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月PUB巧遇徐澤維之後,藍佳涵的生活就有了不同以往的改變。
首先便是她不再神經質的夜夜端坐在PUB裡,做著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蠢事;再者,她的生活不再像過去,只有工作或是無謂的空虛寂寞來填塞她一成不變的呆板生活。現在,更多了樣——不是苦澀,而是帶點酸、帶點甜的心情。
每次,只要電話一響起,不論是在公司或是家裡,她總是滿心歡喜,帶著小鹿亂撞的心情,顫抖的接起電話。
雖然,一次次都教她失望了,但她還是無法抑制內心的那一股渴望,渴望一接起電話時,便聽到她期待巳久的聲音……
生活,因為這莫名的期待憑添了前所未有的體驗。
而她,依舊在等待……
夜深了,她還不想睡。她泡了杯牛奶,在陽台的休閒椅坐下,帶著今天剛收到的「日記」,她準備繼續往下看著「梅」和David的愛情故事……
自從她大膽偷窺這些「梅」寄給David的情書日記,接下來的每一天,她都會習慣性的在收信當天就拆閱,一天一封,從沒間斷過……她覺得自己像在看一部連續劇一樣,持續關注著他們之間微妙的情感發展。
八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四
和David認識至今,已是九個月又二十天了。
這段日子說短算短,說長也著實漫長。實際上的日子並不長,卻因著對他思念成疾、苦苦癡戀,無形中將日子拉得好長、好長…:日子似乎是那麼難過,時間彷彿是那麼難捱,一分一秒都覺得是煎熬……
和David之間,從陌生到認識,從認識到成為朋友……不管我倆相識多久,我和他卻始終只是朋友。
不知為什麼,一開始不是男女朋友的男女,要磨擦出我一直等待的愛情火花,竟是那麼困難!
今天,一個人在家百般無聊的過一天。寂寞,一點一滴毫不留情的啃噬著我的心……就在我快被寂寞啃蝕殆盡的時候,我掙出最後的一絲勇氣,決定不要再被動的做個等愛的女人。我要主動出擊,爭取我想要的幸福;結果是好是壞,我都不在乎了。
晚飯過後,我主動打了個電話給David,邀他到月光PUB坐坐。
起初……他接到我的電話十分訝異;當然,這是我們認識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主動打電話邀他出來。
他沒有推辭,更沒有遲疑,立即爽快的應允了;當時,我的心快樂得有如飛上了天。
我們在月光PUB小坐片刻後,我要求他一起到外頭走走,他立刻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我們信步沿著街道隨意漫步,走著走著,來到了中正紀念堂;此時,夜已深沉,十二月的寒風涼颼颼的直竄心口。我下意識縮緊了身子,而他看了,立即二話不說將自己身上外套脫下,披在我單薄的身子上。霎時,我的身子不再冷,不是因為他的外套,而是因為他的體貼、他的這份心。
或許是夜色太暗,或許是人煙稀少,也或許是他體貼入微的柔情,我竟情不自禁的對他脫口說出——我愛你。
我向他表白了?當我自己發覺的時候,不但有一絲羞愧,更有一絲震驚;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向他表白了!
而David初時的反應,有詫異、有不安,深鎖的眉還隱含著淡淡的痛苦……痛苦?但願是我理解錯了。
接著,他抿著嘴,露出他一貫淺淺溫柔的笑容說:「謝謝,你是個好女孩。」
什麼意思?我不懂,在我還在分析他話中語意的時候,他把我輕輕拉近他懷裡,擁著我好久、好久……
一直到他把我送回家之後,我還是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接受我還是拒絕我?我不懂。但我的心一直到現在還是十分滿足的,我不後悔自己這麼衝動。也許,表白之後,可能面臨的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但我不後悔,不說出口的愛怎麼是愛?
