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諍留了書信給馬禹復,要他代為打理堡中事務後,一個人單槍匹馬的前來,只因這次是來搶人,不是來挑戰的。
他混在人群之中等新娘出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帶走她,他相信憑兩人武功之高,追得上、攔得下的人也屈指可數。可是他沒想到萬一媛萱不跟他走呢?若他沒成功反而被困在此地,他不就一命嗚呼了嗎?對於這一點,他當真完完全全沒考慮進去。
主婚人仍是周衡夫婦,只見頭蓋紅巾、身材姣好的新娘款步而出,朗諍不由得胸口一窒。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到她,令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喜是怒、是甜是酸。
就在朱瑞羽喊一拜天地、兩位新人朝外盈盈下拜的當兒,朗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出,抓住新娘的左腕便走,新娘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地被拉著走了一、兩步,旋即用力回拉定住了身形。
朗諍一怔,不願鬆手,突然想到她頭蓋紅巾,根本不知拉她的人是誰,於是長臂一伸攬住她的纖腰,低聲說道:「是我,跟我走!」
這事發生在瞬間,雷霆山莊內外守備森嚴與會之人皆知,竟還有人意圖搶新娘委實大出眾人意料,原本趁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時,飛奔而出仍有成功的機會,可是朗諍一感覺到新娘的奮力推拒,整顆心就往下沉了,她不願跟他走?!
朗諍暫時壓下心中的驚慌,正想伸指點倒她時,突見她手中握著一柄亮晃晃的匕首,由於距離近,她動作又快,眨眼間匕首已朝他胸口插落,要不是他反射性地微微側身,那柄匕首已對準他心口插入了。這一刀是存心要他的命!
這一刻,朗諍只覺腦中一陣天旋地轉。諼兒竟如此恨他嗎?!他已失掉了感覺、失了生趣,是否命喪於此他根本毫不關心,只是茫然地看著「諼兒」無情地揮舞匕首。
石鈞祟奔近,冷聲斥道:「陸朗諍,你居然還有膽來!」隨即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腹部。
朗諍的身子飛了出去,落地後滾了幾滾,口吐鮮血,他的眼睛仍只盯著「諼兒」,她俏生生地站著,手中緊握著尚在滴血的匕首。
這一變故讓觀禮的人陷人一片混亂的討論中,在場人士聽聞陸朗諍大名已久,但見過他的人卻少之又少。對他們來說,陸朗諍是神秘、厲害、武功高絕的,怎會如此容易被打倒?!這人真是陸朗諍嗎?他又來做什麼?
石鈞崇隨即抽出長劍,一步一步地走近朗諍,冷笑道:「陸朗諍,你也有今天!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找死,本公子就送你上西天,趁早了結這場恩怨吧!」
朗諍仍只盯著「諼兒」,心中一遍遍地喊著:你為何要這樣做?難道你真如此愛石鈞崇嗎?
石鈞崇舉起長劍,劍身泛著森冷的光芒,他手一揮,劍便往下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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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萱的判斷沒有錯,往大廳的守衛果然很少,都被她一一擺平了。
她在心中打算,等她到了大廳時喊著:段媛萱在此,先離開了,各位玩得盡興。所有的人想必都會愣住,這樣她就有足夠的時間離開了。
但才奔至能聽見大廳內動靜之處便聽到石鈞崇的話,媛萱嚇了一大跳,加緊腳步往大廳奔去,危急中她將方纔香香給她的匕首朝石鈞崇背後射出,並狂喊著:「住手!」
媛萱這一射可說是使上了全力,匕首的去勢非同小可,石鈞崇不得不側身舉劍拍落匕首,接著一道快捷的身形飛奔而至,不讓石鈞崇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就朝他搶攻,逼得他連連退了好幾步。
媛萱隨即奔至朗諍身旁,她一看清他的狀況差點暈倒,支撐不住地跪在他身側。
然而對精神委頓的朗諍來說,見到她的出現卻是無比的狂喜。諼兒不想殺他!她根本沒有要與石鈞崇拜堂成親!這事實對他來說是如此重要!
