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每個人都迅速趕過來,湊近他身邊,同時開始爭相發言,講個不停。
「她怎麼了?」
「噢,天哪!她在流血-!怎麼辦呢?」
「你到底對人家修女小姐怎麼了?我根本不該把她帶到這裡來的!」
湯馬士抬起頭來,看著這群光說不動的圍觀者,氣得大吼。
「快叫救護車!快找醫生來啊!」
「對!」
其中一名警衛彷彿恍然大悟似的跑向電話亭,而另外一名警衛則緊張地補充了一句。「請譚克醫生怎麼樣?他大約兩個鐘頭之前就進來了!」
湯馬士忍不住伸出手,把他的掌心按在修女的太陽穴,期望能止住血,同時喃喃低語地交代。
「那就趕快叫他下樓來吧!告訴他這是緊急事件!」
她不能死!她絕對不能死!
這時,他忽然瞥見她的眼皮彈了一下,然後又再度合上,儘管如此,這跡象還是讓他大大鬆了口氣。畢竟代表了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
感謝上帝!
他抬起頭,望著那個還愣在一旁、戴著頭巾的計程車司機。
「你把她載到哪兒去了?你對她知道多少?」
那人只是聳聳肩,他的回答卻是一連串不停的喃喃自語。
「她自己也不曉得要上哪兒去,所以我就把她載到第五大道上那座大教堂前,可是它給鎖上了,她對這事好像不怎麼高興,然後她就要我把她載到這兒來。我對她一點兒也不知道。你呢?難道你也不知道嗎?你想她會好起來嗎?」
此刻,湯馬士不敢拿開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只好用自己的臂膀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然後,他無奈地搖搖頭。
「我對她也是一無所知,除了她的名字!可惡!其他人都到哪兒去了!」
這時,那名打電話的警衛正好一路橫越大廳,飛奔過來,同時還一邊大喊著,「譚克先生馬上就下來!他說千萬別移動她!」
「我也沒這個打算!」
湯馬士沒好氣地低語,同時暗自打量著圍繞在他四周的人。現在不僅是原來的警衛和司機而已,就連大樓裡陸續歸來的住戶都紛紛停下腳步,駐足旁觀這場小小的騷動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一望見這群湊熱鬧的圍觀者,湯馬士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繃緊了下巴。
這下可好!好一幅足以惹人議論的畫面——湯馬士-卡特懷抱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受傷修女!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上血跡的手臂,這時終於聽見了班尼諾-譚克沉著的聲音從人群間傳過來。
「對不起!借過一下!對不起!請讓路好嗎?能不能麻煩各位先退後一步,給我們一點空間好嗎?」
「喔!譚克!謝天謝地你來了!我實在是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湯馬士立刻讓出位置來給老醫生,他看著譚克立刻伸出手指到修女的喉間,檢查了她的脈搏,然後,老醫生什麼也沒說,便移動他的手到她臉上,翻開她的眼皮,再檢查了一下她的反應。
老醫生隨即打開了他的醫藥箱,取出了兩個小紙包。他撕開了其中一包,拿出大捆的紗布,開始擦掉修女額頭上的血跡,然後把另一包遞給湯馬士,讓他擦乾手。
「我得要拿掉這個才行!」
譚克就事論事地說,然後手伸向修女的頸後,解開了那層頭巾的絆扣。
當那片白巾被剝開來,露出裡面那頭光亮的紅髮時,湯馬士覺得自己的呼吸彷彿梗在喉嚨,喘不過氣來了。它是如此地探人隱私,幾乎是褻瀆神聖的,讓他在充滿罪惡感之餘,忍不住向在旁圍觀、交頭接耳的群眾大吼了一句。
「我希望這裡能保留點隱私好嗎!」
他指控似的瞪著其中好幾名房客,然後看著他們默默接收了他無言的警告,於是,大家也開始紛紛轉身離去。
一看人群逐漸散盡,他再轉回來,望著此刻躺在他膝上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女人。
「她會沒事吧?!譚克?她臉色好蒼白。」
「她昏倒多久了?」
「有好幾分鐘了。」
譚克捲起她的手臂,測量了她的血壓。然後,他說,「我想她是受到了什麼衝擊,有腦震盪的現象。還有,看這道傷口,她恐怕得縫上幾針。我們就等救護車來這裡……」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修女的眼皮忽然在這時彈開了,同時,她開始輕聲呻吟,聲音聽來模糊而痛苦。
然後,她伸出舌頭,潤了潤嘴唇,試著要講話。
「怎……怎麼……了?」
「沒事了,」譚克安慰地低語,「你剛才昏倒的時候不小心在額頭上割了道傷口,不過沒關係,別試圖移動,親愛的,我們會把你送到醫院去!」
她仍試圖坐起來。
「不行,你們不可以!」
譚克試著安撫她,讓她鎮定下來。
「噓……沒關係。你大概只需要留院觀察一下……」
「我絕不去醫院!你們不能強迫我去!」
她正張大了眼睛,緊盯著她的天使,被這個陌生人的話嚇壞了。他們正準備把她送走,送到醫院去!為什麼?如果她都已經沒命了,還去醫院幹什麼?難不成她還活著?要不然她為什麼還感覺得到頭在痛?
