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問題可能我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但是在別人的眼裡早已經有了答案。當有一天我們從別人那裡得到了答案後,懷揣著它們的感覺不知道是應該幸福的喜極而泣,還是淡然到已經失去了狂喜的熱情?
新年即將到來的前一個星期,曉曉主動給我打電話,說要見我,問我有沒有空。電話中她的聲音低啞,甚至有些哽咽,我可以猜測到一定是她的感情出了問題。我答應了她,約好中午在學校外的小飯店裡見面。
我們倆的工作單位離得很近,中午她準時出現在小麵館裡。她微笑著和我打招呼,但是那強裝出來的笑容卻是那麼的勉強和無奈。
我為她叫了一碗麵,開門見山:「說吧,同居的生活不如意?」
她的眼睫毛微揚一下,聲音卻暗淡下去:「你現在說話越來越直接了。」
「你我之間沒什麼可避諱的。」我回應,順著她的表情猜測下去,「他欺負你了?」
她搖搖頭,但是卻控制不住眼底的淚已經溢滿眼眶,「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卻覺得距離很遠了。以前看不到他,總覺得特別想他,但是現在終於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話卻比以前少很多了。他很忙,回家很晚,我總是做完飯等他,一直等到飯涼了,他也可能沒回來。我們現在經常吵架,為了一點點小事就吵,很多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這樣吵架特別的沒意思,但我又控制不住的想發脾氣。」她仰起頭楚楚動人的雙眸企盼的看著我,「郁潔,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
我也看著她,她說了什麼其實我根本沒有仔細聽。我只是在回想,這一刻我等了多久?等待她向我哭訴戀人的不忠,情感的失敗,等待她也遍嘗苦等、失望,心碎神傷的那種心情,我究竟等了多久?我曾經以為,當這一切的報復來臨時,我會額手稱快,我會嘲笑的對她說:「這都是你自找的。」可我現在什麼都說不出來,我只是看著她,這個在我這麼多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正在向我傾訴她的生命中最大的困擾,僅此而已,我的心底竟然泛不起什麼苦澀的漣漪。難道心死情絕真的是如此的簡單麼?
「郁潔!」曉曉在拍我的手臂,焦急地喚我:「怎麼不說話?你也覺得很難辦,是不是?」
我輕嗽嗽嗓子:「這讓我怎麼說呢?你知道我沒談過什麼戀愛,實在給不了你什麼經驗或者是意見。我只能說,如果你還愛他,就必須收斂起你以前的大小姐脾氣,然後努力的去適應生活中的那些稜角和不協調。如果你們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你只有試著讓自己漸漸拋棄這種感情,然後……然後再開始新的生活。」
我說的很艱澀,而且很沒有感情,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給她些什麼樣的忠告。但是曉曉聽得很認真,聽完後一聲長歎:「其實我也知道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也許是因為我們生活的距離太近了,很多東西都需要重新適應吧。」她很真誠地感謝我:「謝謝你,郁潔,謝謝你的開導,我就知道,只有你最瞭解我,最能幫助我!」
熱乎乎的拉面上來了,曉曉的神情已經愉悅很多,她就是這樣一陣風的性格,再多的苦痛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一帶而過。她低頭吃著拉麵,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你還說你沒談過戀愛,我看趙然真的教了你不少戀愛的經驗啊。」
我停下筷子,皺著眉問:「你覺得我和趙然是在談戀愛?」
「幹嘛還『覺得』?」她一挑眉,「他出國前你們不就好上了嗎?全天下都在傳說你們是歡喜冤家,趙然是為情走天涯。」
我驚詫的說不出話來,原來很久以前整個世界就已經公認我和趙然是情侶關係了?這可笑的論斷從何而來?在我對趙然那樣的嗤之以鼻,咬牙切齒的痛恨著的時候,難道我眼中流露出來的不是憎惡,而是愛情嗎?怎麼可能?
我用盡力氣牽扯嘴角,想擠出一絲反諷的微笑,卻不知為什麼,失敗了。
…… ……
空,也許就是滿;
失去,其實就是獲得;
得到,同時意味付出!
