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芽兒生性淘氣,可當真不笨,一章的書卷她不過背了半個時辰,就已是滾瓜爛熟,就連虞紹都不得不給予她一抹激賞的目光。
在他的想法中,姑娘家唸書向來遲鈍些,可喬芽兒給他的感覺,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機伶、聰明,幾個她不懂的點,只要稍稍做一番解釋,便能融會貫通,能有這樣的學生,虞紹倒也感到欣慰。
只不過,接下來麻煩的事情來了,要帶這個丫頭進城,真不知道她會變出什麼玩意兒來。尤其之前在他向橫山寨主稟告這事的時候,只見喬洋眉頭輕攏,仿似有著許多無奈,或許是害怕她那個頑劣的小女兒會因為這麼一進城,便玩得樂不思蜀了?
不過,經由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游之後,他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芽兒,走慢點,山路崎嶇,你走得那麼急,很危險的。」見她如此興奮,虞紹不禁搖頭輕歎。
「人家高興嘛,我爹爹終於肯放我下山,而且是我跟你耶。」她咧開嘴,笑得特別恣意開心。
「跟我真的有那麼好嗎?別忘了我是夫子,在你們這些學生的眼裡,可是最嚴厲、最討厭的。」虞紹撇撇嘴,幽眸直對著她瞧。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若不是你,我連下山的機會都沒有,所以還是很感謝你啊。」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芽兒覺得跟這位新夫子在一塊,還挺有意思的,至少他讓她完成了下山的夢。
「聽你的口氣,你很久沒下山了?」虞紹突然頓住步子,回首看著她。
「是好久好久了,還記得上回下山是我八歲的時候,之後娘去世了,爹爹好像怕我也消失不見,硬是將我鎖在山上,哪裡也不能去。」
說到這兒時,喬芽兒雙眸漸漸斂下,孺慕之情也油然而生。
「抱歉,我並不知道——」
「這並不關你的事,你什麼道歉啊。」
芽兒趕緊搖搖頭,撇開那些鬱悶的事,立刻又換上一臉燦爛笑容。
「那就好,想去哪兒玩玩?」見她年紀輕輕,就能將感情收斂自如,這便得虞紹杯疑她所表現在外的快樂和堅強,是不是屬於她的另一種偽裝?
「都可以,愈熱鬧的我愈喜歡。」芽兒扯開一抹甜笑,猛一抬眼,便捷進他那深刻而醒目的俊美五官,神情微愣了下。
她趕緊摸摸自己發燙的臉。真要命!她究竟是怎麼了?現在怎麼愈看他愈讓她不自在呢?
「熱鬧——」虞紹點點頭,「好,咱們就去看雜耍,累了再帶你去酒樓吃點東西,說不定還能碰到有人賣唱,你說好不好?」
聞言,芽兒趕緊拍拍手開心地笑說:「好啊好啊,沒想到你對山下那麼熟悉,那我就可以好好大玩特玩了。」
「不過,你可得記住,千萬別玩瘋了,到時候回到山上讓你爹失望,下回想要再下山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個我懂,你放心好了,出來玩的時候就該玩個痛快,但是回到山上該做個乖女兒,我一樣會做得非常認真,你就別替我窮操心了。」
她笑開了嘴,展露她那明眸皓齒、秀雅纖細的美。
雖然她個性外向,但五宮總是給虞紹一種纖柔的細膩感,而且膚質白嫩、仿似吹彈可破,讓虞紹看得不禁問了神。
見他用如此深邃的目光直盯著自己瞧,芽兒心頭不禁一動,小臉也印上一抹淡淡的薄霞。
