滾落她滿 襟。
原本仍為負傷而去的菟禎憂慮不已的新雨,詫異地回過頭來,以另種全然不同的眼 光,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子。
唔,聽她說得那麼憤慨的樣子,似乎她對這樁婚事亦是大大的不以為然,但,想到 那夜在插天山上的旖旎纏綿……有股熟悉的臊熱,很快地沿著血液,自他小腹底端迅速 地往上延燒,將他全身所有對蒲煙的記憶,從枯槁的狀態,在最短時間內再度喚醒。
柔軟、瀰漫著一股少女特有的菲菲香氣,——得令人如癡如醉的腴軟溫香。低下頭 ,新雨伸出手指去承接她潸潸滾落的淚珠,感到腦中有著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他猛然 之間卻無法抓住,盯著在指尖上閃動著折射月光的水珠兒,他為之惘然。
在蒲煙的嚶嚶低泣間,新雨的心思逐漸渙散,這個蒲煙郡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尋常女子遇到抄家離邦這等大事,怕不早已驚嚇得失了魂!她卻是理直氣壯的在跟我 算這委屈倒霉帳,真是令我好奇得緊,她的真面目究竟為何?是如小太監們所言的刁鑽 難纏?或是如我所見的伶俐天真?真納悶哩……被他突如其來的摟進懷裡,蒲煙先是嚇 了一大跳,而後伸手便往他臉上甩了一巴掌。「大膽!」
時間瞬間凍結,如癡結了幾百萬年的冰封。望著他頰上逐漸明顯的指痕,蒲煙的臉 上竄過了後悔和懊惱。天哪,我竟打了他……可是這也該怪他自己不好!誰教他要這麼 突然的動手動腳,沉溺在傷感思緒中的我,自然是不假思索的反應……粉頸低垂地瞪著 自己隱隱作痛的手掌,蒲煙嚇得噤若寒蟬,只敢不時偷偷地抬起眼簾,飛快地偷瞄他幾 眼之後,又趕忙地垂下眼皮,心中忐忑不安的發著慌。
感覺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逐漸加重力道,但蒲煙還是不肯正視他。而默不作聲的新 雨也沒有勉強她,只是加強了手指頭傳出的力氣。
使得蒲煙終於忍不住的唉叫出聲,「啊--」雙眼一抬,即和他那對凌厲的目光對 視。蒲煙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使自己不先示弱的移開視線。
「不要!不要再打我耳光,這不是為人妻者應有的行為!」陰陰柔柔的一字一句說 完,新雨隨即以如鋼條般的手臂挾著她,縱身一躍即疾刺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坐在旅店狹隘的小房間裡,蒲煙萬分無聊地聽著小二哥的口沫橫飛,一面暗自揣測 這趙新雨究竟是上哪兒去了。
「……聽說那菟禎格格跟遼國太子的比試,是文武各三場,菟禎格格連勝三場,眼 看只要再贏一場,這江東三鎮的土地及百姓,可就要全歸咱們大金國,誰知那皇后娘娘 ,竟然嗾使她娘家的阿舅去追殺菟禎格格成傷,使得格格連敗三場,依據當初金遼議定 的規則,若菟禎格格勝不過半,這江東三鎮就全歸遼所有……」勤快地抹著桌子,店小 二忙得滿頭大汗,但嘴可是半秒鐘也沒停歇。
「這麼說來,那江東三鎮不就全歸遼了?」斟杯茶緩緩地吹拂其上的水氣,蒲煙有 一搭沒一搭的和他閒聊。
「就是說啊!這下子咱們大金可是少了好些寶貝哩!連皇上都十分震怒,這皇后也 不知是中了啥邪啦,竟下懿旨說那菟禎格格未能保住這江東三鎮,所以要將菟禎格格當 成祭我鄂首倫布山的祭牲,這會兒街上的人全在議論這檔子事哪!」