冬天裡的我就好像是一隻懶熊。除了上班,睡覺之外,哪裡都不願意去,也不願意動。不過學校裡的同事和領導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愛給我做媒了,而且以至少每週一到兩個的速度向我介紹眾多的青年才俊。我很詫異,怎麼好像一瞬間我就成了未婚男青年的搶手貨了?
給我介紹對像最積極的是主任,大概是因為我以前曾請她為我留意「名草名樹」的一句戲言讓她當了真,居然鄭重其事的要給我保大媒。我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原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句話也可以這樣可悲的印證在我的身上。
與之成反比的,是那個一直和我有著不清不楚關係的趙然,在線上神出鬼沒的神龍不見首尾,就是見到了,也很少和我說話,可能冬天的惰性疾病也傳染到他了吧。
新年的前一天,肖巖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要在她家組織一次小型的聚會,邀請一些演出公司的的合作者和朋友參加,讓我也去,並且有意無意的在電話中提到說,趙然也有可能會去。
聽到他的消息,我遲疑著沒有立刻答應,只說如果在那天我有空的話,會考慮出席的。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白天的工作做得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晚上的PARTY,當我躊躇的站在肖巖家的大廳中時,她爽朗地笑著,拉住我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這麼熱鬧的場面怎麼能錯過呢?今天到場的有一些業內的重量級人物,沒準還能有助於你以後事業的拓展。」她忽然壓低聲音,對我說:「趙然已經來了,在書房。」然後就又大笑著說:「我太忙了,就不多招呼你了,你自己玩好吧。」
我環視了一遍大廳中的面孔,大多很陌生,像我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彈自家琴的木魚腦袋根本分不清誰是業界的老大,誰是普通的食客,況且我的心思也根本不在他們的身上。
穿過大廳,我悄悄打開了書房的房門,走進去,隨身帶上門,將喧囂關在門外,這裡是另外一個世界。趙然就坐在屋子裡,膝蓋上攤放著一本書,托著腮,似乎在凝神細讀。聽到門聲,他抬起頭,我們倆的目光立刻糾織在一起,空氣中到處是沉鬱的氣氛。
「外面有點吵……咳,我進來找本書看。」我別過頭去,走到書架旁假裝挑書,實際是通過書架的玻璃門反射出來的影子偷窺著身後的他的動作。我看到他也在我的身後凝視著我,目不轉睛。我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手指緊緊扣著玻璃門的把手,卻忘記了該做什麼。我看到他站起來,走了過來,逕直走到我的身後,這幾步路雖然很近,我卻覺得他好像走了很久。等他在我的身後站定,我們都僵直著身子,誰也沒有動。
我死死盯著玻璃中他的表情,由於他擋住了光源,茶色玻璃只能映出他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我無疑在心理上已經輸了一陣,而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我卻能清楚的感覺到,這更令我不安和惶恐。
我倏然拉開玻璃門,慌張地問道:「你要放書嗎?」
他從我的身後一把將玻璃門重新關住,雙臂圈住我的肩膀,輕輕一摟,我就完全貼合在他的懷抱中了。
我呆住了,這一瞬間只能說大腦一片空白。但是除了驚慌失措之外,我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我內心中更多的是竊喜。我知道,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就算我的外表裝的再冷漠,再厭惡他,我的內心還是放不下他,更無法隱藏自己想要被他擁抱的渴望。而這種渴望,是我這二十四年來從未有過的,即使是在面對曉曉的時候,我也從未想過要用緊緊地擁抱她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我們倆就保持著這種擁抱的姿勢站著,好像一雙雕塑。直到門聲一響,一個女客人走進來,可能是想到這裡休息一下,但是一看到我們這個曖昧的姿勢,立刻花容變色地說:「對不起,我走錯了,我什麼都沒看到。」隨即匆匆地逃出去了。
