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兄弟們自個兒回山寨後,刁明卸下面具,脫去黑衣,改換回流里流氣的公子哥兒裝扮。
他刻意在身上灑上一點酒,假裝酒醉,然後搖搖擺擺的哼著小曲兒跨進家門。
進入正廳,見家中眾人在廳中或立或坐,表情嚴肅,特別是他爹,一張老臉臭得像千年糞坑。
「嘿!你們怎麼都在這兒還沒睡啊?」他假裝醉醺醺的說道。
「說!你又鬼混到哪裡去了?」刁父劈頭喝問。
站在父親身旁的ど女刁靜,與過繼給刁家堂親的二子刁華抿嘴忍笑。
這根本就是明知故問,秀琅城中誰不知他方才是到自家裡鬼混?
平日,刁明是玩世不恭、縱情聲色的紈褲子弟,但脫下光鮮的外衣、戴上猴子面具的他,搖身一變,就成為豬頭山的山寨大王了。
這事兒會被大家發現的原因,主要就是那群山寨兄弟每回下山找樂子時,幾杯黃湯下肚,別說寨子裡的事,連祖宗十八代都背給你聽。
可由於刁家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加上長女刁寧貴為寧蠻妃,皇帝愛屋及烏,加封刁父為寧國侯,是以刁家算是皇親國戚,實在丟不起這個臉,因此,這件事也沒人敢正面戳破,成為不能放在嘴巴上的公開秘密。
而眼前,這個公開秘密的主角,正裝成醉眼昏花的演著戲。 「還不快說!」刁父拍桌再喝。
面對父親的質問,刁明擺出慣常的吊兒郎當,「沒去哪裡,只不過到邀香樓喝杯小酒而已。」
「你還有心情喝酒?」刁父瞇起老眼,「你知不知道,我們家剛才又被豬頭山的土匪搶了!」
不是豬頭山,是梁山泊、梁山泊啦!刁明真想衝口大聲更正父親。
他不在意的聳聳肩,「反正咱們家有的是錢,就算被搶個幾百、幾千兩銀子也無所謂。」
「你給我住口!」刁父勃然大怒,指著他破口大罵,「你這個大逆不道的不孝子、敗家子!真是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我說爹,您別一直爺呀爺的,祖爺爺他老人家早就歸天了,您就別老是叫他,讓他好生安息吧!」刁明訕訕的頂嘴。
「你你你……」刁父的腦血管都快氣爆了。
「明兒,你少說兩句,瞧你把你爹氣的。」刁母忙拍撫丈夫,「相公,都已經這麼晚了,有話明天再說,去睡吧!」
「等不到明天,我可能就被他給活活氣死了!這個混小子根本存心想氣死我,好早點拿到我的財產,我告訴你,要是我死了,你一文錢也別想拿到!」
「爹,這點您大可放心。我還不想這麼早拿您的財產,我保證您會長命百歲,我這個大逆不道的不孝子是氣不死您的,您只會愈氣愈長壽。」他油嘴滑舌的哄道。
這些好聽話讓刁父又好氣、又好笑,十丈的火氣當即消退成三丈,癩痢頭的兒子,還是自己的好,終究是自己生養的,實在也難氣到哪裡去。
「好了,爹,您也別生氣了,為我這個不孝子氣壞身子可不值得,這麼吧!下次我去邀香樓時,一定找您一起去,我把最好的酒和姑娘都讓給您,您說如何?」刁明再度嬉皮笑臉的討好。
刁父被兒子這麼一哄,怒火幾乎全消了。
唉唉唉!他刁某人前世欠了什麼糊塗債,這輩子才會生了個只會油嘴滑舌的敗家子來磨他?