「哦?難道沒有人站出來為格格說話?」想到那位白皙美艷的女子就要葬身火山, 蒲煙為之十分不忍。
「有是有啦,聽說咱們的新國師趙新雨,曾經為格格在皇上面前說項,但皇后仍是 十分堅持!唉,可真是紅顏薄命啊!我說姑娘,你跟你哥哥已經到小店住了近半旬了, 這每天天一亮就見令兄匆匆忙忙外出,深更半夜的才回來,令兄是做些什麼買賣來著? 」說得興起,小二索性將抹布搭在肩上,坐下來專心和蒲煙聊天。
絞盡腦汁地想著答案,蒲煙一面假意喝著茶的瞇起了眼睛。自從那日她一時失控的 甩了新雨一巴掌之後,他即變得十分遙遠,倒不是說他遠離了自己或是對自己不聞不問 ,他還是相當盡心盡力的保護著她,只是存在他們之間的間隙,卻是越來越形深廣。
帶著蒲煙投宿到這間頗有規模的客棧之初,他一開始即向所有人表明:自己是由江 南北上尋找商機的商家,因家中已無尊長,只得將妹妹帶在身邊,在這兵荒馬亂的不靖 歲途中,也好生有個照應。
就在蒲煙來不及也不知該如何反駁的情況下,她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他的「妹 子」!雖然很想跟他把話說清楚,但每每看到他嚴肅得令人生畏的表情,蒲煙只得嚥下 衝到嘴邊的話,按捺住滿腔心思,默默地退回自己房間,再度開始似乎永無止境的等待 。雖然有時候她也會想要跟他說說話,但臨到嘴邊,卻總為心底那股莫名的羞赧而退卻 。
抬頭見到小二仍是滿臉好奇地等著自己的回答,蒲煙淡淡一笑,「小二哥,這做生 意活計的事兒,我哪懂呢?倒是要請教小二哥您,您說這年頭是做啥個生意好呀?」
「噯,我說姑娘你問我這可就是問對人了,前幾天從南邊兒傳來消息,說是大宋皇 帝準備出兵北伐了,所以這些個日子,往來的商家全都卯足了勁兒的積屯糧食。姑娘跟 令兄既然是打南方而來,自然是對布帛衣料、糧米雜粟較為熟悉。聽說咱們皇上已經下 令要備屯糧、布。唉,若不是皇后善妒逼跑了菟禎格格,咱們大金有那江東三鎮的話, 又何以會窘迫成這種地步!」
「啥?」放下杯子,蒲煙訝異得瞪大一雙明媚杏眼。
「噯,姑娘,敢情你還不知?噢,你一個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可能 會知道!那遼國太后派人送了封求親信,說是太子初臨事,為恐兩國持續戰亂,使大宋 有機可乘而北上攻伐,所以提議兩國結為親家,而且願意將江東三鎮交出出兩國共治。 皇上看到這信之後,自然是龍心大悅,尤其北方連年乾旱、草枯牲亡,能有這江東三鎮 ,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啦!但問題是格格們都已婚嫁出去,而妃繽們所生的小格格們又都 還小……」
聽到他的話,蒲煙默然地低下頭。原來無論是在大宋或在金,格格或是郡主,命運 都是一樣的;全都只是為國家社稷而任憑他人擺佈的一著棋子而已!
「……所以馬車行經斷魂坡的時候,那被五花大綁送進出嫁馬車的菟禎格格,竟然 拔腿就往斷魂坡的險崖跳下去,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屍首哩!」
聽見外頭有人扯直了喉嚨在叫喚,小二像火燙著屁股般趕忙跳了起身,胡亂地以抹 布擦擦桌面,提起水桶便匆匆走了出去。
望著小二的背影,蒲煙很快地將門鎖好,憂心忡忡地在屋裡來回踱步。腦海裡不停 浮現的,儘是菟禎格格那艷麗絕倫的淒清面孔。怎麼會?那麼美麗的一位女子,卻是命 運如此多舛的香消玉殞!
