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塗地跑著,被淚霧擋住視線的水芙蓉根本就看不清楚前方。
回過神,她才發現自己迷了路。她腳下開始胡亂穿過各個院落,卻怎麼也找不到她下榻的那一座。討厭!愛情失利,難道連屋舍都來擺她一道嗎?
「瑞雪?」一個熟悉的嗓音微喘著,從她身後喊住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水芙蓉心安地陡然轉身。「亭言?」她的嗓音凝聚著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像是受盡委屈的小小可憐。「這裡是哪裡?」
「臨近我住的院落。你怎麼了?為什麼聽起來好像哭得很厲害?」莫亭言驚訝極了。不管她發生了什麼事,肯定非同小可。當初螢芝「照顧」瑞雪時,她不怕之餘,還愈挫愈勇;現在到底是誰,有那麼大的能耐把她弄哭?「誰欺負你了?」
瞧,達莫亭言一聽,都知道她被欺負了,口氣還甚為維護,只有笨蛋加三級的莫慎揚一點點都不在乎。哼!
「還不是那個混帳莫慎揚!」水芙蓉恨恨地罵道。「除了他,我還會為……」為誰心傷?她硬生生地吞下這句話,改說:「除了他,誰敢對我那麼過分?」
「噢。」一聽到莫慎揚的名字,莫亭言的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個沉默的單音節。他靜默了半晌,才悠悠問道:「要不要到我住的院落去歇一會兒?」
「哦,好哇。」反正早早回房,她也只是對鏡垂淚而已,幹麼這樣虐待自己?
她隨著莫亭言回他的院落,細心的他親手端來毛巾和茶水,將她弄妥當之後,才細心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水芙蓉一五一十地將莫慎揚欺負她的事實說出來,只略去她表明心跡和他們親密交纏的那一段。說畢,她長吐了一口氣!繼續開罵道:「他實在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這只臭蛤蟆、笨老鼠、壞東西……」她激動地說著,相信在聽了她告狀之後,莫亭言一定會幫著一起臭罵他,因為他們是好朋友嘛。
「慎揚堂哥其實不壞!」忽爾,莫亭言衝口而出。
此言一出,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
「哦。」水芙蓉登時傻了。想想也對,莫慎揚是他的家人,他沒有理由不替自己的家人說話。「不好意思,我不該在你面前把他講得那麼過分。」
「慎揚堂哥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莫亭言自顧自地說著。「他高大威猛,冷淡的時候令人心折,火怒的時候又讓人燃燒。他是那麼醉人……」莫亭言忘我地吟著,眼神變得迷濛而美麗,像個陷入深情的人,無法自拔,直到他回過神,望見水芙蓉呆愣的神情,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水芙蓉心中打了個突,直勾勾地看著他,再也掩飾不住暗中的猜測。「亭言,我從以前就覺得有點奇怪,你對莫慎揚的感覺好像很特別……」
當她問著的時候,屋外有抹打從一開始就跟蹤著他們的鬼祟身影,正努力地蹲下身來,湊近牆腳,笨拙地想要聽得更仔細。
莫亭言望著她,知道自己瞞不過她的眼睛。「是的,我……愛慎揚堂哥。」
雖然心裡早已對亭言平時的異狀有個底了,也約略猜到是怎麼回事,但他直言不諱的坦白、大膽的用語,讓水芙蓉仍然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她想,這輩子裡,就算再遇到更詭異的事,也不會讓她如此驚訝了。然而!知道亭言一個楚楚少年愛的是男人,並沒有讓她有作嘔的感覺,也沒有對他產生歧視;她只是有些好奇,莫亭言怎會愛上莫慎揚?他又為何如此篤定?