我輕笑出來,低低的聲音說:「嚇到人家了。你還沒抱夠嗎?」
他緩緩將手鬆開,我也轉過身來可以直視著他的臉了,他沉靜的面容有幾分悵惘,「我沒想到真的可以擁抱到你。我以為你會把我推開。」
我聽他的聲音裡鼻音很重,於是問道:「你感冒了?」
他點頭,「冬天的常見病而已。」
難怪他的氣色看上去很不好,眼睛中的神韻暗淡了很多,沒精打采的。於是我勸他:「既然不舒服,還來參加這種聚會?如果換作是我,這個時候我會躺在家裡的被窩中睡大覺。」
他很落寞,「我想如果我來,或許能遇到你。」
聽他帶著濃重的鼻音說出這句話,我莫名其妙的鼻子一酸,低下頭說:「我以為你並不想看到我。」
「為什麼?」他詫異的看著我。
我的腳尖輕輕敲著地板,哼著聲音:「如果你真想見我,直接來找我不就行了?甚至上網找我說話都可以。但是你什麼都沒說,我想你已經厭倦再看到我了。」
他苦笑著:「看來我們在玩一個像迷宮一樣的感情遊戲,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怎麼也走不到一起去,只是在原地轉圈而已。」
我們倆在屋裡都找了把椅子坐下來,面對面的姿態並不算自然,他問我:「最近好嗎?」
我努力擺出輕鬆的神情:「很好,有很多人在給我介紹對象。」
「是麼?」他只是簡單的挑挑眉,「有沒有順眼的?」
我淡然而笑,對於他的「無動於衷」也很無動於衷,「我還沒有見呢,不過正在考慮。」
他點點頭,像是贊同我的觀點,但神態倦怠,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以手支額,他說:「看來感冒真的是很要命,我現在就想好好地睡一覺。」
我走過去,挨著他的身邊坐,伸出雙手將他的頭攬在懷中,柔聲說:「那就睡一覺吧。有我守著,不會有人打攪的。」
他的頭枕在我的腿上,眼睛直直地仰視著我,嘴唇囁嚅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很快他就閉上了眼,像是睡著了。
我的手指碰觸著他的臉頰,火熱的,光滑的面頰,令我的指尖發燙。擁抱著他,我恍惚著有一種心弦沉醉的成就感,好像自己擁有了一件很珍貴的東西,卻又無法將這份感情細說的更加清楚明白。
趙然睡著的樣子很沉靜,像個孩子。人在沉睡的時候是最沒有攻擊力的,也是最坦誠的。即使睡眠隱埋了他內心的秘密,但是他的表情卻已將心事表露無疑。
他微蹙的雙眉,緊抿的唇角都說明他對此時此刻的週遭一切充滿著懷疑,包括我在內。
我低垂著眼簾看著他沉睡的臉,記不清有哪本書上曾經說過:男人最深情的目光是女人永遠也無法看到的,就是在她睡著時男人凝視著她的樣子。
凝視著趙然的臉,我的內心一片寧靜,不能說這就是我對他的深情,但起碼這種感覺令我心安。在曉曉面前費盡心思地打坐都無法得到的「心定氣宜」、「萬念皆空」在這一刻都變成唾手可得的事了。
於是我的唇底一揚,發自內心的笑了。
…… ……
曾經鄙夷的,很有可能是我們應該珍惜的。
曾經無限留戀的,很有可能只是人生短暫的錯誤而已。
下雪了。
坐在西單的一家肯德基餐廳裡,我悄悄偷窺著屋外的雪花。雪花很美,尤其是飄墜的樣子很有種「甘願冰心留香塵」的味道,令我神思恍惚,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下意識的彈著維爾弟的《四季》之冬中的片段。
「咳咳!」有人在大聲的咳嗽,提醒我該魂兮歸來了,於是我重新坐正了身子,百無聊賴的看著身邊的人。
今天是主任做媒給我介紹對象的日子,對面坐著的男士外形是典型的「好好先生」,四眼兒博士,有頭腦而無情趣的那種。
坐在這裡快一個小時了,除了他是某某大學最年輕的教授這點光彩的身份外,我甚至不記得他的尊姓大名。
主任不願意看到冷場,所以一直在幫我們倆搞活氣氛,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一個人就可以唱一台獨角戲了。
「郁潔可是我們學校的『鎮校之寶』啊,人漂亮,琴彈的也好,文采也棒,多少人打破頭的要追她呢。」
我皺皺眉,我什麼時候被封為「鎮校之寶「了?這麼偉大的頭銜我怎麼頭回聽說?
