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是同意了。
步——得到梅舒城的首肯,先付了一大筆的「住宿費」之後,帶著小小包袱成功地住進梅莊偏西北的一處小小廂房。
梅福那番告誡,她算是扎扎實實的領悟到了--梅舒城能有今天平步青雲的地位,愛錢的性格絕對是最大的「幫兇」。
撥了幾顆算盤珠子,輕點胭脂的菱唇緩緩噘起。「真黑,也沒打個折扣給我……還多不退少要補哩,幸好他是靠花為生,如果他開客棧還是食堂什麼的,絕對排得上黑店榜首。」
淺歎,蔥白玉指將算盤珠子一顆顆撥回原位,心不在焉的冥想。
萬一月餘過去,她仍沒學到東西,這筆花費就石沉大海了,那些可全是她自小到大攢下來的私房錢呀。
梅莊並不是城裡最富裕的商家,卻最得她的青睞,原因只在於梅家的行商手段獲得她的認同。
梅家的興旺曾是她家老爹津津樂道的奇跡,更曾是她每晚臨睡前的床邊故事。「梅舒城」這個名字也是除了爹親及兄長之外,頭一個存在於她記憶中的男性人名,老爹總是豎起大拇指讚揚「生子當如梅舒城」,或許因為如此,對於梅家的豐功偉業,她瞭如指掌。
他八歲那年,爹娘雙亡,留下三個稚弟讓他養育。
他十二歲之前,家境貧困到只能擁著弟弟住在城裡死巷一角搭起的簡單木板屋裡度過每一個寒冬,靠著幼年的他四處打零工為生。
他十三歲那年,由爹娘唯一留給他的遺物--牡丹種子起家。
他十五歲那年,在牡丹春宴上,以三株更勝魏紫的「都勝」,讓眾人驚艷。
他十七歲那年,奉皇上聖旨,進貢數十盆絲絨般的牡丹入宮為皇太后賀壽,那些牡丹被賜名為「灑金剪絨」,至此,聞名上梅莊求花者不計其數,梅莊牡丹的艷名不陘而走。
他十九歲那年,她隨著爹爹參加商場友人的喜宴,那時爹爹指著不遠處正談笑風生、臉龐仍帶青澀稚氣卻已能和一群奸商周旋的他,細數著這些年來,梅舒城開創梅莊的盛事。
他二十歲那年,城裡年輕貌美的富家千金無不視他為乘龍快婿,紛紛登門說媒,卻都教他以「長兄如父,弟未成家立業,不娶」的理由給婉拒,就連她……也在四年前,成為他拒絕的親事之一。
他二十二歲那年,三位弟弟也隨他接下梅家培植花卉的重責,四位梅家兄弟各司一季花期,他是春之牡丹、芍葯,他的傳奇也逐漸被其餘的兄弟所掩蓋,只有一季春光燦爛時廣為人傳,在夏至之後便歸於平淡,因為那是屬於梅二的季節……
她對他,瞭解到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連對自己的親生哥哥都不見得如此透徹。
今天,她將她認識了十九年的「梅舒城」與真實的他相融,她才發現--十九年來她所認識、所聽聞的梅舒城被眾人太過神話了,她以為他該完美、該高尚、該樂善好施、該彬彬有禮、該……
太多太多個「該」,比不上眼見為憑後的醒悟,是的,醒悟而非幻滅。她該醒悟到梅舒城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一個幻想中的傳奇英雄。
人,總是很難完美,而他的不完美,讓他變得可愛。
步殲殲知道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被套上「可愛」二字是天大侮辱,況且是像他一樣具備管事威嚴的梅大當家。但她真的覺得今天與他的頭一回交手,讓她發覺他的可愛之處。
指尖撥出的清脆珠算聲被她的輕笑掩蓋,步——回憶起兩刻前的短短交鋒,芙蓉似的嬌顏更形俏美。
她想,在梅莊的日子,應該不會太無趣才是。
「步姑娘。」門外傳來有禮的喚聲。
