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你好神喔!」她甜甜地灌著迷湯,知道這招對小哥最受用了。「不必大展拳腳,就可以把壞人嚇得哀哀求饒耶。」
「你還敢說呢。」手臂環著胸,烙威一臉黑道教父的酷意。「都是你說要飲茶,又堅持不肯訂包廂,才會有混蛋打起歡歡的主意。」
「可是……飲茶本來就是要這種亂糟糟的熱鬧氣氛呀。」小-兒委屈地說著,舉一反三。「你能想像在悶死人的氣氛裡吃叉燒包嗎?那就像在空無一人的饒河夜市吃藥燉排骨,在高級法國餐廳裡吃鹼酥雞一樣,都是很沒滋味的耶!」
沒理她的囁嚅,烙威欲罷不能地扯黑話。表演欲已經上了癮,他還要多裝一下黑道大哥才過癮。「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動人?那兩個傢伙活得不耐煩了!」
「歡歡姊姊……」-兒心眼單純,還以為他真的很生氣,連忙向歡晨求情。
歡晨微微一笑-兒就像是她的親妹妹,有任何秘密或委屈,都會找她商議,她遞了個安撫的眼神過去。
「得了吧,誰不知道你是故意在那裡把嚇人當樂子?」烙海捶了烙威一記。這傢伙平時就愛裝模作樣,而當老哥的好處,就是可以不留情面地削他。
「哪是?」烙威的撲克臉差點掛不住。鎮定!他難得威風成這樣,可別搞砸了──
「我是因為不爽歡歡被調戲,所以才給他們一點教訓!」他故意正經地說。
「要我來說的話,」歡晨看了他一眼,完全知悉他的思考模式。「我會說,你的演技愈來愈精湛,足以唬倒人了。」
「真的嗎?」才一誇,烙威就卸下了偽裝面具;他搓搓掌心,有小小的得意。
「原來你是在假仙,連我都耍了!」-兒為時已晚地發現。
一想起連-兒都被他騙過,烙威便沾沾自喜,看來他真的可以上街唬人了!
說到他嘛,向來沒啥經世濟民的大志,過得開心就好。按他說,哪來那麼多閒情逸致去造福別人?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對家庭社會國家乃至於全世界,貢獻就已經很大了。
他雖然是葉氏航空的三當家,但不愛管事,除非萬不得已。他的人生目標可不是複製企業成功人士的版型,那多老土啊!他永恆不滅的偶像是浪子,崇拜的對象是痞子,恣意過活是他遠大的志向,而縱橫情場則是努力不懈的明確方針。
人生苦短,他不想死板過日子,朝九晚五、西裝革履,簡直無聊透頂!他的性子本來就不安分,也幸好在攝影上的豐沛才華讓他能夠心安理得地過逍遙日子,畢竟人家不是都說,藝術家本來就是放蕩不羈的嗎?
放蕩不羈?唔,他喜歡這個夠頹廢的形容詞。
緩緩的,-兒引領企盼的推車終於繞過來了,一籠燒燙燙的蟹黃燒賣被擺上桌,烙威只顧幻想自己徹底成為浪蕩子的模樣,倒沒注意到其他四人已經一人一筷子,把竹製小蒸籠掏空了。
「咦?」等他回過神,才大感不平地喊了起來。「怎麼我沒有吃的?」
「你手腳太慢了喲,小哥。這回向隅,下回請早吧!」唔,久違的夢幻美味,-兒用力地吸口食物香氣,滿足地漾出微笑。
「這怎麼可以?-兒,你的燒賣給我吃。」他有模有樣地訓示。「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子,動不動就嚷著要減肥。小哥幫你吃,你肥不起來,以後就省得麻煩了。」
「謝謝小哥。」-兒壞心地哈哈笑。「不過,我還算太瘦,再胖一點會更好看,所以那個「斤斤計較」的麻煩,就留給你自己省吧。」
「可惡!」烙威看著那潔白貝齒愉快地陷入蟹黃燒賣中,頓時氣得牙癢癢。
望著那總是滿不在乎的俊臉上,竟然因為食物而露出認真賭氣的神情,歡晨就忍不住想偷笑。「烙威,我的給你吃。」
「還是歡歡對我最好。」一聽到有得吃,他馬上就笑了。「我們一人一半。」
分享同一份食物的親密,即使是知道他沒有其他意思,依然讓歡晨有小小的悸動;烙威卻一無所覺,夾開了燒賣,才發現分配不均,分得一邊大一邊小。
「來來來,一半留給你。照例,為了怕你日後怨我,大的那一塊還是由我吃掉。」哦哦,滋鮮味美、滑潤多汁的蟹黃燒賣,真是他的最愛!