那個四眼兒博士一臉的欽佩驚羨,努力的搜腸刮肚和我尋找共同點。「我也很喜歡音樂的,小時候我也彈過鋼琴,我最喜歡的是德國的肖邦。」
我剛吃到嘴裡的一口冰激淋差點噴出來,德國的肖邦?他還真敢說,不怕波蘭人民和他拚命啊?我的玩心頓起,故作鄭重的點頭說:「對,我也最喜歡『德國』的肖邦,我還喜歡法國的『貝多芬』。」
四眼兒博士根本沒意識到我的錯誤,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貝多芬的《革命》真是千古絕唱。」
我很想衝著天空翻白眼,如果肖邦、貝多芬在天有靈,估計會一起跳出來掐死這個音樂白癡。而主任還在那邊很沒氣質的幫腔:「小李啊,我怎麼不知道你也喜歡音樂呢?這下好了,和我們郁潔更有共同語言了!」
我在心中暗暗叫苦,就想快點逃離這兩個要我命的音癡,而我的手機忽然很聽話的響了起來,我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樣興奮的接聽:「喂?」
手機中傳出的是趙然的聲音:「你在哪裡?方便不方便?」
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底泛起絲絲溫暖的和風,掩飾不住語氣中的喜悅:「很方便,我在西單中友下面的肯德基。」
「我現在過去見你,你等我一下。」他急促的下達了指令,就掛了電話。
我將電話放回包裡,滿臉歉意的向主任解釋:「真不好意思,有個朋友突然有急事,我馬上就要走了。」
主任很不高興,「有什麼急事一定要選在今天?」
四眼兒博士還在楞楞地說:「沒什麼,沒什麼,我們可以改天再聊。」他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個名片遞給我,「這上面有我的聯繫地址和電話號碼,你有空的話就打給我好了。」他眼巴巴地看著我,意思很明顯,也是在向我要電話。我故意裝做沒看到他的表情,將他的名片收起,說:「好的,改天我們再聯絡。」
主任還在那裡氣鼓鼓的,「人家小李可忙了,再約又不知要到哪天了。」
我沖主任擠了擠眼,「如果我們真有緣,還怕以後沒機會嗎?」
主任衝我瞪眼,卻無可奈何。一個人站在我們的桌邊,低沉著聲音問:「我是不是來的不巧?」
我抬起頭,驚喜地問:「你怎麼來的這麼快?」
「我恰巧就在附近。」趙然禮貌的衝著其他兩人點點頭,順手已經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書包,外露而囂張的姿態很容易讓旁人猜疑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已經瞥到四眼兒博士和主任瞠目訝異的眼神。
我微笑著隨他站起,禮貌的向兩人告辭,自然而然的挽著他的手臂走出了大門。
出了門,我問他:「要去哪裡?」
他說:「隨便找個地方坐坐就好了。」
我們一起上了他的車,開出鬧市區。
「剛才是在給你介紹對像?」他在車中問我。
我詭譎的一笑:「是啊,你看如何?聽說是個教授,名牌大學,月收入不低於六千,屬於白領階層了吧。」
他沉默著沒有接答,車子一拐,進了一條小巷,他將車停在路邊,扶著方向盤,突然說:「我下周就要回英國了。」
我愣住,只能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轉過頭來,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如果你想我留下來,就告訴我。」
我呆望他片刻,然後轉過頭去,低聲說:「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不用拿我作借口。」
他捏緊了我的腕骨,咬著牙問:「你一點都不在乎?」
