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小夜曲 第七章
    應酬在方浩軍的工作生涯中是不曾間斷過的。

    基本上他也不討厭這類型的場合,有時間的話也會出席,但是對於帶女伴出席,這還是第一次。

    算是一個私人聚會,不過,都是他工作圈中的人。

    喬雅捷曾說過,一下面對太多陌生人會覺得不習慣,但這一次,是她主動要求要他帶自己出席。

    「請你發揮專業,把我打扮得艷驚四座。」她說。

    她中午就來到他的住處。

    方浩軍親手替她接發,替她化妝,替她戴上圓形珍珠飾品,然後換上一襲適合她的亮粉色連身小禮服。

    長長的頭髮散在肩上,前發斜梳,然後戴上一頂小小的水鑽皇冠,配上與膚色相稱的小禮服,感覺像個晶透的洋娃娃。

    「我第一次這麼美。」對著鏡子,喬雅捷研究著鏡中人物,「我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像英國公主。」

    方浩軍笑笑,將她扳過來,在耳際落下一吻,「既然你對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是要艷驚四座,我當然要讓你艷驚四座不可,別說像英國公主,就算你要外星人,我都弄得出來。」

    她噗的一笑,「誰要像外星人啊。」

    「告訴我,你這一次又想幹麼?」

    「我要正式亮相,很正式的亮相。」她又對鏡中人影瞥去,「我要讓你的朋友驚訝的說:『原來你的女朋友這麼漂亮』,讓那些名媛看到我全部自動閃邊,然後,我還要告訴他們,你是我的,通通不准打你的主意。」

    方浩軍笑意更甚,「你好野蠻。」

    「我就野蠻。」她靠近他,在他耳邊呵氣,「只要這一次就好了,我不會刁蠻,也不會任性,今天,請把我當公主一樣的對待,讓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最愛的人是我。」

    「你是啊。」

    「我知道,可是別人不知道。」她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簡單來說,我要昭告天下。」

    看得出來,她作戰意味濃厚。

    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間有了這樣大的改變,但若起因是他,他覺得自己有義務消除她的不安全感。

    他如她所願將她打扮得很出色,挽著她的手,參加了陳冠文的私人聚會。

    ☆         ☆        ☆

    陽明山的夜晚透著一股初夏的氛圍。

    風微涼,星光燦爛,私人別墅設起了燈樹,草皮上有個小小的舞台,台上有樂隊正在演奏歌曲。

    客人不多,大都是與BS有業務往來的政商人士以及簽約模特兒。

    其中最受矚目的除了BS執行者陳冠文以及陳倩倩之外,當然就是他們的專業招牌方浩軍。

    這位圈內有名的最有價值單身漢今晚破例攜帶女伴出席,而且對於每一位好奇者他都大方承認,這是我的女朋友。

    「長得好可愛。」陳冠文眼中有著讚賞,「如果有興趣轉行美妝或是伸展台,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喬雅捷沒說好,也沒不好,只是微笑以對。

    陳冠文完全誤解了她的微笑,大力拍打了方浩軍一下,「你果然還是喜歡溫婉的女孩子。」

    看著陳冠文朝著剛進來的模特兒前進的背影,喬雅捷與方浩軍對看一眼,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聽到沒?人家說我是溫婉的女孩子耶。」從來沒被這樣稱讚的喬雅捷很樂,「原來我笑起來的時候還滿能唬人的嘛。」

    「那是因為他不清楚你的個性。」

    「我才不在乎他清不清楚呢,你清楚就好了。」她貼近他,在旁人斷續的目光中塑造出一種親密的姿勢,「對我來說,你才最重要,其他的人我才不放在心上。」

    方浩軍看著她微笑的臉龐,笑意在眼中逐漸擴散。

    雖然早就知道女朋友的工作就是製造浪漫,但是乍聽之下,他還是覺得有點心跳加速。

    仔細想想,他們……好像跟其他的情侶不一樣。

    他不擅於言詞,而她卻是甜言蜜語不斷,興之所至,還會來個愛的攻擊多連發,一個小時傳一句,甜度一次一次上升,火辣的內容有時候看得他心猿意馬,但不得不承認,看到她的簡訊會讓人覺得愉快。