而且,她才剛剛找回她的天使!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她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於是,也不管頭上的傷口,她開始用力以眼神哀求他幫助她。
縱然,湯馬士明知道自己並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然而,當他迎上她那對哀求的目光時,還是被一股突湧而出的歉疚,震得啞口無言。
這個女人,這個修女,似乎有種力量,在頓時之間就激發了一股自動防禦的機械反應。
他想要保護她!他想要為她擋開一切傷害!
「你不能幫她嗎?譚克?」湯馬士問道,「她看起來像是好多了,也許,我們不必送她到醫院去。」
老醫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可能有腦震盪啊,而且她最起碼也該接受二十四小時的觀察,她還需要縫幾針——」
「這些事你都能做!」湯馬士打斷道,指著他身邊的醫藥箱,「你那裡面一定也有些急救器材吧!」
譚克對修女微微一笑,然後湊近他這位年輕富有的房東先生。
「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嗎?湯馬士!我是個婦產科醫生啊!她應該被送到急診室去接受治療才行啊。」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口傳來救護車抵達的聲音,湯馬士可以感覺出老醫生立刻鬆了口氣,然而,他也同時看出那股恐懼又重回修女的眼中,頓時,他就決定了不讓譚克中途臨陣脫逃。
「我們從運貨電梯把她搬上樓吧,然後你可以在我公寓裡幫她作檢查!」他說著,注意到周圍又出現了一小群新來的旁觀者,「至少我們在那裡可以保有一點隱私,如果在你檢查完畢之後,仍然認為她該送去醫院,那麼我們到時候再來作決定!」
他起身,指示著那組火速趕來的急救人員。
「這位是醫生!請你們協助我們把他這位病人搬上樓好嗎?!我們會用得上你們帶來的擔架!」
好啦!這下子他終於又回到了更舒服的角色——發號施令。
「可是,她並不是我的病人啊!」
當急救人員開始準備擔架之際,譚克悄悄對湯馬士耳語。
「你可知道像這種事很可能讓我被控醫療不當,吊銷執照嗎?你甚至連她都不大認識,不是嗎?你對她究竟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受傷了……而且她很害怕,可能受到什麼驚嚇,她需要幫助!譚克,」他說著,輕輕碰了碰老醫生的臂膀,然後再補充一句,「我來負全部責任!」
譚克於是點點頭,開始指示那組人,而湯馬士則靠近那位驚魂未定的修女,對她微微一笑。
「你不會有事的,」他輕聲說,「譚克是城裡最好的醫生之一,而且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望著她大大的藍眼睛,以及她垂肩的波浪般紅髮。她看來是這麼地脆弱,這麼地不堪一擊,這麼地缺乏防備……防備在她週遭進行的這一切。她顯然對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失態,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可以從她的神態裡看出某種獨特的精神,某種跟他一樣尊重隱私的
「我們快點行動吧!各位!」他忍不住吩咐道,「她已經準備好了。」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細聲問。
他低頭注視著她,「我要帶你上樓去,去我的……我住的地方。沒關係的!」
她在疼痛之間對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現在,他再也不會遺棄她了。她知道她可以信得過他。
閉上眼,她知道這一次她可以放心了!
