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過後的幾天,宮雲笙決定搬回自己的家,雖然余心盼挽留了許久仍舊沒成功,而夏定旭則威脅加恐嚇一群籃隊隊員替她做大掃除,一個上午下來,打掃得一塵不染,大伙十分滿意。
「米白色的油漆讓整間房子更加明亮,稍稍改變桌櫃擺設的位置,感覺起來也比較寬敞些。」夏定旭驕傲自得的說。
「辛苦你了!」她點頭微笑,環視四周,雖然一個人住會有些孤單,但是想起他的笑容,寂寞就會少一點。
「雲笙學妹,那傢伙只出一張嘴在這裡指揮來指揮去,實際上全都是我做的。」陸佾軒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向她邀功。
「能者發號施令,愚者動手執行,你少在這裡拍盡馬屁,想邀功?再等八百年吧!」夏定旭沒好氣的低嚷,俊臉沉鬱了幾分。
雖然他與她的感情日趨穩定,又有了眾人愛的見證,但是面對陸佾軒這種過度濫情又偏帶著俊美的人,他仍舊有所顧忌。
說他小心眼也好,說他患得患失也行!從前他的生命裡只有家人、籃球、死黨,自從那場惡作劇讓她闖入他的生命,軌跡便發生變化,他的心徹底沉淪,時時刻刻將她擺在第一順位。
「真不知道你們這樣……怎麼當成死黨?」她帶著滿腹疑惑笑問。
「雲笙學妹,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陸佾軒仍舊維持一貫嬉笑方式,無視於他嫌惡的眼,熱情地搭上他的肩。
「當然是實話。」
「我跟他啊——」陸佾軒暖昧的朝她眨眨眼,「都是用肢體培養感情,不信……」語音未歇,夏定旭就迫不及待撲向他,拳腳並用。
「淫獸,你給本隊長閉嘴!我什麼時候跟你培養過感情了。」明明知道陸佾軒是在開玩笑,但他就是會老羞成怒。
「雲笙學妹……」陸佾軒被他壓得快喘不過氣來,還死性不改的說著曖昧的話刺激他,「你看這傢伙又迫不及待對人家用強了……」
「旭!別鬧了,你那口子快笑到不行了。」裴勁趕緊將兩人拉開,委婉相勸。
「今天看在雲笙的面子上,饒你不死!」他仍然一肚子火,回頭拉著笑彎了腰的宮雲笙,臉部表情倏地和緩不少,語氣微帶哄勸,「咱們不要理這個滿嘴胡說八道、腦子沒有進化完全的淫獸。」
「好,我準備了火鍋,應該可以吃了。」她回頭對著眾人道:「你們也一起來吧!」
談到吃,餓昏頭的陸佾軒馬上由地上彈跳起身,「我就知道雲笙學妹對我最好了!知道我最近被惡霸隊長欺凌,特地想為我補補身。」
明知道那傢伙在女朋友面前最顧形象,忌諱人家調侃他,頑皮的陸佾軒就愛踩他的痛處、違逗他。
「別鬧了,快吃吧!」她將一盤盤涮羊肉和牛肉擺上桌,體貼的替每個人張羅菜色和飲料。
「雲笙學妹,如果有一天你想換一下愛人,我會是不錯的選擇喔!」莫熙語毛遂自薦,想不到她的手藝這麼好,繼那日的綜合籌司,這是第二回的感動。
「你們這些王八蛋給我閉嘴!」夏定旭滿臉肅殺的夾住莫熙語筷中的肉,威脅道:「如果不想吃飯,就給我滾遠一點。」
拿人手軟,吃人嘴軟,莫熙語只好認命的妥協,「是,我再也不敢對我們美麗的雲笙學妹有任何非分之想。」
莫熙語趕緊夾起涮好的羊肉塞進嘴裡,怎麼談起戀愛,一個愈變愈溫柔,而另一個則愈變愈粗暴呢?而且心眼愈來愈小……
宮雲笙唇邊隱約噙著一抹微笑,再從冰箱端出一盤青菜上桌,「這裡還有金針菇,有沒有人想喝可樂還是烏龍茶?」
裴勁偷偷滑向她的身邊,低聲問:「那傢伙是不是慾求不滿,把慾火轉成怒火,對咱們兄弟發火?」
她緋紅著臉,假裝沒聽見。
「告訴你,千萬別讓那小子太快得逞,為了你,我們願意徹底犧牲、為國捐軀,繼續充當人肉背墊。」莫熙語也加入遊說行列。
「吃飯就吃飯,哪來這麼多廢話。」夏定旭自鼻尖哼出幾句警告的話。
宮雲笙瞟了他一眼,繼續蹲在冰箱前故作忙碌狀!悄悄將憋住笑意的臉掩在他身後。
記得,她戲謔的對他說!我覺得你的死黨都很好相處,而且我愈來愈喜歡他們了……
就因為她的這一句話,讓他變得浮動不安。其實,這只是一句單純不含任何遐想的話,之後任憑她怎麼解釋,都安撫不了他焦躁、惶恐的心。
一聲清脆的電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從容的將啤酒放在餐桌上,「可能是盼盼來了,她說她姐若沒回家,她會跑來串門子。」
