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海芃真正提起勇氣再度踏入孫梵的舞蹈工作室時,已是隔天的黃昏時分!
一個可能是孫梵請來的舞蹈女助理幫她開的門,那女助理用一種驚愕的眼神盯著她走路姿態,有點猶豫的問她是不是要學舞蹈?
她為女助理的反應苦笑,開門見山的表達出要見孫梵的意願;然後,她被帶著走過庭園,她一抬眼就看見那棵留有她奇特記憶——華爾滋和初吻的黑枝樹,正在金橙的夕陽間婆娑搖曳,她的眼睛飛快的跳過它,也跳過記憶!
進入孫梵的舞蹈教室後,助理小姐告訴她還有五分鍾孫老師就下課,她禮貌的請她稍候。
孫老師!聽起來是個好嚴肅好慎重的名詞,和孫梵給人的感覺並不太搭調!不過,孫梵給人的整體感覺本來就有點像一條變色龍,十分難以猜測,難以捉摸!
海芃輕歎一聲,悄悄的潛入排在舞蹈室左前側的一張椅子裡,她安靜的審視舞蹈室和正在舞著的人們。
這一個班的學生大約有二十個左右吧!相當令人驚奇,他們全都穿著很正統的韻律裝,認真專心,汗如雨下的跳著有氧舞蹈。
孫梵也教這個?海芃十分好奇的凝視著背向她、面對著學員,也是穿著一身韻律服的孫梵。
透過一大片窗玻璃的折射,夕陽的光線毫不留情的投影在他身上,那套背心式的黑色緊身韻律裝,毫無瑕疵的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臀及修長的腿!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看得見他的動作。他也是十分認真,一仰頭、一抬手、一踢腿,舉手投足都那麼全神貫注,充滿了動感,充滿了力與美。他的手臂上凝聚著許多汗珠,那撮僅及頸項的馬尾隨著他的舞蹈動作晃動,那只K金耳環則被夕陽的光束映得竄出點點金絲。
孫梵十分著迷的看著,就像那晚在舞會中,他在表演國際標准舞時,她也是那般深刻的為他著迷感動!
他真是一顆閃亮的明星,不論在何種時刻,何種場合,看起來都是那般耀眼光采。她俯頭注視著自己的雙足,自卑的想著自己這一輩子大概是甭想穿起韻律裝跳韻律舞。
五分鍾很快的過去,止住的音樂聲停頓了學員們的舞蹈動作,也停頓了海芃的自卑。
孫梵還沒有時間發覺她,他和學員們收拾好跳韻律舞用的輔助踏墊後,大部分的學員陸續向他道謝與道再見。
可是,有一小部分女學員,大的是四、五個吧!她們都十分年輕、美麗,裹著韻律裝的身軀是那般健康青春,她們圍繞著孫梵,活活潑潑、吱吱喳喳的表達著她們的觀點,傳射著她們的魅力。而孫梵,也毫不吝嗇的朝她們釋放他惑人的微笑。
沒來由的,海芃感覺胃有點酸,心也有點酸。但她提醒自己沒有“酸”的理由與資格,該酸的人,是姊姊海蘭。
約莫又過了五分鍾,那些流連的女學員終於依依不捨的一哄而散。
孫梵邊用毛巾擦拭著仍汗濕的額及發,邊走向坐著海芃的椅子方向。一側頭,他終於看見她了!
她由椅子上站起來,帶著滿臉猶豫與拘謹,靜靜的望著他。
他也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注意到她的許多小細節。比如說:她嫩白光滑的肌膚,正因為他的注視泛起微微的粉紅;她墨黑長直的秀發,在夕陽余暉的照射下,呈現一種特殊的暗金色;她的手一直緊捏著她的皮包,緊得好像可以捏出汁液,她似乎很怕他,但又想走進他。
他們的對視持續了許久,孫梵決定耐心的等著她先開口。
半晌後,她才提起勇氣說:“你好像深受歡迎!”
孫梵淡淡的微笑,明白她的意有所指,是指先前環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女學員,“她們不歡迎我不行,不只因為我是她們的老師,還因為她們已經繳了學費!”
一腳高一腳低的踱步向他,她較自然的說:“我不知道你也教韻律舞,我一直以為你只教交際舞!”
“我這間舞蹈教室是大雜燴,只要我會的,我什麼都教!”他也向她跨前一步,繼續用毛巾小擦拭他汗濕的頸項、臂膀及腋下。
盯著他的動作,她突然產生異樣的灼熱,他看起來是那般性感,她多麼想去觸摸他結實的肩臂,多想看看他松掉那束馬尾時又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像古代的俠盜王子?哦!她如果夠大膽,根本不用忌諱姊姊的想法!她可以……
她在想什麼啊?Stop!她點住自己的思緒,告訴自己要停止作夢了,告訴自己夢再作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了!她不安的挪開放在他身上的眼光,粉飾不安的情緒,用打趣口吻問他:“那你教不教民族舞蹈呢?”
