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西方,深藏的幽谷中有一處被世人稱為魔域的地界。傳聞這裡是從人間通往鬼域的途徑。過於詭譎陰森,聽說到了夜裡會從幽谷中傳來陣陣鬼泣。沒人會把它視作聖地或是可以隨意造訪的場所。若非臨到死亡,無人會記得它。
魔域中。
碧紗宮燈照出一片慘淡的光亮,更符合世人與之它的傳說。
「派去的人到了嗎?」在淒冷的殿堂中,一道紗簾後傳來飄忽的聲音。
被問的人恭敬地回答:「是,剛剛收到飛鴿傳書,人已進入白鶴城的地界。」
紗簾後有些許笑聲響起,笑聲中更多的是激動:「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十年了!十年啊,簡直是難以想像。」他狂叫著:「獨孤鶴!你當日所加諸在我身上的,我一定會百倍奉還!」
紗簾被笑聲震得顫微微晃動著,然後開始一寸寸碎裂,最後全部跌落在地面上。而笑聲依然迴響。一襲漆黑的長袍隨著笑聲一現而逝。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獨孤鶴命人在兩座雪峰之間加上一條鐵索以訓練沈心舞的輕功。
山上天天都在下雪,鐵索濕滑難以立足。而獨孤鶴則要求沈心舞在鐵索上練習他所傳授的獨孤劍法。從頭至尾一十八式,正好一個來回。
雪花有如棉絮,大片大片飄落,擋住了她的視線。模模糊糊只能看到獨孤鶴站在遠處的鐵索上,單足而立,白衣飄飄,如仙似幻。
風如刀割,刮得臉頰生疼,唯有將內功提至最高才能抵禦住寒氣的侵襲,但仍忍不住瑟瑟發抖。
遠處傳來獨孤鶴的聲音:「凝神運氣,心劍和一!」
她咬緊牙關,將長劍舞起,罩住身形,有如與雪花同舞。
好不容易捱到盡頭,他卻毫不憐惜地命令:「再走一遍!」
她忍住怒火不發作,心知這是為了報仇所要付出的代價。正要從新走過,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一個詭異的身影,隱藏在不遠的山石後面。
這裡是獨孤鶴的禁地,會是什麼人有這麼大膽敢來冒犯?她遲疑之間那鬼影已經逼近,風雪之中,她突然看到那人明晃晃的刀鋒,忍不住出聲示警:「身後有人!」
獨孤鶴劍眉一擰,大概是太過於放心自己權力的威嚴,因此在風雪中疏於防範,竟讓敵人已逼近到身前。回身間右手袍袖翻捲,低喝一聲:「找死!」未料到那人竟是個高手,第一招躲了過去。欲待再揮左手時,那人匆忙避過他凌厲的殺氣,反將攻擊的目標轉移到沈心舞的身上。
由於腳下不穩,精力不集中,沈心舞被一道勁風掃到,足底一滑,跌下鐵索。
獨孤鶴驚怒之下從指尖破出數道劍風,聲勢之威足以破山倒海,那人如何還能承受,狂噴一口鮮血後倒地而亡。閃電間,獨孤鶴已抓住沈心舞的一隻手,將她下墜的身形生生拉住。
還懸在空中的沈心舞淒然一笑:「救我幹什麼?死了豈不更省你的事?」
他的聲音低沉如魔咒:「沒有我的允許,決不許你先死!」手上加勁,將她重新拽上山邊。
一下子被他拉進懷中,她的神志有片刻的迷亂,貼近他時才發現原來他的身體並沒有外表那麼冰冷。恍惚中仍沒有忘記自己背負的使命,下意識地又抽出隨身的短匕,卻被他握住手腕,這才發現原來她已受了內傷,幾近虛脫。
「想殺我不必急於一時。」他猛然將她抱起,如御風一般掠回城中。
這一次受傷比平時都來得痛苦,主要是因為受了風寒,傷病交加更重一層。身上忽冷忽熱了好幾天,暈迷中隱隱記得床前有人影飄忽,還有一雙寒星般的眸子總在注視著她。令她即使在夢中也睡得不安。
傷好後,首先看到的是對她淺笑吟吟的獨孤雁,沒有看到他冷峻的臉,沒由來的有幾分失望。
