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及一半 第七章
    游輪上的深夜,微波蕩漾,即使不睡,也昏昏飄然,嚴冰河的思緒比醺然的蝴蝶更醉,到處亂飛,到處亂撞。

    他睡不著,而身旁的季琳已經甜蜜疲累的睡著。

    嚴冰河坐在床上,抽過的煙蒂快滿出煙灰缸,此時,他手裡還夾著一根。

    他轉頭看向沙發上的手機,它不再響是因為關機,如果開機呢?

    嚴冰河捻熄最後一根煙,拉開棉被,小心的站起來,不吵醒她。

    他走到沙發旁邊,往後看了熟睡的季琳一眼後走出房外。

    嚴冰河站在海風陣陣的甲板上,夜已經很深很深了,但是還是有零零星星的人影分佈在暗淡的角落裡。

    他靠著欄杆,右手緊緊抓著手機。

    他感覺到一波波的寒意襲來,那是夾帶復仇與淒涼的寒意,爬在他的背脊,爬滿他的全身。

    嚴冰河按下開機鍵,但是開機需要密碼,密碼是…

    他有三次機會,三次都猜錯的話,這張通話的晶片卡就報銷了。

    顫抖的手指按下他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但是,密碼錯誤。

    他真的以為他對她來說是那麼的重要嗎?

    嚴冰河微微發白了臉色,再試一次,這次,他按下季琳的出生年月日,又不是。

    她哪有這麼笨?用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當密碼?那不是每個與她較親近的朋友,都可以偷聽她的手機、偷看她的簡訊了?

    他面無血色,猶豫的手指按下一組令他心碎的日子。

    那是三年多前純與童翔飛私奔的日子,也是他在沉沉的冷巷裡為季琳打了一架的日子。

    密碼對了!

    手機開了!

    嚴冰河像是扳回一城的揚起嘴角,卻笑得慘兮兮的。

    一秒兩秒過去了,手機沒有叫。

    一分兩分過去了,手機還是沒有叫。

    他自嘲的扯扯嘴角,他應該相信季琳的。

    正準備將手機關機,但就在這個時侯,進行曲有力的在黑夜裡遊走,手機奮揚的奏響。

    他瞪著手機,心臟狂跳。

    螢幕上同樣沒有顯示號碼,他的心不斷往下落。

    他眼裡充滿憤怒的撫摸著冰冷的手機,滑過通話鍵,正要按下去的時侯,手機停了!

    怒火從胸腔經過鼻腔不斷噴出來,嚴冰河抓著手機,想把它丟到大海。

    這時候,手機又響了!

    真是個鍥而不捨的人啊!

    嚴冰河在瞬間按下通話鍵,手機那頭果如猜測般傳來男人的聲音。

    「季琳,你人在哪裡?我已經知道你跟哪個男人在一起了,就是常去你店裡叫什麼一半的來喝的男人對不對?不要否認,是妮娜告訴我的!」

    嚴冰河冰冷的聽著手機,沒說話。

    「你以為不說話就可以了嗎?季琳,我給你機會,離開那個男人,不然我會讓他沒手沒腳!」

    嚴冰河的臉比冬日的枯樹更加死氣沉沉,比墓塚林立的山頭更加淒厲陰森,這裡多了一個鬼,就是他!

    「季琳……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手機那頭的吳振華哽咽了!

    「我愛你,我一直一直都很愛你,在博愛之家開始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傷我的心,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殘忍的對我,偏偏你就……季琳,我到底哪裡對你不好,你說啊!你說啊!」

    嚴冰河還能聽到在手機那頭,正播放著一首西洋金曲NOthing』sGonnaChangeMynveFOrYou。

    「季琳,你說話好不好?我求求你跟我說話好不好……只要你說一句,我馬上就退出黑社會,我為你去做工,我為你去吃苦,真的,季琳,我敢跟你說,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

    嚴冰河倏然關機。

    多令人感動,彷彿肯為了季琳去死……嚴冰河陰鷙的想著。

    他從未跟季琳說過這種話,他肯為她去做工?為她去吃苦嗎?嚴冰河用力的擠壓陰霾蓋住的眉間。

    嚴冰河站在黑夜的甲板上,沒有發覺身後站了一個女人。

    「冰河?」

    嚴冰河轉過身子,眼裡滿滿的都是恨與怒。

    這不是人的眼睛,這像極了撒旦的眼睛!

    季琳沒看過撒旦,但是她可以肯定撒旦的眼睛長得就是這樣。

    她嚇了好大一跳。

    「冰……冰河?」

    她看到他手裡還抓著她的手機,不解的盯著他。

    嚴冰河一步步走近她,但是季琳卻無來由的感到害怕,她覺得眼前的男人不是她愛著的那個嚴冰河,而是一個會殺死羔羊的屠夫!

    「有一個情人還不滿足嗎?」他深刻的直盯著她,眼裡沒有絲毫的感情。

    「什……什麼?」季琳雙手揪著胸前的衣服,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被人背叛的感受嗎?」

    他嚴厲的質問她。

    他怎麼會突然問她這個?