「葉烙威!」烙晴氣得低吼他的名字,已經氣得手腳發軟。
這臭小子居然跟女人搶吃的?真是太沒有紳士風度了!她橫看豎看,就不覺得他有什麼地方吸引人,為什麼歡晨會對他死心塌地這麼久?
「你也不想想,歡晨平時幫你多少忙,你好意思跟她搶吃的?」
「沒關係啦!」他叉起燒賣、想吃卻又不敢咬下的模樣,令她忍不住想笑。
待在烙威身邊,只要沒有其他女人橫亙其中,她的心情都是晴朗的;望著他的各種表情,心兒都會暖暖的,忍不住要幸福地微微笑。不是她的人都不會明瞭,單戀著一個人,連跟隨在他身邊都是難言的幸福,根本沒有什麼值得計較。
「看吧,她都說沒關係。」烙威終於放心把食物放進嘴裡,大嚼特嚼。
「歡歡姊姊做事比你多,多吃一點也是應該的。」嘴裡還留著蟹黃鮮味,-兒卻忙不迭發出不平之鳴。「何況你平時都在游手好閒,幹麼要吃這麼多東西?」
「我游手好閒?」烙威驚訝地指住自己,差點被燒賣噎著。「我閒在哪裡了?我可是名動江湖的攝影大師呢!」
「那又怎麼樣?你又不像大姊和二哥,鎮日在辦公室裡忙,也不像歡歡姊姊要處理一大堆瑣事。」當然也不像她小-兒,總是被漫畫書跟小零嘴壓得死死的。
「可是我忙著攝影啊!」搖搖頭,他歎氣。「你的觀念真是要不得!誰告訴你,坐辦公桌的人最辛苦?我常常要上山下海去捕捉美景,可是累得很呢!」
「但你明明就……」歡歡姊姊幫他打點好一切事務,小哥只要抱著相機喀嚓來喀嚓去就好。是啦是啦,構思也是很辛苦的啦,可是比起大事小事一把抓的歡歡姊姊,他可輕鬆多了,不是嗎?
「-兒別爭,你小哥不如你想像中的打混,但也不如他自己想像中的辛苦。」烙海溫和地勸著鼓起腮幫子的小妹。「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的自由。」他理智地說著,不喜歡用言語迫人,但難保不會用其他方式去「鼓舞」他前進。
「還是二哥好!」烙威感激地瞅著他,烙海則回他一記莫測高深的笑容。
「對了,下一季的攝影集呢?進行到哪裡了?」一說到工作,大當家烙晴馬上變得專注無比,連握在手中的筷子都擱下來了。
「差不多了。明天要上山頂拍攝,下禮拜就進入後製作業。」說起看家本領,烙威可是信心十足、眉飛色舞。「-兒,你可要知道,葉氏航空若是沒有小哥,就和沒有大姊和二哥一樣,損失慘重哩!」
烙威的攝影才華很早便光芒外放,無論是人像或景物,他自有一套獨特的展現手法,令人讚佩。從出版的第一本攝影集起就買氣鼎盛,再加上他多彩多姿的感情生活,每一季出刊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出版商捧著千金萬銀請求與他簽長約合作,他老兄性格地搖搖食指、帥帥地SayNo!葉烙威創作的獨家攝影專刊只在葉氏航空的客機才有得買,而且一人限購一本,這獨一無二的銷售管道讓葉氏航空的客源永遠源源不絕。
要不是看在他有這份專才,為家族奉獻誰都無法替代的心力,烙晴可不會那麼好說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他每天都在外頭溜躂。
「我也是舉足輕重的,對吧,歡歡?」他對生平唯一的知己,展開一抹尋求認同的迷人笑容。全世界就只有歡歡會無條件地支持他,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雖然知道那抹笑容不代表什麼,但歡歡仍然不爭氣地心口一跳。
「你別太得意忘形;要不是有歡晨盯著你,你哪裡會有今天的成績!」烙晴反倒認為烙威有成就,歡晨功不可沒。別的不說,就說老爸去世那陣子吧,要不是歡晨一直在他身邊支持著,他哪能自若地撐下場面?
