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軒抱著淳於薇飛快地往驛站奔去。
他驍至驛站後方的小門,看見在那裡守候已久的薩克羅。
「其他人都走了。」慕容軒輕聲問道。
「嗯。」薩克羅點點頭,以一種崇拜的眼神看著慕容軒。
他竟然真的單槍匹馬地把公主給救出來了。
「公主她……」薩克羅欲言又止。
「她沒事,只是受到了驚嚇。」慕容軒說道,雙臂穩穩地抱著她。「快!跟我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薩克羅也不廢話,安靜地跟在慕容軒身後。
他們在黑暗的巷弄中疾奔,最後闖進一座雄偉豪宅的後門裡。
慕容軒帶路,來到一口水井的旁邊。
他解下衣裳的繫帶,交給薩克羅,說道:「把你家小姐縛在我背上,我們得下去。」
「下去?」薩克羅雙目圓瞠,看著水井中的月光倒影。
他該不是要帶他們集體自盡吧?
「快點!我們沒有時間了。」慕容軒用力一踏井邊的某顆石塊,突然之間,井中的水全部流乾。
這下,薩克羅更是驚訝得合不攏嘴。好神奇的機關啊!
他不敢遲疑,趕緊把淳於薇牢牢綁在慕容軒的背上。
公主,我知道你討厭接近男子,但眼前是迫不得已,你就忍忍吧!他一邊綁,一邊在心裡喃喃道。
慕容軒率先跨入井口,一躍而下。
井底並不深,不過潮濕的地面卻讓人不舒服。
「這邊走。」等薩克羅也跳下井後,慕容軒往井壁用力一推,出現一條秘道。
他們在黑暗的秘道中摸索著前進,約莫兩刻鐘後,他們便身處於一座竹林裡。
「這是哪裡?」薩克羅不分東西地問。
「這裡是城外東北方的竹林,再往前走一點,是我的住處。你們可以暫時躲在那裡,一時半刻不會有人發現。」慕容軒說道。
薩克羅點頭表示明白,可是當他看見慕容軒所謂的「住處」時,卻忍不住停下腳步。
因為,在他的想像中,那應該是一間位於竹林裡的清靜小屋。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幢佔地廣大的宅院。雖不若方纔他們進入秘道的那間宅子豪華,但也夠驚人的了。
「這是你家?」薩克羅跟著他推門而入,問道。
「勉強算是吧!我並不常住在這裡。」慕容軒沒有驚動任何人,逕自把淳於薇抱進一間雅致的房間內。
這裡就是他的別宮,也是室韋族酋長被軟禁的地方。
由於此處佔地廣大,而慕容軒又甚少回來,因此所有的守衛都集中於室韋族酋長起居的地方,大門反而沒有什麼戒備。
慕容軒輕柔地把淳於薇安置在床榻上,替她拉上被子。
站在一旁的薩克羅看見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一直都知道公主的身份,對不對?你到底是誰?」
慕容軒回頭面對薩克羅,揭下蒙在臉上的布巾,露出他英俊尊貴的面容。
「薩兄在室韋族遭難前,並不在族裡,對吧?」在他的記憶之中,他從沒見過薩克羅。
「你果然知道我們的身份。沒錯,我的確不在族裡。」薩克羅盯著他說道。
「我的身份可否晚些再告知薩兄?等時機到來時,就算薩兄不想知道也不成。」慕容軒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哀傷。「夜深了,我帶薩兄到客房休息。」
***
室內,一個身著黑衣的高大男子佇立在床榻邊,靜靜凝視倒在床上的嬌小人影。
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慕容軒瞥一眼窗外的天色,暗忖道。
這裡實在不宜久留,免得讓人撞見不好。
可是,他的雙腳卻像有自己的意識地,硬是不肯移動。
先前帶薩克羅到客房時,他問起他們這三年以來的生活。知道那不會是一段好過的日子,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地艱辛。
戀戀不捨地再度瞧一眼床上的人兒,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當時的她,是如此地熱情可人,信賴地把她的身心全都給他沒有一絲遲疑。
而他到底幹了什麼好事?慕容軒自責地想道。
他把他的大漠薔薇,變成一個憤世嫉俗、冷漠疏離的女人。
雖然率兵攻擊室韋族的人不是他,但他也難辭其咎。畢竟,一切的資料都是他提供的。
薇薇……他心疼地伸手撫摸她粉嫩的臉頰。
此時,淳於薇翻了個身,惺忪的睡眼在瞧見他時倏地清醒。