老天,她怎麼還覺得胸口熱熱的呢?這可是她以往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虞紹趕緊收回視線,但是卻大方地握住她扯在她衣擺上的小手,以低沉迷人的嗓音說:「那快點,今天我定讓你玩得暢快。」
芽兒錯愕地望著他緊握著她柔荑的大手,接著對他欣然一笑,加快了腳步,隨著虞紹下山去。
※※※
西京城乃是大金國西側最富庶的一座城,其熱鬧並不遜於京畿,而且該地在虞紹的治理之下也平穩的發展,百姓們豐衣足食,每個人的臉上全掛著笑容。
喬芽兒身在其間,似乎也受了他們的影響,眼珠總是會四面八方地飄著,小嘴微微開啟,那抹興奮和快樂的模樣,在不知不覺中已盡收虞紹眼底。
「夫子,你快瞧瞧,那兒是在做什麼?怎那麼熱鬧?」
芽兒比著遠處街角,有個人站在那兒吆喝著,旁邊還有許多人圍觀。
「哦,我過去瞧瞧。」虞紹說著便往前走,接著笑說:「這是江湖郎中,在賣一些雜貨和跌打損傷的膏藥,並唱作俱佳地展現他說辭的可信度,許多人就是喜歡看他們賣弄唇舌和肢體動作,很逗的。」
「哦,那一定很有趣了,我們過去看看好嗎?」拉住虞紹的手,她趕緊跑了過去。
眼前這熱鬧場景虞紹早已見怪不怪了,可是在芽兒眼中卻覺新鮮的不得了,仿似鄉下人進城般直左右張望著。
而她這一抹天真開懷的笑容,再一次吸引了虞紹的注意。
「那兒有在賣些小玩意兒,咱們去看看。」他道。
「好啊好啊……」芽兒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去,那兒果真垂掛著琳琅滿目的頭飾以及墜子、手鏈。於是,她率先往那兒跑了過去。
虞紹搖搖頭,輕扯笑容地緊跟而上。
他發現芽兒的眼光直望著一塊菱形玉珮,玉珮上頭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她直把玩在手中,那喜愛的模樣溢於言表。
「喜歡嗎?喜歡就買下。」
「這——不喜歡,這東西我才看不上眼呢。」她將東西一丟,頭一撇地說。
「哦,是這樣嗎?那就再看看別的好了。」
於是,芽兒在攤子上東摸摸西摸摸,可目光仍是凝在那塊玉珮上,這樣明顯的表情自然是逃不過虞紹的目光。
只見她一會兒微蹙眉頭、一會兒輕歎,仿似在取舍間猶豫不絕,最後她道,「這些我都不喜歡,不要看了,肚子好餓哦,你不是要帶我去酒樓吃飯嗎?」
虞紹瞇起眼,望著她半晌,這才點頭,「沒錯,那我們走。」
芽兒重重地點點頭,像做了虧心事般,率先朝前快步走了去。
這時,虞紹暗地裡從腰袋拿出一錠銀子,擱在店家面前這才尾隨而去。
才拐過街角,他出其不意地逮住芽兒的手腕,往上一抓,硬是掰開她的手心,瞇起眼強勢地問:「說不買,這是什麼?」
虞紹目光銳利似箭地盯著她手心中的玉珮。
芽兒的臉色倏變蒼白,望著他的眼,支支吾吾地,「這……我……」
「我是夫子,你的行為舉止我都有責任,你還不說,到底為什麼這麼做?」他狠冷地開口。
從沒讓人這麼凶過,芽兒竟不自覺的四肢發顫,「我沒有銀子……以前要買什麼吩咐下去就有……所以我身上從沒放銀子。」
她也不想偷啊……可是她真的好喜歡它,況且她一直以來都是以大小姐的身份在寨中成長,可還沒低頭向人求助過,要她跟他借銀子,她可是開不了口呢。
「沒銀子可跟我說,寨主已預先給我這個月的薪餉,要買個玉珮還不困難。」他瞇起眼,直望進她那怯懦的眸中。
「你真的願意?」她偷瞄著他。
「願意?」他眉一蹙,不懂這丫頭話裡的意思。
「嗯……我的意思是,你真願意送我玉珮?」她低著頭,囁嚅地問。
其實剛開始聽他要買東西給自己,她真的很開心,可是又不想用他的銀子,省得以後他說教,她連回嘴的餘地都沒。