夜半披上長袍悄悄走出臥室,月夜下竟意外地看到獨孤鶴在練劍。
從未見他真正拿過劍,即使他的劍閣中藏劍無數。也許當一個人的武功已經達到登峰造極時,世間萬物都可以化作武器,而無須拘泥於鐵器鈍物。
此刻他也沒有拿劍,只是以指作劍式,隨意翻舞,夜空中時時可聞劍風破空之聲。
她倚靠在門邊看得出神兒。
他的劍法外表看去霸氣十足,但直到自己親身去練之時卻從中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孤寂與淒清。
劍風帶動滿地的雪花翩然而起,本已墜落凡塵又不得不被迫再次與他共舞,霸道至此,一如平日中的他。
禁不住驀地一笑之時,他突然收住劍式,轉身凝視著她。「還想死嗎?」問得有些怪異。
她收住了笑,臉上重又恢復成以往的疏離:「你還沒死,我怎肯先亡?」
「那就好。」他的冷漠顯得有些刻意而做作。「我也不想讓自己的一番心血白費。」
「那人從哪兒來?」她問,想知道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向劍神挑戰。
他看著天邊月,似答非答:「遠方。」曾經聽人說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簡直是騙人的蠢話!很多事情經過了時間的沉澱,只會變得更加複雜而難解。就如他與那個人的關係。十年前任他再怎麼想,也不會料到他們之間會最終演變成今日的局面。他一點也不畏懼即將到來的一切。相反,他卻有些興奮。得一知己難,得一能夠與自己匹敵的對手就更難。儘管是恨字當頭,但他對那個人還是有著一定的尊重。
夜涼如水,山頂上寒的風更加刺骨。
獨孤鶴也有些倦了,對她道:「這幾日少出門,對方還有不少高手藏匿於左右。」
「你怕嗎?」她聽不出他的警告是出於關心她的身體,還是怕她早死而影響他的計劃。
他的嘴角挑出一個優美弧度,神秘而威嚴:「我今生從未怕過。」很簡單的一句話,從很多人口中都聽說過,但出自劍神之口自然意義不同。
她凝眸望著他,那樣的自信,這種風采,若非自己與他仇深似海,說不定也會為他所惑。但是他的這種自信,正是她目前最大的敵人啊。她並不需要欣賞他的長處,她唯一需要細細探尋的是深藏於他內心的脆弱。她相信他也有著與常人同樣的脆弱,這一點是人就不可免俗。只不過她至今還無從下手而已。
倏然耳畔又傳來那陣歌聲:「一朝緣斷恩愛盡,莫問前塵後世情。」他的神色在歌聲中一變,連句多餘的話都不再說便逕自離去。
她在心中狡黠的一笑:也許這便是劍神的弱點所在。
獨孤鶴的估計顯然是正確的。雪山頂上的伏擊只是一個開始而已,真正的動作還在後頭。
今日無雪,白鶴城中難得一見迤邐景色。
練武畢,獨孤雁向獨孤鶴迎了過去:「下個月是父母的祭日,我想去拜祭一下。」
「不行。」獨孤鶴兩個字便否決了她。
獨孤雁低問:「為何不行?」
獨孤鶴語風冷冷:「你心裡清楚。」
停頓片刻,獨孤雁猛然抬首,斬釘截鐵道:「他不會害我!我信他不會害我!」
獨孤鶴哼哼一笑:「他若無心害你便不會當日那般待我,何時報仇不可?偏偏選在此時?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獨孤雁急急的分辯:「冤冤相報何時了?」
「死去原知萬事空。」獨孤鶴眉骨一聳,手指一點遠處,冷喝一聲:「下來!」
嗖嗖幾聲,不知從哪裡躍進幾個青色長袍的詭秘人物。人人手持一柄圓月彎刀。
獨孤鶴也不看他們,反是對沈心舞說:「交給你了。」
這是對她這些日子以來訓練的檢驗嗎?她在心中也冷冷的笑,若他想借別人之刀來滅自己的口,未免將圈子兜得太大了。
「你們……谷主沒來嗎?」獨孤雁在問敵人,聲音有些顫抖。