當她欲從榻上坐起時,慕容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拂過她數處穴道,使她動彈不得。
淳於微看看陌生的房間,想起是慕容軒從太子寢宮內把她給救出來的。
當她以為自己難逃受辱時,他就像聽見她的呼喚似地出現。
「薇薇,先聽我回答你上回的問題。」他輕柔地扶起她的身子,讓她靠在床頭,然後直視著她說道:「我很抱歉,是因為當年我沒有及時趕回去,阻止那場浩劫。無論你怎麼想,在我心中,你是我唯一的妻。除你之外,不會有別的女人。」
淳於薇苦於發不出聲音,只能咬著下唇,嚥下一聲又一聲的圇泣,清澈的眸子水氣瀰漫,原本充斥其中的恨意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迷們與矛盾。
「這裡是否曾孕育咱們的孩子?」他愛憐地撫過她的小腹,輕聲呢哺。然後,伸手拭去她頰上的淚水。「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抹去你眼中的傷痛?」
她沒說話,慕容軒這才想起她方才被他點了穴,手掌在她身上輕輕一拍,解開了啞穴。
「無論什麼事你都肯做?」她輕聲問。
「對。」他斬釘截鐵地說。
「賠我一個孩子!」淳於薇小聲但語氣激動地說道,蒼白的臉頰染上嫣紅色彩。
「什麼?」慕容軒失聲道,萬萬料想不到她竟會這麼回答。
「因為你,我失去了一個孩子,我現在要你還我一個!」仍然潮濕的眸中有一絲不顧一切的絕望。
自從再度見到他,她苦苦壓抑的情感又絕望地淹沒了她,將她的心硬生生地扯成兩半。
一半的她渴望重回他的懷抱,另一半則不斷提醒她滅族之恨。
雖然帶兵前來的不是慕容軒,但他也難辭其咎。
可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深夜,她充滿感情的那一半壓過了理智。他們終是無法結合,那麼,至少讓她保留他的骨血吧!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坐在她身側,一手撐在她頭旁邊,形成一個親密的姿勢。
「我確定。」她被他熾烈的眼神瞧得幾乎要退縮。「現在,解開我的穴道,上塌來。」
慕容軒勾起度角,但眼裡卻流露出苦澀。
他解開她的穴道,緩緩低下頭給她一個纏綿的熱吻。
淳於薇嬌軀一震,那一夜的記憶排山倒海地襲來。
她還是愛他的……淳於薇終於對自己承認,不由自主地回應他的吻。
當在太子的寢宮,她想要自盡時,腦中想的也全是他。
「薇薇……我的大漠薔薇……」慕容軒的後輕刷過她的,呢一道。
淳於薇因為這個熟悉的呢稱,心頭泛起陣陣痛楚。
他總是愛喊她「大漠薔薇」,正因如此,在來到京城時,她才會自稱「薔薇姑娘」。
「薇,眼前時間、地點都不對。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我答應你。」等他結束這個吻時,對氣喘吁吁的淳於薇說道。「但不是今夜,我希望你能考慮考慮,這是否真是你想要的。」
慕容軒說完,靜悄悄地離開房間。
要他做出這個承諾是多麼的不易。
他心底明白,在他答應她的同時,也就是將她自手中放開。她是要跟他斷了一切,所以才會向他要求一個孩子。
然後,等一切事情結束,她會帶著孩子返回大漠。
而他,則繼續流浪。
***
早晨,淳於薇梳洗完畢,正準備出門看看她身處何方時,遇上急急趕來的薩克羅。
「公主。」薩克羅見到淳於薇似乎毫髮無傷的樣子,放下心中大石。「我真是擔心死了!」
淳於薇安撫地對他笑笑,說道:「我沒事,幸好他及時趕到。」
薩克羅欲言又止地想問她關於他的事,但最後還是把問題嚥回腹內。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可否讓我不回答?」淳於薇露出迷惘複雜的眼神。
「其實也沒什麼好問的,他也可以算是我們的恩人。」薩克羅識相地說道。「對了,公主,昨夜為了方便脫逃,我把舞團給解散了,要大家各自離開。」
「是嗎?」雖然明知那是通不得已的選擇,淳於薇還是感到一絲不捨,那畢竟是她苦心經營的成果。「這樣也好,免得連累大家。」
「公主用過早膳了嗎?要不要我請人替你送來?」薩克羅見她並不怪罪,於是說道。
「不,我沒胃口。」淳於薇搖搖頭。「我想先一個人靜一靜,午膳後再來找我。」
薩克羅識趣地退下,淳於薇則有些心煩意亂地隨意走著,自從慕容軒清晨離開她房間後,她一直未曾入睡。
為什麼會要他賠一個孩子給她?淳於該不斷問自己。
難道是因為差點被太子姦污,所以本能地尋找一個熟悉的胸膛?
