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情 第六章
    怎麼才能看出一個人對你的感情是真心還是假意呢?用尺子衡量?還是用眼睛看?難道真的像人們常說的,要用心去體會嗎?但是一個像我這樣已經沒了心的人,又如何去體會呢?沉淪在迷惑中的我,除了深深的哀歎之外,看不到任何明亮的色彩。春天在哪裡?在你眼裡還是在我的心裡?說來說去,我還是無法體會到,因為我是沒有心的人。

    自從在趙然家有過那麼一幕奇異的「經歷」後,我和趙然之間的關係有了很微妙的變化,我們見面後常見的戲謔與爭執越來越少,彼此間總是偷偷打量著對方的一言一行,好像企圖從對方的某個舉止裡窺探出他心中真實想法的蛛絲馬跡。對於這種改變,我更不適應一些,聽不見他那些尖酸刻薄的話,我忽然覺得離他很遠。現在這個溫和的趙然幾乎是我不能理解的,接受起來反而會很困難。

    另一邊,曉曉的戀情依然在如火如荼的發展著,我除了眼睜睜的干看著之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扭轉我們的局面,或是她和明仔的關係。

    我的演出在趙然的音樂會之前,再過兩天就到了。我請了兩天假,閉關在家,開始練琴。下午的時候,趙然忽然來了,他沒說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來的很隨意,我也就大方的將他讓進來。

    他一進屋,就看到桌上擺放的鮮花和蛋糕,問我:「是曉曉的生日?」

    我一挑眉:「你怎麼知道?」

    他一笑:「因為你的生日還沒到。能讓你如此佈置的也只有曉曉。」

    「你倒是很聰明。」我讚了他一句,純粹客氣,能猜得出來並不稀奇,我對過這種形式上的生日並不是那麼看重,我所在乎的是在生日的那一天究竟能接受到多少真心的祝福。不過趙然能知道我的生日大約是在什麼時候,也確實令我小小的吃了一驚。

    趙然在沙發上坐下,順手拿過桌子上我隨意散放的曲譜和節目單,問道;「怎麼,你還在斟酌曲目的問題?」

    「嗯,」我答,「曲子太難一般聽眾聽不懂,沒有興趣,太簡單了又無法達到鍛煉昇華自己技術的目的。太古典了不好,太流行了也不好,要考慮評論界和觀眾兩方面的意見,很頭疼。」我從琴凳上轉過來,對他說:「你是這方面的專家了,提提意見。」

    他沒有在意我話中隱諷的意思,只是很認真的看著那些曲目,然後指著上面的曲目名稱說:「既然你在上半場已經安排了三首肖邦的曲子,下半場就最好有所更改,否則會讓人誤以為你要開肖邦的專場音樂會了。」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不得不承認,他所開過的音樂會是我的十幾倍以上,他的意見我一定是要聽取的。

    「還有,」他接著說:「如果你準備先彈《革命》,就不要再在短時間內彈《熱情》,要讓你的手指有個充分休息的時間,也可以在激昂的曲子間插一首溫柔的小品,比如《夢幻曲》之類的,讓聽眾和你自己都可以休息一下。」他握著一桿從紙上撿起的筆,隨手在曲單上做著標記。我忙一把攔住,搶著說:「不要改,《熱情》只是我隨便寫上去的,我根本沒準備要彈!」

    他回望了我一眼,問:「為什麼不彈?如果你是在顧忌和我演出的曲目衝突是不必要的,個人演繹方法不同,在這麼長時間的一場音樂會裡,演奏相同的曲目是很正常的。」

    「不是。」我很懊惱,「我才不是擔心和你衝突。」

    他完全轉過臉,看著我:「那麼,是顧忌你自己的技巧麼?怕演砸了?」

    「也不是,不是!」我反駁著,但話說的很心虛,我知道我的確對自己演奏這首曲目沒有把握,但是當著他的面,我不願意承認。不過從他的眼睛裡,我知道他一定早已看透了我的心事,但此刻就是不說穿而已。他撇下手中的紙,懶懶地說:「那既然這兩者都不是,你還有什麼理由不選擇《熱情》呢?」