對方倒也恭敬:「谷主隨後便到。」
猜不透他們之間這種錯綜複雜的關係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沈心舞閃動著一雙星眸,語氣淡如清風:「是你們自己出去還是要我請?」
對方打量著她,反問獨孤鶴:「這位姑娘是劍神什麼人?」
獨孤鶴抱臂胸前,幽冷的眉眼中卻有幾分嘲弄般的笑意。也不答話,只把頭轉向一邊,看著不遠處那幾株梅樹。
沈心舞劍式一亮:「得罪了!」劍如飛虹,第一招便是獨孤劍法的殺招之一「白鶴臥雪」。白色的衣衫有如白色的鶴,行走在白雪之間,說不出的淒清之感,但卻有著誰也難以征服的孤傲。將近一年拚命地練習,令她有著連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進步。劍光刀光交相輝映,碰撞間閃爍出一片絢麗的星光。就連獨孤鶴一向沉靜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一絲興奮的神采。
「嗆啷啷」,幾把短刀脫手,幾個男子皆詫異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無法想像自己是如何敗的。
「還不走?」沈心舞眉尖一擰,「是不是要把命留下?」
對方一抱腕:「劍神門下果然厲害,改日再來討教。」而後飛走。
初次作戰便大獲成功,沈心舞有著無比的喜悅,但在獨孤鶴面前,她努力地壓抑著表情,故作冷靜地聽他評價。
他眼中最初的那絲讚許此刻卻已看不到了,並不理會她,轉身對妹妹吩咐:「我從明天起閉關,有急事再來問我。」施然而去,未對沈心舞留下任何的隻字片語。
站在原地,沈心舞咬著嘴唇,有種被冷落般的懊惱。
身側一聲幽歎,獨孤雁淒然道:「難道真的只有死可以解決一切嗎?」
沈心舞別過臉,見她在看自己,便點點頭。獨孤雁本來就有些蒼白的臉上更加沒了血色,淚珠滾滾滴落:「為什麼一定要他們之間死一個?為什麼他們就不肯罷手?彼此原諒?為什麼就一定要選擇仇恨?選擇一輩子痛苦?」她忽然一把拉住沈心舞的手,目光激動而幽怨的哀懇:「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答應我?」
「求我?」沈心舞一怔,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帶我走,求你!「刻意地壓低了聲音,顯然獨孤雁對哥哥極為畏懼。
「去哪裡?」沈心舞懵懂。
獨孤雁急迫著:「外面,到城外的世界去,我要去找一個人,我要阻止一切還未發生的悲劇。」
「不行。」沈心舞平穩地拒絕,將手抽出。凝視了一眼遠處獨孤鶴的所在,「我不能離開這裡,我要辦完我該辦的事。」
「那並不急在一時啊!」獨孤雁焦灼不堪。「你們是三年之約,現在尚不到一年,你還有足夠的時間。」
「我為什麼要幫助你?」沈心舞冷酷的笑,「你是我仇人的妹妹。」
獨孤雁沉默良久,柔柔地傾吐出聲:「我一直堅信你是個心地純良的女孩兒,有著最易感動情的心。你會幫我的,對嗎?」她堅定地說:「我必須去見那個人,為了哥哥,也為了我,正如你把找我哥哥報仇視作你的理想一樣,這也是我的畢生所願,若不能見他一面,我……唯有以死求得心安了。」
沈心舞的容顏略有動容,卻口風不減:「你死不死與我無關。」
獨孤雁一震,踉蹌著倒退,喃喃不斷:「的確與你無關,是我太傻了。抱歉……」一滴淚從她潔白無瑕的臉上滑落。
看到她哭,那一刻的沈心舞有些震動,獨孤雁在為何人而哭?為自己還是為了她那無情的兄長?亦或許是那個神秘的、讓她惦念不忘的人?