「如果沒什麼事,我要去休息了。」說完,他邁著顛顛倒倒的步子,回他的房去。
待刁明回房之後,刁父才想起忘了說重要的事——今天早上上官家再次捎來的催婚信。
不過看明兒那個死樣子,他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話說桃夭十五歲那年,由於刁祖爺爺仙逝,刁明發願守孝三年,因而將婚期延至桃夭十七歲。
等到桃夭十七歲時,刁明居然跑去當山寨大王,面對上官家的催促,當時的刁府怎敢明說刁明當土匪去了,只好再次推拖,說他生了一場重病,無法親自到上官家迎親,希望能再延一段時日。
現在桃夭都快十八歲了,刁府仍然無法將她迎娶回去,上官家當然會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憂急如焚,猜疑刁府是否想毀婚。
「唉!不是咱們刁家遲遲不願去迎娶桃夭進門,而是那個不務正業的不孝子,什麼事不好做,偏偏要去當土匪,再這樣拖延下去,也是耽誤人家閨女的婚期呀!」刁父著實頭痛欲裂。
大家為此也是愁眉不展,苦思應變之道。
刁靜不經意的瞟了瞟刁華,忽地明眸一亮,「噯!我們怎麼沒發現,堂哥只要剔掉嘴上的小鬍子,就和大哥長得一模一樣呢!」
「靜兒,你的意思是說……」刁父遲疑。
「讓堂哥冒充大哥去上官家迎親。」刁靜說出她的主意,「咱們先把人抬回來再做打算,你們想想,說不定桃夭姊姊嫁過來後,大哥就會因為有了責任感而浪子回頭,如此一來豈不皆大歡喜?」
刁父和刁母對視一眼,再望向從頭到尾都沉默不語的刁華。
「華兒,麻煩你跑一趟了。」
事到如今,只能把刁明這匹「死馬」當成活馬來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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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上官父母接到刁家擇好吉日欲來迎親的消息時,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開始忙碌的為女兒籌辦豐盛的嫁妝。
然而,桃夭卻不像父母那般開心,甚至有些慌了。她壓根兒還沒做好出嫁的心理準備啊!
雖然她和刁明算是青梅竹馬,但兩人從小就是相看兩討厭的死對頭,她從來就不喜歡他,更別提要嫁給他……
雖然苦惱著不願意,但日子飛快的過去,也終於到了迎親前夕。
桃夭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也無法合眼入睡。
「老天爺,難道我真的非嫁給那個臭刁明不可嗎?」她喃喃自問。想到往後她和刁明我刺你一劍、你捅我一刀,每天想著如何謀害對方的生活,她就覺得恐怖。
別開玩笑了,她才不想嫁給一個可能進門沒幾天,就把她氣得一命歸陰的丈夫。
想著,她下定了決心,準備包袱款款落跑,她死也不要嫁給臭刁明!
趁著夜色,拎了個小包袱的桃夭,躡手躡腳的摸向後門,想一逃了之。
「大姊,你在這裡做什麼?」
霍地,如雷的大嗓門畫破夜的寧靜傳來。
桃夭瞬間被嚇得心臟差點停止,轉頭望向離她尚有一段距離的上官碩人,慌張的輕聲斥道:「噓!小聲點。」
碩人走過來,表情裝得相當無辜,「我又不是故意的,人家的嗓門天生就大嘛!」
「你還說,連死人都要被你吵活啦!」桃夭撫著心口,緊張兮兮的左右張望,生怕被人發現她想逃家。
「大姊,你帶著包包要去哪裡?」碩人盡量壓低聲音問道,不過在夜裡她的聲音仍顯得格外響亮。
桃夭忙將包袱藏到身後,「我哪有要去哪裡?我只是出來散散步。」
碩人目露疑光,又忘了控制音量的說:「廠X-你想逃婚對不對?」
「噓!」桃夭氣急敗壞的噓她,用氣音罵道:「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就把你的嘴給縫起來!」
碩人捂起自己的嘴,點點頭,表示不敢再多話了,免得真被潑辣的姊姊縫了嘴。
「大姊,小妹,你們怎麼都還沒睡?」驀然再傳來另一聲柔嗓。
上官靜女巧步輕移的走向她們,比起桃夭的倔傲好強與碩人的大刺迷糊,靜女顯得十分婉約文靜。
「大姊,我正想去找你。」她把一張紙箋交給桃夭,「這是妹妹昨天去廟裡上香時,特地替大姊求的姻緣簽。」
桃夭好生感動,打開來看,見簽上寫著,「花非花,霧非霧,分明天上日與月,莫問神仙何日月。」
「這是什麼意思?」碩人不太明白。
桃夭不由得苦笑,很明顯這是只凶中帶吉的簽、表示事物的真相早已擺明眼前,毋需煞費苦心去尋求答案。
難道她命中注定真要嫁給刁明?