    季琳瞄到他手中的手機,若有所悟,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開機的,但是他肯定是介意晚上吳振華一直打來擾人的電話。

    「我跟你說過了,吳振華在我心裡一點地位都沒有!」季琳的腳步顫抖著微微向後挪,最後撞到了壁。

    「你值得相信嗎?」嚴冰河鄙夷的呼了一口氣。「純也說過她會跟我結婚,要我放過童翔飛,結果呢?她跟童翔飛在結婚前私奔了!」

    聽到尹純的名字,季琳不滿的情緒蓋過恐懼,她伸手推開在她面前的嚴冰河,走向迎風的甲板。

    「尹純是尹純,我是我!」

    季琳站在背風處,長髮往前吹,後面就是海洋。「尹純不愛你,但是我愛你啊!」

    「你在說謊。」

    他不相信。

    「不要再想著尹純了好不好?她已經死了!現在是我們兩個人的感情,我跟尹純是不一樣的人,尹純會背叛你不代表我也會。」

    即使站在背風處,季琳還是站得穩穩挺挺的,再強大的海風也吹不倒她。

    「你會!曾經,我不能把背叛這兩個字跟純聯想在一起,但是她卻把我的信任、我的愛情狠狠的丟到炭火爐裡燒…

    那個有著美麗面孔的純,他以為她的心就跟她的人一樣美麗,但是她卻讓他心碎。

    他的心,在三年多前碎了,在看到純跟童翔飛共同留下來那封告別信,那裡面後海與難過的言辭是假的,從頭到尾,他們就是在捍衛他們的愛情!捍衛他們偷偷培養多日的愛情!

    他把信撕成碎片,丟了一地,而他的心也碎了一地。

    他現在是用一顆破碎的心跟季琳在一起的啊!

    「你一定要讓純這麼陰魂不散的跟著我們嗎?」季琳眼裡迅速的充滿淚水,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讓純整個魂飛魄散。

    「她是啊!」

    嚴冰河輕聲的說。

    季琳閉上眼睛,淚水從眼縫竄了出來。

    嚴冰河看著她踩著僵直的腳步回到房間,感覺到一陣冷風吹上他的頸項。

    冰河,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我,我知道的,你是很恨我,但你還很愛我!彷彿純的手放在他的左肩,臉蛋輕輕靠在他的右肩上,朝著他的耳朵可氣。

    嚴冰河被海風包圍著,臉是冷的、身子是冷的,連心也是冷的。

    幸與不幸為何會在同一天降臨?

    當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女人時,為什麼悲傷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找上她?

    看人痛苦是上帝的興趣之一,但是她能不能拒絕演戲給上帝看?

    他沒再來喝她的一半及一半。

    這份戰戰兢兢的愛情這麼快就結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也許開始就是個勉強,她勉強自己學調酒,勉強自己守候了三年,勉強他必須給她個享受愛情的機會,但是勉強來的愛哪會長久。

    季琳站在吧檯裡面,每個男人都在她的視線之內,突然,她拒絕再調一半及一半,可以說是為了紀念一段短暫得來的感情,也可以說是她在心中還保留嚴冰河的位置吧!

    彩虹在夕霞滿天時出現,紫色的天空飄浮著一片片深淺不一的紅霞,艷麗的顏色蓋過了彩虹,人們幾乎沒注意到彩虹,口裡還直嚷嚷著夕陽好漂亮。

    嚴冰河正在宜蘭冬山河的河濱公園勘景,這是咖啡廣告預設的場景之一,這些天來,他已經跑過澎湖、墾丁跟花蓮,馬不停蹄的,還沒讓他的心真正靜下來過。

    這個霞光迷離的地方是最後一個目的地了!

    同事帶著從美國來的導演到附近的礁溪去洗溫泉,他身體還撐得住,但是心很累,不想再與人交際,於是婉拒了他們的邀約,一個人待在靜謐的冬山河邊。

    傍晚的河濱公園很熱鬧,孩子們在騎自行車、溜直排輪,大人在慢跑、溜狗,老人在散步,情侶坐在河邊情話綿綿……

    情侶,就是談情的伴侶,而他的伴侶是誰?

    嚴冰河注意到在天涯一角的彩虹,忽然想起了季琳。

    在他心裡是不是認為?純是紅霞,季琳則是那道彩虹,彩虹靜靜的掛在天邊,萬丈霞光幾乎蓋過了它,但是它仍固執的架在那、固執的散發屬於它自己的色彩。

    怎麼會突然有這樣奇怪的想法?

    冷風拂過河面,泛起波波的漣漪,河面金光上下跳耀,使冬山河彷彿是一條夢裡的河,繽紛且迷離。

    嚴冰河拉著皮外套,沿著步道慢慢走著。

    他往著那道彩虹的方向走,而它依舊是近得像在眼前,卻遠得在天邊。

    這些日子總是覺得少了點什麼,生活一如往昔,心裡卻老是有個疙瘩,總覺得哪個地方有點不對勁。

    他很快就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原來是他的酒癮又犯了!

    他逼著自己不去想季琳,想她很煩人,會殺死很多腦細胞,他必須盡量把腦力放在最新接的廣告Case上,但是,身體卻會不由自主的想念起一半及一半的味道。

    他愛季琳嗎?

    不,季琳跟別人不一樣,但是不代表他愛她。

    那麼他不愛季琳了嗎?

    不,如果不愛,自然而然就不想她了,何必「逼」著自己不去想她?

    只有感情的事會讓人覺得麻煩,即使絞盡腦汁去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一旦想起她就無法好好工作,所以他必須壓抑著思緒,只是,他到底是愛還是不愛?

    直到看到天邊的彩虹嚴冰河才知道,原來季琳在他心裡,就跟這道彩虹一樣。

    純的影子蓋住了他整個心房,只是在一個小小的角落,有一道新血注入的脈搏在跳動,那就是季琳,很容易被人忽略,但是她確實存在。

    嚴冰河停止腳步,仰頭看天,歎了一口氣。

    那兩隻鬼依舊在他的腦子爭論不休,從他們死後的那一天,他們就一直跟著他了。

    嚴冰河一直試著忽視他們,但是,也許就真的如尹真說的吧,他們會跟著他一輩子不放。

    天漸漸睹了,彩霞不見了,彩虹也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沉浸在思維裡的嚴冰河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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