雖然沒有證據顯示事實如此,而烙威身邊的女伴又來去不斷,但烙晴就是有種直覺,認定歡晨是烙威的精神支柱,只是當事人一直沒有認清罷了。
「是是是,大家都有功勞,歡歡當然也不例外。」烙威輕哼。「但我也不差啊,為什麼你們老是覺得我不夠努力?」他是寓工作於玩樂,所以才能悠遊自得、毫無壓力嘛。真是的,這些人都不夠瞭解他──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墨鏡的華艷女人走了過來,戴著超閃亮鑽戒的纖手輕拍在烙威肩上。「嗨,葉先生,又見面了!」
「咦,阮悠悠?好巧,你怎麼也在這裡?」見到美女,烙威的心登時酥了。
阮悠悠是經紀公司最新力捧的模特兒,高挑、艷麗,只不過不太有氣質罷了。烙威是不久前替她掌鏡拍宣傳照才認識她的;工作期間,歡晨亦與她有過數面之緣。
「我來飲茶呀。剛剛坐在那邊,就在猜想會不會是你。」阮悠悠笑得花枝亂顫,像個蜘蛛女般的,手在烙威身上亂滑動。「這是家庭聚會嗎?」
幾不可聞地,歡晨淡淡地歎了口氣。這是舊事重演。
「是呀!」
「我本來在想,等會兒要上一個很棒的PUB去玩,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現在看來,你是走不開嘍。」她以媚眼對他勾魂攝魄,提出魅人的邀請。
「怎麼會?」烙威放下筷子。
為阮悠悠掌鏡時,她常對他放電,當時他就心猿意馬了,只是沒想到合作結束之後,居然還有交集,他簡直又驚又喜。呵呵,看來他愈來愈有浪子戲情的味道嘍!
「PUB龍蛇混雜,女人單獨去玩不太好,還是讓我來當你的護花使者吧。」一想到帥翻了的浪子頭銜冠上他,是多麼風光的一件事。他的態度就更加慇勤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她理所當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勝利退場。
「你們繼續吃,我先走一步了。」烙威起身,擁著阮悠悠的蛇腰離去,卻在踏出第三步時,很不浪子地想起一件事。「對了,歡歡,明天山頂攝影,記得在看到第三個三岔路口,往「腕表方向」轉彎,別走錯了!」
語畢,他隨便揚一揚手,當作是告別,與蛇腰美女相偕離開。
歡歡凝睇著他的背影,根本聽不進什麼,只是僵硬地點點頭。
「這個烙威,到底在搞什麼?」烙晴氣得差點要拿蒸籠當飛盤,飛旋出去取下他的項上人頭。「明知道明天一早有工作,今晚還想跟女人鬼混!」
最最可惡的是,居然在歡晨面前,讓別的女人隨便勾勾手指就跟著走。
「可惡的小哥!」-兒也埋怨得緊。「剛剛直說人沒有到齊,不能先點菜來吃,話說得那麼大義凜然,結果隨便一條「悠悠軟膏」就把他連人帶魂勾走了。」
「什麼「悠悠軟膏」?」烙海挑起一邊的眉毛,困惑地請益。
「那是專治香港腳的藥膏。」-兒微微不耐。
「小-兒,你怎麼知道那種藥物?你也有那種「隱疾」嗎?」烙海禮貌地問。
「拜託,二哥,你都不看廣告的嗎?難道不覺得這名字跟「阮悠悠」有異曲同工之妙?」小-兒毫不掩飾其反感。「真是不能明白,這種女人怎麼會吸引小哥?」難道他看不見歡歡姊姊的典麗柔美,勝過那群庸脂俗粉一百倍嗎?