深夜。沈心舞走向獨孤鶴的房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或許她太過於多管閒事了,或許她太過於感情用事了,或許她已經辨別不清敵我關係了。但她,還是很想見獨孤鶴一面,問清楚關於他和即將發生的一切。
很奇怪,房間裡沒有他。站在那裡愣了片刻之後,她轉而向劍閣走去。
轉動劍閣中的機關。再次進入到裡面的通道,她又看到了那個巨大的鐵籠和籠中那個如鬼一般的女子。而獨孤鶴,正坐於台階之上,一手支頤,定定地看著那個女子。今夜她沒有唱歌,而是在很安詳地睡覺。沉睡中的她猶如嬰兒一般。
對於沈心舞的到來,獨孤鶴似乎並不驚訝,也沒有了第一次的暴怒。他甚至沒有去理會她,任她站在自己身後。
「想問什麼就說。」他的聲音出奇的平和。
「她是誰?」沈心舞問得直截了當,這個問題已在她心底盤旋很久。
「她?」他的眸光有如星火,閃爍不定。「你可以說她是我的仇人,她也曾是我愛過的人。」
驀然回首,定視著她:「很奇怪我也會有愛,是麼?」他的臉上又重新罩起一層寒冰,「十年前,我的確有過愛,但我最真誠的付出卻換來最無情的背叛。」他說的那樣森冷,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強烈的恨意,令沈心舞打了一個寒戰。
獨孤鶴將寒劍一般的眼光再次轉向籠中的女子,「我把整顆心都交給她,但她卻聯和我最好的朋友背叛我。從知道他們的背叛開始我就發誓,今生決不會再對任何人動情。這天下所有的人都無從信賴。」他又那樣冷酷的笑了,「我把她鎖在這裡,要她這一輩子都要為自己所犯下的罪過懺悔。但她休想從我嘴裡聽到任何一句原諒她的話,我要讓她背負著這份愧疚及我所賦予它的全部恨意走至死亡。那比殺她要令她多痛苦上百倍千倍!」
背脊颼颼的有涼氣竄起,沈心舞的心中起了一層難言的波動。那籠中的女子依舊在安靜的沉睡,但即使是在睡夢中,仍蹙緊眉頭。而她曾經的情人,竟用那種厭棄憎惡的神情隔籠觀望,而這種憎惡似乎已穿過她的沉睡,進入了她的夢中。
似曾相識的感覺,似曾相識的眼神。沈心舞又打了一個寒噤。
獨孤鶴站起,面對著她:「所以,我也決不會原諒他們,誰要是為他們求情,便要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他知道她的來意。沈心舞默然。在如此絕情的話語面前,她無法應答。心底對他曾隱隱有過的一絲同情或是片分半毫的暖意,也隨著他的眼神重新凍僵。再次凝望籠中的女子,她忽然很想……嘗試著去挑戰他至高無上的權威。
真的沒有人能背叛他的意志嗎?
隔夜,沈心舞與獨孤雁悄然離開白鶴城。
「為什麼你突然改變主意?」獨孤雁心下好奇。
沈心舞神秘地笑笑:「你不是說我心地純良嗎?如今不負你的美言了。」不想告訴她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此衝動的出走只是想摘下獨孤鶴那不可一世的面具,看到他張皇失措的一面。她甚至已經開始猜測當他發現自己與獨孤雁擅自離去時,會是怎樣暴怒的神情。禁不住唇角笑意更濃。
「去哪裡?」下了山,她們找到一座小鎮,但仍沒有具體的目標。
獨孤雁蹙著蛾眉,「我也不知道,他應該就在左右,但我不知如何找他。」
「他?」她至今尚不知道獨孤鶴的對頭究竟是誰。
獨孤雁低歎著為她解釋:「他曾是我哥哥的摯友,名叫楚天舒。十年前他們共闖武林時被譽為『雙神子』,名噪一時。可惜……後來有了一些變故,哥哥重回白鶴城,而他也在千里之外創建了魔域,十年內未曾往來。」
變故?沈心舞深知這變故一定不簡單,從獨孤鶴與獨孤雁的口中,她已能將破碎的故事拼出個大概。如果說劍神獨孤鶴曾經有過失敗的話,這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應該會值得一探。
眼見獨孤雁提到楚天舒時雖然眉頭不展,但眼神中幽幽的光芒卻難以掩飾。那是她的情人嗎?這個想法剛剛生出立刻又被否決。既說他們有十年不曾往來,而獨孤雁如今尚不到二十歲,怎麼會有那麼久遠的一段感情?