    他悄無聲息的以一根手指抵住我的下頜,深邃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我,說:「你的性格裡缺乏真正的熱情,或許這首鋼琴曲是點燃它們的火種。我相信你可以彈好的。」

    原來他那份近乎狂妄的自信還可以傳染轉移給身邊的人嗎?我驚詫自己的內心似乎被他的這一句話果然撩動起一簇微微的火苗。熱情!熱情!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可以燒熔人心的?可以暖人心骨的?還是可以讓人告別懦弱,走向堅強呢?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被親身品味到熱情的滋味了。我全身的血液忍不住都要為趙然的這一席話蠢蠢欲動起來。

    他的眼眸在我的眼前漸漸擴大,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幾乎可以預見馬上要發生什麼,但是很煞風景的是,電話鈴響了。我推開他,去抓電話,他企圖拉住我,有幾分任性的說:「不要接。」我卻很固執:「不,有可能是曉曉的電話,她說好今天要回來過生日,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大概是堵車了。」

    我接起了電話,果然是曉曉打來的,她的聲音吞吞吐吐:「嗯,郁潔,我,我可能不能回去吃晚飯了。阿明說要給我過生日。咱們倆改天再單過一次好嗎?」我的心驟然冷到西伯利亞的海面,冷冰冰的說:「可以啊,只要你可以在明天重生一次!」

    曉曉十分抱歉:「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失約,是阿明,本來他今天要加班的,結果他為了給我過生日,特意請了假,他說老闆看他的臉都綠了,所以我……」

    我冷冷的打斷她的話:「所以你就投桃報李,決定以身相許了,是嗎?」

    「郁潔……」曉曉還在企圖解釋。

    我控制不住的衝著電話大喊:「算了,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知道那個阿明在你心中的地位高於一切,既然你當初不能肯定要回來和我一起過生日,為什麼還要給我做出承諾?既然保證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你這個人,已經爽約成自然了!你傷害別人到不自知,難道你連最起碼的人心都快沒了嗎?!」

    我「啪」地一聲把電話狠狠摔斷,拔下了電話線,喘著氣跌坐進沙發中。

    「何必發那麼大的火呢?」趙然悠悠地說,「她畢竟是個有男朋友的人了,以後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是那個人,又不是你。就算是她媽,也不能阻止她正常交往的自由啊。」

    「你根本就不懂!」我甩下一句話,將外套緊緊地裹在身上,以制止我又開始顫抖的身體。手指腳趾都冒著冷氣,牙齒開始打顫。

    趙然坐到我身邊,一手緊緊摟住我,然後微笑著低聲說:「她既然不回來,是她不識好歹,蛋糕也不要留給她吃平白糟蹋,不如我們倆自己解決掉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卻又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我這麼花盡心思的為曉曉慶賀生日,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場空歡喜,我憑什麼還要為她繼續苦守寒窯?

    我跳起來,大聲說:「吃!不留給她!」

    趙然笑著拿起桌上擺放的刀叉,說:「那麼我來主刀!」他切下一塊蛋糕,放在我面前的盤子裡,說:「這是預祝你的演出成功。」

    「謝謝!」我接過盤子,絲毫不顧及淑女的風範,大口大口的嚼起來。

    這是別人的生日蛋糕,但是真正過生日的人卻沒有來。空空的屋子裡,只有我和趙然兩個人面對面的坐著分享著蛋糕。蛋糕吃在嘴裡是甜的,甜得發膩,就好像我對曉曉的感情,恐怕也是這樣的吧?因為我太關愛她了,我的這份關愛已經到了她無法承受的地步,如同甜過頭的蛋糕,膩住了,她不肯再吃,就乾脆拋下,轉頭去尋找符合自己口味的蛋糕。而我這塊已經吃到一半的蛋糕就這樣被無情的拋棄。殘羹剩飯,還有人會要呢?

    我悄悄瞥了一眼同樣在埋頭苦吃的趙然,他一臉的泰然自若令我困惑,他究竟喜歡我什麼呢?我的才華?不及他。我的容貌,平平而已。我的談吐?老媽說聽了就讓人生厭,總是不給別人台階下。那他究竟是憑什麼突然間開始倒追我?