莫亭言侃侃回答了她。「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哪有為什麼?不過,不是因為他是個男人,所以我才愛他,而是因為他是莫慎揚。」
「因為他是莫慎揚……」水芙蓉失神地重複喃喃。
「難道我們不該都是要先愛人,然後才區分他是女人或男人嗎?」莫亭言振振有辭地說著。「我是很真心地愛了一個人啊,只不過他剛好是個男人而已!」
水芙蓉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莫亭言以為她無法理解,低吼著說道:「好吧,如果你堅持男人只能愛女人、女人只能愛男人的話,如果慎揚大哥不愛你,你會愛上其他的男人以替代他嗎?」
「不會!」水芙蓉想也不想地否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間透露了什麼。
莫亭言悄然一笑,笑容慘淡。是了,她是愛上了莫慎揚;雖然早已察覺到他們之間微妙的互動,但是聽她親口承認,他仍然心如刀割。
他知道,愛上莫慎揚的人雖然多,但誰也不是瑞雪的對手;或者該說,瑞雪從沒有對手,因為莫慎揚的心,只肯讓她的身影進駐,其他人連爭的機會都沒有。
「這就對了。」他懇切地說道。「獨一無二——慎揚堂哥對你、對我的意義就是如此,這樣明白我的感情了嗎?」
水芙蓉望著他怔忡、睜得圓大的雙眼看似無波,但在莫亭言措手不及之時,淚珠就這麼一串串地滾了下來。
莫亭言手腳慌了。「別、別哭啊,我不是要跟你爭慎揚堂哥,我知道我連最基本的資格都沒有,所以你根本不必擔心,他還是你的……」
「亭言,你的心裡一定很痛苦的,對不對?」淚泉陡然流出,水芙蓉就是想止也止不住。「愛上他,你一定很累很累的吧?沒有回應的愛情,已經夠叫人神傷的了,而你的愛又比一般人曲折……」她是真心為他感到難受,從亭言的眼中,她看出他的感情那麼真,她只有深深的憐惜。
莫慎揚那個人,她也是知道的;她明白地把愛喊出來,他都能夠視而不見、聽若不聞了,遑論莫亭言深埋在心底的肺腑之言。
「別哭了。」莫亭言笨拙地慰撫她,心中默默地動容。一般人若是聽到他愛的是男人,一定忙不迭把他當作妖物看待,但瑞雪卻一點點歧視畏懼的表現都沒有,反而還心疼他心裡的苦;她是個真正的好姑娘,也惟有她才配得起莫慎揚。
「好了好了,再哭下去,我的房間要變成汪洋大海了。」莫亭言強顏歡笑地說著。「我知道這感情沒有希望。但是我喜歡你,瑞雪,我也看得出堂哥對你是情有獨鍾的,有你伴在他身邊,我想,我不會有遺憾的。」
水芙蓉擦去了水痕。莫慎揚對她情有獨鍾?這是亭言好心說來安慰她的吧?她一個姑娘家話都說白了,莫慎揚還是無動於衷,這算什麼情有獨鍾?
「再說吧。」今晚,她不想再談起莫慎揚,愛潮澎湃在心中只會拍打出疼痛。「不管有什麼事,我都支持你;有任何心事,你可以找我說,不要客氣哦。」
畢竟,斷袖之癖在莫城是一個極大的禁忌,如果莫亭言不好好保護自己的秘密,或無意間對其他人提起,恐怕會造成極大的騷動吧。
「對了,這件事可以請你保密嗎?」莫亭言為時已晚地想起。
當他說這句話時,蹲在屋外牆腳的鬼祟人影,陡然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沒有問題。」水芙蓉握住了他纖細修長的手。「放心吧,我完全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你會有危險;相信我,我一定絕口不提。」
「你……『完全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莫亭言困惑地重複。
「呃……有關莫城的『傳說』,莫慎揚告訴過我了。」水芙蓉聳肩說著。奇怪,為什麼已經決定不再談他想他,但他的言語影像還是影響了她的生活?