要是不說的話,他永遠也不知道我愛他,永遠也不知道有一個女孩這麼死心塌地、無怨無悔的愛著他;縱使他是不愛我的,我也要讓他知道,他生命中曾有這麼一個愛他的女孩……
我不後悔,真的。假使從此他真的不再理我了,我也沒有遺憾。起碼我說了,算是對得起自己了。
夜深了,我要去睡了,不管日後面對的會是怎樣一個明天,我都無所謂了。
藍佳涵把日記放回信封裡,呆愣愣的坐在原位,抬頭看著天上零零落落的星子。
好一個勇氣可佳的女孩啊;藍佳涵心底十分欽佩。換成她,她根本就沒這勇氣,起碼在今天前,她肯定是個暗戀到老到死,也不會開口向對方表白的那種人。
今天以前?
是的,今天以前她是絕不可能這麼做的,可是現在……她竟因信一的這個女孩改變了她一直把持的原則。
誰說女人就該處在被動的地位?等人追、等人愛?不開口說愛,對方又怎麼知道你愛他呢?但……若他喜歡你,又怎會讓你有先開口的機會?說了,當真能改變什麼嗎?這也就是她以前誓死不向對方表白的理由。
男人如果真喜歡,早就追了,還會像女人家那樣矜持等待嗎?
不,這世上害羞到不敢開口表白的男人,似乎不多了。不開口起碼也該有行動啊,若感覺不到他一點點喜歡的情意,那麼表白這檔事,似乎也是多餘。
此時,她不禁想到了自己和徐澤維。
那……她感覺他靠向自己了嗎?十五年的距離是不是太遙遠了?遠得需要再多花點時間才能拉近彼此。
她佩服「梅」的勇氣,激賞她不顧後果無怨無悔的做法;但她目前還不需要倣傚她「表白」這事。因為她首先要做的是,找回他們之間曾有的那種感覺——她要他愛上她,讓他開口說:我愛你。她決定了!
她要像「梅」一樣主動出擊,爭取自己的幸福,不再傻傻的做個等愛的女孩;一等再等,苦的是自己易碎的心,折磨的是自己一片癡心的情……
她看了看手錶,還不到午夜十二點,時間還不算太晚,應該還可以打電話吧?她立即回到屋內拿起電話,按下她巳背得滾瓜爛熟的數字——
「喂,你好,我是徐澤維,哪位?」
「我——我是藍佳涵。」她屏息以待他的反應。
對方頓了一下,接著才說:「喔,是你!有事嗎?」
「我……我是……你之前答應我,我如果想去PUB,可以找你作陪的,是不是?」她鼓足了勇氣大聲說。
他又頓了一下才開口說:「是啊,我說過的。怎麼?什麼時候要去?你決定好日期、時間,我去接你。」
「哪一天都行嗎?你都有空嗎?」
「大致上沒問題。我是老闆,只要事先交代一聲就可以走了,沒有太大的問題。」
「對了!你是家民歌西餐廳的老闆,不如這樣吧,乾脆我們也別去什麼PUB,就去你的餐廳如何?」
徐澤維沉默了,惹得藍佳涵大為緊張。
「喂喂喂,怎麼啦?你介意呀?那算了。」
「不,我不介意。既然你想去的話,我就帶你去。什麼時時候?」他立即接口,以熱絡的語氣安撫她。
「真的?!那後天好不好?」
「好,你幾點下班?地址給我。」
「六點。」接著她便報上地址,一時忘了她曾給過他名片。
「那六點十分我在你公司樓下等你,你要準時喔。」
「嗯,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拜拜」
藍佳涵高興的掛上電話,一邊還將剛看完的信拿到嘴上親一下。
謝謝你!「梅」。是你給了我啟示勇於追求自己的愛情;不然,我還不曉得要花多少時間等待呢。但願我倆的癡心都能得到回應。
祝福我們倆個吧!