    茫然間一下子又想起《大話西遊》中的另一個經典: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我啞然失笑。需要嗎?不需要嗎?問得好。如雞生蛋,蛋生雞,誰能給一個明確的答案呢?就是雞自己也不會知道吧?

    趙然感覺到了我的微妙變化,揚起眸看著我,問:「有什麼好笑的?」

    我歪著頭反問:「我剛才笑了嗎?」

    「你沒笑嗎?」他皺起了眉。

    我立刻哈哈笑起來,笑了嗎?沒笑嗎?笑了嗎?沒笑嗎?又是一個「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的問題。原來在這世界上,有很多問題都是沒有答案的。

    吃過晚飯,趙然並沒有走,仍然留在我家。我也不在乎他要呆到什麼時候,努力其中精神去練習演出的曲目。他坐在沙發中,手中拿著一張報紙,好像在看報,不過他的注意力其實仍在我這邊。每當我彈錯的音或是彈亂了節拍,他都會從報紙後懶懶的拋過一句:「從頭來一遍。」人家說嚴師出高徒,我想趙然已經以師傅自居了。不過現在聽他說話已經沒有那麼反感了。靜下心來想一想,或許正是因為有他在後面鞭策著,我才會不斷地進步。

    我忽然停下來,回過頭,問他:「你在大會堂演出會不會緊張?」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說:「大會堂不過是演出的地方大了點而已,在我看來,和學校藝術節的舞台沒什麼區別。」

    「假狂。」我哼哼著批評他,抬頭看表:十點了。

    趙然的報紙忽然放下了,定定地看著我,反問:「知道今晚你一共看了幾次表嗎?」

    「嗯?」我愣住。

    「十一次。」他平靜地說,「你練琴的心思根本就沒有集中,如果你根本不想開後天的音樂會,不如就馬上開個新聞招待會,說你手指抽筋,需要延期。」

    「你鬼扯什麼?」我一蹙眉頭。「我看表是想提醒你,這裡畢竟不是你家,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

    「還想掩飾什麼?」他淡冷著聲音,表情僵硬:「你的臉上都把你的心思寫的清清楚楚,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就好像是失寵的大老婆在等著花心的丈夫從花街柳巷中歸來。」

    我的臉一陣冷一陣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好心情都被他搞得一團糟,我盯著他,惡狠狠的,大聲說:「你以為你可以看透我的心了?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嗎?如果你真的這麼厲害,去做私家偵探好了,用來彈鋼琴真是辱沒了您的天賦!」

    他也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我,我們之間的氣氛冷凝,又彷彿回到了從前。這一刻我好像認清了自己,我們的性格有著那麼多的相似,就因為相似而不能共存。我們又憑什麼以為能去改變彼此?如果真的改變了,我們也就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猛然覺得很悲哀,無論是愛我的,還是我愛的,到了最後我都得不到。

    房門在這一刻被打開,曉曉捧著一大束的紅玫瑰笑瞇瞇的走進來,看到我們兩個怒目而視的樣子怔了一下,又笑著問:「你們在幹什麼?趙然,原來你在啊。早知道這裡有你,我就不回來這麼早了。」

    我的視線轉向曉曉,嘿嘿冷笑:「是啊,您回來的的確是太早了,其實就算這裡沒有他您一樣可以不回來啊,不用拿他作擋箭牌。」

    趙然哽住嗓子,說:「你簡直是莫名其妙的可怕!」他轉頭跑出房間,樓道裡是漸漸遠去的跑步聲。

    曉曉的臉還埋在紅玫瑰堆裡,呆看著我,問:「我回來的不是時候嗎?你們吵架了?」

    「我們有不吵架的時候嗎?」我的眼眸一掃,看到她某根細白的手指上多了一圈銀白的亮光。

    「他送你的?」我盯著那圈銀光。

    曉曉的臉「騰」地紅了,另一隻手環過花束輕撫著那小小的銀戒,用醉了一般的柔聲說:「他今晚向我求婚了。」

    她的笑,勝過聖潔的仙子,溫柔而嫵媚,如果是那個男人看到了,一定會為她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吧?