不會吧?……說不上來為什麼,蒲煙心裡就是非常的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會發生, 但現時卻是摸不著頭緒!……新雨呢?他自昨夜三更後出門,至今仍未回來,他到哪裡 去了?他……莫不是氣我惱我,所以不再理我了吧?越想越焦慮,竟至沒有一刻可以安 心,各種揣測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翻騰滾動。
來回踱步了半天之後,她伸手拔開門上的閂鎖,「不行,我得去找他,我不能坐在 這裡空發愁,我必須找到他!」
主意既定,她很快地拉開門。但跟數天前她最後一次出門所見的,大不相同--門 外中庭竟聚集滿滿的粗壯男子!這些人停頓了正在做的所有事,正目不轉睛地以一種令 她渾身不舒服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飛快地關上門,蒲煙咬著指甲,在房裡晃來踱去。不成,即便是在大宋國境,女人 尚且不好單獨拋頭露面,更何況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他邦異域!
兩眼骨碌碌地轉動著,在接觸到牆上掛著的那個小包袱時,她突然抿嘴一笑。
隨即進行著她的大計畫……坐在簷下閒磕牙,那些因為征戰將至,摩拳擦掌待功獲 名的各路人馬,全都眼巴巴地盯著那扇曾露出張嬌柔臉龐的門。對這些慣留在荒郊野外 討生活的好漢們而言,除了娘親和土巴巴的婆娘,頂多只能到暗娼瓦窯找窯姊兒尋求慰 藉,那白淨淨、水靈靈,像是逢年過節畫片兒上的小娘子,可要教他們看得直嚥口水哩 。
聽那饒舌的小二說,這可是打南邊兒來的大官爺和他妹子所租住的廂房,這也難怪 ,一般尋常人誰住得起這客棧最好的廂房哪!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大夥兒沒事幹便坐在那裡,對方纔那小娘子評頭論足起來。雖 說這北地胭脂自有那種大剌剌的潑辣直爽美感,但比起這南方佳麗,香扇墜兒般的玲瓏 可人,還是有著那麼一點差距。是以屋內那位姑娘方才一露臉,便使得這班草莽漢子全 都看直了眼。
正在議論紛紛之際,那扇緊閉的門又呀啊一聲地被打開,眾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 ,將視線凝聚在那個一身黑色勁裝的矮小漢子身上。他走出門後,朝房內張望半晌,似 乎像在交代些什麼事,而後反手將門關上,便形色匆忙地走出客棧。
八成就是小姑娘的兄長!在場的人彼此交頭接耳地談論著,甚且有人有禮地朝這位 瘦弱青年打揖問安。他像是沒料到有這一著,給結實實地愣了好一會兒,而後才澀生生 地回禮,便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快步的走出客棧,蒲煙還是臉紅得像要燒起來般的不自在。雖然客棧內人來人往, 可能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但換穿了一身男裝的蒲煙,還是不由自主的要以為所有人都 盯著自己瞧,這更是越發的教她不自在。
深吸口氣,站在繁忙的十字大街上,蒲煙頓時覺得茫茫然。這麼廣闊的大街,我上 哪兒去找新雨?