藍佳涵擁著那封信,倒頭就睡。
她作了一個好甜好美的夢,夢中徐澤維溫柔的拉著她的手,而迴盪在他們之間的,還有股淡雅的玫瑰花香……
而另一頭,掛斷電話之後的徐澤維,卻是一支支的煙抽個沒完,像是在藉此澆愁。
我到底是怎麼了?他忿恨的自責。
為什麼不拒絕她?為什麼不躲開她?為什麼要給她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明知她可能對自己有意,卻不能狠下心,阻止一切即將發生的事。該死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她是藍佳涵嗎?因為她曾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嗎?
可是,他早已遺忘了過去,再也找不回過去的那種感覺了,男和女……人世間正常的情感發展模式。
他,早已違反常倫了。
「哈羅,怎麼一個人坐在這發呆呢?不過去和其他人聊聊?你好久沒來啦!」一個清秀的男子突然出現在他後方,從背後環住了他,親膩的在耳邊吹氣。
「別鬧了!」徐澤維拉開他的雙手,警告的說:「你不怕你另一半看到會吃醋嗎?小齊。」
那個名喚小齊的男子站直了身,從一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算了吧!他才不在乎我呢。我前陣子失蹤了三天三夜他也沒找過我。我看啊!我在他心裡,一點也不重要。」
「你們怎麼了?又吵架啦?」徐澤維捻熄了煙。
「哎!還不是老問題。我要出國進修,他不准也不跟,硬是要我放棄,叫我乖乖呆在台灣陪他;就這樣,兩人賭氣冷戰了好一陣子。他不理我也不接我電話,而我……原本預定下禮拜要走的,也因為他暫緩下來。這件事,到現在我還沒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哎!想到頭就大。」他無奈的搖著頭。
「這樣看來,你們都很在乎彼此,也都很愛對方。」
「才怪!我是在乎他,他才不在乎我咧!而且他一點也不愛我。如果他真愛我的話,他就不會絆著我、阻礙我的前途啦!」小齊完全不苟同。
「他不是絆著你,他只是想要你永遠留在他身邊。他若不愛你,根本不會管你到哪去,是不是?」徐澤維平心靜氣的以旁觀者的姿態勸說。
「是嗎?那他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拜託,你要他過去喝西北風啊!沒事可做,英文又不溜,待個一年半載的,沒要了他的命才怪,況且,他在台灣有一個固定的工作,他不像你一樣,說走就可以走。」
「你說的也對啦!好了、好了,算我誤解他了。我原諒他,不跟他計較了。」小齊大手一揮,顯示自己的氣度。
徐澤維搖頭無奈的輕笑一聲。
人就是那麼奇怪,熱戀中的人,不管男女,總喜歡質疑對方愛不愛自己?誰又愛誰多一點等等之類的計較。
哎……這就是愛情,不論同性或異性之間的愛都一樣。
「對了,你怎麼這麼久沒來啦?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歡,就把我們這群好哥們忘得一乾二淨。」
小齊揶揄的口氣外,還故意對他拋了個媚眼。
「我才不是有了新歡,我是因為……」
徐澤維張口無語,他看了小齊一眼,他知道他應該猜得到。
「喔……我知道了」你是因為Jacky對不對?你怕會在這裡碰上他?」小齊看到他默認的神色,立即接口說:「安啦!從你們分了之後,他就再也沒來過這裡了。我想,可能因為你們是在這裡認識的緣故吧,他怕觸景傷情,所以都不來啦」
「是嗎?」
他淡淡應了聲,隨後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不過……聽說他還是非常愛你。他到處向人訴苦,向人打聽你的近況;看來,他並沒有放棄和你復合的打算。」
「我們是不可能了。」他簡短的話裡有十足的堅決。