「來了。」她纖步緩-,開了閂。
梅福站在門外,「大當家請你到花廳裡一塊用膳。」
「要額外付錢嗎?」她的繡囊裡只剩幾錠碎銀,接下來難保她不會有其餘花費,先問清楚總是好的。
「三餐伙食包含在住宿費裡。」
「他還算有點良心。」步——輕吁,素手撫順毫無贅飾的青絲,確定自己的模樣沒有半絲唐突,這才隨著梅福往花廳前去。
沿途,但見朵朵天姿國色的爭妍牡丹未因夜臨而酣眠,綻著香蕊、展著柔辦,引人流連再三。
「這些牡丹開得真美,我不曾見過比梅莊牡丹更美的品種。」行經一叢「狀元紅」,步——不禁停下腳步,讚道。
她爹也總是誇揚著梅莊牡丹,但天價一般的鉅款,並非尋常人所能支付。
「不是我梅福自誇,咱們梅莊的牡丹就連皇城裡的皇后、貴妃,公主都愛不釋手。現下是因為夜黑,要不,這園子裡紅紅粉粉的花更艷哩。」見步——伸手要觸碰蕊瓣,梅福急道:「步姑娘,碰不得!莊裡的牡丹你可碰不得呀!」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些花全是咱們的祖奶奶,碰掉了她一根寒毛,咱們可是要脫層皮來償的。乖,遠觀就好、遠觀就好。」梅福的口吻像在同一個小娃兒說話。
「抱歉。」她看到自己的情不自禁讓梅福冒了滿頭滿臉的汗,不由得暗罵自己失禮,「我以後會小心的。」
「謝謝你,步姑娘。」梅福為這小姑娘的體貼感到窩心,忍不住多同她說些話,「在梅莊,沒有太嚴厲的家規,但你一定要記住,大當家痛恨有人跟錢過不去,梅莊是靠花起家,三代之前的梅老太爺是被一戶梅姓大富買下的長工,當年他就專司梅大富園裡的花花草草,『梅』這個姓也是跟著主子姓的,就像我梅福一樣……」梅福為自己的離題一笑,續道:「大當家是苦過來的,所以他對錢財看得很重,雖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他總說生死自是不用花費一分一文,真正需要銀兩的,卻是生到死之間的人生數十載呀。」
「他說的有道理。錢雖非萬能,但沒有它,卻是萬萬不能。」步——有感而發,她今日會上梅莊「討債」,說穿了也是為了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累贅。
「而悔莊財富的來源就是這一株株的祖奶奶,你要是賞大當家一個摑掌還不打緊,萬一那耳光是落在這些祖奶奶身上,我想……不,我拍胸脯擔保,大當家會將你活埋。」
步——噗哧一笑,換來梅福的嚷嚷:「你別淨笑呀,我不是說笑。」
「我相信你。」只是她想到梅舒城可能的反應,就覺得……可愛。「還有呢?」她想多聽些關於梅舒城的事,由梅莊人嘴裡聽到的他,與莊外盛傳的他大相逕庭。
梅福突然吟道:「錢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錢之所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辨訟,非錢不勝;孤弱幽滯,非錢不拔;怨仇嫌恨,非錢不解;令聞笑談,非錢不發。」語歇,他咧嘴一笑,「這是梅家家訓,你雖是客人,但也是知道的好,免得犯了大當家的忌諱。」
步——斂起笑意,梅福那番半戲謔半玩笑的吟誦,讓她心頭一緊。
只有體會過錢財之重的人,才有辦法明瞭這段文字中的心酸。
有錢能使鬼推磨,生死貴賤,也全賴著錢財打轉。
有錢,人人逢迎巴結,伏在腳邊呼爹喊娘;沒錢,人人避如蛇蠍,生怕沾到一絲晦氣,讓貧困窮神給附了身。
他苦過,所以深諳錢財掌控著人情冷暖,是嗎?