那是因為你對他餘情未了!呆子!她心底有個小小聲音說道。當你注定無法與他白頭偕老,至少可以選擇擁有他的孩子。
淳於薇忽地猛搖頭,想甩去那惱人的聲音。
不是這樣的!我和他早已恩斷義絕。
就這樣,她的理性與她的心爭執不休。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穿過數個院落,一座高牆聳立在她面前。
淳於薇停下腳步,心中納悶,為何在宅院之中還有這樣的高牆?難道是宅中有宅?
她悄悄地沿著牆走,發覺在人口處竟然有四名守衛。
莫非裡頭是慕容軒起居的地方,所以才有守衛保護?要不然,這整個宅院裡也不見有什麼守衛,連個下人都很難找到。
一想到可能是慕容軒在裡面,淳於薇很快地掉頭離開。經過昨夜她大膽的要求後,她還沒有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她才走沒幾步,便和慕容軒迎面碰上。
淳於薇停下腳步,一時之間不知該跟他說些什麼,氣氛一度尷尬。
不過,慕容軒很快地掩飾住他眸中的情感,說道:「我正要找你。」
「找我?找我做什麼?」淳於薇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心兒亂跳。
他昨夜吻完她後便匆匆離開,現在該不會想在大白天履行他的承諾吧?或許她自己不願意承認,但實際上她已經有一點後悔自己唐突的提議。
如果他們真有了孩子,他和她,還能斷得乾乾淨淨嗎?
慕容軒知道她誤會了,卻忽然興起捉弄她的心情。
他倏地伸手挽住她的香肩,感覺她僵硬了一下。
「薇薇,你說我找你要做什麼呢?」
「可是……不行!現在是大白天,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才是。」淳於薇的雙手抵著他貼在她身側的胸膛。
「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慕容軒低沉的聲音充滿感情。
淳於薇停下推開他的動作,抬頭對上他深情款款的黑眸。
在那一瞬間,她的心有片刻短暫的迷失。
「我不是。」她垂下目光,倔強地說。
「別否認得那麼快,薇薇,問問你的心,我相信你的心可以感受得到。」慕容軒的指尖愛憐地滑過她的煩。
淳於薇沒說話,卻任他拉著她往前走,直到進入一間房間。
屋內擺飾簡單乾淨,像是不常有人居住。
「這是你的房間?」淳於薇開口問。
慕容軒點點頭。
「不像是個皇子居住的地方。」事實上,這裡的擺設和太子寢宮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來。」慕容軒帶她走進內室,停在一個擺滿瓶瓶罐罐的梳妝台前。
「這要做什麼?」淳於薇疑惑地問。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幫你易容,以免讓人認出。」
「原來你不是要……」淳於薇睜大美眸,雙頰頓時飛上紅雲。她瞧見慕容軒臉上的笑意。「你剛才捉弄我!」她指控道。
「有嗎?從頭到尾我都沒說什麼啊?」他一臉無辜地把手一攤,眨眨眼。
淳於薇輕哼一聲,們頭不再理他。
從前他也喜歡這樣捉弄她從前……唉!