「萱兒!」石鈞崇看清楚阻止他殺陸朗諍的人後,不由得驚呼出聲。
媛萱的突然出現令在場眾人感到疑惑,若這女子是段媛萱,那跟石鈞崇拜堂的人又是誰?段媛萱為何要救陸朗諍?
那位「新娘」也極為震驚,事到如今,她也只好拉下紅頭巾。
「芯兒!」這回驚呼的卻是周衡夫婦,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
媛萱根本不理會週遭的嘈雜聲,她跪在朗諍的身側,石鈞崇清楚地看見她臉上閃著他從未見過的柔情心疼與不捨。
媛萱的身子雖不停地顫抖,但搭在朗諍腕脈上的手卻相當穩。她動作輕柔地解開他的衣服,血已不像剛才那樣流得那麼多了,她點了傷口附近的穴道止血,從懷中掏出藥瓶為他上藥。
她專注的神情使四周陷入一片寂靜,只見她眼中噙著淚,「還好現在是寒冬,衣服穿得多,傷口沒有我想像中的深,否則就麻煩了。」
她上完了藥,用手背抹去不經意滑下的淚,由於找不到布包紮,她毫不猶豫地撕下自己內裙的下擺,卻越想越氣,忍不住大聲吼道:「你該死的來這裡做什麼?!」
朗諍由著她替他包紮傷口,嘴角浮現一抹隱約的笑,「來帶你走。」
媛萱一怔,怒氣沖沖的說:「我要不要嫁、或嫁給誰幹你什麼事?!你憑什麼以為你來『帶』我走,我就要讓你『帶』走?經過上一次的教訓,你以為這回還能輕易得手嗎?對了,你的部下呢?你不要告訴我你是單槍匹馬來的。」
見他微笑默認,她不禁情緒紛雜地閉上了眼,旋即瞪著他大吼:「你瘋了是不是?!你到底是笨蛋還是傻子啊?!」
朗諍聞言微笑道:「我不得不告訴你,笨蛋和傻子其實差不多,你教我怎麼選?」
「你——很好,居然還有心情說笑,看來是死不了嘛!」她故意冷冷地說。包紮好後幫他拉好衣服,拿了一顆治內傷的藥丸讓他服下。見他不住的顫抖,忍不住關心的問:「怎麼,很冷嗎?」
朗諍握住她那同樣冰冷的小手,緩緩說道:「無所謂,只要知道不是你要我死的就夠了。」
看著他,媛萱的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對所有讓他受苦的人——包括石鈞崇、周妤芯、她父親,甚至是她自己都感到氣憤不已。她自問:究竟她所做的一切抉擇是為了他好,還是為了自己?
「我不會讓你死的……」
「夠了,萱兒!你瘋了是不是?!他是仇人啊!」石鈞崇方才一直處於震驚的情緒裡,看到現在,他已約略明白這兩人複雜的感情糾葛。「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是立刻殺了他,萱兒,你聽到沒有?」
媛萱環視眾人,「誰都不許動他!」她拾起地上的匕首,手一揮,匕首激射而出,嵌人石柱中直沒至柄,一方面為了發洩胸中怒氣,一方面也為了收嚇阻之效,使眾人不敢妄動。
在場的武林人士看得暗暗咋舌,沒想到眼前的美麗女子武功竟然這麼高!