「走走看吧。」獨孤雁靈光一現,「我聽說七星幫可以幫人打探很多消息,不知道在這裡能不能找到他們的人。」
「七星幫的總舵在江南。」這點江湖消息還是沈心舞知道得清楚一些。看到獨孤雁一臉的失望,她一笑:「不過在這裡應該可以找到分舵。」
獨孤雁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那好,就去找找他們吧。」剛要動身,卻又微笑著對她說:「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何不多笑笑呢?」
笑?沈心舞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今天可能是笑得多了些。其實當她以前還有爹娘疼愛,有家可以棲身時,她的確是很愛笑的,但是……那一場惡夢讓她幾乎忘卻了笑的感覺。而在白鶴城中,面對那個冷漠到了極點的獨孤鶴,如何能找到笑的感覺?被仇恨壓制得快要崩潰的心,又哪裡還能笑得出來?
「你們要找魔域之主?」見慣了場面的七星幫幫下門人聽到魔域的名號全都倒吸一口冷氣。接近魔域就等於接近死神,躲避尚來不及,誰敢靠近?
獨孤雁急切的解釋:「我們會多付錢的!我保證魔域之人並非你們想像的那樣。」
「姑娘和魔域的人很熟?」眾人上下打量,無法想像兩位外表弱不禁風的女孩可以與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域相聯繫。即使聽到獨孤雁誠懇地保證仍不敢接下燙手的山芋。
「原來七星幫也是徒有其名。」沈心舞嘿嘿的冷笑聲激怒了對方。
「姑娘說話請注意點,我們七星幫接活兒也是有規矩的。太過勉強的從來不幹。」
沈心舞眉眼沖天:「那就把你們門口那塊『有求必應』的招牌撤了去,少來騙人。」
有人急了:「那是我們七星幫的臉面,姑娘以為是說摘就摘的嗎?」
「捨不得?」沈心舞眉尾一揚,「不如我來代勞。」她飛身掠起,一下子衝到大門口,輕輕一縱便將招牌拿下。
七星幫中的人也急了,跳著腳亮出傢伙:「姑娘是不是成心找茬兒?」
一騎飛馬恰巧趕到,從馬上跳下一個男子,揚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七星幫人皆神情大振,伏倒行禮,口呼「幫主」。
來人是一位極年輕的青年,輕袍緩帶,儀表莊重,很有風采。
那人饒有興味地也看著沈心舞,平和地詢問:「姑娘莫非是來砸館的?」
沈心舞搖頭:「來辦事。」
「既然有事,自然是辦事要緊,這招牌還是要麻煩姑娘歸還本幫,否則我日後不好向歷任幫主交代。」
那人笑得真誠,沈心舞憑添了幾分好感,也覺得自己今日的脾氣的確是火爆了一點,一笑將招牌遞過。那人接過說了聲「多謝」,縱身間無聲無息又將招牌重新掛好。
「在下七星幫幫主木飛揚,可否請教二位姑娘的芳名?」木飛揚的神態彬彬有禮。
獨孤雁很優雅的回禮:「我叫獨孤雁,這位是我的好友沈心舞。」
聽她說自己是她的好友,沈心舞並未反駁。
「獨孤?」木飛揚的眸光一閃,「這個姓氏少見,敢問姑娘與白鶴城城主是什麼關係?」
獨孤雁剛要開口,沈心舞冷然一句:「姓獨孤就一定要與獨孤鶴有關係嗎?」獨孤雁也意識到什麼,順口接下去:「只是湊巧而已,與那位劍神無關。」
木飛揚略有幾分失望,「在下也無他意,只是仰慕白鶴城主威名許久,本以為這回有機會一見呢。」
「可惜不能如幫主所願了。」沈心舞不想剛一離開白鶴城就與獨孤鶴扯上關係。誰知道這個木飛揚會不會向獨孤鶴透露她們的行蹤呢?當初其實應該連真名都不報的。
「二位來此所為何事呢?」木飛揚眸光炯炯。
這回是獨孤雁回答:「我們想找魔域之主楚天舒,聽說他現在就在這附近。」
「楚天舒?」聽到這個名號,連木飛揚都忍不住吃了一驚。「二位與魔域是何關係?」
「七星幫收銀做事,幾時變得那麼囉嗦?若辦不到就罷,我們不多叨擾。」沈心舞起身欲走。木飛揚急忙攔住:「是我多話了,但魔域不比一般,本幫不得不有所顧忌。」
獨孤雁解釋:「我與楚天舒是舊識,他不會為難貴幫的。」
木飛揚沉默片刻,終於點頭:「那好,三日後請二位等我消息。」
「告辭。」沈心舞拉著獨孤雁離開。
棲身於一家小客棧中,獨孤雁悵然一歎:「不知道大哥現在是否發現我們離開。」
「他為何要閉關?」難道他在秘密修煉什麼武功嗎?