但此刻,她又好想藉著他送她玉珮的理由……纏上他!雖然才相處不久,可她就是喜歡他這種一板一眼的模樣。
「送就送,這有什麼?」虞紹卻完全不明白她心底的念頭。
「可男人送女人東西的意義不同哦,我會將它視為定情之物。」芽兒露出慧黠的笑臉,調皮的個性仍在。
「是這樣嗎?」虞紹瞇起眸子,哼笑了聲。
「我是這麼想呀。」芽兒的眼瞼輕輕一掩,瞬露甜笑,「既然如此,這東西我就收著羅。」
她將玉珮輕撫了下才遞給他,「你幫我戴上。」
「我……」東西握在手中,虞紹頓覺這東西對他而言似乎很沉重。
「是啊,既是你送我的,當然要幫人家戴上才有誠意嘛。」她開心地說,雖然乍聽之下有理,可仔細思量就明顯感覺詭異。
不過,既是個小丫頭的話,他也不會放在心上,於是便大方替她戴上。
她於是回頭對他甜笑,「記住哦,我已經是你的人了,快……快拿銀子還人家老闆。」芽兒開始催促道。
「我早將銀子擱在那兒了。」他沒好氣地說。
「哦,我懂了,你早就知道,只是不想當面拆穿我所以才私下告訴我的是不是?」芽兒鼻頭酸酸地說。
「你知道就好,以後不許你再當偷兒。」他睨了她—眼。
「是是是,不當偷兒了。」她偷偷吐了吐舌頭,「我又不是故意要當偷兒,人家只是第一次——」
「一次也不行!」他拿出做夫子的威嚴,大聲喝令道。
「好嘛好嘛!」
噘起小嘴的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人家不喜歡直喊你夫子。」
「你本就該這麼喊我。」搖搖頭,他繼續走。
「喂……都給了人家定情之物,你還這麼固執?」芽兒迅速趕上他,直拉著他的衣袖。
「什麼定情物!?」唉,他只是懶得理會她,沒想到她愈說愈像真的。
「人家只想知道你的名字嘛。」兩顆閃亮的眼直瞅著他,猶似個無辜的小姑娘。
「虞……虞子紹。」他刻意加了個「子」字。
「虞、子、紹。」芽兒邊念邊轉著腦袋,「嗯,真是個好名字。」
「是不是好名字你又懂得多少?」見她一副自以為是的老成樣,他只能搖頭興歎。
「我……」
「好了,去吃飯吧。」
發覺和這丫頭話真會讓人陷入有理說不清的地步,聰明的虞紹只好主動走人。
「喂……等等我啊!」芽兒見狀,趕緊拔腿追了過去,可心底卻直犯嘀咕:這男人到底是怎麼了,居然敢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
不過……這樣的男人她欣賞,而且纏定他了!
※※※
富泰酒樓雖不是西京城內最大的酒樓,卻是以菜色最上品著稱,因此每到午膳或是晚膳時間,總是高朋滿座。
「紹,這裡真熱鬧耶!」
一入內,芽兒立即張嘴大喊著,那新奇的模樣倒是讓虞紹看得心底泛起了些微的心疼。
她到底是個被人寵在手心中的金絲雀,不曾離過家,不曾獨立過,任何地方對她而言都是新奇,卻也充滿了危機。
「吃飯的地方本就如此。」他輕扯笑靨,洒然入座。
「真的如你所說的,這兒還有唱曲兒的呢!」遠遠地,她瞧見某間廂房內有位姑娘正彈奏著樂器,一面唱著小調兒。
「想吃什麼?」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虞紹轉向她問道。
「吃……呃……都可以的。」喬芽兒的興趣在於新奇的事物,對吃她從不講究。
「那就由我作主了?」他再一次探問。
「嗯,隨便。」她像個好奇娃兒四處搜尋著新鮮事,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底。
虞紹搖搖頭,這才向店小二點了幾樣小菜,隨即轉首,卻見芽兒深鎖眉頭,且一副怒意勃勃的模樣。
他還來不及發問,就見她往前衝了過去,這時虞紹才知道事情不妙了!