「連這些事,他都告訴你了啊?」莫亭言落寞地低吟著,隨即強撐起微笑。「對了,你打算怎麼讓那只『臭老鼠』刮目相看?」他學著她的用語,逗樂她。
說到要讓某人見識她的厲害,水芙蓉的精神可就來了,她用衣袖抹去淚痕。「等著吧!」她雄心萬丈地大聲宣告。「明天你就會見識我的厲害了!」
隔天,水芙蓉就開始了她要讓莫慎揚刮目相看的偉大壯舉。
雖然她個兒嬌小,模樣美麗,看來也似乎很溫柔,但真實的個性卻是十分倔強的,絕對不會讓人輕易看扁。
廣徵友誼的她,下手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找到螢芝身邊的小丫環——那個曾經以十分驚艷的口氣,說她很美很美的小香。
當螢芝來到莫府裡頤使氣指時,她在庭園裡找到了落單的她。「小香。」
「瑞雪姑娘。」蹲著拔草玩的她,一見到水芙蓉,立即站起了身。
「我發現你今天妝扮有些奇怪,特地過來為你調整。」她在小香又驚又喜的注視下趨向她,伸手為她理了理。「你自己瞧,這樣是不是好看一點了?」
「變好看了!」小香滿意地笑了起來,單純的笑容顯示她毫無心機,那可愛的模樣,讓水芙蓉打從心中頓生好感。「瑞雪姑娘,你的手好巧,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化……化腐朽為神奇!這句話簡直就是為你造的。」
「想學學我是怎麼做到的嗎?」水芙蓉對她展開了友善的微笑——
就這樣,僅是以她的纖纖巧手,她就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了一個盟友。
好的開始,無疑的便是成功的一半。當天下午,她再接再厲,「無意中」晃到了廚房裡,教導廚娘桂花年糕的作法;「無意中」遇見了總管,輕而易舉地替他解決人手調遣的問題;接著,又「無意中」為帳房查了帳,三大疊帳冊在一個時辰內便統統理清,順便附贈了良計一帖,幫管帳的討好未來的娘子。
水芙蓉到處「樂於助人」,每一記都是精彩漂亮的出擊,贏得了不少喝采。
口耳相傳,不出三天,許多人便聞風趕至;水芙蓉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美名不脛自走,人們有各式各樣的問題,都趕來請教她。
從這天起,早晨到深夜!水芙蓉的院落裡一直都是熱鬧滾滾,人聲不絕……
夜沉沉,望月度時,此時已過了子時。莫慎揚從案上起身,收掉一落落的卷宗函件,正要上床休息,眺雪樓的房門口突然咚地一聲,像是什麼東西猛然撞上了門扉。
他過去打開門,門扉才啟,一小團用御寒衣物捲得圓圓胖胖的小黑影立即朝他的懷裡滾來,他下意識地接住手,熟悉的微香立刻盈滿他胸懷。
認清懷中一臉安然睡意的小女子,他蹙眉喊著。「你在夢遊嗎?瑞雪?」
「唔,嗯?」水芙蓉瞇緊的雙眼勉強拉開半條縫,看來疲累不堪,茫然地望著莫慎揚房裡的擺設,一臉莫名其妙。
這下子,莫慎揚百分之百確定她是夢遊來了。
心裡有一縷縷的失望。如果不是無意識所為,她恐怕不會願意再踏上眺雪摟了吧?他想著,嘴上卻狠狠地責備她。「你是怎麼搞的?晚上不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覺,居然大老遠地跑到這裡來,就為了睡給我看?」難不成這個擾亂人心的小妖女知道他已失眠數夜,所以故意跑來刺激他的?
莫慎揚扶著她。她站都站不穩,能夠安全地來到他的房間,且沒有將手中的燈籠燒掉,實在是一大奇跡。「站好,我送你回去。」
正當他要將她打橫抱起,水芙蓉突然拍開他的手臂。她歪著頭研究,才終於發出虛弱的興奮歡呼。「我不要回去,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原來我已經到啦!」
「特地來找我的?」
見到就算疲憊卻依然美麗的她,他百感交集,許多強烈的感覺都在心裡翻騰。
我……我愛你啊,大笨蛋!