我疼得蹙緊眉:「你想我說什麼呢?捨不得你?請你留下?還是想讓我說我愛你?你知道這些話我不會說的。」
他的目光還是那麼銳利:「是不願意說還是說不出口?」
我咬緊牙關,就是不回答。因為這些問題的答案我自己也不能確認。
此刻,他的一隻手悄悄襲上我的額頭,看著我的髮式,忽然喃喃地說:「你最近似乎很喜歡盤頭。」
我心中一陣驚慌,想要阻止他,急切地說:「別動我的頭髮!」但是已經晚了,他的手一抖,綰住髮髻的長簪被抽落,我的頭髮瞬間滿灑下來。
我惱羞成怒:「你要做什麼?」
他幽幽然道:「我不想看著你把自己的感情像這些頭髮一樣綰錮在一起,不肯釋然於外。」
「你沒資格干涉我的喜怒哀樂,行為準則!」我從他的手中一把奪回那根髮簪,激動使我哆嗦的手都不聽使喚,無法將頭髮重新盤起。
他制止住我的一切企圖,眼眸中都是絕望的神情,「你還要我等多久才能看到你的真心?難道一定要等到物是人非,有一天追悔莫及才罷休麼?」
我撇著嘴:「不要說的那麼嚴重,你我明天後天都不會死。」
「誰知道明天後天又會是什麼樣子呢?」他悠然長歎,「或者我生一場大病,或者出了一場車禍,或者飛機失事,或者……」
「別說了!」我打斷他的話,渾身打了一個寒噤,只覺得手腳冰涼,好像他說的即將變成現實,但我還是扯出一絲冷笑,不屑一顧的反駁:「你不必要把生命說的那麼脆弱又可憐,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只能說明我們無緣。」
「原來你不只無心,還無情。」他的臉色蒼白泛青。「一個曉曉就讓你失魂落魄到如此境地了。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是老死他鄉,也絕不會回國!」
「『今日當初』之說還是免了吧。」我聽到他提曉曉只覺得很無趣,為什麼非要和她比?如果沒有了曉曉,我會輕易的接受他嗎?我不敢保證。
「什麼時候的飛機?」我平靜地問。
「下週六,下午四點起飛。」他平靜地答。
「哦,」我應和著,「如果我有空,或許會去機場送你。」
「不必了,」他生硬的拒絕,「如果帶不來你的心,你的人也不用來了。」他探過身貼近我,一隻手撐起我的頭,在我的唇上印上冰涼的一吻。我茫然的感受,那一吻冷到心底,猶如絕望。
…… ……
如果錯過了時間不過是錯過了生命的一瞬,但如果錯過一個人,則可能會是終生的憾恨。臨近失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心痛與恐慌的滋味原來是可以這樣的令人生不如死……
這一周是我過的最煎熬的七天,每天看著日曆我都在細數趙然即將離去的倒計時。他沒有再聯繫過我,我也沒有去聯繫他,我甚至努力要求自己去淡忘他要離去的事實,企圖證實他在我眼中的確沒有那麼重要的結論。
這一周我很忙,工作多得我喘不過氣來,所以在白天的時間裡,淡忘和疏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難。但是到了晚上,一個人回到家,面對著空曠的屋子,我所想到的居然不是曉曉而是趙然。想到他給生病的我熬薑湯,想到他徹夜為我彈琴,想到他陪我一起等曉曉回來過生日,甚至想到他諧謔著神情對我冷嘲熱諷的話語。
天,我要瘋了!空氣中到處瀰漫的是他的影子。我不相信這就是愛情,我決不信!
我明明是討厭他的,憎惡到幾乎成了恨。如果我也會有愛的話,那些愛我也早已給了曉曉一個人,不可能再分出多餘的心給別人了。
晚上曉曉給我打電話,又是神采奕奕的聲音,我知道她那邊已經恢復到一切如常了。她高興的給我講述最近身邊的趣聞趣事,講述她又添置了什麼新東西,一直講述到婚姻:
「以前我覺得一個人過單身生活最好,自由,不受約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自己掙錢自己花。可是現在我覺得兩個人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可以互相制約又互相協調。所以我現在能理解為什麼有很多人最終會選擇婚姻,因為這是幸福的前提。有了一個安定的家和一個愛你的人,你的生活就會有了依靠,有了安全感,有了……滿足,就不會覺得空落落的,特別的寂寞了。」
我握著聽筒,靜靜地聽她講述的幸福理論,聽到最後一句時,腦海中倏然閃過的是趙然的話:「現在的你只是需要一個能夠填補心靈空虛寂寞的填充物而已。」我的心頭猛的如撕扯般驚痛,急匆匆的問曉曉:「難道以前的你經常會覺得寂寞嗎?」
「不是經常的,但是偶爾總會有的。」曉曉慢條斯理的緩緩道來,「有些話我說了你別生氣,雖然我上班時有同事,回家後有你陪,可是總覺得像缺少了什麼似地,即使咱們面對面的聊天,我仍然會覺得和你有一段距離,總不能填補心中的那一份空虛。」
和我在一起也會覺得很空虛?我咀嚼著她的話,心中微微有些苦澀,原來的確是我一直在高估自己的魅力。
曉曉聽不到我的接答,以為我在生氣,忙著解釋:「但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雖然朋友畢竟是朋友,永遠不能和戀人比的,但是我相信即使沒有一輩子的愛人,也會有一輩子的好朋友的。」
「謝謝。」我啞聲回答,心頭的那片苦澀已經模糊成一片,說不清是痛還是不痛了。
「週六陪我去逛街吧!我想買件新大衣!」曉曉愉快的提議。
我隨意搭話:「好。」然後驟然想起週六的下午就是趙然的飛機起飛的時刻,我甩甩頭,努力將這個陰影甩去,更堅定的再次對著電話裡的曉曉大聲說:「那就一起去花錢吧!人生最快樂的時候就是消費的時候!」
週六如期而至,曉曉這一次很奇跡的沒有爽約。我們一起去了服裝批發市場。市場裡人多聲雜,隨著人潮向前湧動,我已經不能自主。
曉曉在我耳邊大聲地說:「怎麼人這麼多啊?難怪電視裡說:物質極大豐富,人民為所欲為。」
我衝她笑笑,卻心不在焉。看看手錶,已經是下午兩點了。趙然在幹什麼?已經在去往機場的路上了吧?還是已經到了機場?
再往前走,來到一處首飾攤前,曉曉一定要停下來挑發卡,我只好站在旁邊等著。低著頭,身邊還是來來往往的人流,而我此刻的心底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只有孤獨,孤獨。
「看這個漂亮嗎?」曉曉突然在我耳邊說,舉著一個漂亮的髮夾在我眼前晃。
我敷衍的回答:「很好看。買吧。」她將我拉到鏡子前,強行將髮夾別在我頭上,笑嘻嘻地說:「我是給你挑的。你看,你散著頭髮戴這個髮夾的樣子挺漂亮。其實你還是散發好看,前些天盤頭的樣子看上去老氣橫秋的。」
我呆呆的看著鏡中的自己。今天我沒有盤頭?是忘記了嗎?別在髮鬢的髮夾熠熠生輝,的確給我憑添了幾分嫵媚。但我恍惚的卻彷彿聽到趙然低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不停地迴響:「我不想看著你把自己的感情像這些頭髮一樣綰錮在一起,不肯釋然於外。」
我的心完全糾結在了一起,那一個小小的,閃亮的髮夾似乎繫住了我所有的靈魂,令我無法呼吸,不能移動。
曉曉還在我的身邊問我:「怎麼樣?要還是不要?還猶豫什麼呢?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說不喜歡,快點下決定!」
我盯著鏡中的自己,猛的抬起手,將髮夾從頭上取下,一下子擁抱住曉曉,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謝謝你!」
倉促從包裡抽出一張錢來,不看面額就直接扔給了攤主,我如搏命般衝進了人海。
時間還在一如既往的向前行走,而我的時間已經不多,要分秒必爭了!