夏定旭繼續埋頭苦吃,不實可否,反正已經多了這麼多盞電燈泡,他不介意再多添一盞。
她匆忙的穿過客廳,打開大門,只見郵差送來一封掛號信,她蓋完章,呆呆的看了信封上的住址兩秒鐘,才拆開信。
她顫抖的纖指幾乎握不住信箋,那是美國西雅圖聖諾爾中學留學生資料,校方每年固定接受十名交換學生,海內外中學生可以提出書面申請書,附上學期成績,加以審核,其中前五位學生得以學雜費全免,另有高額獎學金,並附有保送甄試或推薦直升名校的方案,十分吸引人。
她從得知這個消息後,便提出申請,自己不斷加強外語能力,將重心全都擺在課業上,如今她的夢想即將實現……
「是誰?」夏定旭由廚房裡探出頭詢問。
她下意識的將信藏在口袋裡,僵硬擠出敷衍的笑容,「是郵差。」
「怎麼了?」他眼尖的發現她笑得很牽強。
「沒事啊!繼續吃飯吧!忙了一整天,我好餓喲!」她笑著將他推入廚房裡,拉開椅子坐在他身邊。
一整天的好心情就被這突來的消息打亂了,愛情與夢想之間,她該如何抉擇?
整個晚上她究竟吃了什麼東西,她不知道,只依稀記得他不斷夾菜將她的碗堆得高高的,他的死黨說了一堆沒營養的笑話,又聊了一些童年趣事,而她只是木訥的吃吃傻笑。
晚餐過後,幾個大男生提議要在頂樓放花火,一票人分三派人馬,一些人去買啤酒和煙火,另一些人則去清理順便置會場,而她和夏定旭則留下來清洗碗筷。
她心不在焉的洗著碗筷,心思全被方纔的那一封信給打亂,曾經到海外留學是她的夢想,她想借此逃避家庭暴力;然而他的出現讓一切起了變化。
「在想些什麼?」他由身後環抱住她的纖腰,俯身咬嗡著她圓潤的耳垂低喃。
「旭……」她專注的連他靠近的腳步聲都沒發覺,突來的親暱動作教她手心打滑,險些打破瓷碗。
「什麼事煩你?」他見她整晚心神不寧,像個沒知覺的洋娃娃陪著笑臉,心知有事困擾著她。
「沒有。」她將最後一個盤子從水中撈起,放進哄碗機中。
他霸道的轉過她的身子,手指緊扣住她的下顎,「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她閃爍的眼眸再也逃不過他犀利的目光,只好迎上他的視線,「我只是突然覺得有些感傷,想起爸爸一個人孤單的住在勒戒所裡,而我卻有你們的陪伴。」
「真的?」他仍是半信半疑。
「嗯。」她下意識的扯著謊言,就是沒有勇氣說出事實的真相。
「別難過,再過一陣子,等他酒戒了就回來了。」他順勢將她樓進懷裡,為自己的多疑感到歉然。
她茫然的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裡,雙手將他抱得好緊好緊,不斷在心裡為自己善意的謊言對他說抱歉。
「嗯。」她胡亂的答允,聲音細如蚊蚋。
「以後有心事要說出來,別悶在心裡,這樣我會擔心,你也會覺得難受,懂嗎?」他撫著她的發,柔柔哄勸著。
「好。」她被他的體貼哄得心頭暖烘烘的,被寵溺成了她的習慣,而且是認識他後一個很糟糕的壞習慣。
幾個大男生蹦蹦跳跳的拉開客廳大門,讓她趕緊推開他,催促著他們登樓看煙火。
「雲笙學妹,碗洗好了沒?阿勁他們已經買好煙火,迫不及待想放了,你快點來。」陸佾軒探出半顆頭顱,在玄關處呼喊。
「好。」她提高音量回他一句,拉拉夏定旭的手臂,「走吧!我迫不及待想玩仙女棒了。」
「不曉得那些傢伙有沒有買,去年他們買了一堆沖天炮互丟,玩得很瘋、很野。」
「真的嗎?我還沒放過沖天炮耶!等會兒我也要試試。」她級著拖鞋,登上頂樓時,一群男生早已經玩瘋了。
她和他不甘示弱的加入戰局,形成二對三的局面,幾個男生稍稍對她憐香惜玉,將火力全集中在夏定旭的身上。他牽著她的手,不斷閃避著地上的蛇炮,只見蛇炮在地上打了幾個螺旋,最後進出一簇絢爛的花火。
激戰了半晌,僅剩幾筒大型的煙火時,他們所幸將它一字排開,同時點燃,只見一簇簇火苗竄向天際,綻放出一朵朵燦爛的花火。
夜涼如水,他們在陽台前又坐了一會,然後才一一道別離去。
宮雲笙站在欄杆前,用著夏定旭見不到的笑臉,大力的揮手與他再見,直到他的車子消失在街角。
她落寞的踱步回到原來的椅子上,望著身旁空蕩蕩的位置,掏出口袋裡的入學通知單,再度陷入沉思中。
期盼多年的夢想就在眼前,教她就這麼放棄,實在不甘願;然而她又貪心的不肯放棄他……
在她最絕望、痛苦時,是他的愛一路陪伴她走過來,要她割捨,怎麼可能放得下?