按捺不住,她再探詢道:「梅大當家的待人處事如何?」
「以四位當家來看,他不是最好的一個。」梅福坦言。
「我知道,外傳梅三當家最好。」近些年來,梅三當家的名氣幾乎要遠勝過梅舒城。
「或許就是因為其他幾位當家都好,所以大當家才必須不好吧。否則一莊子的奴僕丫鬟要怎麼管?」有人扮黑臉,有人扮白臉,才能讓奴僕們又敬又懼。
「言之有理。」
穿越幾圃牡丹花園,步——被領至一處環以薄紗的亭台,以綢紗為四壁,朦朧卻又清晰,在清爽宜人的春季暖夜裡,在此用餐的確是相當不錯的選擇。
「大當家,步姑娘到。」
「梅大當家。」她在台階前福身,紗內的梅舒城沒有應聲。
「步姑娘,請上座。」左右兩名童僕替她拉開兩邊薄紗,她道了聲謝,緩緩走進花廳之中,身後的薄紗才又輕輕攏合。
「好雅的花廳。」她攏裙而坐,接過梅舒城遞上的暖身溫酒。
「我二弟差人築的,我嫌它太花錢,光耗費在那幾匹繞在四周的綾紗錢就夠整座梅莊半個月的開銷。」梅舒城對花廳的優雅脫俗顯得不屑,「花了這麼大把的銀子,當然得將銀兩的功效發揮到極致。」
「極致?」
「這花廳是用錢堆積出來的,不能白白讓它空在庭園裡養蚊子,所以早膳午膳晚膳都在這兒用。」梅舒城解釋著邀她到花廳來,不為閒情、不求雅致,只是想發揮銀兩的效用。
被他這麼一說明,花廳的美感霎時全染上一層銅臭,迎風拂動的輕紗在她眼底也變成一張張隆興錢莊的銀票。
「你算好運氣,春暖花開時來到梅莊,要是臘月時節來的話……」他邊笑邊啜了口酒。
「臘月寒冬你也是在花廳用膳?!」天呀,這會凍死人吧!輕軟的薄紗在冬季根本負擔不起半分遮蔽凜冽風雪的成效,沁襲入骨的是足以將人凍成冰棍的寒風呀!
「這樣你還會認為它『好雅』嗎?」幽深黑眸裡閃動著惡意。
她沒辦法想像俊秀如他在寒風中流著兩管鼻涕、打著哆嗦用膳的畫面。
「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讓我認為它的雅致全是假象,那麼,你成功了。」她似笑非笑,「我餓了,可以用膳了嗎?」她望著桌上五菜一湯,全是些很普通的家常菜,不若一般富貴人家的奢華浪費。
「請。」梅舒城笑容可掬。
步——也不再客氣,端起飯碗開始進食。這些飯菜也算是她花錢買來的,不吃不可。
「你看起來像只餓死鬼。」他取笑道。
「我沿路走來已經撥算盤珠子算過了,我在梅莊的每一頓伙食都叫價好幾兩,我為什麼要跟我的銀子過不去?」她大啖一口青菜。
梅舒城也拿起餐具,扒飯入嘴,「看來,你也是個精打細算的人。」
「客氣。」不顧唇上油膩,她扯出笑。
「琅-閣出了什麼問題,非得要你一個姑娘家寄宿在梅莊學習男人才該費心思量的生意手腕?」梅舒城開門見山地問。
「沒出什麼問題,只是一年比一年差罷了,按這等情形惡化下去,不出三年,琅-閣勢必會被其他古玩店所取代,雖然我們是老字號,但不可否認,我爹固執的經營態度及沒能培訓各地尋貨的鑒賞師傅,拿什麼跟別人比?古玩種類沒別人齊全,叫價又比別人高兩成,即使古玩的質地好,在外行人眼中看來都是一樣的。」
「你可以將你的想法告訴步老爺。」他倒覺得她有自己的見解和想法,要說服琅-閣大老闆並非難事。
步殲殲淺歎,「他不聽我的話。」
「既是如此,就算你真能從我這邊學習到任何經商手腕,你爹會聽?」
「至少……在我爹眼中,你代表著成功,代表著商行間首屈一指的奇才,若他知道我的手腕是你教出來的,他會聽的。」她爹只差沒在家裡的神壇掛上梅舒城的畫像,早晚三炷香,以保生意興隆。
「我可不知道步老爺這麼看重我,我倍感榮幸。」他隨口回答,暗想:難道這就是她上梅莊索討十兩舊債的真正原因?
