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了三個月,何文賢再度返回海島。
回到家裡的他,簡直不敢相信迎接他的是一室漆黑和冷清。譚郁嫻並沒有像上次一樣的在家「做好菜」等他,他非常失望,她現在居然連裝蒜也不屑一做了……
把自己的行李簡單地整理一下後,他又開始了專屬他的工作,裡裡外外的把家裡給打掃了一遍,接著再外出到超級市場補給一些東西進冰箱;儘管心情不是很好,有些工作他還是得做……
時間已經是十一點了,郁嫻怎麼還不回來?他焦急不已,卻又不敢打她手機找她,他怕她會生氣,她是最討厭人家掌握她的行蹤的了,要回來就會回來了,打什麼電話?以往,她總是這麼對他說。
等得心有點急了,他索性到陽台吹吹風。吹慣了上海的冷風,現在他才發現海島的風是這麼溫暖宜人,他甚至貪婪的吸了幾口,就當是種至高無上的享受了。
不一會,他低頭一瞥,發現有一輛醒目的凱迪拉克在他們大廈前停了下來。他記得這輛車,譚郁嫻曾經和一個男人一起坐進了這輛豪華大車,在他的面前絕塵而去,他永遠也忘不了……
而今……果然!他看著他的老婆從這輛車內走了出來,這輛他一輩子也買不起的車子!
他沉痛的閉上了眼睛。他現在已不想費神再去臆測什麼了,事情的真相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回到家,之前他整理了三個月才平復的心情,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又被打亂了……
轉身回到客廳,他打開了電視,佯裝在看電視。
沒多久,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譚郁嫻推門而入。「啊!」的驚呼了一聲,顯然她是受到驚嚇了。
「郁嫻,你回來了?」他笑笑的起身上前,替她拿好拖鞋,並接過她的手提包。
「你……」本想問他怎麼突然回來了?但轉念一想,今天是星期一,他本來就是預定今天回來的,是她自己忘了!「喔,對不起,我今天晚上臨時加班,忙得我暈頭轉向的,一時忘了打電話告訴你一聲了。」
「沒關係。」他一點也不在意的回道,其實心裡很難過。他知道她是忘了,從她一進門的反應看來,以及……剛剛那一幕,若她不是忘了,她不會讓那男人送她回家的。
她眼光掃了一下客廳,長達三個月的亂,時候一到,又恢復井然有序和整潔了。
今時今日,他在她的生命裡,就只剩這個功用了嗎?她突然替他感到不償!
「你又……大掃除了?」她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
「是啊,沒事可做嘛,不如來活動活動一下筋骨。」
她對著他點點頭。「你這次休的時間……不太好,一連五天都是非假日,我白天要上班不能陪你,就只有晚上了…………」也意謂著她不能和李安裕見面了。
「不要緊,我只要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你,和你在一起,這樣就好了。」這已是目前他唯一僅有的小小心願,再多的他也不敢奢求了。
「文賢,有一件事情……我想我還是老實告訴你好了。」掙扎許久,她決定坦白了,否則這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呢?何文賢臉色迅速地刷白了!微微一顫,心驀地往下沉,他想他要面對最殘忍的那一刻了……
「什麼事?」
「就那個……上次我做的菜嘛,其實那根本不是我做的,我是叫外賣的,也就是說,我上烹飪課學做菜是假的。到現在……我還是連一樣菜也煮不出來……」她愈說愈覺得慚愧,最後頭也低了下去。
原來她還計劃他上次回上海後,真的要好好去學做菜,以備他下回回來可以派得上用場。哪知想學的念頭一拖再拖,始終付諸不了行動,終於拖到今日他人都回來了,她還是……沒有改變。
她的話讓何文賢沉落的心立刻又跳躍了起來。原來她要說的是這個,他還以為……
譚郁嫻抬起了頭,對上他如釋重負的眼眸,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是這個反應?