獨孤雁搖首:「這是他十年間的習慣,每年到了這時,他都要閉關一月左右。」
十年,又是十年,所有的事情都與這個數字有關。讓人感覺頗不吉利。
外面樹搖月影,偶有風聲陣陣,想起白鶴城中的一切,沈心舞不自覺地念出一句:「一朝緣斷恩愛盡,莫問前塵後世情。」
獨孤雁倏然臉色一變,「原來你都知道。」
「知道什麼?」沈心舞略有錯愕。
「大哥的往事啊,」獨孤雁神情黯然,「若非有月奴之事,他本不會像現在這樣冷血無情。」
「月奴?」一道電光心頭劃過,「是那個被關在劍閣的女子?」
「是啊,柳月奴。」獨孤雁略有詫異,「原來你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柳月奴……細細品著這個名字,似乎可以想像當年那女人的嬌柔婉約,曾經是男人珍愛的掌上明珠,如今已真的淪為籠中囚奴了。
「大哥他……其實也很苦的。」獨孤雁清幽的聲音緩緩道來,「若非有他照顧,我早已是孤兒一個,活不到今日。」
「但他無情無愛,你感激也是無用。」沈心舞嘲弄著。
獨孤雁急急爭辯:「不,他是有情的,只是當年月奴傷他太深,令他心死。」
「心?他真的有心嗎?」幽幽的想起那蒼白消瘦的女子,那悲涼淒清的歌聲,如果真的愛她,就不應該那樣對待她。即使她曾做錯,也應該給對方一個改過的機會。那麼霸道的圈禁,只能更加說明他的冷漠無情。曾經的傷害只是一個借口而已。
窗外一陣清風,幾條人影淡淡飄落院中。兩人同時看到,將目光凝住。
縹緲而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魔域楚天舒求見故人。」
兩人皆竦然一驚,獨孤雁先開門而出,站在門邊,輕抖著聲音:「是……楚哥哥嗎?」
那聲音含笑:「雁妹妹,你長大了!」自月夜下走來一個青袍男子,有著一張俊雅的臉,眸光幽邃而空靈,不似人間所有。站在獨孤雁的面前,他笑著:「真是女大十八變,十年前我最後見你時,還是紮著小辮的髫齡女童兒。」
獨孤雁面帶羞澀:「人是不可能不變的。但你也並未見老啊。」
「我?」楚天舒笑得深沉,「十年不見天日,想老也難。」
聽他說到十年,獨孤雁憂鬱著問:「你真的是來履鑒當年之約的?」
楚天舒笑意頓收:「當然,否則我何必遠行千里,到劍神的地盤上來。」
「你們為何都這麼固執?當年之事就那樣過去不是最好?我還是懷念你與大哥是朋友的那段時光。」
「我們早已不是朋友了,今生都再無此可能。」瞥見窗邊的沈心舞,他好奇地問:「這位姑娘是誰?不會是你的新大嫂吧?」
沈心舞怒而冷笑:「不知道的事情不要胡亂猜測,否則你樹敵無數亦不自知。」
楚天舒眉梢一挑:「姑娘的脾氣倒真和獨孤鶴有幾分相近呢。」
沈心舞自屋內走出,臉色陰沉,一手按出劍柄。
楚天舒忙擺手:「不愛聽我不說便罷,生什麼氣。」
獨孤雁問:「你今夜來是有事嗎?」
楚天舒眸光溫柔:「好多年沒見到你了,想和你敘敘舊,雖然我與鶴如今為敵,但我依舊把你當作妹妹看待,你我的情誼是不會斷的。」
獨孤雁的面容發亮,極為興奮,擺手示意:「請到屋中相坐吧。」
楚天舒邁步往裡走,路過沈心舞的身邊,聽到她「哼」了一聲,低語一句:「惺惺作態。」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故意讓他聽見。他深眸中寒光一厲,猶如殺人之刀,夜色下亮得驚人。