「萱兒,你到底怎麼了?他是你的仇人,今天你不殺他,以後他會殺你的。」
「你錯了,我是他的仇人,他卻不是我的仇人。」
「萱兒——」石鈞崇無奈地大喊,「你忘了他是怎麼對你的嗎?他害得你受盡屈辱,你不恨他嗎?你忘了他是如何逼你——」
「他沒有逼我!」媛萱打斷他的話,「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他沒有逼我。」
此話一出,等於是當著武林人士的面承認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朗諍一聽也極為震驚,但見她臉上勇敢的神色,只覺滿心的感動與歉疚,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
石鈞崇臉上血色盡褪,不敢置信的看著段媛萱,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恨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拚了命在維護你的名譽,你卻陷自己於絕境!」
「我並沒有希望你挽救我的名譽。這次回來見你,目的只是想讓你安心,讓你知道萱兒並沒有在風雲堡受苦。我不告訴你真相是因為不想傷害你,可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說了,石大哥,我愛他!今後我會如何受人訕笑我都不在乎,唯一深感抱歉的是加諸在你身上的痛苦。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果你定要殺他,我也無力阻止,可是請你先殺了我。」她轉頭凝視著陸朗諍,幽幽地說:「能不能讓我陪你一起死?」
朗諍只覺心頭又酸又甜,她的話絞痛了他的心,「傻瓜,你這是何苦……」
「段媛萱,你的心也太偏了吧!你不惜用你的命救他,假若今日我放走了他,他日我反而死在他手上呢?你又該當如何?」
媛萱語氣堅定,緩緩地說:「若真有那麼一天,無論我身在何處,一旦證實此消息,必自刎隨石大哥同赴黃泉以謝罪。」
這下石鈞崇也無話可說了,但她的話聽在朗諍耳中卻又滿不是滋味的。她話中之意很明白,若他不想她死,就不能殺石鈞崇了。
此時,整個大廳陷入一片靜默中,突地,媛萱毫無預警地竄至周妤芯身前,右手的食、中指戳向她的雙眼,周妤芯嚇了一跳,本能地舉手阻擋,媛萱右手立即變招奪下她的匕首,左手順勢重重地摑了她一個耳光,「這個耳光是報你刺傷他的仇!好好照顧石大哥。」最後一句話她是壓低了音量說。語畢,又返回朗諍身旁。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聲清脆的掌摑聲響起,她又回到陸朗諍身邊,扶著他往外走,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而周妤芯只能撫著臉頰,愣在當場,淚水不自覺地滑落臉龐,她分不清心中到底氣不氣段媛萱。
「芯兒!」周衡夫婦護女心切,趕緊奔至她身旁安慰。但見石鈞崇沒有任何反應地瞧著兩人離開,別人又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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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萱扶著朗諍離開雷霆山莊,不知不覺間已走了好一段路了。朗諍側著頭瞧她,想起她掌摑「新娘」的舉動,心想:她從來就不是個好欺負的人啊!偏偏他……
「休息一會兒吧,已經離雷霆山莊很遠了。」
「還不夠遠。」她搖頭回道。