    我卻呆呆地看著她的笑,半晌無言。過了許久我才緩緩走到窗邊,扶著窗台強撐著站住。

    人生真的是無常,起起伏伏變化不定,就在這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整個世界。

    ……                            ……

    在現實世界中,我是個沒有朋友的人,所有我身邊的人都有著他們不同的角色,比如曉曉,是我的秘密情人,比如趙然,是我公開的敵人,比如肖巖,是我工作的老總,但是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我的朋友,即使是能讓我敞開心扉的心理醫生朗靖,也似乎不過是個可以傾聽我自言自語說瘋話的一雙好耳朵而已。朋友的「朋」字是左右結構的字形。它需要相互依靠,相互溫暖,相互慰藉。

    今晚天很冷,房裡的暖氣卻還沒有供應,我的指尖一片冰冷。坐在房間裡,我刻意的關閉了房間所有的光源,只保持屏幕的螢光,讓它恣意的映照著的我慘白的臉。

    OICQ上空空的,愛肖不在線,我就靜靜的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特別想見他,想和他說話。有N多陌生人申請要做我的朋友,我根本沒有理睬,我只是想等愛肖一個人而已。我厭倦向那些居心叵測的陌生男子通報自己的生辰八字,厭倦那三分鐘充滿哲學的高談闊論後迫不及待要求見面的慾望,也厭倦那些似是而非的人生感慨和無病呻吟的痛苦。在愛肖那裡,我從來不會感受到這些煩人的言論,愛肖是平和的,沉靜的,如一池溫水,極可信賴。同時,他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會傷害到我的人。隔著電腦熒屏,我們可以很好的保護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又敞開心靈最真實的一面,這就是虛擬的網絡世界的奇跡所在。我曾經無數次的幻想愛肖的容貌,他可能是英俊瀟灑的,但也可能是個滿臉麻子的「二等殘廢」。我從沒說過要見他,他也從沒說過要見我,我們除了彼此的郵箱之外,沒有交換過其他任何的通訊方式。這就是我們的聰明之處吧?不見面的朋友,才是永遠的朋友。

    我漫無目的的在網上四處遊蕩,很晚了,從音箱中傳來熟悉的敲門聲。我欣喜的切換到OICQ的對話框去,愛肖的頭像果然亮了。

    「你來了。」我先打下第一句問候語。「我今天一直在等你,你比平時來得晚。」

    「是的,」他慢吞吞地回答,「我今天有點事。」

    「不舒服嗎?」我問他,直覺告訴我,他好像和我一樣心情不好。

    「沒什麼,」他淡漠地說,「只是剛從外面喝酒回來,頭有點疼。」

    「借酒消愁?」我試探的打下這四個字,有些詫異,在我的心目中,愛肖應該是個煙酒不沾的完美先生。

    「借酒消愁愁更愁。L」他做出了一個苦臉,似乎不願意多談。

    「好吧,」我說,「讓我來給你講講我的故事,或許你聽完後會覺得你的煩惱其實沒有那麼多。」

    「你說。」他答得簡練之極。

    我卻突然停住了,從哪裡說起呢?一晚上都在等他,結果終於等到了,好像又不知該怎樣理清自己的思路。我盡量用最簡短的語言說明我目前最大的困擾:「我喜歡一個人,非常喜歡,為了這個人我可以付出一切,但是對方從來沒有把我看的有那麼重要,我很失望。現在,有另一個人在對我示好,我很矛盾。我覺得自己既無法忘卻前面的感情,又不敢相信後面的感情。想放放不下,想拋又拋不掉。」我刻意避免用「他」或「她」這樣的字眼來說明曉曉與趙然的性別關係,因為不想被人視作變態。

    我把短信發過去,等了大約有三分鐘,才收到愛肖的回答,他的語言頗有戲謔的味道:「你們女孩子不是常說麼,找一個你愛的人當你的情人,找一個愛你的人當你的丈夫。所以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我有幾分怒,「我在和你說正經的。如果你認為我可以這樣做的話,請問你這樣的男人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躺在你的身邊心裡卻想著別人。」