慕容軒拿起桌上的瓶罐,一邊調製染劑替她製作易容的面具,一邊觀察她臉上的表情改變。
或許,薇薇的轉變,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大。骨子裡,她還保有從前那個熱情女孩的靈魂。
「來,到這裡坐好。」慕容軒準備就緒後,指著鏡子前的椅子,對淳於薇說道。
淳於沒有遲疑地依言行事,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這個舉動表現出她仍是信任他。
慕容軒見她問也不問地坐在鏡前,心中一震。
不一會兒,淳於薇的花容月貌全都掩蓋在慕容軒巧手製作的面具下,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面色饑黃、滿臉麻子的醜丫頭。
慕容軒左右打量她一陣後,滿意地說:「應當沒問題了,你這模樣,連我要認出你也得費番工夫。」
淳於薇難以置信地看著鏡中陌生的面孔,沒想到慕容軒竟然有這等本領。
「看來,我對你的認識真的很少。」她有感而發地說。
「薇薇,我就是我,不管是易軒或慕容軒,對你,我從沒變過。」慕容軒扶起她,他倆的眼神在鏡中交會。
淳於薇移開目光。「你要帶我去哪兒?」
「你馬上就會知道。」慕容軒拿起一個不知打哪兒出現的食籃遞給她。「拿著這個,跟我來。」
***
淳於薇跟在慕容軒身後,她不時打量慕容軒的背影。
對於這個男人,她到底瞭解多少?
今天早晨替她梳洗的小婢用一種新奇的眼光看著她,經她問起,那小婢才說她是慕容軒第一個帶回來的女人。
他的態度讓她迷惑了。
他是皇子,又英俊非凡,怎麼會沒有女人伴在身側?
她可以奢望,他對她說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嗎?
「薇薇,等會兒你假裝畏畏縮縮地跟在我身後,一句話也不要說,明白嗎?」慕容軒忽然停步說道,打聽她的思緒。
淳於薇回過神來,點點頭。然後,她才發現他們正站在方纔她看見的那堵高牆前面。
此時慕容軒把手負在身後,大搖大擺地往前走去。
「六殿下。」門口的守衛見到慕容軒,先是微微一怔,然後趕緊立正喊道。
慕容軒微一點頭,往裡頭走去。
淳於薇依言,畏畏縮縮地緊跟在他身後。
「六殿下,這位是……」其中一名守衛問道。
這裡可不是閒雜人等可以任意進出的地方,若是出了什麼岔子,他的腦袋鐵定不保。
「她是新來的婢女,以後負責替裡面的人送飯。」慕容軒不悅地看著那名倒楣的守衛說道。「還有什麼要質問的嗎?」
「屬下不敢。」看到慕容軒發怒,他哪敢再廢話。
「不敢?你們有皇兄撐腰,還有什麼不敢的?」慕容軒嗤道,不再理他們,帶著淳於該走進大門。
進人大門之後的一路上,都有一小隊、一小隊的侍衛巡邏。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戒備比皇宮還要森嚴?淳於薇心想。
難道……是爹?
他們走到一扇巨大的朱紅大門前。
「開門!」慕容軒對守門的說。
守門的看一看拿著食籃的淳於獲,再看一看慕容軒不善的臉色,非常識相地打開大門。
「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緩緩打開。
淳於薇見到裡面的景象,差點驚喊出聲。
她咬著唇,跟著慕容軒走進去,嬌軀微微顫抖。
那裡頭,不是中原精緻的雕樑畫棟,而是在一大片草地上,豎立著一個個室韋族營帳。
所有營帳的擺置方位、外形,甚至於營帳旁的一草一木,都跟當初慕容軒在室韋族時一模一樣。
濃厚的鄉愁和著深刻的情感,變成一股酸意衝上她鼻頭。
淳於薇紅了眼眶,水盈盈的雙眸望向慕容軒。
「這是依照我的記憶所佈置,希望我沒記錯。」趁四下無人時,慕容軒低聲對她說道。
「為什麼?」要佈置成這樣,必定得耗費相當時間與財力。
「因為我想你。」他的低喃字字激著她的心。
遠處一隊侍衛朝他們而來,慕容軒斂起眸中的深情,繼續往前走。
淳於薇也瞧見那批人,所以努力地眨回眸中的淚。
一直走到最大的那座營帳前,慕容軒才停下腳步,溫柔地對她笑道:「薇薇,猜猜看裡面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