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發現有很多痛苦是你無法面對又無法解決的時候,你會怎麼辦?選擇死亡嗎?是的,或許只有死亡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法。但是,為什麼還會有一種說法叫做「哀莫大於心死」呢?看來心死的人,比身死的人在生活的領悟上會更高一個層次。
「快來看這篇報道!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曉曉大呼小叫的把我從廚房拉出來。我接過報紙,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標題:「中國最後的自梳女」。通篇報道看去,講述的是很久以前在珠江三角洲一帶才特有的群體。她們的組成全是女子,因為種種原因逃避婚姻,所以自請進入自梳女的庇護堂。當她們親手將自己的頭髮挽成髻後,按規定,誰也不能強迫她們結婚,而她們自己如果有行為不檢,或是有負於自己立誓不嫁的的諾言,就會被關進豬籠,扔進河裡淹死。
很恐怖的一種生活方式。一輩子只能和女人為伍,不知道愛情為何,禁錮了自己的心靈,同時也封閉了所有通往人性的道路。
是怎樣的不得已,才能讓她們下此決心?在她們這些人中真的沒有人為自己的行為後悔過嗎?她們的生活,在寧靜安詳的外表背後的究竟又會潛藏著什麼激湧暗流?
我悠悠地出著神,曉曉站起來說:「別看了!反正是一群瘋子才會做的事。」她看看表,說:「昨天我媽給我來電話,讓我回家一趟,今天晚上又不能陪你吃飯了。或許我會在家裡住上兩三天,有事就打我手機吧。」她喝下最後一口湯,站起來走到廳中去拿書包,準備出門。
我猛然從她的身後按住她的手,說:「別走,我有話和你談。」
她愣了一下,看我的表情嚴肅鄭重,將包放下,說:「好吧,不過要快,最長不能超過一點。」
我瞥了一眼牆上的鐘,時間是十二點四十分。我慼慼然而笑:「如今想和你聊天,必須要提前預約了。」
她聽出我語氣的不善,乞諒般微笑著安撫:「不是拉,你看我要上班,不能遲到啊。要是你晚上在家裡和我說,我一定不會拒絕的。」
「是麼?」我漠然地反問,「知道這一個星期裡你一共在家裡吃了幾頓晚飯嗎?」
她眨眨眼,喃喃著:「有……幾頓吧。」
「你不用想了,」看著她為難的表情,似乎我給她的問題讓她很尷尬。「只有一頓。」我不斷的輕咬著下唇,「一個星期有七天,可你只在家裡吃過一頓晚飯。」
她又眨眨眼,忽然展開笑顏:「你知道的,人家現在是在熱戀期,在外面呆的時間長是可以理解的吧?」
「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又一次嚥下了自己幾要出口的心裡話:「但是,是不能原諒的」。我口風一轉,改口道:「但是,熱戀期太膩乎了也不好,很容易被所有美好的假象蒙蔽住了對真實的判斷力。」我殷殷囑咐,諄諄教誨,想讓她被愛情沖昏的頭腦可以冷靜下來。「還有,你們之間畢竟還只是朋友,不是夫妻,最好能……保持一些距離。」我說的很費力,好像現在難堪的是我。
「你指什麼?」曉曉的表情突然也變得正經起來。
我乾嚥下口水,一字一字的自齒間擠出:「晚上最好不要在他那裡過夜。青年人,雖然在道德上有自己的分寸,但是有時候感情來了,是單憑理智無法抵擋得住的。」
曉曉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不是那麼隨便的女人,我心裡有數,我想我還是能夠把握得住我們之間的『分寸』的。」
我知道她根本沒有聽進我的話,十分氣餒,我不知道在我的面前究竟有著一個怎樣強大的對手,更不知道他有什麼弱點,無從下手,無法攻擊,更不可能給與他在曉曉心中的地位以致命的一擊。但我不肯放棄,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決不能放棄。
「曉曉,我知道我的話你聽不進去,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仔細想想,在你眼中的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完美?如果一個人在你眼中是完美的,那是不真實的,因為人無完人,如果你現在看不到他的缺點而對他投入了太多的感情的話,等到你發現到他的缺點時再想後悔就晚了。」
「我為什麼要後悔?」曉曉的眼中越來越多的是不耐煩的敵意,「我沒有說他是完美的,是你自己非要這麼理解。就算他是不完美的,我還是喜歡他,我覺得我們倆在一起挺合適的。這就行了。」
談話快無法進行下去了,我挫敗地蜷坐在沙發中,想依靠沙發背的支撐不讓自己倒下。
曉曉又沉默了許久,然後半蹲下來,握著我的手,輕聲說:「郁潔,我知道你關心我,為我好,真的,我很感謝你,因為只有最親最好的朋友才能對我說出你那樣的話。不過請你放心,阿明是個很好的人,他很體貼,也很風趣,和他在一起,我有一種歸屬感,安全感,這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感受到的。」
我悲哀的抬起眼,望著她專注沉醉的表情。以前從未感受過的專注感和歸屬感?那麼我呢?我這些年為你所做的一切又成了什麼?無用的,毫無價值的,不值得感動和回憶的?