跑出市場,我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首都機場。司機在我的一再催促下風馳電掣的趕到機場,此時已經是三點三十分。
機場裡的人流不亞於我所逃出的地方,無數生疏的面孔中我無法找到我急切要見到的那個人。在人群中擠來擠去達十分鐘之久,我還是沒有找到他。無奈之下我只有打他的手機,但是手機已經關機,想來此刻他一定已經登機了。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我發瘋般還在四處奔走,但是我根本無法進入機場的內部,更無法聯繫到趙然。眼看著落地窗外的飛機一架架的在起飛,我的心一步步沉到最冷的深處。
四點十分。我趴在落地窗邊,呆呆的看著又一架英國民航的客機漸漸消失在雲層之中,我全身的靈魂和氣力似乎也都已隨著這架飛機飛走。
走出候機大廳,我茫然的坐上一輛民航的大巴,等待回程。
靠在椅子中,看著外面無數的人流車流,我的心終於有了尖銳的刺痛,這種痛是我生平從未體會過的,痛感的提醒令我記起自己原來還活著的這個事實。
驀然間,我垂下頭,長髮漫灑到臉前,遮住了我的大半張臉。淚水在這一刻瘋狂的湧出,我不停的抽泣,根本不顧及旁人的感受。我覺得此刻只有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才能令我心頭極度壓抑的痛楚略微緩解幾分。
人生就是這樣,很多事,很多人,一旦錯過了,就沒有回頭的路了。再多的悔恨也不能使我們犯下的錯誤得到彌補。除了用淚水祭奠,我們已無他法。
大巴裡陸陸續續有人上車,而我還是一個人坐在後座上很沒氣質的哭著。沒有人搭理我,大概除了誤以為我精神有問題的就是能理解我這種剛剛歷經「生離死別」的年輕人的真性情。
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車門一關,車子啟動,開始前行。
我半靠著椅背,頭抵車窗,還是捂著臉不肯示人。
我的身旁座位好像有人靜靜地坐了下來。然後如奇跡般我聽到趙然的聲音:「這回哭是為了什麼?不會是捨不得我吧?」
我移開雙手,以滿臉的淚痕和驚詫的目光去迎接他——他就是那樣安詳平靜的坐在我身邊,微笑著看著我,眼中閃爍的光輝璀璨如星。
「你?」我張口結舌,不知所措。是做夢嗎?還是上天在和我開玩笑?
他溫柔地看著我,用自己的手帕輕輕為我擦乾淚痕,然後握住我的一隻手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如得到一種滿足的幸福。
「你沒有走?」我終於問出來,本能地做起假設:「忘帶飛機票了?」
他抿起嘴角偷笑,笑得有幾分詭異。
見他不回答,我執拗的逼問:「說啊!為什麼沒走成?要不就是護照沒帶?」
他慢吞吞的回答:「我根本就沒準備走。我沒有買飛機票,也沒有辦簽證。我只是在飛機場的候機大廳裡等了你一天而已。」
「你!你耍我?!」我甩脫他的手,怒氣沖沖。我為他如此心碎神傷的大哭一場,居然是將眼淚陪葬給了他的一場玩笑。
他沒有再拉我的手,反而是更大動作的伸出長臂攬住我的肩,將我整個人都拉到他的懷裡去,在我耳邊悄聲問:「現在還會孤獨嗎?」
我所有的憤怒都在他的這一句話中瓦解。靠著他,我也在自問:還孤獨嗎?空虛嗎?我搖搖頭,對他說:「你讓我這麼大悲大喜的,現在我也說不清我是不是空虛孤獨了。」我斜著眼睛看他,「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是不是挺得意的?」
他驕傲的笑著:「應該說幫你找回你的心才是我最得意的。」
我冷嘲著他過分的自信:「你找到了嗎?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心還在不在。」
「在。我可以聽到它的跳動。而且,即使它不在這裡,還有我的心在呢。用我的心找你的心,總會找到的。」他攬緊我,手臂中是堅定的力量。
我的手機又響了,是曉曉打過來的,她急急的問我:「你到底去哪裡了?跑得這麼急,我剛才一直給你打電話都沒打通。你被人拐拉?」
我瞥了一眼趙然,抑制不住唇底的微笑,說:「是被一個人騙了。」
「什麼?」曉曉在那邊扯著嗓子企圖追問。
我答:「沒什麼,只不過我也找到了我的幸福和滿足而已。」
我掛了電話,將頭靠在趙然的肩上。對於未來,我還沒有如他一般的清醒和堅定,但是僅就此刻而言,我終於體會到了空虛的心靈中可以盈滿幸福與喜悅時的滋味究竟是怎樣的美妙。或許這才是我一直在追逐著的理想吧。
車子輕快的飛馳,我在勻速的顛簸中漸漸有了幾分睏倦。闔上眼,依靠著,我很想小憩片刻。
在半睡半醒之中,我忽然想到,或許我應該寫一首新曲子了,不再是《藍色的憂鬱》,應該叫什麼好呢?《人生如歌》?《夢的憧憬》?還是……
耳畔是很有節奏的車聲,身畔,趙然溫暖的氣息包裹著我。
漸漸的,我睡熟了。
潔塵完稿於滌塵閣
2001年11月8日晚九時五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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