「文賢,你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聽到了,聽到了。」他激動得趕忙應答。「你不用自責嘛,我說過學菜要慢慢來,不可能馬上就會的。」
「可是,我騙了你……」她覺得這才是重點。
「你也是為了讓我高興啊,是不是?」
「你真的不生我的氣?」
「不生氣。」
「你真好。」她燦然一笑,隨即在他臉上吻了一下。「那我先去洗澡了。你不用買消夜了,剛剛我已經吃過了。」
「喔,好。」
譚郁嫻進入臥房後,他輕輕撫過被親吻的地方。以往,他只有幸福兩個字可言,如今,他的感覺不再是那麼單純了……
* * *
夜半。
譚郁嫻睡得極度不安穩,半夢半醒的,睡著了也是淺眠,現實和夢境之間,似乎拉得很近,近到她甚至覺得自己一直是醒著,從未合過眼……
突然,她看見一隻手探上了她胸部、腹部,接著往下游移,來到了她的大腿內側……真實得教她貼近了那股撩人慾火的溫度,愈來愈高,燒得她幾乎嚶嚀出聲……
不對!她猛然睜開眼,這不是夢!而是……她立刻翻轉起身,扭開了床頭櫃上的燈,拉緊了棉被,往床沿靠去,戒備的眼神看向他——她的丈夫,何文賢。
何文賢也坐起身,她的這個舉動,讓他的眼中憑添了無限哀傷,直勾勾的回望著她。
「郁嫻,你……難道你不願意讓我碰你?」
「不,不是這樣的……」她慌亂的搖著頭,一手支著額,似乎陷入了雜亂無措的狀態,囁嚅地回道:「我只是……被你嚇了一跳,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她的確是被嚇了一跳,他從來不曾這樣毫無預警的欺上她的身,這是第一次。
「對不起,我一時情不自禁,我真的很想要你……」
「可是,你以前都會事先問過我的,這次怎麼突然……」她已漸能平復剛剛突來的驚嚇了。
「可能潛意識作祟吧,怕今天如果不要了你,以後,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語畢,他苦苦的笑了起來。
他從來不曾講過這麼露骨的話,他想,真的是怕了她再也不會屬於他了。
「你在講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講什麼,算了,別理我。我睡不著,我到客廳看電視去,你睡吧。」一說完,他就爬下了床,欲往門外走。
「文賢!」譚郁嫻在他還沒出門口的時候叫住了他。
他怔然的回頭。
「你今天……沒戴那個吧?」
「啊?什麼?」
「保險套啊?!
「喔,沒有,臨時沒有準備。」
她有鬆了口氣的感覺。「我們不是說好暫時不要小孩的嗎?所以改天吧,等你有準備的時候,我們再……」
「喔……」他清楚她的意思,心裡稍微好過了點。「那我出去了,你睡吧。」他輕輕的將門帶上。
門一關上,譚郁嫻立刻全身鬆懈了下來,整個人往後一仰,萬種頭緒無從釐清。
自己是怎麼了?居然會恐懼丈夫的碰觸?
而文賢又怎麼了?居然會說出那樣的話來……那樣的話?該不會是……她驀然一驚,心裡隱約覺得文賢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就算不知道,想必也有所懷疑……
怎麼辦!這婚外情還要玩下去嗎!常理來說,是該結束了。可是,她愛李安裕啊,她捨不得離開他!沒了他,她的人生還剩下什麼?她想不出來……
* * *
一整個晚上,譚郁嫻都沒能好好睡個覺。
可是第二天,她還是得打起精神到公司上班。才接近公司大門,還沒踏進去,就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
「譚小姐。」一個柔弱的女聲。
她循聲回頭,意外地發現叫她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李安裕的老婆——宋愉,這個她只見過一次,卻永遠也忘不掉的女人。
「你……是李太太?」她雖非常的震驚,卻也依然保持了相當程度的冷靜。
「你記性真好。」宋愉溫和的笑了笑。「不好意思,這麼唐突的來找你。」
該來的還是來了,譚郁嫻想。不過,她真的沒預料到她會來找她,她以為她該是終其一生也不會發現的,那樣看似不問世事的女人,居然還是這麼快就……
「沒關係,請問……有什麼事嗎?」她覺得她是多此一問,答案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是這樣的,我有點事想和你聊聊……關於我先生的,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撥點時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
「現在?」
「對不起,我知道你要上班,可是……」