她又羞又氣、珠淚欲垂的告白,不斷地迴盪在耳際,將他波瀾微興的心湖震出驚濤駭浪。太多的情意梗在胸口,他極度地思念瑞雪,極度地想將她攬在懷中撫慰,極度地想告訴她他的愛意和她一樣深。
那種迫切,不像是他會擁有的情緒;為了她,他幾乎變成了一個毛毛躁躁的小伙子;他了心想接近她,渴望愈燒愈烈,卻始終無法如願。
到她的房門口許多次,每次都看到院落裡擠滿了人!那些人全是來向她請益的,看著她親切地對待每一個人,他卻連笑容都得不到,心裡便難受得緊。
有種衝動,直想咆哮著趕走那些黏在她身邊的人;她的笑容、她的甜蜜、她的一切一切都該是他的。他根本不願意與任何人分享這個奧妙的小女人,當初又為什麼會要她去多交些朋友呢?
然而,她說得出、做得到,莫城子民在她的幫助之下,統統交出了真誠,和她成為朋友;她也不惜本地拼上了命,為了讓他刮目相看,幾乎累成一攤爛泥。
如果可以,莫慎揚真想要收回當初說的那些話,把她再度變成他一個人的!
水芙蓉順勢遁進他的懷裡,閉眼昏睡了一下下,才又陡然清醒。「不能睡、不能睡。」她用力地拍拍自己的雙頰。「就算要睡,也得把話講完才能睡。」
「要跟我說什麼?」
水芙蓉口齒不清地嚷道:「莫慎揚,給本姑娘聽清楚,我是來向你炫耀的!」
「炫耀?」炫耀什麼?
水芙蓉拍拍他的手臂。「麻煩你,請讓一讓。」莫慎揚放開了她,她立即歪歪斜斜地朝著他的床鋪走去。「當然是來炫耀我的本事啊,只要我願意,我絕對可以交到很多很多的朋友,而且個個都服膺我的本事,才不是像螢芝那樣,只會威脅人。」
莫慎揚心中一震。雖然她的話說得誇口又無謂,但是瞧她拚命到底的程度,當初那番話一定傷她很深很深……莫慎揚的心揪疼著、自責著。
「順便警告你吧,好好珍惜你的城主之位!」水芙蓉大言不慚地下戰書。「以我現在扶搖直上的人氣,支持率恐怕很快就會勝過你。要是你不知應變,說不定過陣子城主之位就會由我取而代之了。」她笑著,有一絲因為愛情受傷的蒼涼。
「然後呢?」莫慎揚沒有表情,細看之下,只有在他的眼眸深處看得到歉疚。
水芙蓉坐上了床,踢開腳下的繡花絲履,揉揉眼睛。「沒有然後了,我只是要告訴你,我為自己爭了一口氣,就這樣。」她拉開棉被,倒了下來。「唔,我真的好累,懶得回房間了,今晚你的床借我睡一下。」說畢,她便沉沉地睡去。
莫慎揚來到她身邊,為她拉好被子。她的睡顏很美很美,但一抹輕愁卻籠罩在她眉間,那是他造成的,他深深感到歉疚。他愛著這個小人兒,卻一再傷害了她。莫慎揚伸手揉去了她眉間的結,多希望也能揉勻了她心底的傷痕。
夢中的水芙蓉,像是察覺到有人一直在看著她,她迷濛地睜開雙眼,似清醒、其實是迷糊地說道:「喂,你怎麼會在這裡看我睡覺?」忽而,她自己想通了,迷迷糊糊地像個可愛的小娃娃,說道。「對了,這裡是你的地盤……唔。」
莫慎揚鷙猛地吻住她,除了這樣以外,他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
突然,砰的一聲,水芙蓉抓來了他昨晚擱在枕邊未收的書本,敲了他的後腦勺一記;莫慎揚錯愕地鬆開她,看著她一臉又迷糊又精明的怒氣。
「不可以對我亂來!我只是借你的床睡一晚而已。」她又倔強又疲弱地警告著,態度有小小的凶狠。「既然你已經不再把我當作當然選擇,那就不准你碰我!」
莫慎揚看著她由火怒變得無神的水眸漸漸合起,慾望因為她的警告而化為柔情萬縷。「知道嗎?」他在她的耳際喃喃低語。「就憑著你這句話,我願意守護你一輩子。」
平素冷凝嚴厲的他,此時的俊顏充滿了罕見的溫柔愛意,但水芙蓉卻已經陷入沉睡之中,錯過了他的真心話。
相對於水芙蓉居處的熱鬧滾滾,這些日子以來,螢芝身邊就空虛許多。
從前,對她前簇後擁的那些女人,因為一些「小利小益」,紛紛倒向瑞雪那邊去,這怎麼能不叫螢芝眼紅髮狂呢?