真的!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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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在作夢!
在夢裡,她又再度回到了她的雙親在破礦區的家,但是,她發覺家裡竟擠滿了人。
好多好多的人,一個個都穿著黑色喪服。她信步穿越過小小的前廳,傾聽著一陣陣喃喃低語。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這麼地悲傷,她豎耳想要聽聽看梅芬-康洛伊正在對她母親說些什麼悄悄話,但是卻聽不清楚。
奇怪的是,這些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她家裡呢?還有,為什麼諾拉-貝尼根和她的妹妹會在她家廚房準備食物呢?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佔據了她的家?而且,每個人都臉色凝重,面帶愁容?!
說老實話,要不是她已經曉得自己是在作夢的話,她大概會認為這可能是場守靈,可是,她家又沒有人去世啊?!
突然之間,一股恐慌湧上心頭,她開始東張西望,在屋子裡極目搜尋著她哥哥。
布萊恩呢?布萊恩在哪兒?
她急急忙忙擠過成群的鄰居之間,居然沒有人注意到她。有一兩次她以為她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在交談中被提起,但是她一心一意只想先找到哥哥,所以也不怎麼在意。
她快步走向她的臥室。
布萊恩正坐在窗邊那把舊椅子上,身邊圍繞著一堆男人,當她走過一張張關切的臉旁,她只能在人牆夾縫之間一瞥他的身影。
「布萊恩,別再自責了,」林恩-鄧李維說著,拍了拍布萊恩的肩膀,「如果說這件事該怪罪於誰的話,那個人也該是『我』才對。我才是那個提議要用她的人。」
林恩說到這兒,哀傷地搖搖頭,「麥姬是個勇敢的女孩子。我跟你一樣,對她的損失感到心痛,小伙子。」
麥姬在旁嚇得張大了嘴,她趕緊舉起手,摀住它。
他們居然以為她死了!
當布萊恩抬起頭的時候,她吃驚而懊惱地盯著他那副憔悴的愁容。他看起來老多了,他瞼上那些她以前幾乎沒注意到的皺紋線條,如今都深深刻印著哀傷,還有那些淚水,發自內心的真正淚水,如今都聚集在他的眼角,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奪眶而出。
見到此情此景,她的一顆心幾乎為他蹦了出來。從小到大她對他懷有的種種感情與愛意,全在這一瞬間急湧回來,衝擊著她,讓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他身旁,伸出雙手,按在他膝蓋上。
「布萊恩!我在這裡啊!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別哭啊,拜託你……看看我,我就在你面前啊!」
他並沒有看她一眼,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她就跪在他面前。相反地,他像是無視於她的存在,反而瞪著林恩-鄧李維。他沉重的呼吸聲,在她耳邊聽來,大得像雷鳴。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是我親手害死了我的親妹妹!」
在周圍這群人紛紛發出不以為然的低喃聲當中,布萊恩搜尋著他們每一張臉。
「到底是出了什麼差錯?你們有誰能告訴我?那包炸藥還是我自己包好的……」他說著,早已泣不成聲,伸出雙手,他把整張臉埋在掌心裡。
「布萊恩,拜託你,看看我!我就在這裡!在這裡陪你一塊兒啊!為什麼你不肯看看我?」
她氣餒地哭泣,一聽見布萊恩熟悉的聲音,她簡直快要崩潰了。
「假如大家按原先的計畫進行,而不要把它提前一個小時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麥姬現在也還會活著!」
麥姬的頭猛然一彈,想找出這個放馬後炮的男人。
詹米-羅安提!
這個叛徒!這個面善心惡的內奸!他居然還敢露臉,在這裡!在她的家裡!在她的靈位前!