    消息過去後又是片刻的沉默,愛肖這一次的回答卻看得讓我心頭一疼:「如果你肯仁慈一些,一輩子不告訴我真相,我想我可以努力接受,因為如果我肯娶你,就說明我是愛你的。」

    我拚命的敲著:「哪怕你自己其實已經看破真相?」

    「是的。」

    我呵呵冷笑著:「你這麼說簡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若事情真的逼到眼前,沒有一個男人能接受妻子的不忠和紅杏出牆。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傳統不允許,你們的那些大男子主義的思想也絕不會允許的!」

    「請問你是男人嗎?」愛肖的反問充滿了火藥味,「如果你不是男人就不要輕易揣測男人的心理,就像我身為男人也不會去揣測你們女人的心理一樣!」

    我又詫異了。愛肖似乎也變得不像從前那個溫文爾雅,與世無爭的愛肖了。

    「對不起。」我首先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可能我的用詞不當。」

    「沒什麼,我今天說話也有些過激了。」他立刻作出了回答。

    我們倆相隔著熒屏沉默,忽然覺得彼此都那麼陌生疏遠了,客氣的近乎冷漠。我努力想從頭開始話題,找了半天才終於找到一個,於是問他:「上次你說你愛上了一個沒有心的人,後來結果如何了?」

    「還沒有結果,」他的語氣很頹廢,「我甚至不敢預料究竟還會不會有結果?在她的面前,只能讓我不斷的洩氣。」

    「那她就是個不值得你愛的女人了。」我故作聰明的安慰他,「想開些,天涯何處無芳草。」

    雖然是隔著屏幕,但我似乎可以聽到愛肖沉沉的歎息聲,「但我即使到了天涯海角,都無法忘記這一株芳草。」

    「你……還真是個癡情種子。」我很好奇,「你既然這麼愛她,難道她連一點反應或是感動的表示都沒有嗎?」

    「她的心思並不在我身上。飄來飄去,我根本抓不住。」

    我忽然想起趙然的話,借花獻佛的想送給他:「有人曾經對我說:人不是用來抓的,而是需要去理解和溝通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做到『心有靈犀一點通』。」

    我的話打過去了,居然十分鐘都沒有收到回答,我急急地問:「掉了嗎?」

    等了很久,才終於看到他的頭像閃動。「我想我有些累了,我要下了。」

    「好吧。」我很失望,好像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和他說。

    他忽然又發了一個問題:「如果有個人是真心愛你,你會接受他嗎?」

    我的手指停在鍵盤上,想起曉曉和趙然,想起我這些錯綜複雜的情感脈絡,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很多時候,不是你想接受或是要你接受,你就可以接受的。要看緣份,看心境,看……很多很多。」

    「我明白了,88。」他匆匆下了,好像不願再和我多說一句話。

    線上又是寂寞的剩下一個我了。查看在線人數,有一百八十多萬人。而我的OICQ好友名單中,只有唯一一個已成灰黑色的愛肖。

    原來網絡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也沒甚麼不同。同樣是身處人潮中,同樣是在感受寂寞,同樣是在尋找自我,同樣……我還是沒能找到一個答案。

    ……                        ……

    人應該學著寬容和原諒才能變得成熟起來。同樣,人也應該盡力克服自己身上的缺點,才能使這種成熟達到日臻完美的境地。我可以讓自己在面對社會時變得圓滑,卻無法在面對感情時也能同樣的應付自如。我善嫉妒、愛發脾氣、不肯反思自己的錯誤、總是責怪別人的過失,所以我才會活的這麼累。

    昨晚下線後,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覺得不能再任由自己這樣消沉下去。和愛肖談話沒有結果,我左思右想,決定還是當面找趙然談談清楚。

    下午是我綵排的時間,但是在演出會場中,我沒有看到他出現。想來他一定還在為昨晚的爭吵不能釋懷。我忽然想起一本漫畫中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男人有時候也是很任性的。那麼,當男人任性的時候,女人是不是應該溫柔的去包容他們呢?