原來是那賣唱女在廂房內遭人調戲,她害怕得直淌淚,可是幾個粗野男人不放過她,硬是在她身上亂摸。
「你們這幾個王八蛋,住手!」芽兒義憤填膺地衝了進去。
「喲,小姑娘,你嘴巴挺悍的嘛。」男人摸摸下巴,站起身走近她,「噴嘖,還真是個小美人呀!」
站在屋外的虞紹只是瞇眼細看這一切,對喬芽兒的勇氣讚歎不已。
就在下一剎那,芽兒居然伸出手,狠狠地摑了那個模樣猥褻的男人一巴掌。
「你……你這個臭娘們,好大的膽子呀!」他撫揉著臉頰,一手用力拽住她的手腕,「怎麼?你想代替她?」
「放手,你弄痛我了!」芽兒拚命扭動著。
「哼,怎麼樣?知道惹上我劉老大的後果了吧?」那人一雙邪惡的眼直瞅著芽兒那張泛白的嬌容。
「你如果敢欺負我,小心我爹會將你大卸八塊!」芽兒一雙杏眼已染上淚霧,可她不願在這賊人面前掉淚。
「你爹?你爹是誰?」那人哈哈大笑。
「我爹是——」
「這位兄弟,請你放手好嗎?」倚在門框的虞紹竟出其不意地開口,將廂房裡每個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你又是誰?」那人對著他擰著臉。
「我是她的夫子。」虞紹笑得溫和,可眸底閃著異常炯亮的光芒。
「什麼?夫子!哈……你這個文弱書生可別管事,我不想理你,可別讓我忍不住殺了你。」對方發狠地說。
「哦,可是她是我的學生,我不能不管她,希望你能放了她。」瞇起一雙幽邃冷眸,他睥睨著他。
「哈……」那人聞言,竟發出刺耳狂笑。
「這是什麼意?」虞紹微勾嘴角,身體已凝聚著一股憤怒的力量。
「我是在笑你異想天開,她……我要定了。」那男人放肆一笑,還動手擰了下芽兒的雙頰。
「別碰我!」芽兒嚇得猛搖頭。
「我再說一次,放開她。」在喬洋眼底的「虞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不動手,他便不動手。
「放開她?我偏不——啊!」
倏地,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力道擊向這男人的胸口,他竟像遭到重擊似的往後倒下。
「劉老大,你怎麼了?」他的同伴趕緊上前扶起他。
他錯愕的抬起臉望著虞紹,只見他仍是雙手環胸,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那剛剛那股力量究竟是誰發出來的?
「我……我……」不知為什麼,一看兒虞紹那雙眼,他竟然會打從心底產生害怕的感覺!
「到底怎麼了?」
「他……他……有鬼!」
大吼了一聲後,他便像真的見鬼似的衝了出去,而他的同伴眼看不對勁,也跟著溜了。
「哼,還真沒用。」芽兒皺起鼻子,對著他們的背影做個鬼臉。
「夠了芽兒,你鬧事鬧得還不夠嗎?」虞紹的好性情也快被她給消磨殆盡。
「我鬧什麼?人家只是看不慣那些人欺負小姑娘。」說到這,她赫然想起還站在角落的賣唱女。
「這位姑娘,不用怕,那些壞人已經被我趕跑了。」芽兒笑意盎然地說。
「我……我的銀子還沒拿,你就把他們趕走,那我——」賣唱女滿腦子想的是她剛剛付出勞力的代價。
「什麼?」芽兒真的沒料到,她的好心似乎在這賣唱女眼裡變成了多事!
「我……我要我的銀子!」那女子居然就這麼哭了出來。
她這一哭,倒是讓芽兒手足無措了起來。
虞紹眸子一緊,連忙上前拿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隨即拉著芽兒的手,「走,我們回山上了。」
「什麼?可是我還沒吃東西呀。」芽兒一副不解樣。
「回山上再吃。」
他面無表情地直往前走,芽兒也只能愣愣地跟著他。她心忖一定是自己的多事,惹子紹生氣了。
「紹,你剛才又拿了一錠銀子,現在會不會身無分文了?」她突地想到這事,滿心擔憂地問。
「你爹給的新俸不少,你放心吧。」他瞇起眼,轉身瞥視她,「喊我夫子,別沒大沒小。」
「不管,人家就愛喊你紹。」芽兒噘起唇,不依地說。
「你……這話要是讓你爹聽見,就會立刻將我換下,這是不是你的意圖?」他索性停下腳步,眼神犀利地瞅著他。
「才不是呢!我才沒那麼傻。」雖驕縱卻憨傻的芽兒,立刻搖頭道:「我才不要那些老頭子當我夫子。」
「所以你以後說話還是小心點。」他揉揉她的腦袋。
「嘻嘻,我就知道你疼我。」小腦袋斜倚在他懷裡,這動作讓虞紹心頭一緊。
「對了,剛剛好奇怪哦,那個壞人怎麼會突然倒在地上,又沒有人推他呀?」芽兒頓覺他的胸膛好溫暖、好壯碩,不比她爹的差。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閉上眼,聞著她特有的芳郁馨香,腦子也跟著暈眩。
「那他定是惡有惡報,老天爺懲罰他的。」她哪會知道,她嘴裡的「老天爺」就是虞紹。
「或許吧。」他輕輕推開她,「肚子餓了吧,趕緊回山上吧。」
「嗯。」
芽兒露出一抹甜笑,能認識這位夫子讓她覺得好幸福,如果他能永遠留在橫山該有多好!就不知爹爹會留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