「不,沒關係,我可以外出。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進去打個卡、交代一聲,我們就可以走了。」
「真的?謝謝了。」
半個小時後,兩個女人面對面坐在咖啡店內。拜流行文化所賜,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店興起,讓她們得以在一大早還有這麼優雅的談話空間。
譚郁嫻面對她,心裡竟有說不出來的冷靜。不知為何,她會對自己的丈夫感到抱歉、內疚,對她卻不會。
可能是心底深處真的認為自己強過她太多,她根本配不上李安裕那樣優秀的男人吧,自然也無所謂的罪惡感了。
「譚小姐,我知道因為買賣房子的關係,你和我先生見過好幾次面,應該……也有某種程度的交情吧?」她的開場白很直接。
譚郁嫻不語,微點了下頭,她不敢說得太多,因為她話中的意思……似乎和自己以為的不是那麼吻合。
「你最近有和他再見過面嗎?」宋愉急切地問道。
「沒有。」譚郁嫻答得斬釘截鐵又迅速。
「是嗎?」宋愉顯得很失望。「那你一定不知道了。」
「知道什麼?」
「是這樣的,我懷疑……我的老公可能有外遇了,他背著我,偷偷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宋愉眼角泛著淚光,眼看就要奪眶而出了……
譚郁嫻深呼吸了一下,釋放出一直悶藏在心中的那一股氣。原來……她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她又為什麼會找上自己說這些呢?她不懂。
「你怎麼會知道?有證據嗎?」她「關心」地問道。
宋愉搖晃著頭。「沒有,我是猜的,最近他的應酬變多了,很少回家吃晚飯,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女人真是敏感的動物,她想。
「這也不代表他有外遇啊,應酬變多了……這算不上是反常,也許是他的生意愈做愈大了啊,是不是?」譚郁嫻試圖開導她。為她,也是為了自己。
「不,我不認為是這樣,有時候他回來,身上還有女人的香水味,而且每次味道都一樣,一定就是他外面的女人擦的,才會這麼固定。」
聞言,譚郁嫻將身體縮了縮,有點想將面前那杯白開水倒在自己身上的衝動。
「這也不代表什麼啊,很有可能是客戶,你知道有些合作案不是一次就能談成的,總要一談再談,你懂嗎?」她不會忘記她曾經是個很稱職的代理商。
「可是我還是不相信……幾個月了,不可能談那麼久吧?而且,也只有男人才會約男人出去談公事,順道喝喝花酒,哪有女人會和男人在外面談公事的道理呢?真是有的話,也是有問題了……嗚……」
宋愉放肆的哭了起來,淚水就像打開水閘的水庫奔流而出,洶湧澎湃地一發不可收拾。
「別哭了,別哭了。」譚郁嫻見狀,立刻掏出面紙遞給她,迭聲安慰:「事情一定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的,凡事都要講證據,也許是你自己多心了,在那自己嚇自己……」
這世界一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荒謬的了。
老婆哭訴老公在外有了女人,而這個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竟然還反過來安慰這個老婆。她有這個資格嗎?在她面前,自己其實是不折不扣的狡猾狐狸精……
宋愉哭了一會,慢慢的止住淚了,抬起頭來,歉然地看著她說:「很對不起,我不該來找你的,畢竟我們只見過一次面,根本都不熟。可是,我又沒有其他的朋友,有些話無人可訴,憋在心裡很難過……」
「沒關係,你就把我當朋友,我不是說過嗎?我對你一見如故。」愈說,她愈覺得自己卑鄙無恥。
「謝謝。其實我會認為我老公在外面有女人,還有一項最重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
「有一個同行的太太告訴我,我先生在一個慈善義賣會上,花了三百萬元買了一條紅寶石項鏈。可是……他並沒有送給我,我猜,他是送給他在外面的女人了。」
話落,她的眼神犀利地瞅住了譚郁嫻,而譚郁嫻也不畏怯地回望著她。
剎那間,譚郁嫻懂了,她找上她的真正原因……
連紅寶石項鏈都知道,不可能沒有耳聞那天在李安裕身邊的女人是誰,也許,她還知道的更多……
原來,自己一開始的預測就是正確的,終究還是逃不過「法網」……
看來她真是低估她了。譚郁嫻冷眼看向這個拐彎抹角,有話對她說的女人。
「其實就算他在外面有女人,他也只是玩玩而已,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和我離婚的。」從剛剛的無助哭泣,到現在的自信果斷,宋愉像變了一個人。