    我做了很多心理鬥爭,費盡心思讓自己能放下身段來到他家的門口。在大門外徘徊了好一陣,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去敲門?如果他不在,我此行的目的等於泡湯,如果他在,卻不肯聽我解釋,無疑我丟人丟臉到了太平洋,實在有損我一貫驕傲的自尊心。最好的情況是他在,又肯耐心聽我解釋,但是我能解釋出什麼呢?我解釋得清楚我對曉曉的感情嗎?我能讓他瞭解這種感情嗎?他又能接受這種感情嗎?

    我沿著通道的牆壁來回地踱步,大概有十來分鐘都沒有下定決心。正在此時,他的門一響,他正好手提一個垃圾袋從門內走出,我們兩個人差點撞上,彼此抬頭,我能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種驚異的神情,卻不是驚喜,那份驚異中有著莫名的躲避的味道。

    我尷尬的咳了一聲:「你,好……」

    他只是看著我,沒有回答。我的自尊心頓時受挫,轉身就要離去,他卻從後面趕上,攔在我面前,說:「既然來了,進去坐坐。」

    我遲疑了幾秒鐘,從他的神情中努力想看出他的這句話裡究竟有幾分真意?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高深莫測,我什麼都沒看出來。人家既然開口邀請了,便不好再離開,我只得踏進他的家門。

    一進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很濃的煙酒味道。我下意識的皺起眉頭。我最討厭煙酒,記得他也不怎麼抽煙,酒也向來少沾,怎麼會把屋子搞成這樣?桌子上大致打掃過一遍,瓶子都沒有了,抽空的煙盒還掉在地上。我走過去撿起來,扔進廚房的垃圾簍裡。在堆放雜亂的沙發上擠出一塊空地坐了下來。

    趙然從外面倒垃圾回來,也掃了一眼屋子的情況,淡淡的說:「屋子很亂,委屈你了。」

    「你昨晚沒睡好?」我看出他的眼睛裡都是血絲,剛才迎面就聞到他身上那股強烈的煙酒味兒,誰說男人身上有煙味兒會很有男人味兒?都是胡說。起碼我聞到了就會覺得頭暈,可不是被迷得暈倒,而是被熏得暈倒。

    他看了我一眼,反問:「你好像也沒休息好?」

    「還行吧。」我違心地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個謊,可能從潛意識裡,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為他而失眠。

    我清清嗓子,講起了開場白:「昨天,你走的太早,有些話我沒能和你說清楚。」

    「你還有話對我說嗎?」他神情木然,「我以為你這輩子最不想交流的對象就是我呢。」

    我解釋道:「你太主觀了。我沒說不想和你交流,只是需要找到一種合適的交流方法。」

    他斜著眼睛看我,問:「那你找到那種『合適』你我的交流方法了?」

    我有些惱了,「如果我沒找到,我就不會來看你。我是很有誠意地來,如果你說話總要夾槍帶棒的冷嘲熱諷,那我也無話可說了!」我站起來,與他對峙著站立。

    他立刻又軟了下來,說:「我不是要冷嘲熱諷,對不起,我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思路還不清醒。」

    我也冷冷地甩過一句:「那就去洗把臉,清醒清醒!我也不想和醉漢說話。」

    他聽完我的話真的進洗手間去了。不大一會兒,他走出來,臉上,鬢邊都是水珠。他用一個大毛巾隨意地擦了一把後,坐在了我的對面,說:「好吧,有什麼話你說,我聽著。」

    「關於昨晚……」我皺皺眉,「我想我應該給你從頭說起,從我和曉曉的關係說起。」

    一提到曉曉,他的臉突然僵住了一瞬,見我也停下來,立刻點點頭說:「你繼續說。」

    我只好費勁地解釋:「我和曉曉是很好的朋友,這一點你知道的。我們認識了這麼多年,一起吃,一起住,患難與共,歡樂同享。我已經把她當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如同我的骨血一樣不可分離。但是,現在情況有所改變,曉曉她交了男朋友,而我……一時間無法適應自己角色的轉換,所以我難免心態會有些失衡,所以我……才會變得比較易怒和……不可理喻。」