正當她在苦惱之際,驀然有輛馬車停在她面前,上頭坐著個缺了門牙的老頭子。
「公子,租不租咱的車?」
「老丈,你可知那斷魂坡打哪兒走?」
「喲呵,我說公子你可真問對人咧!這方圓百里之內,可沒有我老屁蟲不曉得的地 方哩!敢情公子也是為了那千兩黃金而要去斷魂坡?」
「千兩黃金?」
「是咧,打那菟禎格格失踩之後,皇上即懸賞千兩黃金,說是活要見人、死見屍。 皇后已經被皇上給打入冷宮,但皇后娘家的人,現在也在搜尋菟禎格格。現在只能求老 天保佑,這格格可別讓皇后娘家的人給先找到,否則……即使是死屍,也會被扔進火山 去祭山神……」
「嚇!」乍聽到這消息,令蒲煙為之震撼不已。沒想到老翁隨即又說出更令她震驚 的事--「聽說皇后家的弟兄們,打算在今天下午,將那由大宋歸順而來的國師趙新雨 問斬,現下很多人都已經到東門外佔位子,打算拿饅頭沾他的血,做成驅邪饃饃咧!」
身形晃了晃,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馬車上。蒲煙只得慶幸馬車的遮棚提供了很好的 掩蔽,使老丈沒有留意到自己的異狀。
「老……老丈,既然他是國師,又何以要被問斬?」
聽著支離破碎的聲音在耳邊飄蕩,過了不知多久,蒲煙才猛然察覺那些只句詞組, 竟是由自己嘴裡吐出!她鬆開糾扭衣襟的拳頭,強迫自己深深地做幾個深呼吸。
「唉,這詳情大夥兒也搞不清楚?說是國舅握有證據,原來這趙新雨是大宋使苦肉 計,派來我金國臥底的細作!但街坊上大夥兒傳言,莫不是這趙新雨幫著菟禎格格才惹 惱了皇后,眼下皇后又被打進冷宮,所以她的兄弟們要替她報仇。反正這斬首令已下, 午時一到就要在東門城外斬首示眾。」半偏過身子,老翁望著蒲煙蒼白的臉色,揚起了 眉毛,「公子莫要擔憂,我大金可是很優遇到我國來經商買賣的商家,只要公子是本本 分分的做買賣,我大金的百姓官兵,是決計不會做出什麼害人之事!」
聞言立即坐正了身子,蒲煙強迫自己慢慢的呼出悠在胸口的悶氣。當心,可別露出 什麼破綻,否則自己的小命可能不保不說,可能連新雨的安危都要出問題!
由半敞開的車篷閒隙往外望,蒲煙所有心思都懸在對新雨的擔憂上頭。馬車轆轆的 輪聲和達達的馬蹄聲,在荒湮郊野、風刮過的起落處,透露出一股淒冷的氣息。
「我說公子哩,這兒過去可就是斷魂坡了,你還要再過去嗎?」以手裡的馬鞭指向 山坡下黑壓壓一片的人山人海,這叫老屁蟲的馬車伕笑瞇了眼地說道:「我說這些人可 都教那千兩黃金給蒙了心眼囉!若說這菟禎格格真的是落進這斷魂坡的話,這會兒哪還 我得到呵?這斷魂坡自古就是我大金用來處決犯人的刑場,坡下谷底是千百年來累積的 屍骸白骨,養了不少凶悍的毒蛇猛獸,瘴癘疫痛,這些人全這麼個沒頭沒腦的跑下去, 怕不惹病受氣才怪哩!」
「哦?老丈,您老似乎對這附近的地勢很熟……」
「那當然哩,我老屁蟲在這附近可混了五、六十年!打我從小穿開檔褲時起,就在 這裡混到大,方圓百里之內,還沒有我老屁蟲不曉得的地方!」
「那……老丈,您老方才說這國師……趙新雨,他就要被處斬?」咬咬下唇,蒲煙 的淚珠在眼眶邊緣打轉著。
「喲,公子是說這剛被逮進大牢的趙新雨?現已近午時,搞不定現在東市外已是擠 滿人,公子是不是也想去瞧瞧?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向來我大金處泱罪犯都是處以 絞刑,這回是為了殺一警百,所以改以斬首。」
「斬……斬首?」全身血液似乎在瞬間流光,蒲煙艱困地嚥下梗在喉頭的口
水,以輕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唔,公子,你莫不是身子骨哪兒不舒坦?」