「為什麼?就因為那女孩?可她不是離開了?」
「不是為了她,她和我決定跟Jacky分手的事無關。我和Jacky分手,純粹是因為個性不合;我覺得我們的思想、觀念差太多了,在一起除了……性以外,我們沒有任何交集,所以我決定分手。我想,這對我們彼此來說,會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小齊點點頭,頗贊同的附和。
「也對!如果發現不和,不如早早一拍兩散,各自尋找適合自己的天空,免得浪費時間,耽誤了大好青春。哎!你當真還沒找到適合你翱翔的那片天空嗎?」他意有所指的問。
徐澤維木然的搖搖頭,就在那電光火石間,他腦海突然浮現一個影像……
「喂!那你要不要過去我們那桌坐坐啊。今天阿貴帶一個朋友來,長得頗正點的,你去瞧瞧,也許就對上眼了也說不定啊。」他再度使出媚眼試圖慫恿他。
「不了,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幫我跟他們打聲招呼,下次再好好和你們喝一杯,我先走了,拜拜!」
徐澤維拍拍他肩膀,拿起自己的手機即大步走出了這間隱身在小巷裡的酒吧。
風月酒吧,老闆是男的、員工是男的,就連客人——也都是男的。
這裡是一個輕鬆自在的天地,卸下白天在人群前戴上的假面具,在這扮演真實的自己……有尊嚴、有自我,有人與人之間相互扶持的生命共同感……
六點整一到,辦公室的人便群起騷動,默契十足的一致往打卡鐘方向沖;只有一個人例外,她衝進了洗手間。
藍佳涵趕忙卸下在公司穿了一整天的套裝,換上一套昨天剛買的連身洋裝,衣服一變,人看起來也年輕、活潑多了。
二十七歲,老嗎?不,不老。
要不是因為「副理」的頭銜壓著她,她也不會在不知不覺下,長期習慣性的以成熟穩重的打扮包裝自己。站在同年齡的徐澤維身邊,怎麼看就是有那麼點不協調……他年輕了點,她卻感覺老成;他像個大男孩,自己卻像個小女人。
不!她得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從外表的改變開始……
她補了妝,又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細的將自己瞧個明白,戰戰兢兢的態度連她自己都感覺意外。
天!她真的像個第一次談戀愛的小女生一樣,面對第一次的約會是如此緊張、慎重其事。
可,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約會啊!她怎麼……
哎,算了!別再想了,現在已經沒時間再讓她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她用手順了順頭髮,最後一次對鏡中的自己瞧了瞧後,立即奔出洗手間,趕著下樓赴約去了。
一到樓下,果真見到一輛白色福特轎車停在路邊,車內的人正是如約前來接她下班的徐澤維。
徐澤維也幾乎在她眼光看來的同時,恰巧不經意的轉頭看她,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覺得時光倒流,他又看到了紮著兩條長辮,穿著學生制服,一臉天真甜美笑容的她……
眼前的她,穿著一件鵝黃色連身長裙,和那天看到的深色套裝有明顯的差距……雖然,這無損他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認出她;但不可否認的,這樣的她彷彿年輕了好幾歲,搖身一變為青春亮麗的小女孩,也讓他猛然跌回兒時的記憶,那個曾教他深深迷戀的小女孩……
「嗨!等很久了嗎?」藍佳涵翩然奔到他車窗前。
「不,我也才剛到。」他回神應道。隨即,他本想開車門下車為她服務,卻被她一手制止。
「不用了!我自己上車就可以了。」明白了他的意圖,藍佳涵即刻繞到車子的另一邊,自行開門上車。
待她一坐上車後,徐澤維望著她,情不自禁又是紳士風度的由衷讚美道:「小涵,你今天看起來很漂亮。」