「大姊,祝你幸拐。」靜女由衷的祝福她。
「謝謝你,二妹。」桃夭只能微笑道謝。
什麼是幸福?她在心裡自問,對她而言,「幸福」這種東西,飄渺不可及……
「真羨慕大姊要出嫁了。」碩人的口氣充滿欣羨,嗓門大得令兩個姊姊都想掩住耳朵了。
桃夭沒好氣,懶得再斥責她,「要不,你代替我嫁好了。」
「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啦!」碩人忙不迭的搖頭晃手。
三姊妹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撲哧笑出來,嬌若銀鈴的笑聲迴盪在春夜中,擾動星點流螢滿園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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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良辰吉時,刁華率領陣仗龐大的五花大轎與送聘行列,浩浩蕩蕩的來到錦琊城大街,緩緩往上官家前去,延路鑼鼓喧天、笙蕭刮耳。
來到上官府大門前,上官府一干僕人上前,齊聲獻上「請下馬詩」,「窈窕出蘭閨,步步發陽台,刺史千金重,終須下馬來。」
刁華被請下坐騎,在眾人簇擁下入府,來到桃夭的閨房外,他大聲吟著「化妝詩」,「姑娘天生本麗質,不須脂粉污容顏。」
昨晚沒逃家成功的桃夭在裡頭聽到,曉得不論她的意願如何,箭已上弦,她是不得不嫁了。
「娘從你小時候就盼著你嫁給刁明的那一天,娘相信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給你幸福的。」上官母欣慰的拍拍女兒的手,忍不住又落下一滴不捨的淚水。
別被他氣得吐血而死就萬幸了,還給她幸福?
桃夭想回嘴,但硬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忍住,只能在心裡叫苦。
對於這樁從小訂下的婚事,她感到惶惑且抗拒,然而她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因為就算她說不,仍是會被趕鴨子上架強迫嫁去。
被人在鳳冠上罩了紅蓋頭,她由數名喜娘摻扶而出,來到正廳拜別父母。
經過一陣複雜冗長的禮俗後,上官府歡天喜地的送大女兒出閣。
潑在上官府紅漆大門前的一盆清水,象徵著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
桃夭聽到轎外追著迎親隊伍的兒童們,唱著嫁女童謠,「月兒圓,圓在天邊像湯圓,嫁女遠,遠過離家萬里遠。」
茫然的坐在花轎內的桃夭,想到她將從此離開父母的保護羽翼,不再是上官家的女兒、不再長侍父母膝下、不再與妹妹們相伴讀書、不再無憂無慮的過著悠閒生活……
聽著、想著,她不由得悲從中來,一顆豆大淚珠輕緩滑下,淌過抹著白粉與胭脂的臉龐。
「不哭,不哭,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嫁人而已,沒什麼好哭的。」她輕揩淚水自語,豈知愈揩淚卻掉得愈凶,一顆接著一顆,怎麼止都止不住。
罷了,要哭就哭吧!
她索性以袖掩面,嗚咽不成聲,縱容眼淚沾濕錦紅袍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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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迎親隊伍已在回秀琅城路上的刁明,依舊悠悠哉哉的來回於山寨與刁府之間。
這一日,被刁明改名為梁山泊的豬頭山入口的石碑旁,站了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倚碑翹首等待。
「小姐,今兒個他可能不會來了,咱們回府吧!」一名家僕上前勸她。
「不,他一定會來。」柳小姐堅定不移,若沒等到刁明,決計不肯回去。
她對刁明可說是一見傾心,自從得知刁明成了豬頭山的土匪大王后,她便時不時穿金戴銀,命令家僕用轎子將她扛到豬頭山下,等著被他搶。
沒多久,刁明終於不負眾望的策馬,由山的那頭往這頭下來。
「他來了!」她高興的歡呼,還一邊自做多情的想,他一定知道她在等他,所以才特地下山來見她。
家僕們見到他立刻一哄而散,躲到路旁的樹叢裡。
刁明沒看見柳小姐,「咻!」的一聲,就從她身邊飛馳離開。
他才不是特地來見她,他只是順道下山回家而已,誰鳥她啊!一旁的家僕想道。
柳小姐一陣錯愕,旋身對他大叫,「等一下!我這裡有很多金銀珠寶!」
刁明一聽,才發現這裡有人,頓時拉馬返身,奔回她身旁。自動送上門的肥羊不搶白不搶,反正放著也是浪費。
柳小姐毫不抵抗的任他搜刮,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他順便、乾脆連她也搶走,當他的押寨夫人。
狂傲的山大王與「被迫」成為押寨夫人的女人,噢,多麼淒美浪漫啊!