    方浩軍伸出手,替她整理了被風吹亂的頭髮,「你從哪裡學來這些的?我看所有的花花公子在你面前都要甘拜下風才行。」

    喬雅捷挽著他的手輕笑,「我就是靠花言巧語吃飯的嘛。」

    兩人十指交疊,在矮樹下輕聲細語,客人陸續進來,但對他們來說,那都不重要了,反正已經跟主人說過話,人也還在宴會場合,星光這麼好,風這麼好,如果不乘機說說情話,那就太浪費時光。

    她抬起頭,小臉對著他,笑意深深,眼底眉梢都有著甜度——那是面對喜歡的人時才會有的微笑。

    方浩軍低下頭,一把將她勾入懷中,親吻了她的唇瓣。

    久久,他才放開她。

    她雙眼微彎,正欲開口的時候,突然間發現了什麼似的,「咦?這是什麼?櫻桃?是櫻桃嗎?」

    「它看起來像別的東西嗎?」

    「哇,櫻桃樹耶。」亮紅色的果實一把一把的懸在枝頭,看起來可愛極了,「你聽過櫻桃樹的由來嗎?」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華盛頓的故事吧?」

    她嗤的一笑,「誰要在這時候講華盛頓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方浩軍伸手攬住她的纖腰,他喜歡跟她靠近一點,「你說吧,我會好好的聽。」

    「今天是五月一日,歐洲有個國家的情人節剛好就是五月一日。」

    「然後呢?」

    「如果在那一天呢,情人們能在櫻桃樹下接吻,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喔。」星空下,她雙眼發亮,「怎麼樣,很浪漫吧?」

    「是哪個國家?」

    「嗯……捷克吧?」她語氣有著不確定,「還是其他國家?」

    他一臉好笑,「怎麼反問我。」

    「因為我忘了嘛。」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很久以前在書上看到的,不太記得是哪個國家了,現在叫我想也想不起來,哪,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我們不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你啊,老是想這些有的沒的。」

    她反問:「你都沒想過嗎』!」

    「目前為止還沒有。」方浩軍是很喜歡她沒錯,但還沒想到那樣長遠,用時間培養感情,等感情成熟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也許再過一陣子吧。」

    聽他這麼說,喬雅捷不但沒有失望的表情,反而還有種「果然」的樣子出現,「所以,男生跟女生的本質還是差很多的,老實告訴你,我連小孩的名字都想好了,也可以清楚講出對老大、老二、老三的將來期望是什麼,可是,我敢說你一定連我穿婚紗的樣子都還沒想過。」

    「我……很認真,不過,不習慣太快。」

    「反正我也不是那種年近三十的老小姐,我不會逼你的啦,只要知道你是認真的,對我來說就夠了。」她眨眨眼,突然露出了淘氣的神色,「而且我好不容易才跳到淑女漫畫,我還不想那麼快……」

    「方浩軍。」一個突兀的女聲打斷了她的話。

    喬雅捷一聽,腦海中的立刻警鈴大作,她認得那個穿著黑色晚禮服的女子,也認得她的聲音,很經典的一句——不方便。

    今天會突然殺來,就是為了要見見「不方便」,順便打擊一下「不方便」。

    根據她從貝蒂那裡打聽來的消息,吳欣宜擔任方浩軍的貼身助理已經快三年的時間,因為他很忙,大小事都由她一手打理,因為過從甚密的關係,兩人還一度傳出過緋聞,不過在男女主角的強烈否認下不了了之。

    但是,根據貝蒂那位彩妝迷的分析,吳欣宜應該是屬於那種暗戀型的。

    這類型的人會是很好的工作助手,但若讓她發現意中人有了戀人,會盡其所能的搞破壞以保有自己暗戀的情緒。

    吳欣宜領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過來,「不好意思打斷你們的對話。」

    喬雅捷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說話的場合,因此聰明的保持沉默,一切交給方浩軍去應付。