「也許是因為他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才會受到迷惑。」烙海若有所思地說著。
「自己的心,自己都不懂了,還有誰會懂呢?」輕哼著,-兒拒絕體諒。
歡晨不置一詞,只是食不知味地繼續吃著香氣散了的燒賣。
「歡晨,你不要介意啊。」她難掩落寞的神情,讓烙晴看了又難過又抱歉。
「怎麼會呢?」她擠出了笑容,說什麼也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雖然早已習慣了他身邊總有來來去去的女人,但心痛忍耐度還是無法因此加深。每次看他挽著其他女人離去、出現,她的心總像是被針擊刺。
那是單戀的痛楚,也是他永遠無法體會的灰色心情;濛濛的,像下雨。
床墊是柔軟的雲絮,溫柔地負載她疲憊的身體;零亂的夢境交織過往回憶,讓她睡得似夢似醒。
明明合著雙眼,面前卻出現栩栩如生的影像;幾年前的光景,清晰一如昨日。
那年的夏末秋初,生命裡上演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奇妙相遇……
那年,她十五歲,從懂事開始,生活都在美國度過。
一份介紹出生地的指派作業,使她對睽違已久的台灣燃起興趣,在央求之下,父母勉為其難地讓她回台接受三年教育,並為她申請了素負盛名的貴族學校──聖修學園。
也許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美好,後來才發覺,在這裡,勾心鬥角是家常便飯。同學們從家世財富到禮服鑽飾,都能互相比較,並引以為交誼的考量。
雖然通常是見高拜、見低踩,但歡晨卻是個例外。紀氏企業跨國性經營的確讓人想攀關係,但她隻身在台卻也挑起了某些人的欺負慾望。他們不肯放過踐踏紀氏千金的難得機會,想出許多小動作整她。
那天,舉行開學彌撒,所有學生都必須出席。歡晨按著班代的指示,「準時」來到禮堂時,才發現儀式已經開始。
「紀歡晨,你又遲到了!」當她愣在原地,最凶的安妮塔修女神色不善地走過來。「你什麼時候才肯收起小姐脾氣,學習尊重別人與守時的觀念?」
「不是,我……」國語還說得不好的歡晨,手足無措地站著。
「聽訓的時候,閉上你的嘴!」安妮塔修女狠狠地叱責。「從你一入學,我就發現你特別喜歡標新立異,老是故意遲到吸引別人的目光,你……」
就在這時,歡晨身後的禮堂大門再度開啟,敞開的角度更放肆,金燦燦的陽光射入了屋內。一道頎長身影懶懶散散地踱了進來,悠揚的口哨聲愉快地鑽入了幽暗的室內。
他不疾不徐地閒步,也不肯隨手關門,像光的使者,逼得人睜不開眼睛。
「誰?」安妮塔修女瞇著眼,想看是誰挑釁她的權威。
這時,人群引起了騷動,所有的學生都轉過頭來,看向大門。
歡晨也困惑地回過頭去,孩子氣地眨眨眼睛,直到他來到面前,所有的人才看清楚那個俊美少年是誰──
「是高三的烙威學長!」學生們開始竊竊私語,他的知名度似乎很高。
「奇怪了,他不是從不肯參加彌撒的嗎?怎麼會突然出現?」
歡晨仰首望著他。他的身量極高、雙肩寬闊,將眾人一式的制服穿得瀟灑極了,但這副模樣卻只讓修女氣得抖動雙唇;率性的他早已扯下領帶,卷在右手掌上,單眼相機進據胸前的位置。
他黝黑有神的眼眸,直勾勾地對歡晨瞧。「咦,你挺漂亮的嘛。」
聞言,她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玫瑰紅,更加手足無措。
安妮塔修女差點被他輕佻的態度給氣炸。「葉烙威,你在做什麼?!」
「看漂亮學妹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像在嘲笑她的低等智商。
「你!開學彌撒儀式,不但遲到,還儀容不整!」她被挑釁過了頭,所以才沒發現,這還是葉烙威第一次踏進禮堂。
「那又怎樣?」他很帥地笑了笑。「是會讓上帝氣得吹鬍子,還是翻白眼?」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侮辱上帝!」安妮塔修女捂著心口,像是要昏厥。