「這是人家親手繡的。」她羞答答的將一條繡帕捧到他面前。
刁明接過來看了看,又丟回她手上,「不值錢,還你。」
「那這個,這個是我爹特地囑人從西域帶回來的琉璃耳環,很值錢的。」她忙拆下耳朵上的耳環交給他。
「謝啦!美人兒,後會有期。」他接過塞到懷裡,輕佻的摸了她的臉一把後瀟灑離去。
柳小姐被迷得七葷八素,撫著他摸過的臉頰,癡傻的對他帥氣的背影喊道:「人家明天還會再來,你要再來搶人家哦!一定要來哦!」
躲在樹叢後的家僕們聞言,忍不住流下無奈的悲情淚水。
天哪!他們怎麼會有這種以被搶為樂的主子?他們不想再來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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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明回到家後,見府裡的人全都在忙碌著,打掃、掛燈、置桌、張紅巾、布喜燭……各個都忙得沒空理他。
他順手抓了個小丫鬟,「府裡在忙什麼?」
「回大少爺,奴婢不清楚,只聽老爺夫人要咱們把府裡全打掃乾淨,並把紅燈籠全都拿出來掛上點亮。」小丫鬟回完話,又忙著幹活去了。
怪了,離中秋節還有一段時間,也沒聽說入宮為妃的姊姊刁寧要回鄉省親,忙著張燈結綵做什麼?
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此事必有蹊蹺,似乎有某種他不知曉的陰謀正在進行著,而且與他有關。
稍後,他在廚房找到刁福,將刁福拉到角落,向他探聽道:「福伯,家裡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大事?」
「是天大的喜事,恭喜大少爺終於要與上官大小姐成親了。」差不多快老年癡呆的刁福呵呵笑道,早忘了主子吩咐要瞞著大少爺,以免節外生枝。
他要和上官桃夭成親?!
刁明的臉色當場一陣青、一陣白…… 搞什麼鬼?去他的什麼鳥親!他才不要娶那個惡婆娘當老婆咧!
不,他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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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送親隊伍出了錦琊城後,桃夭被請下花轎,改乘掛著紅色喜巾的馬車,連同嫁妝馬不停蹄的奔向秀琅城。
第三日的傍晚時分,隊伍在一處林子裡生火野營,身為新嫁娘的桃夭依禮俗不得下車沾地,晚餐便由丫鬟捧到車裡吃。
桃夭有一口、沒一口的食不下嚥,一顆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不知從何而來的詭譎預感向她襲來。
也許是因為快接近秀琅城了。
「桃夭小姐,今天辛苦你了,明天再趕一天路,就能到秀琅城了。」刁華的聲音從車外傳入。
真怪了,刁明以前才不可能彬彬有禮的喚她「桃夭小姐」,他只會小妖女、母夜叉、凶婆娘的亂喊她。
「我們為何必須如此急迫的趕路?」她隨口詢問。
「因為想盡快完成婚事。」
他的話讓她益發感到狐疑,記得他曾當面對她說:「誰要是娶了你這個凶婆娘,一定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可如今,她總覺得他的態度過於淡然,而且彷彿事不關己,難道他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就要娶她這個凶婆娘嗎?
自從四年前刁祖爺爺的喪禮後,她就沒有再見過他了,四年後再見到「他」,她只有一個想法——
時間真能改變一個人這麼大嗎?要不,就是鬼上身了?!
「你真的是刁明嗎?」桃夭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
馬車外的他顯然頓了頓,仿真兩可的反問:「你覺得我不是嗎?」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倘若他不是刁明,那麼世上還有誰能長得與他一模一樣?除非……
「全部的人都不准動!」
桃夭的思緒霍地被兇惡的吆喝及屍屍的狂吠打斷,她心下一凜,立時猜出車外發生何事——
搶劫!
她緊抓住偷藏在袍裡的匕首,警戒的盯著車門,如果那些強盜膽敢闖進來,她會毫不猶豫的賞他們一刀。
她不禁感謝起大哥上官將之,幸虧他私下教授她武術,不然就算她有顆「熊心豹子膽」,恐怕也抵擋不了惡徒的侵犯。
果不期然,一抹黑影竄入車裡。
桃夭不假思索的揚起匕首主動攻擊他,只差那麼一些些,就能將匕首送進他體內了。
「搞什麼鬼?」來人低咒一聲偏身閃開,撞上馬車的另一邊。
她趁勢追擊,沒想到卻被他捉住手腕想制伏,她一個反手便掙脫鉗制,與他在狹窄的車廂內纏鬥。
兩人半彎著身子在馬車裡拳來腳往,使得馬車不停劇烈搖晃,由車外看來,亦可知車內「戰況」激烈,煞是引人無限猜疑與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