「你是怕有追兵?石鈞崇當著眾人的面放你走了,他沒理由再派人追來,況且,他還有個問題沒解決呢。」
「什麼問題?」她不解的抬頭看他。
「一個未出嫁的大姑娘當著武林人士的面跟他拜堂,雖說是為了假扮你,但沒被人識破就算了,如今弄得眾人皆知,教她一張臉要往哪裡放?更何況她的父母還是主婚人,對石鈞崇又有恩。因此於情於理,石鈞崇非娶周姑娘不可,那些賓客也不至於白請。」
「真的?那太好了,周姑娘待石大哥情深義重,兩人必成佳偶,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說到這裡,媛萱臉上的興奮之情褪去,她語氣沉重的說:「但就算石大哥不派追兵,也難保別人不會乘機落井下石,還是不得不防。」
說著腳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幸好及時站穩身子。
「你已經很累了,休息一下再走吧。」看她硬撐著疲累的身體趕路,朗諍十分不忍。
「停下來就不想走了,我還撐得下去,倒是你,你剛才流了不少血,你睡一下吧。」她不容他抗議地點了他的穴道,朗諍隨即暈了過去。
朗諍醒來時,媛萱正在煮東西,火上有個鍋子,不知她是打哪弄來的。環顧四周,原來他們是在山洞裡,洞外的天色已經黑了。
「我早該知道你很倔強。」朗諍忍不住歎道。
媛萱聽見他說話才轉頭瞧他,走到他身旁笑著回答:「這是堅持和毅力,不是倔強。」伸手為他把脈。
「鍋子是從哪弄來的?竟然還有棉被!」他拉拉蓋在身上的被子。
「我遠遠地瞧見有炊煙,就循著煙升起的方向走去,找到一戶人家,我就去跟他們『買』了一個鍋子、兩床棉被、兩隻雞、一缸水和一缸酒,還有一堆柴。」
「買?」朗諍眨眨眼笑問。
媛萱紅了臉,「呃,事實上我是弄昏了他們才搬了這些東西的,可是我有留下銀子,為了不多添麻煩,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真難為你了,這些東西你起碼要搬兩趟吧?」
媛萱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岔開話題說道:「等那些人醒來,說不定還以為是山中狐仙來搗亂呢。」
「像你這麼美的姑娘若要說是狐仙變的,只怕每個人都會深信不疑。」
媛萱漲紅了臉,啐道:「胡說八道!」
朗諍卻是一個勁兒地笑,能與她這般輕鬆談笑,感覺上已恍如隔世,即使身負重傷也感覺甜蜜,不覺歎道:「這世上怎會有這麼多山洞的……」
媛萱知道他是想起以前,心中亦是一陣傷感,意識到這樣輕鬆的日子不會長久,她不願多想,轉身繼續煮食物。
媛萱盡心盡力地照顧他,幾天下來,兩人都不談及敏感話題。朗諍功力深厚,休養數天已經好了六、七成,偶爾還可以起身活動筋骨,當然這也要拜緩萱醫術高明之賜。然而他的傷逐漸好轉,她的神情卻越顯憂傷。
這一天,媛萱拿著水缸到溪邊裝水,順道抓些魚。等她捧著水缸回來時,朗諍已在山洞內生起火,一陣暖意襲來讓她全身舒暢。
她蹲在火旁取暖,朗諍握住她的手,發現她原本柔細的手變得冰冷又粗糙,心中十分不捨,忍不住摟住她微微顫抖的身子,「你受苦了。」
媛萱聞言鼻子一酸,卻只輕聲低喃:「好溫暖。」
「以前我曾在心中發誓要照顧、保護你一輩子,沒想到傷你最深的人卻是我,而保護你的人卻是石鈞崇。」
「別說了……」她不願想起這些事。
「若我日後殺了石鈞崇,你當真會自刎嗎?」
媛萱一僵,離開他懷中,「我話既已出口,當然會做到。」
朗諍微慍,「你要陪我死,又要為他自刎,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
媛萱淡笑,「為你是情,為他是義,無論你們誰殺了對方,我都不會獨活。若你執意要報仇,很簡單,殺了他就等於殺了我。或許你覺得未能手刃仇人會有遺憾,但這一點我已經無法顧及了。」
「你——」他的心一痛,多日來刻意不去碰觸的問題,他又為何要提起?但不提成嗎?