    「這位是?」

    「貝拉鑽飾的設計師裴國生。」吳欣宜很快的替他們做介紹,「BS彩妝師以及研發負責人,方浩軍。」

    「你好。」名叫裴國生的男子很快伸出手,全然的生意人味道,「我一直很欣賞方先生獨到的眼光,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出席同一個場合,希望能跟你多聊聊,有機會的話,也許可以在潮流商展上一起合作。」他頓了頓,沒忽略那抹亮粉的人影,「這位是?」

    「她是方先生的朋友,喬小姐。」

    「幸會。」見到美女,裴國生笑得與見到想合作的人一樣由衷,「喬小姐是BS的專屬模特兒嗎?」

    「她是漫畫家。」吳欣宜說。

    「喔,漫畫家啊,很……」中年男子的反應就跟大多數人一樣,先是重複,停頓,然後才是一句,「很特別。」

    吳欣宜接口,「是很特別沒錯。」

    喬雅捷揚起眉,吳欣宜居然稱讚她?不可能,太陽哪那麼容易就打西邊出來!

    果不其然,不方便小姐下一句是,呈!小姐滿有名的喔,之前是畫給小女生看的那種漫畫,現在雖然是晝淑女漫畫,但同時也是成人漫畫月刊上的連載主力之一,畫風很大膽前衛。」

    「成人漫畫」四個字讓裴國生的表情有了變化。眼中多了一些打量的意味,甚至開始掃瞄她玲瓏有致的身段,眼光不是太客氣。

    喬雅捷正想發火,方浩軍已經把她往身後拉。

    「欣宜,說話要有分寸。」

    喬雅捷雖然看不見方浩軍的臉,但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很是不悅。

    吳欣宜下巴一抬,「我又不是信口開河。」

    「她是我的女朋友,她在做什麼,我很清楚。」他的情緒在升高,「漫畫市場上,只有一個喬雅捷。」

    「她在成人月刊用另外一個名字,叫麗人,很多人都知道,她的漫畫迷替她做的網站上都有,你上網查一查就知道了,她同時兼兩邊,換名字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再普通不過了。」

    隨著吳欣宜的聲音漸大,陸續有客人朝這邊行注目禮,甚至連在跳舞的人都過來了,舞台上的樂手們雖然還是演奏著歌曲,但眼光卻有志一同的全部集中到剛剛還很浪漫的櫻桃樹下。

    雖然明白現在不是開火的時候,但是,喬雅捷實在忍不住了。

    她掙脫方浩軍的手,走到吳欣宜面前,「沒想到吳小姐也看成人漫畫,不知道你喜歡哪幾個成人漫畫家?」

    「我?我才不看。」

    「不看的話,怎麼會這麼清楚?」

    吳欣宜哼的一聲,「這不是什麼問不到的事情。」

    「看成人漫畫又不丟臉。」

    「我很忙,沒時間看那種東西,那些都是我聽說的。」

    「聽說?」喬雅捷笑得清甜,「雖然我沒有正式上過班,不過,我想,聽說不是好習慣對吧?」

    「哼,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了,你為什麼不敢說,自己跟麗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呢?」

    「我不是麗人,但我的確跟這個名字有點關係,這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丟臉的,相反的,我覺得你這種心態才應該好好檢討,有本事就去追,沒本事的話就在旁邊看,不要一心只想搞破壞。」喬雅捷頓了頓,「害怕付出,又不甘心別人比你努力,活該你得不到所愛的人。」

    ☆         ☆        ☆

    回程車上,無可避免的是一種壓迫的沉默。

    喬雅捷完全能夠理解,因為她跟吳欣宜的表現太勁爆了——她像隻母老虎般的張牙舞爪,吳欣宜卻像個小白兔般的掉眼淚,表面上的是她贏了,事實上她輸得很慘。

    方浩軍一路上都不發一語。

    她覺得自己要負擔起大部分的責任,因此,即使她頗有微詞,還是主動開了口,「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不,我心情好得很。」

    天,一聽就知道氣炸了,而且她注意到,車速又更快了,他們在下坡的山路耶,居然開得那麼快。

    喬雅捷放軟聲音,「我保證下次講話會注意一點,至少,會在對方飆淚之前把話停住,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這樣不講話我好難受。」