這一夜,楚天舒與獨孤雁恰如久別重逢的老友,相談甚歡,沈心舞只是冷眼旁觀,並未加入到他們的話題中去。他們所談的,她並不曾經歷過,也不瞭解,更不是她所感興趣的。她看得出見到楚天舒的獨孤雁無疑是興奮的,真誠的感情毫不掩飾。但楚天舒呢?沈心舞皺皺眉頭,儘管他表現得無可挑剔,但在那平靜的微笑背後,似乎還隱藏著某種陰暗的東西在蠢蠢欲動。
天將明時楚天舒離去,獨孤雁的神情頗有些戀戀不捨。楚天舒留下一管小竹笛,說是若有急事可吹笛召喚,他便能飛身趕來。獨孤雁將竹笛細心收好,視之猶如珍寶。
清晨二人到店中用飯,沈心舞問:「該見的人已經見到,可想回城了?」
獨孤雁一怔,輕歎:「昨夜雖然談話無數,但看他的神情與大哥結恨頗深,我若不能盡力化解,他二人之戰必在眼前。我暫時先不宜回去,改天我再與他面談一次,看看可有轉圜的餘地。」
沈心舞點頭,已然出來了,她也不急著趕回,本心是想看到獨孤鶴章法大亂時的震怒表情,若此刻回去,說不定至多會被他訓斥一番,反倒無趣了。
眼波流動間,忽瞥見坐在不遠處的二男二女,禁不住目光被他們吸引。
那兩位男子,相貌頗為相似,又都著白衣,其中一個笑容清雅,風采絕俊,洋溢著難以言明的魅力。另一個則神采飄逸,形容灑脫,有著遊戲乾坤的性情。
那兩位女子同樣出色,穿黑衣者,容貌絕美卻冷艷如霜,整個人的氣質有如塵煙般縹緲,毫無感情的目光只有與那清雅男子相注視時才會有異彩閃動。而那位一襲紫紗長裙的絕代佳麗,氣度尊貴聖潔,似空谷幽蘭令人一見忘俗。
下意識地側耳聆聽,那灑脫男子正在說笑:「來時我就說這裡的風雪最是著名,碧幽還不信,怎樣?現在可知道『雪擁藍關馬不前』是何等壯美的景象了吧?」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誰不知道你七公子見多識廣,早就不該為這點事和你爭執。」
清雅男子也笑了:「七哥哪裡都好,就是太過直率,什麼美景都讓你提前說出來哪裡還有餘味可以細細自品了呢?」
黑衣女子不說也不笑,眸光一掃,於沈心舞正好碰個正著。一股冷氣直刺入心底,這種感覺只有在面對獨孤鶴時方才有過。沈心舞收回目光,並不打算與他們結識。獨孤雁卻也已看到他們,先自輕聲開口:「那邊的四人真是出色,應是名門子弟吧。」
沈心舞沒有應聲,低頭吃飯。那邊的紫衣女子也已發現她們,落落大方地招呼;「二位姑娘,過來一起坐坐如何?」
獨孤雁笑著搖頭:「不便打擾。」
紫衣女子起身來到她們面前,「難得在冰天雪地中還能見到兩位如冰似月的女孩兒,既有緣相見何必拘禮。我們那邊人多,說話熱鬧,還望妹妹不嫌棄。」
獨孤雁被她說動,已款款站起,看了沈心舞一眼,低聲詢問:「沈姐姐?」
沈心舞本不願加入,但也抑制不住心中對那四人的傾慕好奇,只得一同站起,客氣了一聲:「那就隨禮了。」
坐過去,兩位男子都露出友好的笑容,那清雅男子率先笑道:「君姑娘如今的脾氣和七哥越來越像,走到哪裡都不忘結交朋友。」
灑脫男子聽完十分得意,揚起眉毛:「這才叫夫唱婦隨啊。」
紫衣女子瞪了他一眼,但那故作怒意的眼中流露的分明是笑意,一邊向兩個女孩兒做著介紹:「我叫君碧幽,那位姑娘叫冷如煙,這兩位都姓慕容,他是慕容如風,這個話多的是慕容雨。」
她雖介紹的隨意,但沈心舞的心中卻震動不止。原來坐於眼前的都是名人。君碧幽乃幽羅城城主,地位可與獨孤鶴平起平坐。冷若煙號稱當世第一殺手,一柄絕情劍令天下惡徒聞風喪膽。畫神慕容雨,傲嘯江湖,是多少世人仰慕的對象。慕容如風的名字雖然有點陌生,但隱約記得曾聽人提過慕容家有一個不出世的奇人,集慕容家一切精華於一身,或許就是此人?