幾名管事進到花廳,向他報告公事,暫時打斷了他與她的交談。
梅舒城接過毛筆,簡單而俐落地在宣紙上揮舞著數行草書,吩咐管事分派下去處置,從明日牡丹日照的細節、采收或移植、數日後哪個達官貴人大設牡丹宴、宴客人數、時辰、地點,他無一不仔細聆聽,並做下決議。
直到他覺得都安排妥善,才揚揚手掌要他們退下。
「你連用膳時間都不忘公事?」
「賺錢不是看時辰,而是看機會。」他右手指上的筆繭染了處墨黑,他不以為意,仍是舉箸用膳。
「梅莊賺錢的機會比其他商行多太多了。」
「錢,永遠不嫌多。」至少對他而言。
「你賺的銀兩多得令人咋舌,但……似乎你並沒有很揮霍地享受銀兩所能帶來的樂趣。我無意冒犯,只是從你的衣著及膳食來看,你幾乎是勤儉持家的奸典範。」連比不上梅莊產業的步家,衣食方面都勝過梅莊數倍。
梅舒城迎上她存疑的星眸,「我只享受賺取的過程。」
步——水燦的眼亮晃晃的,「那請你替我們琅-閣賺幾筆大生意,反正你也享受嘛。」她很算計地提出皆大歡喜的建議。
「我賺取來的『結果』只讓自家人享受。」他打破她編織的美麗幻想。
步——才想再開口,另一批梅家管事又湧進花廳,唧唧咕咕地向梅舒城稟報一長串的事項。
這回梅舒城不是三言兩語打發他們,反倒仔仔細細翻閱那一疊的帳本兼認真聽取管事們大大小小事務的報告,甚至專心到沒注意他手中的箸取代了墨筆,在帳本上圈起不少餚汁重點。
步——只手撐頤,另只手還是不斷挾菜進嘴,只不過她的視線不落在盤中美食,而是一逕瞅著處理公務的梅舒城。
他的表情好認真。
當年遠觀的人,現在竟然離她這麼近,耳邊似乎還傳來爹爹細數著關於他的一切一切,說著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那時她還好小,只覺得「梅舒城」看起來好滄桑,當大哥還吮著手指打彈珠時,他卻已經擔起家計;當大哥吵著要爹爹為他買新紙鳶玩時,他卻已是個撥著算盤珠子、拿捏盈餘或虧損的小當家……他不過比大哥年長幾歲罷了呀!是環境逼他成長,是貧困迫他勢利,讓他年紀輕輕便不得不擁有這種生活。
眾人只看到了他的成就,又有誰看到他的廢寢忘食,他有多少時間是如同現在一樣,拿著竹箸在辦公事?
「再看,再看要收錢的。」
梅舒城的笑語喚回步——的注意,她沒有欲蓋彌彰地急忙收回視線,只是淡淡與他平視。一旁的管事在她出神時已然退下,她卻毫無所覺。
「別將自己說得像個可以出賣的商品。」多看他幾眼就要收錢,真是夠了。
「天底下沒有什麼是不能賣的。」
她想也不想地反駁道:「自尊。」
「當我頭一次在質庫裡對老闆鞠躬哈腰,只為能讓典當的東西多拿一文錢時,這兩個字就被我賤賣掉了。」梅舒城扯動唇角,嘲諷苦她的天真及稚嫩。
「一文錢就買下你的自尊……」
「一文錢可以逼死一條好漢,何況只是自尊這玩意兒?」遑論當年那一文錢所背負的是梅家四條人命,相較之下,自尊算什麼。「自尊不過是靠著銀兩堆積出來的產物,有錢才配擁有自尊,否則這兩字只會加速你的滅亡。」
「你有很深的體驗。」她喟歎,不是詢問,而是確定。
「我體驗過『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後。處前者為君長,處後者為臣僕』的道理。」
「我沒經歷過你的遭遇,對你的觀念我不予置評--」
「你若想學我的經商手腕,頭一件事就是先將我的觀念奉為圭臬。」
「遵命。」她虛應。
「你的眼神不如你的話來得誠懇。」
步——別開眼,不讓他看穿她的真實心緒。
透過薄紗,她分心地掃視牡丹園,在夜涼如水的闐幕間,看到花叢間恍似明月的耀光……
「那裡有東西在發亮。」她指著不遠處。
「是夜光白。」
「夜光白?」
「牡丹的一種,重瓣白花,蕊瓣初綻為青白色澤,盛放後轉為瑩白,花瓣猶如絲綢亮麗,在夜裡映襯著月色,又稱『月宮花』,是白花牡丹之冠。」梅舒城瞧也沒瞧她指的方向,卻明確而簡單地朗誦出那兒所植種的牡丹種名。
「好美。」她歎。
「一株夜光白的價錢是五千六百兩,熟客給予優惠,五千二百兩。若沒有足夠的買花錢,上梅莊來純賞花也成,大人一名收二十兩,小孩五兩,六人以上另有折扣,歡迎攜家帶眷。」梅舒城自顧自地說道,讓牡丹的美感又染上錙銖必較的市儈色彩。
「你--」錢鬼!