「謝謝。」她笑靨如花的接受了他的讚美。
不單是因為聽到他說她漂亮,更是因為他喊她——小涵。這是以前他對她的稱呼,而上一次見面,他還不曾這樣叫她呢。看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的確有了明顯的進展。
三十分鐘後,他們已抵達位在市區徐澤維開設的「稻草人」民歌西餐廳。
由於正值用餐時間,所以餐廳裡人滿為患,幾乎座無虛席。所幸徐澤維早有先見之明,出門前就先交代好預留個最佳的位子——可以好好欣賞民歌演唱的位子。
整間西餐廳分作兩層,為了要讓兩層樓的顧客都能欣賞到民歌演唱,還特別將舞台設置在兩層樓一間。
而現在他們正坐在整間西餐廳的最佳位子——在二樓中央前方靠窗的位子上,專注凝神的欣賞著民歌演唱。
藍佳涵大致瀏覽過整間西餐廳格局後,誠摯的開口讚道:
「你的餐廳很漂亮也很別緻,你真了不起!年紀輕輕的就當老闆,你是獨資還是和人合夥?」
「是獨資,但我父親也出錢贊助了些;要是沒有他,我大概也沒那麼快當老闆。」他自嘲的說。
「父親不是外人,他贊助你也是應該的。那之前你是從事什麼工作啊?該不會一開始就當老闆吧?」
「當然不是,這家店我也才開不久。我先前是在旅行社工作。」
「遊行社?咦?我記得以前你們家就是開旅行社的。
他笑著點點頭。「沒錯,你記性真好,我就是在自己家裡的公司上班。」
「喔——那你——」她詢問的眼光看向他。
「怎麼不繼續待著幫我父親的忙,是不是?」他主動提出她想要問的問題,又接著解釋說:「我一直對旅行業都沒有多大的興趣。從軍中退伍之後,我就在我父親的安排下待了三年。三年下來,我始終沒磨出什麼興趣,越做心越不定;碰巧後來我朋友有債務上的困難,想把這家店頂出去,我才順勢接下這間餐廳,離開了旅行社。」
「可是,我認為這兩者不會互相衝突的。」
他再度輕笑了會。
「你跟我父親的反應一樣。所以很明顯的,我是擺明了藉這個機會離開那裡;至於為什麼非走不可,其實還有另一個主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
「我弟弟。」
「你弟弟?我好像還有一點印象。以前常看到他跟在你後頭,長得不比你差,不過好像——愛玩了點。」
「沒錯,他叫徐澤智。從小就愛玩鬧事,長大後也好不到哪去。他勉強從三流商職混到一張畢業證書之後,當然也被安排在家裡的旅行社工作。不過他常常遲到早退,又不時蹺班,做事沒半點責任心,所以我父親根本不敢把事全交到他上,更別說寄望將來把公司交給他了。所以……他對我是有某些程度的忌恨。
這一說,藍佳涵大致也聽出一個大概,她揣測的說:「你是說——他想跟你爭旅行社?」
「沒錯!自始至終,我父親都打算要我繼承他的衣缽,他根本就沒考慮過我老弟;可是我知道,澤智他實質上是非常想要繼承旅行社的,也因此他不時的對我冷嘲熱諷,或是惡意攻訐,這些我不是不能忍,只是覺得沒必要。既然我自己也沒把心放在這上頭,那何不成全他?只要我離開,我父親縱使再不願意,也只能把事業交給他另一個兒子了。只是不曉得,一旦整個交到他手上之後,旅行社會在多短的時間垮掉而已。」他失笑的看著她。
「其實你這樣也很好啊,自己當老闆,不過……」她略有深意的上下打量著他。「你真的不像一個老闆那。」
聞言,他也低看看自已,無奈的聳聳肩。
「沒辦法,我喜歡穿輕便點,T恤、休閒褲,就是我最好的選擇。」他頓了一下,看看她。「你今天穿的也算輕便,不像那天穿套裝緊繃繃的。老實說,我覺得現在這樣的打扮比較適合你。」
她的心驀地火熱起來。他真的特別注意她那,連她那天穿什麼都還記得。
可你知道嗎?我是為了配合你才改變的……藍佳涵在心裡悄悄的說。
「我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沒辦法嘛!要帶人,如果不穿正式點、成熟點,我怕底下的人不服我。」
「帶人?你是什麼職務?」
