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出嫁!? 第三章
    月明星稀、晚風清涼,濃密的樹林旁,有一塊空曠的草地。

    「芳主子,這麼晚了你確定還要玩?」做僕傭打扮的小喜子,憂心仲仲的問。

    換上男人的服裝、把及腰長髮綁成辮子盤在帽裡的姜永芳,手裡拿著大大的紙鳶,眼神堅定、語氣堅決地道:「小喜子,難道你要我捨棄這最後的樂趣?」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夜太深,小的怕你有危險。」

    「夜深才好,不用擔心有人會認出我。」不過她長居深宮,尋常百姓會認出她的可能性極低;可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可不希望民間傳出太后荒廢朝政、愛放紙鳶的傳聞。

    大安王朝有一個愛玩的皇帝已經夠了。

    所以她老是壓抑著迎風奔跑的衝動,上一次這樣做是一年前,因為那個笨蛋皇帝竟向奏請南州饑荒的大臣說-

    既然沒米吃,那吃麵粉好了。

    這次則是為了蠢皇帝的「後事」……啊!她受不了了,她一定要好好的盡情奔跑,暫時忘卻煩人的一切。

    「可今天風大,恐怕……」

    「小喜子,不要再說了,拿好紙鳶,等我說放的時候就放。」她拿起線圈,躍躍欲試的轉了轉腳踝。

    小喜子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勸不動她,只好無奈的應了聲:「是。」

    「準備。」她向前奔跑,風很涼,心用力的跳動,這才是生命的節奏、身體的本能。

    「放!」

    一股力道猛地往後扯,她知道這表示紙鳶已經迎風飛起,於是她更用力的握緊線圈,往前跑的速度更快了。冰涼的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襲上她的臉頰、她的肌膚,讓她舒服得閉上雙眼,縱然氣喘如牛、縱使香汗淋漓。

    「娘!」

    她彷彿回到小時候,她在田野間奔跑,放著她和娘同心協力製作的紙鳶,娘就在一旁種菜,含笑的看著她放紙鳶……那段日子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雖然苦,但很快樂、很幸福。

    歲月不停流轉,物換星移、人事全非,唯一剩下的是記憶。

    好懷念好懷念的過去。

    那時候,娘總是擔憂的對她嚷著-

    芳兒,小心哪!

    「芳主子,小心!」

    姜永芳一腳踩進地上的小窟窿,身體往前仆倒,帽子因此掉落,辮子掉了出來;雙腳傳來劇痛,手下意識的一鬆……繫著紙鳶的線圈竟被紙鳶拉著往前翻滾。

    「不!」她迅速地爬起來,不顧腳疼立即往一刖追去。

    「芳主子!」小喜子憂心的呼喚。

    她追,看著紙鳶的方向,尋找線圈的蹤跡-她不能失去那紙鳶,那上頭承載了她和娘最後的記憶。

    她追進了樹林,不斷地尋找紙鳶的蹤影。

    在哪兒?到底在哪兒?

    四處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她很懊悔,她不該在夜裡放紙鳶,不然就不會失去如此珍貴的寶貝。

    「娘,你保佑芳兒找到它好嗎?那是你留給我的遺物呀!」

    她踏在樹林裡的小徑上,終於看到一片夜空,但月再明亮也沒用,她仍看不到紙鳶的影子。

    娘,連你也不保佑我嗎?你是在怪我沒有原諒他們嗎?

    她的淚就這樣逼出了眼眶。

    噠!噠!噠!

    什麼聲音迅速地靠近?姜永芳轉頭,只見龐大的黑影罩了下來。

    「呀!」她駭然地坐倒在地。

    她就要死了,這次再也逃不了。

    嘶……

    對方連忙拉緊韁繩,令那匹毛色如墨的黑馬在她身一刖停住,繼而倒退兩步。

    簡直是特技!

    她瞪大眼楞楞地瞧著,全身顫抖不已。

    那人從馬上躍了下來,走到她的面前,「你還好吧?」他朝她伸出手。

    那人聲音低沉,似乎有點懊惱,而且他給她的感覺有些陌生又有點熟悉,她見過他嗎?

    視線往上移,她看到他瞼上戴了面具,遮住了他上半部的臉龐。

    「你是誰?」她的聲音還顫抖著,驚魂未定。

    「相逢何必曾相識?反正我只是一個陌生人。」

    這是什麼答案?