曉曉還在耐心的向我解釋她美麗的愛情:「你可能能夠想像我每天等待他電話的那種期待,每天見到他時的那種興奮,和他在一起的那種愉悅……這些,都是我無法解釋的清楚的,最最讓我激動的感覺。這種經歷,每個人早晚都會遇到,你也一樣的。」
我快無法聽下去了,是的,不用等到以後再感受,我現在就已經天天被煎熬在這種痛苦的,無休止的等待當中了。每天等電話時的焦躁與期待,見到她時的溫暖與喜悅,為她做飯時那種長長久久的幸福感和滿足感,這一切的一切,我所體會到的,我所領悟到的,恐怕比她所能想像的要深得多得多。
曉曉沒有留意我黯然的表情,微笑著,獨自沉浸在她自己夢一般的囈語中:「你知道嗎,阿明最初認識我時曾經給我發過一條短信,說我是他的灰姑娘。」
「STOP!」我大叫著,從沙發中蹦起來,暴怒地衝她喊:「不要說了!不要再拿你偉大的愛情來傷害我了!」
曉曉頓時呆住,她驚愕到茫然的神情說明她根本無法理解我此刻瘋了一般的表現。訥訥的只是呆看著我,一臉的無辜,柔弱,純真,一如我初識她的那樣。
我恨極了她的這種樣子,好像錯的全是我,不可理喻的也是我,受到傷害的人卻是她。
我背著身,站在屋中的一個角落,手腳冰涼,渾身在輕微的顫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能說的,能做的,我都已經說到了,做到了,但是,她就是這麼無知無覺,從她那裡,我永遠得不到任何的回報,任何的,平等的感情。我這輩子最大的失敗就是喜歡上這麼一個無心的人。
心頭驀然閃過瓊瑤在《菟絲花》中的一段話:
「我養一隻狗,它知道對我友善,我養了一個白癡,她也知道感恩。而這次,我養了一個人——一個沒有心的人——她卻咬了我一口。」
養了一個沒有心的人,被咬了一口。我反反覆覆的想著這兩句話。難道我不是嗎?我盡心竭力的照顧曉曉,如捧露珠一般將她呵護著,但是,她的所作所為卻傷透了我的心,這比打我罵我還讓我心痛。
曉曉見我遲遲不肯回頭,試著用手搭在我的肩上,輕聲問:「郁潔,你怎麼了?」
我如觸電般倏然將身子避開,順手抄起衣架上的皮包,啞聲道:「我出去走走,不用理我。」然後就旋風般奔向大門,開門,關門,衝向了大街。
街上人潮湧動,到處是陌生的面孔。置身於人群之中,我反而覺得自己安全了。好像這些人群是我內心世界最好的保護傘,隱身於千萬人當中,我所有的苦痛都被遮蔽起來,無人留意,無人問津,也無人關愛。
我麻木的在街上溜躂了一個多小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除了和曉曉在一起的家,這個城市忽然變得陌生起來。原來這些年,我已經習慣讓自己適應了單位與家庭的兩點一線關係,離開了那片小天地,我幾乎不認得這個我日日生活的城市了。
我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坐了上去。用手機給演出公司的肖總打了一個電話,想用工作來排解心中的鬱悶。結果得到的答覆是,她去北京音樂廳聯繫業務了。
我在車上愣了有一分鐘,出租司機很懂得體察人意,只是慢慢地開,等著聽我開口。然後替我出著主意:「小姐,從這裡到音樂廳倒是不遠,開車十分鐘就能到了。」
我透過司機駕駛座前的後視鏡也看到了司機的面孔,那是一張成熟的中年人的臉。於是我友好的衝他笑笑:「您都替我做決定了,那咱們就去吧。」
車子果然在十分鐘內就到達了北京音樂廳,現在是白天,還沒有演出,恰巧我在門口遇到了演出公司的人,確認肖總就在裡面,就和他一起進去了。
公司的人一直把我帶到演出排練廳,我從觀眾席的入場口進入演出舞台,遠遠的就看到舞台上有很多人在排練,舞台中央是一台黑亮亮的三角大鋼琴,琴凳旁卻沒有人。
我走近前,在第一排坐著一些人,肖總也在那裡,正低頭和身邊的人輕聲說著什麼,我剛剛張口喚她:「肖巖……」,驀然發現在肖總身邊的人居然又是趙然!