「行銷部的副理。你……我不是有給你我的名片嗎?」
「喔,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你是在食品公司任職。不好意思!我一時忘記了,還多此一問。」他心虛得趕緊補上一句。
其實他只在接過她名片時,瞄到「食品公司」四個字而已;至於什麼行銷部副理的職稱,他壓根沒瞥見;之後,他就把名片收進口袋裡,也不曾再特地翻出來看看了。
藍佳涵一時火熱的心迅速被澆熄……他的不記得,是否表示了她在他心中根本無足輕重。
行銷部副理——這樣的頭銜是過去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不敢或忘而銘記在心的;而他……根本不屑一顧。
「沒關係。」她只能假裝若無其事的說。
「你說我了不起,你才真正了不起呢!不到三十歲就當上副理,一副標準的女強人樣;現在的你,真的和當年有天壤之別,很難令人聯想在一塊。」
「長大了嘛,總是會改變,你不也一樣嗎?」
她心裡酸酸的……他話中的意思好像她不再是他記憶中的她了。
「是啊!」他心裡悶悶的。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改變,最明顯的不外乎外在形貌或事業成就,但他的改變……
一股愁悵莫名的瀰漫在兩人之間。
也許,成長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件好事;若能選擇,或許他們都寧可不要長大,或者時光能倒流,回到當年那樣無憂無慮的童年歲月……
服務生送上了兩人的餐點,適時解除了一時間的靜默無言,兩人重新回到現實,面對彼此。
「丁骨牛排是我們餐廳裡最好吃的食物,好好品嚐一下,包你讚不絕口!他特意推薦,試圖化解彼此的尷尬。
「嗯,我相信你!我會好好品嚐的。」
才開動不久,正中央舞台立即出現一名民歌手,他稍稍調撥一下琴弦,一番簡單的自我介紹後,便彈唱起一首日前流行的歌曲。
「他叫陶貫聰,目前還是大三學生,是我們餐廳前陣子新進來的歌手,歌聲不錯,會唱的歌也很多,連新歌都難不倒他。」
他突然停下刀叉看向舞台,冒出這麼一段話。
「喔。」她只能傻傻的這麼回應,因為她不知道接下來該講什麼。
「怎麼?要不要點歌?什麼歌都可以,他真的很厲害喔!你想點什麼,我直接
去告訴他!」
「不,不用麻煩了。我很少聽什麼流行歌曲,我不點了,他唱什麼我就聽什麼。」
「好吧。」他也不勉強她,繼續拿起刀叉吃他的牛排。
藍佳涵也只能把注意力再放回眼前的牛排上,他的沉默寡言,迫使她也只得默默用著晚餐。
但不一會,她發現徐澤維竟將刀叉完全放下……循著他的視線,她看到他眼神專注的看看那個名叫陶貫聰的民歌手。他的神情,讓她想起當年他老跟在她身邊的那副模樣……
突然,一種不安的感覺閃過她腦際;但實際上也說不上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不舒服極了。
晚餐過後,徐澤維便送藍佳涵回家;之後,他又返回店裡,直待到店裡打烊後,他才回家。
回到家裡,原本該是燈熄人靜的時刻,卻意外的燈火通明,而他一向早睡的父母,此時仍端坐在客廳裡。
「爸、媽,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他有些吃驚的問。
「我們兩個寶貝兒三更半夜了都還沒回來,你要我們做父母的如何睡得著?」徐母沒好氣的回答。
「澤智還沒回來啊?媽,他天天這樣,又不是只有今天;你是不是刻意在等我啊?」
知母莫若子,他主動往母親身邊一坐,靜待下文。
「你呀,搬回家裡也有好長一段日子了,可是每天早出晚歸的,我想好好跟你聊上幾句還不容易呢。
「媽,你想說什麼?」
「你媽她呀,是想問問你和柏梅到底怎麼了?
徐父忍不住心急,脫口問道。
柏梅!天,他們要談的果然是她。徐澤維痛苦的鎖著眉。
難道他們不曉得這是他的禁忌、他的傷口嗎?