“你是指那種要唱“娜奴娃情歌”的山地舞?還是指必須揮著兩條足夠宕裹腳布布條的彩帶舞?”他停止擦拭動作,表情十分揶揄。“如果你指的是這方面的舞蹈,我只能說,我還在深入研究當中。”
海芃為她的幽默莞爾,“我看你對你的工作,一直十分認真!”
“人,多少得對某些事認真!至於成不成功,全憑造化了。”他飽含深意的朝她一瞥。
“你的話聽起來太宿命,你看起來不像這樣的人。”
“那麼,在你眼裡,我看起來該像怎樣的人?”他沒有半點迂回的要求,“我要聽實話!”
“你真想聽實話?”
“是!”
海芃稍微猶豫的瞥他一眼,在他堅持的眼光下,她終於說:“我一直認為你像只變色龍,有時給人勇氣、堅毅的感覺,有時又給人固執,剛愎的感覺,有時又吊兒郎當,漠不在乎,仿佛萬世萬物皆不在你的眼裡,有時又有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給人……給人“皮”很厚的感覺!”
“聽起來,我的缺點多過優點!”他咧開嘴角,似笑非笑地問:“既然你對我的評語如此精采,那麼你總該明白告訴我,我最像變色龍的時刻是哪種時候吧?”
“大約……是在你面對感情的時候吧!”海芃躊躇著該不該說?但她仍止不住嘴快。
“這句話,是陳述?還是控訴?是否指那天我們之間的那一吻?”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嘲弄她。在她還來不及反駁前,他的表情卻一變而為嚴肅正經,他正色的說:“其實,你錯了,對感情,我一直在扮演著無可奈何的無能角色。”
他語氣中多出來的寥落讓海芃忍不住再次凝視他,他們的眼光在空中膠著許久;海芃愈來愈覺得不安,她總感覺孫梵、阿傑和姊姊之間的關系,並不如外表所見的簡單,而孫梵望著她的漆黑眼神,又是那麼輕易的讓她迷失!
不行,我不能迷失;她搖搖頭,搖掉一份只屬於她和孫梵間的魔咒,她勇敢又小心翼翼的問,“你,姊姊……和阿傑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想——談談嗎?”
“不想!”說到阿傑,他的眼神馬上變冷峻,表情馬上變漠然,他把毛巾率性的往肩上一甩,冷然的指出:“這不只關系到我個人的事,我不會隨便和你討論,而如果問這件事是你今天來的目的,你可以請回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離那個“阿傑”遠一點!”
由他嘴裡蹦出來的話,不只刻意強調,還咬牙切齒;他想這麼輕易就打發她,門兒都沒有,他的隱晦,只是徒增海芃心中的疑雲,讓她要想追根究柢,“你和姊姊,為什麼一看見阿傑就像看見仇敵般的惡臉相向?你甚至還揍了他一拳!”
“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你再多問,我也有可能揍你一拳!”他抹了一下頭發,不耐煩的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你要我說幾次,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在他身後不服氣的喊。
她的回聲,在空曠的舞蹈室裡回蕩,嚇了她自己好一大跳!
而她的喊叫,讓正拾級而上的孫梵自然而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
凌海芃確實像一個好不容易抓住線頭的小孩,非得把整團線扯到凌亂不可的小孩。她毫不退縮的慧黠眼瞳、倔強抿起的漂亮嘴唇及執拗昂揚的小下巴,配著粉嫩的肌膚,讓她看來就像正在使小性子的小女生。但是,她穿著一身海洋藍褲裝的身影,確如她自己所說,一點都不像小孩子了!她有結實勻稱的骨架,修長纖細的身軀,凹凸有致的曲線,撇開她因車禍而受傷無法復原的腳不說,她渾身上下無不充滿了女性的柔媚與麗質天生。
一個經過刻意粉飾妝扮的女孩子,在這種斜射的夕陽光線下,美丑大抵都是無所遁形的。但即在這種無所遁形的環境中,她的美依然近似透明的閃閃發光,她知道她自己有多美嗎?他懷疑她根本一無所知。
她對生活的態度過於認真了。而她也是既自尊又自卑的。當他第一眼看見她時,便產生了這種感覺。她身上絲毫沒有驕傲不馴與愛慕虛榮的氣息,她年輕、純真、熱誠、充滿生氣,但她習慣掩飾這些特質。大概,是因為她的腳或某些原因,使她給人缺少了歡樂的感覺。
這一刻他莫名的妒嫉,她對阿傑真的已用情用得如此深如此重了嗎?問題是她愛上誰都可以,她就是不能愛上阿傑!他奇怪女人選擇男人的眼光為何那麼偏差?她們似乎總是看中她們不該看重的,在付出而受傷害之後,對自己選擇錯誤的認知也總只有“不甘心”與“不死心”六個字!