    「我能不生氣嗎?」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我覺得自己今天晚上的表現像個呆子。」

    「不會,我真的很感動你這麼信任我……」

    「可是你卻背叛我的信任。」他強抑怒氣,細數今天晚上聽到的,「畫煽情漫畫,寫性愛專欄,設計成人玩具?其他呢?還有什麼是其他人都知道但我卻一無所知的?」

    她一陣心虛,「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會不會哪一大又是我哪個朋友告訴我說,喂,你的女朋友在做這個你知不知道?」

    「不會了啦。」

    相對於她的肯定,他卻帶著質疑,「真的?」

    他一直以為彼此都是一本攤開的書,但現在看來卻不是如此。

    以為已經很瞭解她了,但現在才發現,自己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其中一個面,而他並不知道除了這個面之外她還有多少樣貌——感情對他來說一向是很簡單的事情,合則來,不合則去,他從不會過問太多,並且認為那就是所謂的自由,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那是代表著不在乎。

    方浩軍不喜歡自己的女朋友畫成人漫畫,更不喜歡別人用有色的眼光打量她,那讓他非常不高興。

    「真的……沒有了。」喬雅捷放下身段,小聲哀求,「我不是故意要瞞你,只是,因為你的想法很保守,我覺得,那些事情會降低你對我的喜歡,所以才一直不敢跟你說。」

    「我現在沒有辦法相信你。」

    「其實……我也不算騙你啊,我只是沒有主動說出來而已,雖然還是我的錯,但比起欺騙應該好一點吧。」

    方浩軍沒說話,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車裡,仍是一種極端的僵硬,他們身上的華服比對兩人的表情成了一種極大的諷刺。

    她就知道事情一旦爆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原本應該是清純小公主的,卻因為這幾個兼職的身份變成情慾女王,說不定他會因為這樣而以為過去的她都在惺惺作態,而且她知道他最氣的不是她畫色情漫畫,而是她什麼都不跟他說。

    雖然說情侶本來就會起爭執,但是,她怎麼樣也沒想到兩人間的第一次不愉快居然是這麼芭樂的原因。

    而就在一切轉壞之前,他們才在櫻桃樹下接吻了呢。

    什麼在一起的永遠傳說,看來一點都不准,她要查清楚是哪個國家,然後寫信過去抗議。

    她偷看了他一眼,還是面無表情。

    他一定很生氣,覺得自己被她耍了,覺得自己很笨,甚至,也有可能會覺得她不再那麼可愛。

    她住的地方是死巷,方浩軍的車子無法回轉,因此,他只將車子停在巷口。

    「我後天要出差,我們冷靜幾天好了。」

    這是他今晚的最後一句話。

    喬雅捷站在路邊,看著他的車絕塵而去,想哭,但卻累乏得一點力氣都沒有。

    冷靜一下可以是重新開始的前奏,但也可能意味著分手。

    如果方浩軍打一開始就知道她那幾個會讓人用有色眼光看她的兼職,他今天就不會有被騙的感覺了吧,但同樣的,他也有可能就把她歸類於情慾創作者,思想保守的他又怎麼可能對一個大談性愛的人動心呢?

    她擦擦眼淚,從皮包掏出鑰匙打開朱紅色的大門。

    穿過夏花粉開的小院落,一邊提醒自己,她要洗澡,趕緊卸妝,敷臉,睡覺,明天整理好心情工作。

    客廳的燈很亮,有人在家。

    她脫下那雙洗粉紅色的高跟鞋,才抬起頭,就聽到韓凱聖略顯訝異的聲音——「你的臉……」

    喬雅捷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頰,「脫妝了嗎?」

    「不是,但也差不多。」韓凱聖起身,順手將原本放在茶几上的面紙盒帶過來,「你怎麼哭成這樣子?」

    她看看鞋櫃旁的鏡子,真的,她的臉是狂哭後的慘況。

    她還以為在外面哭完再進來就沒事,沒想到因為不常化妝的關係,忘了自己臉上有色彩,一哭,狀況慘烈。

    那天晚上,她跑去韓凱聖的房間睡,哭一下,停一下,眼睛不舒服,心裡不舒服,在韓凱聖均勻的呼吸聲中,睜眼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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