    我蹙緊眉心,停下來問他:「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你愛上她了?」他極淡泊的問,好像是在問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我簡直不能相信這麼平淡的聲音問出這麼驚天的問題,卻竟然會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

    「我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不是愛?但是我會為她憂鬱,為她快樂,為她寢食難安,所以我想,我現在只能將其稱之為愛。我這麼說,你明白嗎?」我憂鬱的看著他,他不發一語,深幽的眼只是像一雙無底的深洞與我相視,看不出一絲波紋。

    我沮喪地說:「我知道,這種感情應該是遭人唾棄的,被世俗所不容的,我必須拋棄或是忘掉,或是轉移,但我一個人的力量很難做到這一點。我努力了很多年都沒有做好。」

    「你覺得我是個很好的擋箭牌嗎?」他忽然幽幽開口,「為你這份潛藏的驚世駭俗的感情做擋箭牌?」

    「我並不想利用你什麼!」我強調,「我只是在向你講述我自己真實的感覺,我甚至不想求得你們任何人的理解,但我必須告訴你,在我接受你的感情之前,我的心裡還有一個曉曉根深蒂固。你若想贏得我的心,就必須先把她從我的心裡拔走。」

    我的語速朗朗,說得很快,卻激不起他任何的反應,他似乎只是一個平常的旁觀者,平常到甚至懶於發表意見。於是我更加失望了,我此行真的是失敗了,我根本是在對牛彈琴。以趙然的驕傲,我當然能夠清楚的瞭解他內心中此刻的那種挫敗感,因為他追求的女孩兒竟然是個有同性戀傾向的變態者?這無疑是對一貫追求完美的他最致命的打擊。

    「我的話說完了。你如果無話可說,我可以立刻消失。」我看著他的眼眸,期待從中能看出任何的情感漣漪。但是討厭的電話鈴又適時地響起,他轉過身去,避開了我探求的目光。

    他在接電話,對方可能是某個音樂合作人,說的都是業務方面的事,我考慮自己該不該在此時悄悄的離開,以保全自己最後的顏面呢?但是我又很不甘心。說了這麼多,我不能一無所獲的空手離開他家,無論是好是壞,我都需要一個答案,他所能給與我的答案。

    於是我沒有走,我在屋中信步走著,聽他敷衍的在和對方打電話,想來他的心思也一定不在電話裡。

    鋼琴的旁邊是他的電腦,螢幕一片漆黑,但是還有風扇的聲音,可見電腦沒有關閉。我移動了一下鼠標,屏幕由暗轉亮,桌面上是一個打開的文檔,細一看,原來是OICQ的聊天記錄。我瞇起眼睛看過去,驚愕於那些記錄中的對白看上去是那麼的眼熟,再看雙方的名字,竟然是我和愛肖!

    為什麼愛肖的聊天記錄會在他這裡?我顫抖著點開他的OICQ,查詢著OICQ中的個人資料,那裡赫然寫著:

    呢稱:愛肖

    性別:男

    年齡:24歲

    而後面的信箱地址也是我極其熟悉的,幾乎每天都會從自己的郵箱來信中看到的。

    這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愛肖就是趙然?這個世界竟會這麼的小?我點住鼠標拖動著聊天記錄向下滑走,裡面的每一句話都曾真實的在我的生命裡出現過。而最後的一段正是我昨晚和愛肖的午夜傾心之談。

    我木訥的站著,背脊發冷,手腳冰涼,牙齒開始打著寒顫。我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然後他的手死死的壓在我按住鼠標的手上。

    我抬起眼,盯著他的眼睛,不讓他有逃避的機會,「這樣耍我,你覺得有意思嗎?」

    「我不是故意的。」他生硬地解釋,「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剛剛猜到的。」

    「不管是昨晚還是很久以前,總之從我今天來找你之前你就已經是什麼都知道了!所以這期間相隔的時間長短並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你死也不肯向我道明心聲,任我出醜的那種惡劣心態!」我越說越衝動,嘴唇抖的幾乎是在吃字。

    「騙子!都是騙子!」我猛的推開他,衝出他的家門。身後沒有任何的聲音跟隨,顯然他從一開始也沒有準備來追我。我沮喪挫敗到了極點,在街口打了一輛車,旋即撤出這片屬於他的陣地。