「我是把上帝人性化了。倒是修女你的指控,有侮辱人類的嫌疑喔。」他搖了搖食指,嘴裡嘖嘖有聲。「小心變成全民公敵啊。」他不客氣地噓她。
忍俊不住,原本還怯生生的歡晨,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很捧場哦,學妹,我有預感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烙威眉飛色舞地道。
「你……」發現學生都不專注於彌撒,只顧看著他們過招,修女決定先退一步。「算了,下次再遲到或儀容不整,就不准你們參加!」
「何必等到下次?既然我們已經犯規,就應該受到處罰。」烙威一臉嚴肅地說著。「走吧,漂亮學妹,我們被禁止參加彌撒了,就讓學長帶你到本校景色最美的楓谷去面谷思過吧。」
他很自然地牽起歡晨的柔荑,邁開腳步,往金光燦爛的室外奔去。往前奔跑的每一步,都逐漸脫離了灰暗無趣的禮堂,往燦爛與美好前進,像在預言著他會帶她走入另一種截然不同也趣味橫生的嶄新生活。
而他也真的為她開啟了一扇門,愛情的門。
從那刻起,她對烙威產生了特別的感覺,是溫暖也是心動。她隻身在台灣,雖然這是自己堅持的,但受了委屈還是不爭的事實。
烙威是第一個對她伸出友誼之手的人。後來她才知道,他之所以進禮堂,是看到落單的她,才關心地跟上前來;為了陌生的她,他不顧一切對最有權威的安妮塔修女挑釁,實在令她感動又窩心。
那一天,他們到楓谷聊天,烙威說得多、她說得少,但相契的感覺是沒有語言之別,他們依然處得非常好。
隨著時日的推移,他們愈來愈要好。她瞭解烙威,雖然人們都覺得他不認真,但歡晨知道,他絕非如此。他有自己的天賦與興趣,全力對此鑽研,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只是人們的瞭解不全,便認定他是玩樂至上的紈褲子弟。
愈瞭解他,愈知道他的好,她已私心戀慕。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白,卻被他一臉匪夷所思地拒絕。那陣子是她人生最大的低潮期。沒想到他卻還是若無其事地與她相處,甚至如她所願地當她的「好哥兒們」。
一個月後,他突然宣佈了一個消息。「歡歡,我有女朋友了。」
一時之間,歡晨如遭五雷轟頂。「……什麼?」
「我有女朋友。」烙威耐心地重複。「她叫唐湘吟,是你們班的女生,認識吧?」
她木然地點點頭,世界在腳下粉碎,她幾乎站不住。
「她長得像洋娃娃,大大的眼睛和粉粉的皮膚,是沒有你漂亮啦,但也還算可愛;雖然沒有你聰明伶俐,但還挺會撒嬌的。」他語調高昂地作著古怪的介紹。
烙威的神態有一點點不自在。將之解讀為情竇初開的表現,畢竟他雖常被女生愛慕,卻沒有交女朋友的經驗;而他不斷把唐湘吟跟她作比較,更讓歡晨認為,他是拐彎抹角地再拒絕她一次,要她別再癡心妄想。
想到此,她又羞又憤。告白失敗後,是他主動來找她說話,又不是她纏著他不放,何必用這種爛法子羞辱她的感情?
沒有發現,這完全不符合烙威的作風,她只是霍地站起身,準備離去。
「歡歡,你幹麼?」烙威被她激烈的動作嚇了一大跳。
她能幹麼?只不過是想逃而已。他用最殘忍的方式逼她死心,為什麼她要聽下去?喜歡他是喜歡他,可她也是有痛覺、有自尊的呀;她拔腿就跑。
不久後,唐湘吟和他出雙入對,但他卻還是莫名其妙地愛找她說話,好像從來就沒有過不愉快;甚至到了後來,唐湘吟出國留學,他還找她訴過苦。
自此之後,烙威的女友不斷,凱娣陳、伊蓮蘇、孫可人……直到即將走馬上任的阮悠悠,都曾在他的芳名簿裡簽到過;然而,不知怎地,她也搞不清楚,唐湘吟居然成了時常掛在他嘴邊、最愛的失散戀人。
然而,一次次的心痛也教會了她一件事──原來,愛情會讓人堅強,單戀卻會使人軟弱。為了待在喜歡的人身邊,偷取片刻幸福,她已經變得可以容忍他一直是別人的情人,卻從來不會是她的。
※ ※ ※
鈴──鈴──鈴──
鬧鐘在清晨五點響起,連續幾聲哀號之後,終於將身陷迷夢的歡晨吵醒。
「完了完了!」看到時針與分針的角度,她絕望地低叫。
下一季的攝影集封面,烙威打算拍日出東方的壯觀景象,象徵葉氏航空的不敗地位,但她卻睡到現在才起來,哪還來得及?