「我們又要吵了嗎?」媛萱起身走到山洞的另一端,自言自語地說:「我好懷念以前那個總是對我笑、對我無限包容和體貼的你,只可惜那個人永遠也回不來了……」
她不再理他,逕自閉上眼睛休息。
朗諍又能說什麼?他的確已不是那時的他了。他躺下身子,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逐漸睡去。
是微微的啜泣聲驚醒了他,他睜開雙眼,見媛萱伏在他身旁啜泣,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她不是一向很堅強嗎?現在卻……他舉起手撫著她的發。
感覺到他的手輕撫她的頭,她抬起一雙淚眼,「你的傷快好了。為什麼這麼快?為什麼我要這麼盡心盡力地醫治你?」
朗諍明白了她哭泣的理由,他的傷一好,兩人就不得不分離了。「諼兒……」
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朝他喊道:「我是段媛萱!不准你再愛段諼的同時恨段媛萱了,她們都是同一個人,都是我!為什麼你非恨我不可?當年我才五歲,我做錯了什麼?我爹的作為我根本無力阻止,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你已經奪走了我的婚姻、我的名譽、我的愛情、我的幸福和未來,你己經奪走一個女人所能擁有的一切了,你還想要怎麼樣?你到底還要我失去什麼才滿意?你為什麼就不能不要恨?!」她終於對他喊出一切的不公平。
朗諍聽得只覺一顆心全揪在一起,他緊摟著她,痛苦地說:「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不要恨?我該怎麼做?」
媛萱緊緊依偎在他懷中,片刻後,突然用力將他推開,「除了你之外,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我不要看到你存著一絲絲的掙扎和恨意,我不要看到這樣的你,既然你今生今世都無法擺脫仇恨,我只有離開。再相見的時候如果你仍不殺我,那只有我殺你了,因為我不想再這樣糾纏、痛苦下去了!」
看著一臉堅決的她,朗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她。他的心正一點一滴的死去,十七年前的那種無助感又回到他心中。
媛萱一步步地往外退,這麼做她也是痛苦不堪,但除此之外她又能怎麼做?他能不能體會她愛他的心?「陸朗諍,你記住,如果陸朗諍和段媛萱注定是不能共存的,請你不要找我,永遠不要找我,否則再見的那一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完,她轉身飛奔而出,朗諍跳起身,但沒有追出去。追出去又有什麼用?難道真要拚個你死我活嗎?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彷彿被一個強大的漩渦捲進去。
繡芙蓉2003年11月1日整理製作
天氣漸漸轉冷了,離開朗諍至今已經過了五年。媛萱給自己及四歲多的兒子段辰買了新棉襖,正坐在屋內繡著圖樣。小孩子總是貪漂亮,繡些美麗討喜的圖案讓辰兒高興,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辰兒走進屋內,一張靈動可愛的小臉寫著困惑與不快。
媛萱放下手中的針線,關心地問:「怎麼啦?」
「娘,隔壁的大寶哥問我,我爹是誰,我說不知道,他們就一直笑。我問他,爹是什麼東西,他說每個人都有爹、有娘,就只有我沒有,他們說我是個沒爹的孩子。娘,為什麼我沒有爹?」
媛萱心中一陣難過,她早料到孩子會問,卻沒想到會這麼早,這麼小的孩子怎能理解大人間的恩怨呢?她笑了笑,撫著他的臉解釋:「辰兒自然有爹,只是辰見的爹不能和咱們住在一起罷了。」
「為什麼?大寶哥和其他小孩的爹都和他們住在一起啊!」
「這……爹有他的原因,等辰兒長大些,娘再告訴你好不好?」
「小孩子不能懂嗎?」辰兒似懂非懂地下結論。媛萱聽了忍不住微笑,他偏著頭想了想,「那等我長大了再問。娘,爹什麼時候才會來和咱們在一起?」
媛萱只有苦笑,「對不起,娘也不知道,希望越快越好。」
「那我們一定要等爹回來喔。」
「好啊,娘跟辰兒一起等。」媛萱笑著輕撫兒子的頭。
「太好了,我就知道娘不會不要爹的。大寶哥說娘很快就會嫁給別人了,一大堆人總是送禮物來咱們家。可是大寶哥說錯了,娘不會嫁給別人的,對不對?」
媛萱知道又是附近的鄰居在亂嚼舌根,這些人熱心、單純,卻又喜歡道人長短。「辰兒,別聽其他孩子胡說,娘根本理都不想理那些人。」
這些年來,她採藥、賣藥,偶爾替人看看病,閒來釣魚、讀書,專心扶養孩子,日子過得優遊自在,只偶爾思及朗諍仍有些心疼之外,她很喜歡這種平靜的快樂。偏偏有些人熱心地想為她做媒,兩、三年來不斷有人登門求親,若非不想惹麻煩,她早就對這些人稍作懲戒了。
「嗯,娘,爹長得什麼樣子啊?」他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望著她,媛萱實在不想讓他失望。
「娘畫給辰兒看好了。」
她拿出紙筆,把紙攤在桌上,回想著朗諍的長相,嘴角泛著一抹微笑,一筆一畫畫出俊朗瀟灑的朗諍。
畫畢,媛萱在紙的空白處填上一闋詞——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砍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寫完最後一個字,媛萱才想到第一次遇見朗諍時,那位賣唱的姑娘唱的不正是這闋「水龍吟」嗎?詞中的描述多符合她自己啊!彷彿從遇見朗諍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們之間這樣的命運!