「我已經給過你們為什麼之所以要提前的理由了!」林恩這時氣憤地反駁,「這完全是為了你們自身的安全顧慮,為了保護你們。瞧,你顯然跟雷海伐鎮上的其他居民一樣地驚訝!不是嗎?」
他說著,朝羅安提那只綁了繃帶的手臂點點頭。
羅安提聞言,不自覺地搖晃了一下手肘。
「我已經告訴過你們我是被一壺煮沸的咖啡給燙傷的,我還算好運哩!那該死的東西幸虧沒裝滿,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麥姬再也忍不住了,她一骨碌跳起來,打算直接跟他面對面對質。
「騙子!你這個大騙子!你根本就在現場!詹米。羅安提!告訴他們你是怎麼樣受的傷,還有當時你是跟誰在一起!告訴他們啊!你這個敢作不敢當的小人,否則,以上帝為證,你不說我來說!」
然而,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就彷彿是他們根本聽不到她在說話,也看不到她在這裡。
這時,布萊恩也從椅子裡爬起來,瞪著羅安提。
「你以為我會在乎一個該死的咖啡壺,或是你那只給燙傷的手臂嗎?老天!我的親妹妹,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瑪格麗特-麥姬-吉布萊,已經為我們犧牲了……她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因為我們……因為我,是我害死了她!噢,天哪!是我害死了她!而我,甚至還沒辦法把她好好地埋葬,除非等到她的屍體被找到,否則,她永遠也沒辦法安息!」
布萊恩斷斷續續地哀號,麥姬心痛地看著他幾乎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似的,又重重地沉回那把舊椅子裡。
「噢,天哪!我到底是對你做了什麼啊!麥姬?我的好妹妹?!」
林恩這時見狀便趕緊悄悄催促大夥兒離開,直到最後只剩下她和布萊恩留在臥房裡,當房門最後在林恩體貼的動作下輕輕關上之後,布萊恩抬起頭,茫然盯著她床頭的舊棉被。
「你從小到大始終就沒有過過平靜的好日子,小麥姬,」他熱淚盈眶地嗚咽,「而我,在你最後這幾年裡也沒有給過你什麼幫助。我——我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而如今,我甚至連一聲抱歉都沒辦法當面對你說。」
「我對不起你,麥姬,」他哭著說,「我很抱歉……」
激動的情緒令他向來強壯的身軀也開始禁不住動搖,他啜泣地搖晃著,然後,越搖晃越厲害,害得他不得不整個人彎下腰來向前仆,好壓抑住這股龐大的情緒。
麥姬好渴望能安慰他,能伸出手去,摟著他在懷裡,能告訴他說她早已經知道他是愛她的,告訴他沒關係,這件事並不能怪他。可是,她就是沒辦法突破他們之間這道無形的界限——仿-在陰陽之間真的隔有一道牆,分隔開他們倆——他聽不到她,然而她卻可以聽得到有個人正在對她講話,正在把她帶離布萊恩身邊,害他的影像在她眼前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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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麗特修女,醒一醒!我幫你泡了杯熱茶。」
「布萊恩?」
麥姬在半夢半醒之間眨了眨眼,然後本能地舉起手遮住眼,想要擋住房間裡刺眼的燈光。她感覺到那陣頭痛又回來了,於是她很快地又再度閉上眼睛。
這不是她的哥哥,這是她的天使的聲音。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他輕柔地問。
「我不知道。」她據實以答。
她的頭還在痛,她的喉嚨又乾又澀,她覺得口乾舌燥,全身無力,就連張開眼睛這麼一個小動作,就足以教她頭暈目眩。
「我……我覺得……不大舒服。」
「你知道你在哪兒嗎?」
「在你家?」
「沒錯。那麼,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幾嗎?」
她還是沒有睜開眼。他為什麼要把她當個小孩子似的問她這些蠢問題?
「星期五?」
「好極了。那麼,日期呢?」
「日期?」
他在幹嘛?尋她開心嗎?