呀,都怪自己昨晚東想西想,忘了給鬧鐘定時,才會睡過頭。她跳下床,寒颼颼的空氣撲向她,冰冷的地板讓她一路跳著進浴室,匆匆梳洗過後,她馬上拉出行李袋,把厚棉外套、手機、記事本……統統一古腦兒丟進去。
抓起鑰匙,她飛快跑到停車場,一路疾馳。上了山區,遇到第一個岔口,這才想起她已經忘記該在哪裡轉彎。
「傷腦筋,我明明記得他提醒過,但怎麼這會兒就忘了呢?」她懊惱得很。人家不是都說,心儀的人說過的話,女人都會句句銘心嗎?她卻老是把向左向右的指示忘得一乾二淨。「到底是在第二個三岔路口往「尾戒方向」轉,還是在第三個雙岔路口往……」她愈想,腦子裡就愈是漿糊一片,除了阮悠悠勝利的媚笑外,什麼都想不起來。
看來,只好向烙威求助了,但願他不要以太爽朗的聲調「指點」她才好。
「哈囉?」手機一接通,千嬌百媚的女人嗓音立即傳來。「哪位?」
阮悠悠?!
歡晨驚訝極了,下意識地立即將手機按掉。怎麼會是她?
她瞪著前方,腦子一片空白。還這麼早,烙威的手機便是她接的,代表什麼?沒有傻瓜會選在清晨約會,那多沒情調,所以他們一定是整夜膩在一起,纏綿到早上嘍?
成年男女整晚相伴所代表的意義,她當然懂。他們昨晚就……那個了吧?
心情蕩到了谷底,沒有工作的情緒,歡晨好想將方向盤一轉,火速離開。但是……她歎了口氣。這也不是烙威第一回「失身」了吧?與他交往過的女人那麼多,個個身材火辣、容貌姣美,他怕不都「失身」過千回百回了,她現在才介意得要死,不嫌太遲了嗎?
話雖如此,但心痛還是心痛。不能明白,她的模樣其實不差,為什麼任何女人都能佔據烙威的懷抱,唯獨她得不到青睞?
歡晨閉了閉眼,試著打起精神。不管心情如何陰鬱,公是公、私是私,她還是得去工作。
她掏出一枚銅板,往上一拋,讓命運之神決定她到底該往哪裡去。
※ ※ ※
日陽升起,萬丈光芒投射大地,朦朧晨霧就像美人兒面上的金紗。
美景不待人,縱使最倚重的助理歡歡未到,烙威還是開始搶拍,只是在動作間偶有不順手的感覺;當歡歡在他身邊,他只要負責取角、按快門就好,其他換底片、遞水擦汗等,拉拉雜雜的小事,她自會通他心意地辦妥。
說歡歡是他的定心丸一點也沒錯,她一不在,工作起來就不怎麼順利。
他心緒浮動地拍攝著,每隔幾秒就看一次手錶。當車裡隱隱約約傳來手機鈴聲時,他馬上叫住身邊的助手。
「阿忠,幫我拿一下相機。」長腿一跨,他馬上衝向休旅車,向坐在駕駛座上的阮悠悠伸出手。「給我,我來跟她講。」
「講?」哼著小調的她一臉莫名其妙。「講什麼?跟誰講?」
「手機。」口氣中隱含了一絲絲難以察覺的不耐,烙威的大掌更往前伸,平時吊兒郎當的形象有點走樣,不太帥。
「掛掉啦!」阮悠悠的神情有些奇異。「葉大攝影師,我真沒有想到,原來你這麼喜歡跟陌生人說話。」她揶揄地說道。
「陌生人?什麼意思?」濃眉悄悄地聚集在眉心。
「剛剛那通電話是打錯的!」她似笑非笑地睇著他。「看你的樣子好像很著急,在等電話?」
「唔。」他可有可無地漫應一聲,指尖扣著車門。
廢話,他當然是在等電話,不然相機丟著、衝過來做什麼?看她嗎?