「是啊!當初你一聲不響的搬回家。我們問起柏梅,你就只說分手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好端端——」
「媽!」他煩躁的打斷她母親的話。分手就是分手了,沒有為什麼,你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這……沒有為什麼,那怎麼無緣無故分手呢?你再想法把她追回來嘛,你們以前很相愛的不是嗎?」徐母還是不死心。
徐父也加入了遊說的行列。
「就是說嘛!你是男孩子要主動點,你就哄哄她、說說好話,有什麼誤會說開了不就得了。」「爸、媽!我們之間沒有誤會!我們只是認清了彼此之間不適合,就只是這樣而已。我求你們不要再一味想把我們湊一起了,我求求你們,行嗎?」
徐澤維盛氣難耐,他很少會有如此情緒失控的時候。
「好好好,既然無緣,那就算了嘛!」
徐母也知道他這兒子平常不輕易動怒,這次他會這麼生氣,可見這回失戀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當下,她只得轉移話題。
「那……最近有沒有認識新的女孩子啊?如果有的話,可以帶回來讓爸媽瞧瞧,我們都等不及盼你結婚……」
又來了!徐澤維揉揉他發疼的太陽穴,一語不發的站起身,無視於他母親未完的話,逕自就要走回自己的房間。
「澤維!你怎麼走啦?媽話還沒講完呢。」徐母叫住他。
徐澤維只得停下腳步,但沒轉過頭。
「媽,我知道你要講什麼,但我在短期之內是不可能再交女朋友、談戀愛的,更不要說結婚了。你們就不要再逼我了,讓我鬆口氣吧!」
說完,他即刻返回自己房間,在關門的一剎那,他還清楚的聽到父母的對話。
「哎,算了!你看他那個樣子,失戀的人大都是這副德性,我們還是暫且別逼他了。」徐父說道。
「說的也是,這種心情我也能體會,看來我真是操之過急了;還是等他把失戀的傷痛平復好再說。」徐母也深有同感的回道。
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徐澤維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也好!就讓他們這麼以為吧;如此一來,至少他會有一段平靜的日子。
他把自己拋在床上,仰頭看著天花板,想起了她——袁柏梅,他一生中最對不起的人。
現在她到底人在哪裡?是活著還是……不!她絕對不會死的。她一定是偷偷躲在某個地方平撫他帶給她的傷害,一定是這樣的。
想著想著……忽地,他腦海中的影像化身成兩人,一個是柏梅,另一個是——小涵。
他猛地彈跳起來,無法置信這突生的念頭。
這代表什麼?他找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茫然的從床頭矮櫃抽出一小本老舊的相本,裡頭的照片全是小學時候到外頭郊遊所拍下的。想當然,每個人收藏的都是自己有入鏡的照片;而他,除了自己的,連同藍佳涵在內的任何一張照片,他也都悄悄刻意收藏起來。這點,他從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望著照片上那甜美可人的笑臉……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翻閱這些舊照片。老早在國中、高中時代,他就不時如此翻看。
當時,他執意不能相信自己的性向有了偏差……他以為,只要把她的倩影烙印在自己的腦海裡,喚起所有他曾對她的癡迷愛戀,那麼,他就能大膽證明自己其實是正常的——他是一個愛女人的男人,他不是同性戀!
但真實的情況是,她再不能讓他證明什麼了,他對她,根本不再有當初那種心動的感覺。
所有曾經有過的甜美回憶、癡迷愛戀,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他,從開始對同性莫名的好感,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到更進一步的發展、互動;終於在高二那一年,他經歷了第一次的同性之愛。
他知道,從此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了;他也才知道,對藍佳涵的感覺,不過是童年時期懵懂的行為而已。
現在,他該以什麼樣的心情面對她呢?曾經「努力」呆望著她照片也不能改變什麼;如今她長大了,更活生生具體的出現在他面前,但一切會有所不同嗎?
他不知道,更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想到這個問題……他早就證明自己是同性戀了,不是嗎?小涵……他喃喃念著個名字,在不知不覺中緩緩閉上眼睡了,在夢中,他夢見了他和藍佳涵,而他們……仍是同班同學的小學生。
十多年了,從他上了國中後,這是第一次……他夢境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