「嗯?」他又輕聲追問。
「呃……一八七五年七月三日?」
她聽他沒有吼聲,於是歎口氣說,「難道不對嗎?也許我有點昏頭了……記不大清楚時間了吧。畢竟,有這麼多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要不然你說,今天是幾號?七月四號嗎?」
「七月三號沒錯。不過是一九九0年。」
她這下子再也顧不得疼痛,用力張開了眼睛,死盯著他。
「你說什麼?」她幾乎尖叫出來。
「我只是告訴你正確的日期,」他試著保持冷靜,「你說是一八七五年,沒關係,譚克說你可能會有點混淆,因為頭部受創的緣故,不過,不要緊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指一九九0年。」
她繼續睜大了眼,盯著他,不敢置信。他看起來很疲倦,而且有點心神不寧的樣子。
「我的意思就是指一八七五年沒錯啊。」她慢慢地、肯定地說。為什麼他非要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盯著她看呢?
湯馬士這時彷彿恍然發覺了他的失態,於是清了清喉嚨。
「呃,是啊,嗯——這杯是你的茶。我不確定你是要加奶精還是檸檬,所以我把兩樣都帶過來了。」
他用他的長褲管抹抹手掌心,然後便微笑著準備退出房間。
「別走!」她忍不住叫出來,儘管聲音好微弱。
當他回頭之際,她試著想從床上坐起來。可是,這麼一來,她身上蓋的緞質被單便一下子滑到了她的腰際,而她本能地低頭一看,竟被自己身上穿的睡袍嚇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簡直說不出話了。
它是這麼地不莊重、這麼地……她實在是找不出任何適當的形容詞來形容它了,羞紅了臉的她,趕緊抬起雙臂圍在胸前,想要遮住她幾乎完全暴露在外的胸部,然後她再抓起滑落的被單,一口氣把它拉高到肩膀處。
她已經忘記了先前她的天使和醫生幫她換上的這身睡袍了。
在強烈的難為情之下,麥姬把頭垂得低低的,然後深呼吸,強迫自己開口講話。
「我已經死了嗎?」
「什麼?」
她緩緩抬起頭,咬緊嘴唇想要克制住它的顫抖。
「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湯馬士望著周圍的四面牆壁,彷彿那上面或許有什麼異樣似的——要不然她怎麼提出如此荒謬奇怪的問題?
「你在說些什麼啊?你當然沒有死啊。瞧瞧你,你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裡,在紐約市嗎?!聽著,你是不是有什麼人需要通知一下的?比如說,牧師啦?修道院院長啦?或許本來有個人準備在哪個地方接你啦什麼的?……」
麥姬吃驚地張大了嘴,她已經把被單和睡袍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你說什麼?這裡是紐約市?」
她的被單又一下子滑落到腰際。
點點頭,傻了眼的湯馬士試著強迫自己別再盯著她那對豐滿的胸部,那對在安琪莉亞的絲綢睡袍襯托之下,顯得輪廓完美無瑕的胸部。真可惡,他幹嘛還要讓安琪莉亞把衣服留在這裡?!作紀念嗎?!哈!
乾咳幾聲,他藉機掩飾他的不自在,同時,試著集中精神,專心回想她剛才問了什麼問題。
喔,對了!「是啊,當然,要不然你以為你在哪裡?」
「我——我以為……我是說,唉,我也不確定……」
難道她不是嗎?!她又怎麼能對他說,說她以為她在煉獄裡呢?現在這種話連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荒謬可笑。可是,話說回來,她又會是在哪裡呢?她又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呢?
「那艘飛船呢?」她忍不住要問。
他這輩子從來就沒有這麼坐立不安過!儘管他一直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是個修女!她只是個修女!而且,沒錯!她當然可以有頭髮,一頭濃密光滑的紅髮,恍如波浪一般地垂落到肩頭。而且,沒錯!就只因為她已經把自己獻身給一個更崇高的理由,並不表示她的生理構造就會因此改變啊,她當然會有胸部,她當然會有那仿-渴望著被撫摸的胸部,那彷彿哀求著被親吻的胸部。
該死!一個修女怎麼可以看起來那麼地脆弱無助,那麼地……性感誘人?!