烙威在心裡直犯嘀咕。雖然他以浪子風情自我期許、阮悠悠也美得很像浪子身邊的女人,但他還不至於為她荒廢工作。
所謂浪子嘛,是要把女人捧在掌心,一邊呵護、一邊偷取她們的感情,但本心不能動搖,這樣緣分盡時才不會分得太惆悵。顧名思義,「浪子」是要讓女人為他以淚洗面,不是要自己哭好看的;他怎麼會為女人中斷工作呢?
不過,歡歡是例外,他才不要偷取她的感情,也不要騙她淚潸潸,他只要她永遠當個快樂女孩;只有她會讓他牽腸掛肚,這也難怪,他們是好哥兒們嘛。
太陽愈升愈高,他開始有點擔心,歡歡怎麼還沒到?
「把手機拿來。」她再沒半點消息,他就要改行去當憂鬱小生了。
「你要打電話?」阮悠悠別有居心地觀察他。「哇,這樣會不會太不人道了?寒流來襲的早上,誰都巴不得多賴床一下耶。」
今天寒流來襲?怪不得特別冷!
他想了一下。昨天到PUB去玩,老姊打手機過來,劈頭就把他痛罵一頓;內容是單純的咆哮,但從河東獅吼中大抵可以聽出他不關心歡歡、他不在乎歡歡的指控。
怎麼會呢?歡歡是他的好哥兒們耶。那頓罵,讓他整晚心情都沉甸甸的,「什麼」也沒做,阮悠悠倒也知情識趣,沒強要些「什麼」,只是靜靜陪著他。
好吧,既然老姊認為他不關心歡歡,那今天就發揮體貼精神好了。纖瘦嬌小的歡歡最怕冷了,八成還在被窩裡睡得不省人事,今天他就來個自立自強,放她休一天假日!
他安心地想著:反正這時她不在家裡,能在哪裡?要是她迷路在山間,早就向他求助了,不是嗎?
「烙威,我好冷,可以穿你放在後車座的大夾克嗎?」阮悠悠摩挲雙臂,可憐兮兮地問著。
「可以。」想著想著,安了心,他終於能對佳人略展笑顏。
「我剛剛看你拍得似乎不是很順手,是因為少了重要的幫手吧。」阮悠悠柔媚地施行蠶食鯨吞之計。「我對攝影也略有涉獵,讓我來當你的助手,好嗎?」
你以為歡歡的地位,是誰都能替代的嗎?
這句沖味十足的話差點跳出嘴,烙威趕緊吞下。雖然歡歡的地位很超凡,但他也不能拿這個來傷其他美女的心啊;他的志向是浪子,可不是碎心殺手;他要的是女人的愛,就算分手也要有濃濃的懷念,因愛生恨他可是敬謝不敏。
「隨你。」他隨口拋下浪子必備的口頭禪。
「威少,再過一小時光線就會太強、無法拍照,時間有限,你今天到底還拍不拍?」阿忠看著天文專家給的日出預測表,很有個性不爽地問道。
「當然拍。」他瀟灑地轉過身,接回寶貝相機。
望著他闊步離去的背影,把自己埋在大夾克中的阮悠悠得意地笑了。幸好剛才當機立斷,把手機的來電紀錄消除,否則謊言就有可能穿幫。
早在之前她就發現,紀歡晨對葉烙威的心意似乎不簡單;以女人敏銳的直覺判斷,紀歡晨一定在愛著葉烙威,否則怎會紆尊降貴,甘心做他的助理?
可是,別人的癡情苦戀,她才不在乎;她的名模之路才正要開始,亟需像葉烙威這樣,又英俊又多金的單身貴族來為她打響知名度;當然,如果能假戀成真是最好不過了,因為再也沒有比葉二夫人更響亮的頭銜。
所以嘍,紀歡晨注定是要被她犧牲,誰教她要擋住她的成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