    今天來這裡,我敗得一塌糊塗,從自尊到自信,從風度到柔情都丟得一乾二淨。我在車的後座上拚命地抱緊身體,呵著一團團白氣溫暖冰冷的雙手。那白氣飛出,很快又散了,始終不能在手上聚攏。我所有的生命力,也在這一團團的白氣中漸漸消失殆盡。我癱軟的靠著椅背,除了顛簸的車身帶給我極其不適的胃部翻絞外,我再也沒有力氣去思考任何的人或是事了。

    爬回家中,我直接就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昏昏欲睡。

    曉曉回來的門聲令我突然驚醒,我沒有去理睬她,聽著她的腳步聲走進來,走到隔壁她的房間去,然後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我從床上爬起來,推開門依靠在她的門邊,冷冷地看著她在收拾皮箱。她看到我如鬼魅般的出現後,明顯驚嚇了一下,張著嘴,試圖和我解釋什麼,我卻什麼都沒追問,只是平平地說:「晚上下麵條好不好?冰箱裡還有一點剩黃瓜和炸醬。」

    「啊?哦,好。」她半天才吞吐出三個字,顯然對我這句太平常的話覺得不符合情理,一時間沒有反應上來。

    我沒有再理睬她,直接走進廚房,繫上圍裙,讓自己變成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家庭主婦。

    飯桌上,我們倆都是悶頭吃著自己碗裡的飯,誰也不說話。最後曉曉忍不住了,終於開口:「郁潔,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嗯。」我沒有停下手裡的筷子,聽她說去。

    看得出她非常的尷尬,也非常的為難,但還是鼓足勇氣向我宣佈她偉大的決定;「我這些天想搬到阿明家去住。他……工作太忙,生活沒人照顧,常常連飯都吃不好。所以,我要過去幫一幫他。」她見我沒有反應,揣測著我的心理,柔緩的說;「這裡的房租我已經付了後三個月的了,房間還可以保留,你一個人儘管住,我會經常回來陪你的。阿明家離我的學校也很近,上班很方便,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

    「你準備和他性交了?」我冷笑著突然問她。

    她嘎然頓住了後面的話,張著嘴,直著眼,不可思議地問:「你!你剛才說什麼?」

    「性交,上床。不懂嗎?」我殘酷的笑,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什麼竟然能保持這種深沉可怕的冷靜。

    她像個被欺負了的孩子,委屈地說:「你怎麼能用這麼低級的字眼?」

    「我說錯了?」我挑著嘴角,「對不起,是我用詞不當。或許我應該說,你是準備做他的床伴,還是枕邊的愛人?」

    「我、我們的愛情是很純潔的。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齷齪!」她終於顫抖的抗議出來。可以看出她的情緒相當激動。雖然她是個有男朋友的人,但我知道她與男友的關係頂多只到KISS,恐怕連愛撫都不曾嘗到過,更無論限制級的那些東西了。

    「那我就祝福您偉大而純潔的愛情。願您和明仔能天長地久,白頭到老!」我的語氣中沒有任何祝福的味道,我甚至嗅得出那森冷背後隱藏的血腥,那是嫉妒的心在淌血。

    我從桌邊站起,微微鞠了一躬,我知道今日是我在命運面前徹底戰敗的日子,但是我要敗得瀟灑,敗得從容,敗得慷慨。我要讓她在若干年後,終於走到愛情破滅的那一日時,回想起今日的我,會有著無限的遺憾與慨歎。

    我閒逸的離開餐廳,走回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我直直地躺在床上,闔上眼,強迫自己睡去。只有睡著了的時候,我們才能暫時離開這個世界,躲避一切的痛苦與憂愁。但是,眼角的一滴淚卻將我所有的憧憬都滴碎,它真實地告訴我,現實的殘酷,心靈的破碎,感情的絕望,一切都匯聚成那麼真實的痛。痛到心肺,痛入骨髓,痛到我們根本無法遺忘這些痛苦的根源。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我向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今夜,窗外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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