    還想出聲質問這個無禮的男人,卻看到紙鳶出現在他的頭頂上;她連忙站起,邁步去追,跑了兩步,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她對那個男人說:「幫我找回紙鳶,我以一千兩白銀謝你。」她指著空中的紙鳶。

    「你在深夜裡放紙鳶?」男人很不以為然。

    要不是她需要人幫忙,早把這個無禮的傢伙罵得臭頭,「少廢話,幫不幫?」

    「看在那麼多錢的份上,當然幫!」他躍上馬,從馬背上向她伸手,「來!我們騎馬去追,四隻腳總比你兩隻腳跑得快。」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

    「還是……你怕了?」

    笑話!誰怕了一,她姜永芳天不怕、地不怕,連先皇都敢威脅,豈會怕一個見不得人的普通男子?

    小手搭上他的大掌,他使力一拉,她便坐到他的身前……嗯,感覺似乎有些不妥。

    「駕!」

    可是……她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風吹在臉上,很涼;可身後有他的體溫傳來,讓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她故意往前挪了挪身子,想要跟他保持距離,可是他卻更加貼近她,是故意的嗎?

    「坐好,你不想跌下馬吧?」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馬蹄一  蹬,黑馬突地跳起,想躍過橫在路上的斷木。

    「啊!」她驚呼,害怕得摟緊他的頸項,她感到一陣暈眩,腦海中一片空白。

    待馬落地跑了數步後,她才猛地回神,推開他既溫暖且令人心安的胸膛。

    長到這麼大,她從沒跟男人靠得這麼近,在危急時也從未向人伸手求援,怎麼剛剛卻那麼自然的靠了過去?

    「我不介意你繼續摟著我。」他說。

    危險!

    她這輩子還沒感覺到這麼強烈的威脅感,壓下所有的情緒,她寒著臉說:「你只要幫我找到紙鳶就好,不許多說廢話。」

    「唷-.」他吹了聲口哨,「我好怕呀!」

    可惡!要是讓她知道他是誰,絕對會好好教訓他,整得他灰頭土臉,後悔今夜的放肆。

    *                                          *                                              *

    「我找到了你的線圈了。」男人在樹上叫道,立即跳了下來,手上拿著幾乎沒有線在上頭的木軸,「這線倒也挺堅韌的,今夜風這麼大,竟然沒斷。」

    「少烏鴉嘴!」姜永芳搶回木軸,開始一圈圈地把線繞回去。

    他很自動的幫她把紙鳶一寸寸的往下拉。

    紙鳶飛得極高,幾乎要飛上月亮了,小小的影子就像個黑點似的。

    她不敢想像它飛得多高,她又得拉多久才能拿回寶貝,而且也無法斷定這條細細的線還能撐多久。

    「為什麼這紙鳶對你這麼重要?」他打破有點尷尬的氣氛問。

    「不干你的事。」她沒好氣的回答,不想對這個陌生人產生一點好感。到目前為止,應該沒什麼好感吧?

    「喂!姑娘,我只是想找話題打發時間,沒什麼企圖。誰知道我們要拉多久!」

    這倒是!他們不知要獨處多久,不說話好像很奇怪;跟他聊聊或許能稍稍好解他給她的壓迫感。

    「那你為什麼戴著面具?」她沉著臉問。

    「你在審犯人嗎?」看她臉色不太好看,他趕緊轉移話題,「因為我被毀容了,醜得要死,見不得人。換你回答我的問題。」

    她有點同情他了,可惜他身子健壯、身材高大,剛才瞧他上樹的身手挺俐落  的,若加以磨練,未來或許是個護國良將,就差了那張臉。但一個人能不能成功不是靠臉蛋,而是腦子。

    「那是我娘跟我一起做的紙鳶。」她低語,想著這些年來,她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加厚紙鳶薄薄的紙面,努力維持它的原貌。

    「你娘怎麼了?」

    「該我問了吧?」她眉頭一皺,不是惱他,而是足踝的疼痛愈來愈劇烈,不過沒關係,她還忍得住。

    「是誰毀了你的臉?」

    「我年輕的繼母。」他笑著說,彷彿一點都不在乎。

    「她叫什麼名字?」這種惡毒的女人理應懲治,她很樂意給這潑婦一個教訓。

    「嘿!該我問了。你娘呢?」

    「七年前就死了。」她忍不住臉色一黯。

    「很遺憾,請節哀。」可他的語氣不像安慰。

    她有點介意,但又何必介意?不過是陌生人的閒聊。

    「你繼母的名字是……」

    「我會自己對付她,不勞你費心。這個問題不算,你可以再問一個。」他很輕鬆的說。

    「你為何深夜在此?」她問。

    「散心,我繼母做了些荒唐事讓我心煩。我很好奇,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不提,她都忘了呢!看來今天是個大凶日,連續破了頭、傷了腳,是老天爺在警告她什麼嗎?