可是青春的誓言誰能保障它永不變質呢?
如果有一天,她發現他不愛她了,那麼夢想與愛情兩頭空的時候,她該怎麼辦?
她不斷的假設各種可能性……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那愛情與夢想她該如何選擇?
她不願當負心人,也不願背叛美麗的誓言,可貪心的她還想完成自己的夢想,這一去不是一、兩年就回得來,她怎麼能殘忍的要求他無止盡的等待下去?
等待是種折磨人的酷刑,她不願自己嘗過的苦再加諸在他的身上,然而她貪婪的想擁有他的溫柔、他的愛。
放不放手都令她為難。
關於未來、學業和他之間,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
元旦後的幾天假期,她獨自到南部探望正在勒戒所戒酒的父親,當然此行中還提到留學的事情,不管大家贊成或反對,其實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想完成自己的夢想,去外面看看更廣闊的天空,她與余心盼商量過這件事,卻怎麼也不敢對夏定旭提起,她害怕他的反應,也貪戀他的寵溺……
所幸宮立強全力支持她赴美留學,雖然有些不捨,但是為了她的將來,他仍舊尊重她的選擇。
原本夏定旭是想陪同她前來,但是被她婉拒,也恰巧籃球隊為了寒假的國際高中籃球邀請賽,正緊鑼密鼓的展開訓練,想一雪前恥。
前幾年的中華代表隊一遇上其他長人型的隊伍,如韓國或日本、甚至中國大陸,表現不甚理想,所以他們將希望寄托在本屆上。
這次的參賽隊伍,是由全國高中籃球總決賽中冠亞軍隊伍代表參賽,其中也徵召了各校高手,而去年獲頗MVP球員的夏定旭更是大家寄予厚望的熱門選手。
她一回到台北,就馬上與余心盼到體育館觀看風雲高中與聖北學院的友誼賽,緊湊的行程讓她甚感疲憊,所幸莫熙語派出學生會的人事先替她們占好視野較佳的位置。
「風雲加油、風雲……加油、加油!」風雲高中自,組親衛隊,連綵球和揚聲器都準備齊全。
當她們擠到自己的座位時,上半場已經開打五分鐘,夏定旭強悍的氣勢和超強的防守能力,讓對方在籃下備感壓力。
「哇,看不出來學長的球迷這麼多。」余心盼摀住這點被震破的耳膜,驚愕的膛大眼睛。
「我也沒想到他這麼受歡迎。」她環視球場一圈,赫然發現在幾千名的觀眾中,她是如何的渺小,而他的表現是如何的搶眼。
她的存在對他而言只是幾千名觀眾之一,而他對她而言竟是生命的全部!這樣的意識讓她心慌、恐懼、妒嫉、不平……太多複雜的情緒教她難以理清。
「夏定旭!我愛你!夏定旭,你好棒……」啦啦隊裡的夏氏親衛隊一見偶像氣勢了萬千的灌籃成功,不故形象的尖叫連連。
來自四面八方的加油聲浪幾乎快將她淹沒,放眼望去,全是一些死忠的球迷拚命地搖旗吶喊,上半場剛剛結束,就有一堆女生守在球員休息區,爭相與他合照或握手。
「天啊!學長平時在學校就已經很受歡迎,一上球場,根本就是超級巨星,不僅球打得好、姿勢也帥到沒話說。」余心盼也拜倒在他的風采之下。
「我來不來看比賽,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宮雲笙語氣微酸,莫名的吃起那些女孩子的飛醋。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余心盼回眸注視著她頗為落寞的神情。
「這是事實,就算我沒有到場加油,他仍舊擁有許多球迷,還是會有許多人為他加油打氣,我來不來根本無所謂。」她望著險些被擠爆的休息區,有感而發。
「雲笙,話不是這麼說,你是學長最喜歡的女生,你對他的意義遠超過任何一個球迷。」余心盼瞟了她一眼,「還是,你不想要這份感情了?」
「沒有。」她猛搖頭,喧嘩的球場讓她備感壓力,太陽穴微微抽痛著。
「還是他不讓你出國留學?」