趙然今天穿得很隨意,白色襯衫上的領扣甚至沒有繫上,袖口挽起,翹著腿坐在那裡似乎正與肖巖商討著什麼合同。聽到我叫,兩人同時抬頭看我。趙然一愣,顯然對我的出現也感到有些意外。肖總卻很開心,起身拉著我問道:「郁潔,你怎麼來了?」
我看看她,又看看趙然,說:「我只是想問問你,音樂會的事最近有沒有什麼新情況?」
「一切都很好。」肖總笑著說:「你什麼都不用管,就直接等到演出開始的那一天,給我表現的漂漂亮亮的就行了。」
「好吧。」我用眼睛瞥著舞台上的鋼琴,「你們今天怎麼在這裡排練?」
肖總解釋:「大會堂每天的活動太多,在那裡很難排到排練時間,所以我就近挑了這裡。反正都是練,不過是地點氣氛不一樣,曲子練熟了就行了。」她回頭衝著身後人笑:「趙然也說沒問題。他這個主角都不在乎,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她拍著我的肩,「這個月有你們兩大菁英給我唱主角,真應了那句老話:我們的生活比蜜甜啊。呵呵……」
我不想聽了,淡淡道:「那你們聊著,我先走了。」
我一轉身,聽到趙然在身後叫我:「你今天下午有事嗎?」
我回頭,問:「做什麼?」
他用手一指舞台上的鋼琴:「上去練練如何?這台琴是肖巖特意為咱們選的,英國出品,全部手工製作,我試了試,感覺不錯。」
我本來應該是斷然拒絕的,但是今天,今天我的心情特別不好,正想找個地方發洩。趙然的話讓我覺得似乎有一種挑釁的成分在內。我只是遲疑了一下,然後就以令我自己都吃驚的堅決走上了舞台。
舞台上還有很多管絃樂隊的人員,大部分認識我,但都為我在此時此地出現感到驚訝。誰也不吭聲,眼看著我走到鋼琴前。
我在琴凳上坐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面前擺放的是一份琴譜。我將譜子翻到第一頁,上面寫的名字是:《熱情》。我又吸了一口氣,這回是倒抽的冷氣。他居然準備演奏《熱情》?這首即使是大師都輕易不敢觸碰的高難度的奏鳴曲?那種繁複的技巧,那種激情飽滿的情緒,不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能夠完美的表現出來的。這一生,到目前為止,我從來沒有公開演出過這首曲子,唯一一次非練習的彈奏是為了……
「《熱情》,怎麼樣?敢上手彈彈嗎?」身側是趙然的聲音,他什麼時候跟到我身邊來的我都不知道。然後我又聽到他笑著說:「上次聽你彈是在大學畢業的時候,那一回你非要和我比試,結果卻……」
我沒有聽完他的話,我根本不想聽下去,但我又沒有辦法堵住他的嘴,所以,我倉促間揚起手腕,十指狠狠的砸向了面前那片黑白相間的琴鍵。
在趙然面前彈貝多芬的《熱情》,我想我一定是瘋了。因為誰都知道他當初在世界上嶄露頭角,奪得某大鋼琴比賽桂冠的決賽曲目就是《熱情》。雖然自那以後他一反規律幾乎再也不曾演奏過這首曲子,但仍然被冠以「貝多芬作品最傑出的表現人士」的美銜。為了能和他一爭高下,臨畢業前我在他面前鄭重宣佈:我的《熱情》能比他彈的好。隨便找了一間琴房,我們開始那一場令我刻骨銘心的比賽。
結果是悲壯的。這首曲子的總長度是25分半鐘,需要大量的體力才能完成,當我演奏到第三樂章的時候,由於用指力度過大,我的手指當場抽筋,不能再彈了。於是那場比賽就不了了之。當我事後從琴房走出時,吃驚的發現琴房外已經人滿為患,原來我們這場「私下競賽」的消息剛剛開始幾分鐘就已經傳遍了校園。
失敗本來就已經很令我痛苦,更何況還是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了臉,我一氣之下跑到了校園外的某條護城河邊上,整整徘徊了一個晚上。後來我想來想去都覺得若是自己為了這件事就去尋死實在不值,於是又獨自悄悄溜回了學校。雖然很少有人在我面前提及那場比賽,但那是我一生的恥辱,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