    「因為我繼子的關係,摔傷了。」她不想多談可笑的受傷經過。

    「原來是夫人,不是姑娘,恕在下失禮。」

    見他還笑著,彷彿她是姑娘還是夫人都無所謂似的;不知怎麼了,她心裡竟有些不舒坦。

    「無妨。」她低頭專心纏線。

    「你在深夜放紙鳶,你夫婿不會擔心嗎?」

    「他已死去多年。對了!你可有心報效國家?」若他願意,她可以安排,培養他成材。

    「有。」他接著問:「你看起來年紀尚輕,有考慮改嫁嗎?」

    怎麼?想娶她-一國的太后?

    說出她的身份包準嚇死他!不過不能否認的是,她心裡漾起了喜悅,她這輩子還沒被任何男人追求過呢,

    她嘴角上揚地回答:「我不能,我必須小心持家、照顧所有的人;你呢?打算怎麼報效國家?」

    他聳聳肩,「家事尚未解決,現在不能談國家。其實……夫人,我覺得你大可把你亡夫的家拋掉,一個人自由自在的過日子,或者找個真正的如意郎君嫁了。」

    他仔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

    「我也想啊!」她輕輕一歎,「可是我不能。」

    「因為你捨不得大權在握的感覺?」

    大權在握?她是大權在握,在殺盡這一生的敵人時,大權在握的確很方便;可是當敵人消失後,大權在握只替她帶來沉重的責任。

    「不是不捨,是不能。」她憂愁一笑。

    「那你最想要的未來是什麼?」他接著問。

    未來?她有未來嗎?

    她的未來顯而易見,就是為國家、百姓煩死、累死,不然就是被那個蠢皇帝氣死!

    「自由。」她毫無白自覺的回答,沒瞧見他面具下的眸光一沉,「不過在那之前,我必須把孫子培養成接班人才行。」屆時,她才能放心地隨娘而去。

    「你的繼子不能成為接班人嗎?」

    「他?」她抬頭望著他的臉,猛然發覺她已說得太多。「那麼等解決了家事,你有何計畫?」

    看來她回過神了,真是可惜哪!「或許……從軍去吧!!」他聳聳肩。

    「哦!想投入誰的麾下?」

    她還真是題題計較,「鎮遠將軍。」他苦笑著回笞。

    「不錯的選擇。」她頷首,「你的名字呢?」

    「為什麼問?」他小心翼翼地反問。

    「或許我可以幫你,看在有緣相遇的份上。」也可以證明她看人的眼光是否精準。

    「我不想靠任何人,要什麼位置,我自己爬。」

    有骨氣!她在心裡讚美,她想延攬這個人材,或許將他留在身邊有些不妥,但可命他為國效力。

    「你的名字是……」身為一國的太后不可浪費人材。

    看來一定要把名字告訴她才行……他搖搖頭,似乎妥協了,「我的名字是木子英。」

    「哪裡人?」

    「京城。該我問你了,我很好奇你對你繼子的想法。」紙鳶愈拉愈近,他與她獨處的時間不多了。

    「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恨鐵不成鋼。」她長歎一  口氣,再加句話補充:

    「他呀!真是糞土之牆不可污也。」

    他咧嘴笑問:「有這麼糟嗎?」

    她點點頭,「那你對你繼母的感覺呢?」

    他閉上嘴巳,偏著頭沉思半晌,「我想……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什麼意思?」她看著他拉下紙鳶,用力抓著,「輕一點這東西很脆弱!」

    她伸手去搶。

    「蘭香是誰?」他看到了紙鳶上的題字    蘭香與永芳制。

    「是、是我的名字。」她把最後的那段線纏完。

    「蘭香……很好聽的名字。」

    「你幫我找回了紙鳶,你跟我回家去,我好付你一千兩白銀。」她看向他深不可測的黑眸。

    「不用了,我突然不想要你的錢。」邊說邊跳上馬,他拱手一揖,「後會有期。」

    「等等!」她大喝。

    他看向她,「夫人,還有事嗎?」

    有事?她有什麼事嗎?她為什麼要叫住他?

    往前一步,由腳踝傳來的劇痛讓她猛然想到借口。「你不能把我獨自留在這裡。」

    「你找不到路回去?」

    她搖搖頭,「我的腳……」

    「芳主子、芳主子……你在哪裡?芳主子!」

    她回頭凝望,有許多呼喊聲自四面八方響起,看來是小喜子跑回去搬救兵了。

    「他們在找誰?」男人充滿笑意的聲音響起,「不管他們要找誰,我都不能被看見,否則麻煩就大了。」

    「什麼麻煩?我可以幫你解決。」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你就請他們送你回去吧!再會。」

    大喝一聲,他一  夾馬腹,黑馬便飛快的疾奔而去。

    「木子英,你等等!」

    看著他的背影,惆悵莫名湧上心頭,她竟捨不得他走,為了他的志氣、為了他的……不清楚耶!

    算了!國家大事就夠她心煩了,她毋需再為一個陌生人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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