步——抿著櫻唇,擱箸起身,不待左右童僕為她掀開紗帳便自行揭起簾幕走出花廳,微微回首,投給他怨懟的一眼,卻看到他笑得好樂,也尾隨她而來。
「做什麼跟著我?!」
「我看你挺有賞花的興致,盡盡地主之誼,替你解說梅家每株牡丹的特色。」他說得好善良,但唇畔浮現的笑可不是這麼說的。
「不勞您費心,梅大當家。我倒認為你只是想破壞每一樣我認為美麗、認為優雅的東西。」她稱讚花廳的雅,他出言貶損它的美感;她誇牡丹嬌美,他偏偏用銀兩來評估牡丹的清艷。「我對梅莊每株牡丹的天價毫不感興趣。」
「我會報出價碼是因為太習慣了。」他雖是愛花人,卻也是商人,哪能要求他像那些有錢又有閒的富貴人士享受賞花樂趣。「如同你這位琅-閣的小老闆,來,瞧瞧,我這古玉算盤值多少?」他揚起鎮日掛在腰間、鮮少離身的算盤。
步——一望,伸手接過玉算盤。「白羊脂和闐玉,每顆玉珠子溫色均勻、潤亮如脂,雕功精細。溫、潤、堅、密,四者皆俱,文盤亦足,所以算盤玉珠子變得更潤透,照此看來,這玉算盤至少值得了梅莊一株半的『夜光白』。」她將算盤還給他。
聽完她的見解及對玉算盤的好評,梅舒城非但沒有開心,反倒是低狺道:「該死,小二又誆我!」
「誆你?買到這等極品,你該高興才是。」
「我二弟說這玉算盤不過百來兩,所以我才同意接下他這份壽禮,沒料到它的價錢竟是這般!我跟小二說過,算盤能用就成,何必非要鑲金嵌玉?」梅舒城將玉算盤系回腰間,才又將話題導回最初,「看,你不也一樣,瞧見稀世古玩便條條分析它的優劣,最後再替它估了價,道地的商人。」只不過他是花商,她是古玩商,都一樣奸呀!
原來他嘴裡的「小二」是指梅家二公子。步——對梅二公子頗有印象,因為他是琅-閣的老主顧,有時店裡整個月只做成他一樁生意,所幸梅二公子和他大哥梅舒城完全不同,出手闊綽,說他是琅-閣的衣食父母也不誇張。
「至少我不像你,隨時隨地將眼前的東西用銀兩來衡量它的價值。你也用不著這麼痛心疾首,這季多銷兩株牡丹不就賺回來了?」步——覺得他現在的表情雖稱不上痛不欲生,但也相去不遠了。「我看你倒很中意那個玉算盤,否則那一顆顆的玉珠子不會被盤得如此晶瑩。」玩玉謂之「盤」,是指經常性地撫觸玉,使其越發有亮澤。
「喜歡當然是喜歡,但我家小二就是這習性改不掉,出梅莊一趟像散財童子般,老愛胡亂買些玩意兒。」梅舒城重重搖頭一歎。
「至少梅二當家胡亂花的錢也全是花在你身上,花廳也是他吩咐人替你築的、算盤也是刻意配合你的需要而買,說不定……」
說不定梅二當家就是看不慣梅舒城完全不懂得愛惜自己一些,才用這方法替侮舒城添些用具什麼的。
「說不定什麼?」
她可不說了,省得壞了梅二少的心思。
「沒什麼。賞花。」她繼續挪著蓮步,停駐在攤掌大小的花前。
梅舒城的聲音又自她身後傳來:「昆山夜光,重瓣白花,白中帶紫暈,月光照耀下會顯現白玉般的無瑕光澤。取為『昆山夜光』是因為昆山出產一種夜光美玉,在月色下迸射艷光,此花如同此玉,故而得名。」
「好美……」
「一株昆山夜光的價錢是五千三百兩,熟客給予優惠,四千八百兩。若沒有足夠的買花錢,上梅莊來純賞花也成,大人一名收--」
「梅舒城,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