「氣死我了!」螢芝大叫道。「也不過就一個狐狸精而已嘛,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買她的帳?」那些以前跟在她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人們,現在都黏在那騷狐狸的屁股後頭,個個都是逍遙自在的模樣,她看了就有氣!
「螢芝小姐,你快別生氣了。這些人只是一時受到蒙蔽,要不了多久,他們會清醒的上在她身邊的,是和她一丘之貉的莫府婢女。「再說,你不是全無籌碼,不是嗎?」
「我們有什麼籌碼?」情勢一面倒,她可看不出自己有什麼優勢。
「我上回不是告訴過你,我曾偷聽到,亭言少爺說自己愛上莫爺的事嗎?」莫府婢女森森地笑起。
那個晚上,她無意中見到瑞雪在幾座院落中穿梭,像是迷了路的樣子,她尾隨其後,本來是想伺機捉弄,哪知道莫亭言會突然現身,又因緣際會地讓她聽去這個驚人的秘密消息?
「說到這件事,我更氣。莫亭言平時對我冷嘲熱諷,特別愛讓我在慎揚大哥面前下不了台,原來這都是因為他有斷袖之癖。」螢芝不屑地說著。「我早就覺得奇怪,他一個少年郎,長得白白嫩嫩,幾乎比女人更漂亮,個性又陰陽怪氣,原來是有這種奇怪的癖好。啐,下流、噁心,竟敢想要玷污我的慎揚大哥!」
「就因為他是如此地討人厭,所以你一定要借此機會,除去他。」
「說得容易做得難,這個籌碼要怎麼用?」螢芝才懶得動腦筋。她的腦子是為了要填充慎揚大哥的身影而存在,可不是為了要思索這種下等伎倆。
「我記得,亭言少爺叮嚀過瑞雪,請她保密。螢芝小姐,你也知道莫城的傳說。如果我們把亭言少爺是斷袖之癖的事說出去,人們一定會對他施予滅邪之術,到那時,他一定會怨恨是瑞雪姑娘把秘密說出去的。」
螢芝側耳聽著,終於聽出了一點端倪,臉龐因為興奮而發光發亮。
「搞不好,瑞雪遭他怨恨,還會因為內疚而離去呢。」婢女心思周密而歹毒地說道。「這個方法,至少可以除去亭言少爺,更甚者,還可以一起拔去瑞雪這肉中刺,這樣的籌碼,難道你還嫌不夠好嗎?」
「有道理。」螢芝用力地拍著手掌,露出滿意又惡毒的笑容。「你聽來的這個消息,實在太好了,我們一定要利用這個機會,一舉將他們除去。」
「那麼,我現在就去安排……」
「慢著,我要從長計議。」螢芝心眼轉著最惡劣的念頭。「這次出擊,我一定要將這兩個眼中釘統統除去。所以,我要好好地想一想,該在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揭露,才能得到最完美的效果。」她決定稍安勿躁,靜待最好的時機,讓莫亭言與瑞雪永遠不再擋在她面前,奪去慎揚大哥的注意力。
一連忙碌了將近半個月,天天院落裡都是熱鬧滾滾,水芙蓉幾乎不再擁有睡到「自然醒」的幸福。直到這天早晨,她在床榻上迷濛地睜開雙眼,發現已日上三竿,院落裡卻難得的清靜,才疑惑地蹙起眉頭。
「瑞雪姑娘,你醒了嗎?」小香跑了進來,一臉的興奮。
自從水芙蓉傳授了幾手美麗秘訣之後,小香已對她全心信服;尤其是回到螢芝身邊後,卻被她毒打一頓,這個丫頭片子便更是義無反顧地投奔向水芙蓉。
「醒了。」她懶洋洋地應著。
「醒了就快起來吧,外頭有熱鬧可看呢!」她比手畫腳,興奮地說著。「又有人來投奔咱們莫城了,許多人都在議事堂裡聚集呢。」
原來如此,怪不得今天她的「辦事處」門可羅雀!但是,那種熱鬧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就是對來者品頭論足。「我不想去。」