今天,趙然居然又想重新提起,我是絕不能原諒的。羞辱我的最佳方式是利用音樂,顯然趙然已經摸清了這條規律。他是這麼的狡猾,卻用最漂亮的外表作為裝飾的迷彩。若說他是一隻狡猾的、故作高貴的狐狸或許是最合適的。
我拚命的彈著,但是,貝多芬的這首奏鳴曲就像一座大山橫在我的面前,緩緩壓來,令我沉重到不能呼吸。
我捨棄了前兩個樂章,直接從最難、最快、最有激情的第三樂章開始。我的演奏幾乎已經脫離了樂譜中原定的一切規矩和意圖,從容的行板被我彈到瘋狂,明亮的f小調被我換成尖銳的G大調,2/4拍的節奏更是被我演繹的一塌糊塗。
當最後沉重而堅定的尾音驟然落下後,全場竟然沒有任何的掌聲響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發一語,似乎都在等待趙然的反應。
於是我也回過頭,決然的看著他的臉。我幾乎很少這麼正視他,與他對視。他並沒有迴避我,雙手互交,修長的十指微微搖動,似乎在回憶著我剛才的演奏過程。過了片刻後,他說:「我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居然這麼隨意篡改貝多芬的東西。」
我霍然站起,他的評價我已在意料之中,既然聽到了,就應該識趣的離開,這本來就是他的領土,我幹嘛這麼自找沒趣?
但趙然的話卻似乎沒有說完,「你的演奏,一直有著比較嚴謹規範的技巧,但是卻欠缺激情,所有的慷慨激昂到了你的手裡都顯得柔情蜜意了。」
我不理睬他,轉頭走下舞台。他立在舞台中央,忽然揚起聲音:「但是你今天彈的非常出色!」
我站住了,猛一回頭,死死盯著舞台上的他,想看清楚他的表情中究竟有多少戲謔的成分,但他的目光中全是坦然的清澈,那唇角的微笑比起以往似乎也沒有那麼刺目了。
我呆住了,這又是一個令我陌生的趙然,他所表現的超出了以往的規律,讓人捉摸不透他話中的意思究竟是真心的讚許還是另有深意的批評?
趙然卻沒有過多的將視線再投給我,回身坐在琴凳上,如信手拈來般重複著彈起了那首《熱情》。
於是我也沒有走,就站在原地呆呆地聽。我簡直不能理解,為何似乎這世上所有的優美、激情,都被他的那雙手牢牢的掌控著?一樣的曲子,我彈的是個偏狹自私的《熱情》,說是演奏《熱情》,其實不過是在演奏「憤怒」。但是趙然的演奏卻是實實在在的《熱情》,是屬於他的,完美的《熱情》。
我的手指又開始抖動了,好像在我的眼前已經出現了虛擬的鍵盤。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手指對趙然演奏技巧的渴望,更無法控制自己的全部血液想要與他的琴聲一起奔騰的激情。我呆呆地站著,一直站到我感覺自己的臉上有著又濕又冷的東西劃過。用手背一擦,竟然是淚。
天!我居然聽他的演奏聽到落淚?!我再也不能在這裡呆下去了。我捂著臉,沿著觀眾席間的細窄小道飛一般跑了出去。
又是一個下午的荒廢。
我在大街上又徘徊了兩個小時了。這回又回到最初的茫然狀態。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向何方。
很奇怪,很可怕,我所熟悉的地方居然都不適合我再呆下去了。那個被稱作「家」的小屋,因為不再有家的感覺而變得毫無意義。曾經最令我自負的鋼琴,居然在別人的演奏下令我挫敗的無法站起。
我還是我嗎?我還有存在的價值嗎?這個世界上還有能關心我的人,或者是值得我關心的人嗎?
手機頻頻響,我從包中拿出,掃了一眼顯示屏,是那個「家」裡的號碼。顯然是曉曉在找我。找我做什麼呢?為了今天的爭吵而和我道歉?但是她自己究竟能認識到多少我們之間的裂痕?