「那你還怕什麼?」從這一刻開始,譚郁嫻不再認為自己是狡猾的了,因為有人已經取而代之。
「我不是怕,我只是沒那麼大方。有些女人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公在外面玩不要緊,只要還記得要他的家,還有回家的時候把嘴巴擦乾淨,這樣就可以了。可是我不行,我的佔有慾很強,我絕對不允許和別的女人共同分享我的丈夫,絕對不允許!」
她的眼神有意無意的再度對上了譚郁嫻,這回除了犀利,還有一股怨氣……
原來一個柔弱無能的女人,為了捍衛她的男人、家庭,就會變得堅強了。譚郁嫻開始懂了。
「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女人是怎麼想的,她到底要的是什麼?不過,我還是希望她能高抬貴手,放我丈夫一馬,讓他回到我身邊,使他完完全全的屬於我,因為……我懷了身孕,希望他能好好的盡他做為父親的責任……」
「你有了孩子?!」譚郁嫻對這個消息非常震驚。
「是啊—才一個多月,看不出來。」她洋溢著幸福、喜悅的笑容,對上譚郁嫻慘白的臉色。
騙人!譚郁嫻根本不相信。好幾年都懷不了孩子,怎麼會這麼剛好,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呢!這一定是她的詭計,要她看在孩子的分上,離開李安裕,一定是這樣!
「你先生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我想等下個月我們結婚週年慶的時候再告訴他,讓他喜上加喜。」
哼!就說一定是騙人的咩,真有喜的話,早就等不及說出口了,哪有可能忍到下個月呢?
「那我恭喜你了,希望那個女人也會知道這個消息,更會因此而離開你先生的。」
「謝謝,承你貴言了。」
「那我先走了,我還要回去上班。」
譚郁嫻站了起來,準備拿帳單的時候,宋愉一手覆上。
「不用了,你走吧,這頓我請。」
「謝謝,讓你破費了。」
「值得。」宋愉語帶深意的回道。
好一句值得!譚郁嫻回公司的路上,悶悶地想。
他老婆已經知道了,難道就該知難而退了?不,她不甘心就這麼放手,尤其他老婆今天來了這麼一手,更讓她想反擊回去……宋愉懷孕肯定是假的,她絕對還有機會替李安裕生孩子,絕對有的……
* *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每天晚上,譚郁嫻都準時回家當她的何太太,夫妻兩人相安無事,彼此很有默契的珍惜這短暫的五個夜晚。
白天,她很「安分守己」的上她的班,不再和李安裕在外私會。不過,這和宋愉會過面無關,她只是不想何文賢人在海島的時候還和情郎見面,徒增自己的罪惡感。
終於,五天過去了。今天,是何文賢回上海的日子。譚郁嫻精神愉快的起了個大早,沒想到她的丈夫起得比她更早,還替她準備好早點。
有牛奶、三明治、荷包蛋,她吃得津津有味。
「吃慢一點,別噎著了。」何文賢坐在一旁看著她吃,臉上淨是滿足感。
「你做的三明治好吃嘛,下次你教我做。」
「好啊。」他頷首應道。
其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聽到她說下次、以後之類的話,他心中都有很強烈的不確定感,彷彿是遙不可及的一件事……
不過幸好,這次回來除了第一個晚上之外,他就再也沒有遇到什麼令他心生不快的事了,他可以帶著平靜無波的心,到上海度過長達三個月的日子了。
「我吃飽了,要上班了。」她推開空盤子說道。
「那……你開車小心喔。」
「我會的。你幾點要去機場?」
「大概十點,我中午的飛機。」
「祝你一路順風了,那我上班去了。」
譚郁嫻起身拿起包包朝門口走,何文賢跟著她過去,看她蹲著身子穿鞋。
譚郁嫻穿好鞋,站了起來。「我走了,你自己待會再把行李檢查一遍,還有護照、機票,別糊里糊塗忘了帶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會的。」何文賢笑得很滿足,因為從來都是他叮嚀她,這次物換星移,還是第一次。
「拜拜嘍。」她輕輕的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拜拜。」
何文賢滿心愉悅地看著她出了家門,雖然,這次分別又將是三個月,但他認為這將近一百天的日子會是一眨眼就過了,因為沒有牽掛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的快。
關上了門,遵照了老婆的指示,重新再檢查一次行李,接著便坐在客廳內傻笑、發呆,因為家裡已經很乾淨了,無需他再動手整理什麼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轉眼已快十點了,他拖出行李,準備到機場去。想想,時間其實還很充裕,乾脆順道到譚郁嫻的公司轉轉吧,再看看她、再說一次再見,也順便和她的同事打個招呼,要他們多多幫忙照顧一下他老婆。