「久聞大名。」她神情平和,但已不似最初那樣淡漠。
君碧幽問:「兩位姑娘是本地人嗎?」
「是。」
「不是。」
兩人的回答同時出口,連沈心舞都忍不住一笑,獨孤雁解釋:「我是她不是。」
「還沒請教……」君碧幽抿嘴微笑。
獨孤雁恍然悟到:「我竟忘了自我介紹。我名獨孤雁,這位是沈心舞。」
「獨孤雁?」幾人中同時在念這個名字,慕容雨沉思著發問:「姑娘可是……」
「不是。你錯解了。」沈心舞這回不等對方說完就截斷話語。
慕容雨和君碧幽對視一眼,一笑帶過。
入夜。小院幽靜。獨孤雁也已入睡。沈心舞仍按在城中之時的習慣練完一遍劍再睡。
月光。人影。花枝搖擺。沈心舞練得忘情,已分不清是她在舞劍抑或是劍在舞她?收招之時心弦仍久久不平。
旁邊傳來一陣掌聲,回頭時意外竟看到楚天舒獨自站在不遠處,他幾時來的她竟不知。
他眼神詭異,似笑非笑:「看來你已盡得他的真傳,只欠火候而已。」
「她已經睡了,你來晚了。」沈心舞答的冷漠,與他擦肩而過,欲離他而去。
楚天舒在身後緩緩道:「我是來找你的。」
驀地站住,不掩詫異:「找我?」
楚天舒在院中悠悠踱著步,「我沒想到他會再放一個女人在身邊,我以為經過月奴之事後,他會恨盡全天下的女人。」
「你怎知他沒有?」獨孤鶴雖不能說是恨盡天下女子,但那份絕情已經令人為之寒心了。
眨眼間,楚天舒就站在她面前,呼吸近得可聞,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危險而促狹的眸光更深:「你與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與你有關嗎?」她打掉那隻手,忍住心中的厭惡。
「你的脾氣當真和他很像,若只是師徒還無礙,但你若對他動了情,吃虧的便要是你了。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我是好心勸你。」
師徒?可笑的稱謂。他們之間或許確有師徒之份,但若冠以師徒之名實在是連她都要爆笑出來。動情?這更不可能,她連做夢都在想著怎樣殺他,若有情,也是恨情,絕非愛情。
冷笑著反駁他:「別把我想成天真的小女孩兒,我和他之間絕非你想的那樣,對劍神動情……?」禁不住眸光幽幽:「我還沒活膩呢。」
「那麼,」楚天舒興致高昂,「做我的女人如何?你和我有著類似的氣質,應該很配。」
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可笑的笑話,她真的大笑出來,毫不顧及在屋中睡覺的獨孤雁和在附近住宿的其他住客。
尚未笑畢,她喘著氣問:「剛才你還說我和他像,一轉眼又說我和你配,是你覺得我人盡可夫,還是天生喜歡開玩笑?」
他卻不笑了,很是嚴肅:「在你身上,我可以看到某種和我類似的感情,如果將我們兩人的這種感情合而為一,也許會成為一對絕侶。」
「絕侶?有趣的解釋。」她笑容不減,「我的心裡在想什麼你都知道麼?和你類似的感情?究竟是什麼?你說出來,若說得有理,或許我可以考慮你那個荒唐的建議。」
「仇恨。」他緩緩吐出這兩個字,「那種刻骨銘心的創傷,只有敵人的鮮血才可以治癒。承認吧,你在心底深切的恨著一個人,就如同我深切的恨著他一樣。」
笑容頓斂,沈心舞與他默然對視良久。突然轉身回房去了。
此刻,反倒是楚天舒露出勝利的笑容,像地獄裡的黑鷹突然見到獵物一般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