「我沒有勇氣向他說,我甚至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如果,我既想離開又奢望他為我等待,這樣會不會太貪心了?」她擔心的望著好友。
是有一點。余心盼悶悶的垂下頭,卻遲遲不敢給予答覆。
「我到外面去透透氣。」她拿起外套,趁著下半場尚未開打前溜出看台。
「我跟你一塊去。」余心盼慌亂的拾起背包!匆忙的尾隨在她身後,兩人坐在體育館外的看台上。
冷冷的北風吹拂向她,卻吹不走她滿腹的哀愁。不知是風砂進了眼,還是太過難過,突地她紅了眼眶,嚇壞了一旁的余心盼。
「你怎麼了?別哭啊!你知道的,等會學長要是見到你哭,一定會怪我的。」余心盼手忙腳亂的掏出手帕,安撫著她。
「盼盼,你會不會覺得任何人都可以取代我的位置,成為他的女朋友?」垂落的長髮半遮掩住她憂鬱的臉,而瘖啞的聲音卻藏不住悲傷的情緒。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學長當然是愛你的,運動會那天他不是向眾人表示他愛你的決心?而且軒說他不是那種愛過就算的人,他很執著也很死心眼,一定會等你回來。」余心盼遞上手帕,誠懇道出自己的看法。
「我不是一、兩年之內就回得來!如果情況容許的話,我會在那裡念大學,回來遙遙無期,你要他怎麼等呢?」
「長距離的戀愛是比較不容易維持,但你又不是不回來,你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好嗎?」
「我……」她疲憊的歎息,拭著眼角殘餘的淚水,「他教會我如何愛上他,卻沒教我怎麼勇敢的說再見。」
「雲笙,你別這樣說啦!事情又還沒成定局……」余心盼一見她哭,也心酸的跟著難過起來。
「我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也不想一個人在兩萬英尺外的天空猜忌他什麼時候要跟我說分手……」她將臉埋進膝蓋裡,掩面痛哭。
「不會分手的!我和軒還有其他的朋友會替你守著他,要是他敢亂來,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他,你安心的去唸書。」余心盼柔聲哄勸。
「我不要棄過去的誓言成為他未來的阻礙和負擔,我知道我們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比較殘忍……」
「雲笙,難道你甘心就這樣放棄學長嗎?你狠得下心向他提出分手嗎?」余心盼追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無助的猛搖頭,她知道這樣的選擇也許對彼此都很殘忍,但對他比較好。
「聽我的勸,軒本來想找我後天去太麻裡賞花、觀日初,我們一起去散散心,你再重新思考一下未來好不好?別急著先跟學長道別,也許情況沒有糟到這種程度。」
「我不知道……」她吸吸鼻子,看看手錶,比賽快結束了。
「別想太多,事情一定有轉圜的餘地。」余心盼邊拍拍她的肩頭,邊思忖著該不該繼續替她隱瞞秘密。
球賽結束後,所有的同學如黃蜂過境般傾巢而出,夾雜在人群中的夏定旭更顯得耀眼奪目,方纔的友誼賽由風雲高中以八十比七十五分獲勝,幾家專跑體育線的新聞媒體和雜誌記者更將一干球員團團包圍,進行賽後評語與訪談。
遠遠的,宮雲笙就看見一群風雲死忠的球迷巴著夏定旭不放,一會拍照,一會獻上禮物,熱絡的教她這位正牌女友又嫉又妒,心裡頗不是滋味。
她在他耀眼的光芒中見不到彼此的未來,惶惶不安的心糾纏住紊亂的思緒,痛苦的回憶排山倒海般向她席捲而來……
只要小笙乖乖的,不吵不鬧,好好聽話,媽媽一定會來帶你走……
真的嗎……
你跟你媽一樣都只會背叛我,你身上流著跟她一樣下流的血液……
我不是她,我跟她不一樣……
一樣,你跟她是一樣的……
她突地明白了,這段感情對他們而言,結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