「那怎麼可以?瑞雪姑娘,你好歹也要學學咱家莫城娛樂的方式嘛。」
就這樣,在小香的死拉活扯之下,水芙蓉還是穿戴妥當,被硬拗去了。
到了議事堂,那裡早已擠滿了人,來者站在城主之位的前方,莫慎揚則尚未現身。眾人一看到水芙蓉出現,崇拜的眼光紛紛飛來,人群讓出了一條路,將她拱向最佳的視覺位置,努力地想讓她體會這種樂趣。
水芙蓉只差沒張大嘴巴,用一個不文雅的大呵欠來答謝大家的厚愛深情。
就在她意興闌珊,猛思脫身之計時,站在面前的幾個外來客,突然指著她的鼻尖,大呼出聲:「咦,你不是水芙蓉嗎?」
水芙蓉一呆。他們認識她?
「對耶,真的是一代名妓水芙蓉耶!」另一個男人湊過來,也興奮地叫嚷著。
所有的外來客一齊回過頭,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
水芙蓉突然頭皮發麻。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這些勇人來向莫慎揚請求居留,看他們衣冠楚楚、一臉和善,但那目光中似乎藏著詭計。在他們的注視之下,她感覺到自己就像走入了一個圈套。一個即將要引發無數風暴的圈套——
此時,正要踏入議事堂的莫慎揚,將腳步一收,站在門外細聽堂內動靜。今天來的這些人來意不善、心思奇狡,正是擁有藏寶圖的那批人。他們到訪之前的準備動作花招百出,他只能約略看出他們打算採取的計策。此時,他們將矛頭指向瑞雪,是他始料未及的,卻又直覺到是極為重要的一環。於是,他決定暫不出現,暗中觀察瑞雪有什麼把柄,是可以成為他們發動攻擊的武器?
堂外的莫慎揚以不變應萬變,堂內的人們卻已經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真的是你耶!水芙蓉,你怎麼會在這裡?是被人買來了嗎?」
「你以前的那些男人為了找你,幾乎把整個澄湖都翻了過來;為了怕你看破世情,他們還搜遍了大大小小的寺院、尼姑庵,就怕你青燈古佛長伴一生。」
「哎呀,要是從了良的話,大可以說一聲嘛。你的恩客們出手都那麼大方,說不定不會為難你,反而還會給你一大筆嫁妝呢!」
「像你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那些男人們多傷心啊,容貌憔悴了許多,大概都是孤枕難眠惹的禍吧!」
水芙蓉的柔荑,漸漸地在身側蜷起了小拳。
他們喊出來的內容過於暖昧,根本就是引導人們想到骯髒下流的方向去,眾人聽得目瞪口呆,螢芝嗅到了其間的不對勁,立即跳出來主持大局。
「你們認識瑞雪?」她試探地問著,直覺到這是重挫她的大好時機。
那些外來客也像是早就預備好要抖出內幕似的,異口同聲地說道:「什麼『瑞雪』?以她的行事作風,怎麼值得這麼文靜的名字?」
「在中原,人人都知道,她是首屈一指的澄湖名妓——本名就叫『水芙蓉』。」
「名『妓』?」螢芝驚訝地加重了那個字眼。哈哈,她可終於找到攻擊她的致命傷了!「原來她是個妓女啊?!快把她的事跡說來聽聽。」
那些人受到了鼓動,一股腦兒地說出許多她的事,樣樣都加油添醋;而且在螢芝的鼓噪之下,愈說愈是得意忘形。
水芙蓉的表情愈來愈冰寒。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但他們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針對著她而來。如果他們真的知道她就是澄湖名妓水芙蓉,那他們也該知道她是個清倌,因為她賣藝不賣身的規矩就跟她的名聲一樣響噹噹!