為了要把他胡亂的念頭拉回來、控制住,他眼睛用力眨了好幾次。
「對不起,我沒聽清楚,你剛才是問什麼事?」
「飛船的事,要不然還會是什麼事?能不能請你告訴我,我怎麼會上那艘飛船的?」
他搖搖頭,「你是指那架飛機?」
「就是我們遇見的地方?」
他點點頭,「沒錯,那玩意兒叫『飛機』。」他說著,不禁皺緊了眉頭,注視著她的臉。奇怪,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個呢?
「你是屬於哪個教會?」
「哪個教會?」
現在輪到麥姬瞪著那件扔在旁邊椅子上的修女服了。她問自己,究竟還打算守著這個謊言到何時?
「嗯,」他繼續追問,堅持要瞭解,「你是出身自哪個修道院?是本篤會呢?還是什麼教派?」
儘管如此,但湯馬士腦後仍有個聲音在提醒他說:無論她是哪個教會出來的,他們也不至於把她當成是小寶寶一樣,連「飛機」這麼平常的東西也不讓她知道吧!
「我不記得了。」麥姬忽然臨機應變地回答。
她還記得醫生說她可能會有好一陣子精神恍惚,記憶混亂,既然如此,她不妨將錯就錯,況且,這也是她當場唯一想得到的答案。
「我還記得我哥哥布萊恩。還有……還有那場爆炸,然後,我只記得你就坐在我隔壁,在那架飛船——噢,飛機上。」
她搖搖頭,歎口氣,「我想,我是不該出現在這裡吧!」
他向她點點頭,臉上有種奇怪的表情。然後,他指向床邊的矮桌子。
「我們可以待會兒再談這件事。我給你端了些吃的和茶過來了。不過我得先聲明,我的管家恐怕不到假期完後是不會回來的,所以這裡實在沒有什麼——」
「假期?」她打岔問道。
「七月四日的假期。反正,無論如何,你都該試著吃點東西,雖然這只不過是炒蛋和沙拉。我不曉得你喜不喜歡吃::」
湯馬士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一定得趕快逃出這個房間。要不然他就慘了,他已經開始變得跟她一樣神智不清了。
「我們待會兒再談!」
他轉身就要離開,但是,就在他還沒握住門把之前,她的聲音又讓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謝謝你,」她平靜地說,「你對我太好了。」
他不願再回頭多看她一眼,因為他很害怕,只要他再回頭,他不知道會說出或做出什麼事,於是,他繼續背對著她,喃喃低語了一句:「別客氣!」然後就關上了身後的門。
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輸了……要不然還能拿什麼理由來解釋他對她產生的這種反應,這種絕非理智的吸引力?
老天!一個修女-!
☆☆☆四月天獨家製作☆☆☆☆☆☆
麥姬目送著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房門之後,她轉過頭去注視著床邊那只他剛端過來的托盤。
那只茶杯看來必定是上好的磁器,瞧它的口緣上還鑲有彩繪的細花裝飾;而那只盛有炒蛋的磁盤也與之搭配成套,至於那副刀叉看來也是純銀打造的,甚至就連那條質料細緻的雪白餐巾,似乎也在默默訴說著主人的富有。
她並沒有立即伸手去拿茶杯,這時,她的目光反而溜向盤邊那折疊得很整齊的報紙。她拿起它,打開來,開始讀著一則有關於兩個她從未聽過的國家之間違反和平條約的頭條新聞。
然後,她終於看到了,就在報紙的上方。
一九九0年,七月三日
一九九0?!這不可能啊!她究竟是在那場爆炸裡出了什麼問題?這一切是怎麼回事?難道發生了什麼她不知情的意外?她的哥哥布萊恩呢?他人在哪兒?她的人生又在哪兒?
她暫時閉上眼,讓自己躺回枕上,休息片刻,只希望這場夢魘能快點結束,讓她的理智能快點恢復。
這是不可能的事!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啊!
她一定是在作夢,要不然就是已經死了,要不然就是處於昏迷狀態,要不然就是……
她突然張開眼,瞪著那扇剛才關上的門。
忽然之間,這一切都變得合理了!
他,他根本就不是個天使啊!
他,其實只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