他叫了一部計程車,趨車前往老婆的公司,車子還未駛近公司大門時,遠遠的,他就看見了令他重挫的一幕。
一輛凱迪拉克車就這麼明目張膽的停在公司門口,而更明目張膽的是,他的老婆譚郁嫻就這麼坐進了那輛車內。現在,他們竟連避都不屑避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他可以立足的空間的話,何文賢不懂,為什麼老天爺就是不讓他好過呢?為什麼……
* * *
李安裕帶著譚郁嫻進入一家五星級的飯店,表面上看來是「開房間」,其實是「有事要談」。因為一個是有婦之夫、一個是有夫之婦,不方便在任何公開場合談較為私密的話,而譚郁嫻匆忙之間,又沒有帶任何一把客戶的房子鑰匙出門,所以他們只好來到這裡。
一開門進房,李安裕先是怒氣沖沖的把大門用力一關,接著自顧自的走到床沿一屁股坐下,用力地拉扯了一下領帶,明顯是氣急敗壞的。
譚郁嫻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她實在不懂他是怎麼了?突然直接到她公司找她,嚇壞了她不說,現在又拿這種臉色對她!她自認沒得罪過他,兩人在一起以來也不曾吵過架,想不到她隱忍了五天不見他的思念,再見面,竟是如此這般的場面。
「你為什麼要去找我老婆?」
沉默了半晌,李安裕終於開口了,譚郁嫻想不到居然會是這一句。
「誰告訴你我去找你老婆了?」她嚥了嚥口水,幾乎是很困難的開口反問。
「我老婆說的,說你主動找上她,告訴她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還口出惡言要她離開我,好成全我們雙宿雙飛……」
原來一個柔弱無能的女人,為了捍衛她的男人、家庭,不僅會變得堅強,更會變得善於心計。譚郁嫻真的懂了。她,真的太低估她了。
「你相信你老婆說的?」她的心都寒了。
「為什麼不?否則她不會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事情!她沒有什麼朋友又不出門的,她不可能會知道!」
「那我告訴你,其實是她主動找上我的,你也不會相信嘍?」
「不可能!」他依然斬釘截鐵的回答這三個字。
「好、好……」她無意識的點著頭。「你相信她而不相信我,我也沒有辦法……」
她覺得這真是荒謬至極,向來只有人家的老婆會央求老公在外面的女人離開,還有在外面的女人膽敢爬上頭央求正主離開的道理?若真的有,那女人該是臉皮夠厚而又厚顏無恥的!想不到李安裕一點也不瞭解她,把她看成了這樣的女人,想來真是悲哀。
「郁嫻,」他幾乎是以很沉痛的語氣喚著她的名字。「一開始是你跟我說的,你不要名分、什麼也不求,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就好了。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願意和你開始這一段見不得光的地下情,可是到頭來你居然……」他低垂著頭,代表了他的心痛。
「雖然我真的沒有跟你老婆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可是我不否認,我的確不想只當你背後的女人那麼簡單,一直以來,我都妄想當你真正的、唯一的女人。換言之,就是期待你和你老婆離婚,然後來迎娶我!」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了,她認為已經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了。
不過遺憾的是,她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就已經輸得一塌糊塗了,還想說什麼反擊宋愉!人家是正主,自己呢?立場點就已經如此懸殊了,她當然是輸得徹底了……
「你怎麼能夠那麼想!」李安裕整個人暴跳了起來,直衝她面前。「郁嫻,我不否認我真的很喜歡你,你風趣、直率,我幾乎是第一眼看到你就愛上了你,可是……我們之間根本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就當是相見恨晚吧,我可以給你珠寶、衣服、財富,甚至於我這個人,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唯獨名分,很抱歉,沒有人可以取代我老婆她李太太的地位。」
他這麼清楚明白的話,著實讓譚郁嫻心寒,她怎麼會笨得還抱著希望?