「娘,這是爹嗎?真好看。」辰兒顯得十分興奮,「咱們掛起來,娘,掛你的房間好嗎?」
媛萱不忍拒絕,只好強顏歡笑地點頭,「好啊。」
望著畫上栩栩如生的朗諍,媛萱突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為什麼過了五年,對他的情仍是有增無減呢?她知道自己又將帶著無盡的相思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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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來,風雲堡挾著強大的威力橫掃武林,而雷霆山莊也以越戰越勇之勢屹立不搖,漸漸的,武林中除了歷數百年而不墜的少林、武當等各大門派外,其餘勢力不是歸於風雲堡,就是歸於雷霆山莊。
風雲堡中,馬禹復察道:「堡主,數日前咱們與雷霆山莊那一戰,我方死傷百餘人,估計雷霆山莊的死傷人數會比咱們多一些,約近兩百人。然而據飛虎堂堂主所報,咱們並未獲得多大的實質益處,這便是今日剛傳來的戰報。」
朗諍一言不發地聽著,臉上神情淡然。
自從媛萱離去後,他從不敢放任自己下令尋找她,找到又如何?難道相見只為拚個你死我活嗎?他這些年來非常盡責的報仇,不斷地打擊雷霆山莊,而石鈞崇亦同。或許是兩人心中都謹記段媛萱說的話,故而不敢對對方下毒手,反而企圖以周邊勢力摧毀對方,結果演變成現今武林分成兩方的局面。
「禹復,你可數得清這五年來,咱們與雷霆山莊大大小小的爭戰有多少次嗎?」
馬禹復想了想,「大的約有十來次,小的可就難數了。」
這五年來,為了爭勢力、爭地盤,他用盡心機,竭盡思慮,未曾好好休息過,但堡主只怕比他更累。
「那麼這五年來的成果為何,你倒說說看。」
「風雲堡在中原各地有大小分堂二十餘處,累積的財產更是無法細數。」
「可是仇卻沒有報。」朗諍歎了口氣,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當初我創風雲堡的目的就是為了報仇,風雲兩字即取自我父母陸尚風與歐陽雲的名諱。但是,現在風雲堡的存在關係著無數人的生存,再也不可能只是為報仇了,事實上我永遠也報不了仇了。」
「堡主……」馬禹復不知該說什麼,事實確如堡主所言。
「現在,雷霆山莊不但滅不了,甚至也不能滅,因為有它的存在,風雲堡才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展成這種規模,其實對雷霆山莊而言也是一樣,只是不知道石鈞崇發現了沒?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存在,對彼此來說都是件好事。」
馬禹復沉思著,半晌才歎道:「堡主說得是。那麼,現在堡主打算如何做呢?」他跟了堡主這麼久,知道他說這些話必有用意。
「風雲堡與雷霆山莊之間的紛爭造成武林的動盪,我想現在該是還給武林一個平靜的時候了。」
「堡主,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最近少林、武當、峨媚等門派皆在商議如何調停風雲堡與雷霆山莊的紛爭,你這就去廣發武林帖,說風雲堡欲與雷霆山莊議和。」
「但若雷霆山莊不願和平共處呢?」