但是,他們卻恣意抹黑。難道,此行真的是衝著她而來?
螢芝眉飛色舞。落井下石的事,她向來是最擅長的了。「也就是說,這位大名鼎鼎的水芙蓉,在中原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只要誰有錢,誰都可包下她?」
「沒錯!」
「喲——那豈不是什麼來著?『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
「正是、正是。」
「那你們大夥兒還信她?」螢芝陡然一轉身,指著聽得發愣的眾人,煽風點火地道。「她是窯子出身的呀!小香,她教你勻妝打扮,是將你打扮成妓女的模樣,你羞也不羞?廚娘,她教你的菜餚,可都是窯子裡做來招待恩客所用的菜式啊,你怎麼還學得那麼得意?還有……」
「恕我打斷你,『高貴大方』的螢芝姑娘。」反擊是水芙蓉的本能,她冷冷地開口,那副冰傲懾人的模樣,竟與莫慎揚有幾分相似。「你的意思是說,我把窯子裡的種種都帶到莫府來?」
「可不是嗎?你玷污了這個神聖的地方!還玷污了高貴的慎揚大哥!」
水芙蓉的唇畔勾起冷笑。她不好惹、她絕對不好惹,但為什麼在她手下吃過虧的人,還會那麼盲目地犯上她?「我忍不住想提醒你,你也吃了不少『妓院的食物』,甚至聽說你在閨房裡,也按著我教給其他女人的梳妝方式,偷偷打扮。我想請問,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想加入妓女的行列?」
水芙蓉犀利也大膽的言語,讓眾人瞪大雙眼。「你侮辱我!」螢芝呼天搶地。
「不,侮辱你的人,是你自己。」水芙蓉神情冷峻。誰都別想欺負了她,還能得到她的原諒,她向來就不以寬宏大量自居。「另外,我想請教,繼你指控我把莫府變成了妓院之後,接著是不是要說我把莫慎揚也變成了妓院裡的龜公?」「喝!」這回,眾人無聲的震驚已化為猛烈的抽氣聲。城主?龜公?天啊!
「你……你竟敢污辱慎揚大哥!」螢芝哭鬧著,一副為莫慎揚不值的模樣。
「我沒有污辱他,這就是你話裡的意思。」水芙蓉挺了挺腰肢,氣勢懾住了眾人,她以令人膽寒的冰冷嗓音說道。「我是水芙蓉,澄湖的名妓;名頭之高,甚至有人直呼我作花魁。現在,本花魁身體不適,要退席去了,你們自便吧。」
她轉過身,那壓過全場的氣勢宛如女皇,眾人都縮著不敢亂動。
忽兒她腳步一頓——「有件事我必須澄清。本花魁所創的芙蓉閣,不是凡夫俗子都能踏入的;沒有銀兩學識、本花魁看不順眼的男人,想都別想進芙蓉閣一步。最佳的例證,就是這些吃不到葡萄、硬要說葡萄酸的蹩腳男人。」
此言一出,那群眼中有著算計的外來客,臉上都一陣青、一陣白,甚是精彩。
「至於你,螢芝小姐。」水芙蓉轉向她,神情有些抱歉、有些惋惜,卻有更多嘲弄之意。「我必須說,就算你迫不及待地想加入妓女的行列,恐怕也是枉然。以你的姿色,在芙蓉閣裡!想當上我的婢女都不配,充其量只能灑掃茅房吧。」「你——」一句話將螢芝的嘴堵住。
要是她出言反駁、破口大罵,豈不等於承認她想當妓女?若果她默默領受,又豈不是接受了她字面上的侮辱:貌不驚人,只能為她打掃茅房?
螢芝硬生生地吞下了這口氣。她發誓,這個仇,她一定會回報的!
「請不要介意。」水芙蓉笑了,但是溜溜的靈眸中,連一點熱度都沒有。「心直口快、說話坦承,向來是我的缺點,也是優點之一。」
說畢,她便雙手一擺,轉身離去,留下眾人在她身後,個個都錯愕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