「我不稀罕什麼珠寶、財富……」她猛然想到了鎖在保險箱的那條紅寶石項鏈,原來它不是代表最愛,只是他不能為之的補償,她感到難過。「只有你這個人才是我真正在乎的。可是你沒有說錯,我們的確是相見恨晚,不只是你,其實我也有自己的婚姻……」到現在,她覺得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什麼?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他暴跳如雷的大吼著。
「有差別嗎?你都結婚了,我結不結婚有差嗎?」
「如果你真的認為沒差,你就不會騙我了。」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沒有主動告訴你而已。你的反應為什麼會這麼激烈?你介意碰別人的老婆嗎?自己有妻有家就可以,別人就不行,你們男人在外面玩的原則還真自私!」
不理她的嘲諷,李安裕背轉過身,站離她幾步。
「既然這樣,大家都是有婚姻的人,為何你還想和我……」他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說得太明白了。
「我的婚姻不是問題。」她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為什麼?」他從口袋掏出煙和打火機,吞雲吐霧了起來。
是啊,為什麼?李安裕的反問倒教她一時啞口,因為她的婚姻很好解決嗎?而又為什麼很好解決?因為何文賢很好欺負!她知道,若她要求離婚,何文賢絕對不會刁難她的,也因此才讓她如此膽大妄為的玩婚外情……
李安裕也不在乎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對她抱歉地說道:「對不起,我又在你面前抽煙了。」
譚郁嫻看著他,冷冷地道:「沒關係,反正是最後一次了,是不是?你今天找我來,不就是要談分手嗎?」
「對不起,我老婆已經知道了,我不可能再和你這樣繼續下去,而且……」
譚郁嫻不等他說完,立刻失控的衝到他面前,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胸膛。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老婆有什麼好?她哪一點可以跟我比?你根本就不愛她,為什麼不和她離了婚和我在一起?你離、我也離,這樣我們就有名有分了,可以永永遠遠的在一起,為什麼你不離……」
「我沒有辦法,你知道我們公司的董事長是誰嗎?」李安裕也不閃躲,任她發洩。
他突然的這一句話,使她停止了動作,抬起淚痕狼借的臉看著他。
「是她的父親。今天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甚至……我還入了贅。」
難怪宋愉可以這麼有自信。表面上的條件論,她是贏過她的,可事實上是,宋愉優渥的身家背景,早把她所有的自信給踐踏光了。譚郁嫻這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
「就因為這樣,你離不開她!」
「是的,我要是離開了,我就一無所有了。」
「你愛我嗎?」
他深切地看著她。「是的,我很愛你,遠勝過我老婆。」
「可是你不能為我放棄你現有的一切?」
他不語,以沉默代替了答案。
半晌,他才又說:「我老婆有孩子了,昨天無意中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才知道,本來我老婆還不預備告訴我的。」
居然宋愉有孩子是真的!看來她真的沒籌碼了,這一盤,她輸得徹底。
「所以,你更要和我分手,不只當好丈夫,還要當好父親。」她用幽怨的口吻問道。
「對不起,我真的沒得選擇……」
譚郁嫻含悲帶怨的黑眸瞅著他,緩緩的一步步往後退,說道:「分手就分手吧。我現在才知道,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裡的人。像你們這種有錢人……一個為了虛榮,什麼都可以放棄,連真愛都可以犧牲;一個則是會耍小手段……儘管已經不重要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沒有去找你老婆,絕對沒有!」
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傾注所有的力氣喊出來的,一喊完,她立刻拉開門把,頭也不回的往外衝。
出了電梯,她問著頭直往大門跑。還未走出大門,她突然停了下來,下意識覺得有人在她身後看著她。她慢慢的回頭,看到大廳一旁附設的咖啡廳裡,有一人站了起來直視著她。
「文賢?!」她驚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