朗諍淡淡一笑,「為陸門十五口報仇是我打著的旗幟,在武林人士看來光明正大,那些掌門人必然針對此點請我以和為貴,為武林大局著想。如今我仇都不報了,雷霆山莊還能有什麼借口不放過我?如此不成了武林公敵才怪。」
「有道理。」馬禹復點點頭。他突然想起一事,有些遲疑的開口:「堡主,請恕屬下冒昧地問一句,堡主的血仇真的不報了嗎?」
朗諍沉默片刻後才回答:「你可記得四年前的那場大戰?」
「記得,那次是堡主第一次帶領兄弟們大舉攻伐的大戰,雖有數百人死傷,但卻大獲全勝。」
「我現在才體會到,為了十五條人命,我犧牲了多少人的性命?或許……我比段雷霆更加可恨,也或許段雷霆並不如我想像中的可恨,因為從某一觀點看來,我和他在某個程度是屬於同一類人。」
聽到堡主這樣說,馬禹復顯得很驚訝。他從未聽過有人把自己與敵人比做同一類的,因為這樣一來,恨對方不就等於恨自己了嗎?
朗諍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久久才開口繼續說:「這些日子以來,有時我會想,如果段媛萱另有其人,而我果真殺了她、殺了石鈞崇、毀了雷霆山莊,那我還要做什麼?當我所恨的對象全死了之後,我是否就能快樂、就能不再恨了?」
「不能嗎?」馬禹復喃喃道,老實說他實在不能體會堡主的心情。
朗諍搖搖頭,「若真的可以,當初我得知段雷霆死了的時候就可以了,但我卻覺得失望,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未能親自報仇之故,然而事實卻是我的恨並未消失,如果世上並無段媛萱、石鈞崇等人的存在,我又該如何?
「恨一個人就要讓對方痛苦自己才會快意,段雷霆對陸家的仇報得可真徹底,這從我的痛苦及恨意可以得到印證,而我也正在做同樣的事,為此犧性了無數條的人命,段雷霆要是看到一定會哈哈大笑,這是多麼愚蠢的事啊!禹復,你知道嗎?現在想到段雷霆,我不再恨了,只覺得他很可憐,就像可憐我自己。」
朗諍說這些話時,也正在心中釐清自己的感覺和想法。
馬禹復對於他的話好像懂又好像不懂,見朗諍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敢打擾,打算悄悄退下。
朗諍終於允許自己去想念段媛萱了,他剛才所說的話有些是她在風雲堡時對他說的,他卻到現在才完全領悟。可是就算他不再恨了,他又能允許自己愛她嗎?這樣他對得起那十五條人命嗎?爹、娘他們會不會怪他呢?
驀地,他想起媛萱走前說的話——若他不能不恨,就永遠不要找她,那反過來說,若他不再恨了,是否就可以找她了呢?
說到底她還是希望他找她吧?而她說要拚個你死我活的話實非出於意氣,而是多麼深沉的愛啊!只因活著實在比死更難,她可以為愛而殺他,或為他所殺而不願痛苦糾纏,她是為此而離開的,只因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若她能愛他至此,那麼他的親人們也願意看到他幸福吧?霎時,朗諍的心中因充塞著她的柔情而深受感動。
就像放下一個很重的擔子般,他輕吁了口氣,抬眼瞧見正要跨出門外的馬禹復,於是叫道:「禹復,麻煩你傳令所有的兄弟,全力尋找段姑娘!」
馬禹復微微一驚,此時朗諍臉上所顯現的是從未出現過的深情、專注、盼望與……開朗!馬禹復為此而感動欣喜。「是。」
馬禹復走後,朗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人也可以活得如此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