「不,不,我只是……只是昨兒個夜裡沒睡好……」
「那就好,如果公子想到東市外去看那趙新雨被斬首,老屁蟲我倒可以引公子條路 ,包管是清楚又沒有人會察覺哩!」
「哦?行刑之地戒備何等森嚴,老丈……」
「喲呵,我說公子可別瞧我老屁蟲只是個趕車的大老粗,想我族裡也出了不少好樣 兒的年輕人,只要我老屁蟲露個臉兒,誰敢不賣我個面子?」得意地以手指捻拈著花白 的須,老屁蟲得意地自吹自擂。
「那真是太好了!老丈,這些銀兩就請老丈收下。」
「咄,公子這是幹什麼?老屁蟲可沒向公子訛銀兩的念頭!」乍見到白花花碩大的 銀元寶,老翁連忙推辭。
「老丈,這點兒心意是讓老丈領那些個俊哥兒們,去消遣消遣用的茶資酒錢,老丈 可千萬莫要推辭。」
或許是那大元寶的誘惑真是太吸引人了,老屁蟲雖嘴上一再謙辭,另一方面,卻是 以很快的速度,將元寶收進腰際的布襠頭內,臉上掛著掩不住的得意笑容。
「公子,老屁蟲行走江湖這麼久,可少見到像公子這般上道的年輕人。我大金正准 備渡江南討,皇上求才若渴,公子倘使有心,大可投效我大金,必獲重用!」
摸摸腰際鼓起硬硬一大塊的地方,老屁蟲口沫橫飛的,再三遊說著女扮男裝的蒲煙 。
話不投機的隨口搭理他三兩句,蒲煙難捺如焚急心,一再拉長頸子往前張望。
對老人家三句中帶兩句半句誇揚稱讚之詞,她只是冷漠以對。其實這有什麼,在宮 中隨侍人稱「算盤姨娘」的姨婆多年,對怎麼普施小惠以籠絡人心,她早已領略在心。 而這些在此刻都是不重要了,因為錢財再怎麼重要,都抵不過那個教她心魂牽繫的男人 !
風聲和著馬匹喘息的吁呼,在在令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幾分,遙望逐漸升至頭頂的太 陽,她的手不自主地扭緊。
白幡旗飄蕩滿空闊的黃土地上,在以棘柱圍起的刑場裡,肅穆得幾乎要令人透不過 氣來,幾名荷刀持槍的兵卒在那裡來來回回的巡視著。
被棘柱隔絕在外的百姓們,個個引領而望或交頭接耳,也有人駐足在貼寫有趙新雨 字跡的大字報前,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
太陽以令人難以忍受的速度緩緩牛步的往中天爬升,雖然燠熱難耐,但所有的人只 是靜靜地拭著汗珠,臉上掛著有點充滿期待的興奮表情。
鼓聲咚咚地響起,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那隊面容嚴肅冷峻的兵卒們,成隊地依序 走進刑場。在他們滿意的頷首後,鼓聲變得更加激昂,像是活生生的預告著即將上演的 戲碼,這使得群眾全都陷入一種幾近歇斯底里的鼓噪中。
一靠近帳幕虛的軍官大喝一聲,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噤若寒蟬。此時,那個由幾名手 執彎刀的士兵所押著的人犯,在厚重的腳鐐手銬桎梏下,踉踉蹌蹌的被連踢帶踹的給拖 進了刑場。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悶氣,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望著那個半佝僂帶著不屑笑意 的中年男子。他滿臉血漬髒污教人看不清面容,但看他的章服和腰配,可以想見必然是 個爵等不低的官員……冷眉瞄瞄像團死肉般癱在刑場中央的趙新雨,主官放聲發出一串 冷笑,「哼,趙新雨,任你再如何的呼風喚雨,我倒要瞧瞧你現在還能有何搞頭?最好 是那菟禎前來劫囚,我正好一舉成擒,給我那皇后妹子報仇!」說完,走上前去伸腳便 踹,還狠狠地往他身上吐了幾口唾液。「來人啊,給我嚴加看守,別教菟禎那妖女來劫 囚啦!」