我沒有接,直接關機了。我需要一個暫時清淨的世界,不想再被打擾。而且我對她,也不再報有那麼高的期望了。聽她解釋她的「錯誤」會對我造成更大的傷害。
走進一家小錄像廳。昏暗的燈光下隱隱約約只能看到六七人坐在廳裡看電影。我進來買票時甚至沒有看片名,直到坐下了才發現原來是一部老片:《大話西遊》。
我不是很喜歡周星馳的片子,對於他誇張的表演也一直是堅持是「不屑一顧」的反對派。但是既來之,則安之。這裡的世界只有電影而沒有自我,這比外面的世界其實要清靜得多,安全得多。
稀稀落落坐著的觀眾時不時會發出稀稀落落的笑聲。我只是茫然的看著大屏幕,甚至都不能理解上面究竟在講些什麼。
終於,到了那段經典的台詞了:
「曾經有一分真摯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後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還能夠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三個字上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此時錄像廳中爆發出幾聲尖銳的口哨聲,還有人在鼓掌叫好。
而坐在後排椅子中的我只是將自己深深地埋在椅座當中。這是我聽的最認真的一段台詞,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大話西遊》會成為時尚,這段台詞會被奉為經典。只有在情傷中走過的人才能體會得到說出這一段話有多麼艱難。既要對自己的過去認錯,又要承諾自己的未來。而失去的,其實已經無法追回了。
我細細體會著,然後我又哭了。
今天我似乎特別的脆弱,總在落淚。和曉曉吵架落淚,聽趙然彈琴落淚,連看《大話西遊》這種搞笑片都會落淚?究竟是我太脆弱了,還是這個社會太脆弱了?
我不停地哭,淚水瘋狂的肆虐在我的臉頰上,我只能狠狠地咬著手指頭,不讓自己的泣聲被別人聽到。
突然,一隻手握著一方大手帕伸到我面前,然後是個熟悉的聲音對我說:「與其忍著,不如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我驚愕的瞪著那方手帕的主人——他就坐在我的右邊,卻不知是從何時起坐在那裡的。他用一雙幽黑深邃而又有著點點簇熱的雙眸與我對視,沉靜的像一座塑像。
我的嘴驚得張開又合不上了,吞吐著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沒有說話,側過身將目光同樣投注在屏幕上,所答非所問地說:「我也不知道原來周星馳的搞笑片可以讓一個女人哭成這樣。」
為什麼?我震驚得在心中問:為什麼我總能與他不期而遇?為什麼我總在最狼狽的時候遇到他?難道他真的是我命中的剋星?死敵?還是我與他之間,注定要有這一段什麼樣的故事?
他沒有再看我,側面的剪影朦朦朧朧的,被螢幕上的光映照的忽明忽暗。我看不清他真實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我就這樣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忍不住將頭側過來重新看著我。
螢幕上還在演什麼我們誰都沒有留意,暗淡下來的的螢光令後面的世界更加漆黑。我們就只是在這一方漆黑而狹窄的空間內彼此對視,對視,這並不是一場新的較量,但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絕沒有想到——本來一直以為被黑暗牢牢保護著的我失去了這道無形的保護衣,在我被趙然的手臂拉進他懷中的那一刻,我才驟然意識到我祈求的安全感原來是這麼脆弱的不堪一擊。我被吻了。不算是強吻,因為他表現的並沒有那麼霸道和強悍,而我也沒有表現出多麼的抗拒。這其實是我的初吻,和很多女孩子一樣,我都在幻想過它到來時那一刻的甜蜜,但我卻萬萬沒有料到它來的是這麼突然和……平淡無奇。
趙然這一吻給我的感覺與其說是他某種神經質引起的突發病變,倒不如說是可憐我淚流滿面的痛苦表情而在精神上所給與我的同情和安慰。所以當他不再吻我時,我先喘了一口氣,低低的說了一句:「謝謝。」看他瞪著我的樣子,似乎要我為這一句「謝謝」做出解釋,我歎了口氣:「感謝你的同情,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我自己的罪和痛苦,我自己能承受得住。」
他死死的盯著我的眼睛,不過幾秒鐘,突然站起來,大步的走了出去。
我托著下巴,繼續看著前面的螢幕,心中反而沒有剛才那麼痛苦了。他的這一吻看來真的是起到了某種神奇的功效,正如他在我身邊突然的出現那般神奇。
我回頭再去看,他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