在兵卒的應和聲中,群眾的情緒都被撩撥到了最高點。原本對數十年少見的斬首興 致高昂的販夫走卒們,在聽見菟禎的名字之後,全都將注意力又轉回了那位英勇和遼國 太子鬥智、卻被自家人暗算而落敗的絕色紅顏身上。
太陽越爬越高,眾人的情緒也越加的激動。終於有位虎背熊腰的漢子邁著大步來到 刑場中央。看清楚他身上的服飾之後,眾人的低語彙集成一道嗡嗡低語聲,形成一股低 氣壓籠罩在刑場上方。
在所有人引頸翹望中,那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脫掉上衣,赤袒著臂膀,緩緩地由包裹 著的大紅市中抽出一把森亮陰寒的刀。他仔細地雙手捧著透閃肅殺之氣的鋼刀,懷著虔 誠無比的誠心,必恭必敬地跪在刑場上,朝天地各拜三拜之後,這才掄起鋼刀來到主帳 之前。
「大人,天地神-已祭拜過,午時將近。」抱拳往主官面前一站定,他以讓寂靜全 場都聽得到的高朗聲音,大聲地宣告著行刑時間的到來。
眾人不由自主地發出嘩然叫喊,而後眼看主官將長几上的那塊「斬」長木條往地上 一扔,有的人立即迫不及待的拿出預備已久的饃饃。
原來自古即有一說:只要以被斬首罪犯的鮮血塗在鰻頭或饃饃上,這血饅頭或血饃 饃就會有驅魔避邪的功能。無論是幼兒夜半啼哭,或是老人感風寒多痰膿,這血饃饃都 具有無比神奇的療效。
這也是這場行刑會如此轟動,造成萬人空巷的原因。
陽光越來越猛烈,在尖銳的光線下,鋼刀閃爍著令人眩目的光芒。眾人雖然在那些 士兵的吆喝下,全都被一波波地掃退到棘柱遠遠的另一端,但在揮動刀槍的士兵剛走開 未幾,蠢蠢欲動的又全都攏了上來。
鼓聲咚咚地響起,所有人已急躁得幾乎壓抑不住的心立時沸騰了起來。
鼓聲逐漸加快節奏,眾人情緒也更加昂然三分。
終於,劊子手來到行刑之處。那個待斬的趙新雨,已經被幾塊大石撐起,被蒙雙眼 地跪在那裡。亮晃晃的鋼刀高高的舉起,所有的人心都躍到半空中,眼也睜得老大-- 陡地,原本熱度逼人的太陽,突被不知打哪兒來的幾片烏雲遮蔽了。附近有人惶恐地抱 頭鼠竄,不然就是拎起破盆鐵器吆喝驚恐奔走。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啦!快逃,快逃啊!」
在他們哇啦哇啦的奔走相告中,原先圍在棘柱外的群眾,瞬間全都倉卒的相互推擠 喊叫,甚至有那走避不及的人被推倒踐踏,一時之間哀嚎慘叫聲四起,整個刑場亂成一 團。
「快,護住趙新雨,別叫人趁亂給劫走啦!」
在主官和差役們的叫嚷聲中,立時有不少人拔腿就往仍跪在那裡的趙新雨跑去。
此時,人群中突有三人跳起丈來高。來自不同方向,卻全都將目標朝准了仍跪立在 刑場中的趙新雨。官兵們戰戰兢兢的瞄著來人的方向,揮舞著手裡的兵器,試圖要打退 那些攻勢凌厲的來者。
而那些人似乎也不是來自同一夥,只見他們全都以布帛蒙住口鼻,一身勁裝打扮, 在見到其它人出手的同時,均不約而同地相互打量了下。而在他們眼光相互較勁兒的同 時,那些官兵們已毫不猶豫地掄起刀劍朝他們砍去。刀光劍影霎時紛飛亂竄,圍繞在趙 新雨週遭的人們全打成了一團。
而在遠遠的混亂之外,有個一身小官兵裝束的小個子,在覷著沒人注意到他的舉動 時,突然快步的走向一旁已套好鞍套的馬車,將一個以黑市袋套住的龐大物體,使盡吃 奶之力的往馬車後廂拖去。在他幾番差點將那物體摔落,又驚恐萬分的重新嘗試之後, 終於將那黑市套著的東西硬生生地給弄上了車。
冷冷地盯一眼刑場中的混亂,小個子一抽馬鞭,馬兒昂首嘶鳴,隨即沒命地往前奔 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