而他也是這六個字的無辜受害者之一,這讓他不禁要站在樓梯口,冷硬如石的問她:“你究竟為什麼要“執意”在阿傑身上?你真的那麼“愛”他?”
他直截了當的說,令她頗為困窘,她解釋著:“目前,這與愛不愛無關,但我不是個對感情輕言放棄的人,要我放棄阿傑,得有放棄的理由。”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她其實早就打內心放棄追尋阿傑的感情了,但她無法放棄自己追根究柢的好奇心!
“你,究竟想從阿傑那裡獲得什麼?”他困惑的問。
“我曾以為是愛情!但現在,連我也不那麼肯定了!”她輕聲的答。
“很好,聽到你不那麼肯定,我甚覺可喜,那意味著你的腦袋瓜還有清醒的一部分!”他不客氣的批評,然後再次當她是個不存在的隱形人似的,他旋身便往樓上走去。
海芃急了,他好像打定主意不讓她的好奇心修成正果,瞧他三兩個大跨步就已上到樓梯的一半。海芃也不懂自己哪來的力量又為何那麼堅持?她困難的用她的長短腳緊跟在他身後,上到樓梯,正好在他想“砰”一聲關上一扇房門時,她把雙手托在門上,和他相峙著。
她的力氣終究抵不過孫梵,門最後終於“砰”的一聲關上。她不懂,他為什麼要蓄意逃避問題?她氣喘吁吁又苦惱兮兮的盯著那扇門,決定在面對非常的人時,就得使用非常的手段,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不解開他們之間的迷團不回去了!
所謂非常手段是——她像瘋子般砰砰的敲打著門板。
仿佛經過了地老天荒,其實她才不過捶了約二十下,門就豁的被打開了,而她也在這一瞬間糊裡糊塗的被拉進門裡。
孫梵就站在她面前,他光著上半身、下半身則仍緊裹著黑色緊身韻律褲,他像個性感的神,交叉雙臂、叉開長腿,抿著唇冷冷的打量她,冷冷的問了一個有點熟悉的問題,“你,究竟又想從我這裡獲得什麼?”
這句話似乎有點一語雙關,海芃張口結舌,雙頰嫣紅的後退一步,半晌後才莫名所以的低語:“我想,我腦袋中還有著沒有清醒的一部分!”
“我想也是!”孫梵撇撇唇、苛刻的批評:“不然,你不會笨得和一個男人單獨相處在一間偌大、人群早已散去的空房子裡,並來敲這個男人房間的門。”
“你……你睡在這裡?”仿佛也在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莽撞。她驚愕的讓眼睛掠過她所處的房門,最先的感覺是這個沒有拉上窗簾的房門和舞蹈教室一樣,寬敞、簡潔、事實上還有點陽剛,夕陽的光線,仍停留在窗惻,明亮炙人。不過,當她無意間把眼光掉落在那張鋪著水銀藍絲床罩的雙人床時,那感覺不止是炙人而已,簡直像在焚燒!
孫梵追隨她的眼光,落在那張床上。他由她酡紅的頰輕讀出她對那張床的感覺。他嘴角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微笑,發覺要抗拒她愈來愈難!
他們現在單獨的被隔離在一個十分私密的空間相處著,她就站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她烏黑柔細的長直發嫵媚披瀉在肩背,她像墨刷一樣長的睫毛時而坦白時而掩蓋她眼底的情感,而她美麗的優雅、令他深深懷念的唇正不安嗡動著。
他一直以為,經過上次花園那個吻,他和她就即將是不再交集的兩條軌道,可是為了某種堅持,她卻主動找上門來!
孫梵覺得她確實勇氣可嘉,但她也的確需要一些教訓。不可諱言,他很好奇,她究竟把對他的冒險設定到何種程度?而她的勇氣,又能堅持到什麼地步?
他較理智的那一面要求他不要試探她,但他較沖動的那一面卻無可救藥的躍躍欲試!他再次專注的打量她;啊!她的眉眼是那般明媚燦然,而她的唇是那般教人想念。
故意綻放出一個邪門的笑容,他像豹一樣輕悄的走近她並柔聲回答她那不知跳脫了幾個時空的問題,他惡作劇的暗示:“我確實睡在這裡,這樣“辦事”時方便多了,至於辦什麼事,你不會無知到需要我點明吧?”
無可避免的,海芃被孫梵那邪惡的表情及雙關語困住了。她直覺的後退,但退沒兩步,她就撞到不知何時關上的門,她被卡在孫梵和房門中間。
海芃被卡在門板上,她被動的盯著他迫在眉睫的古銅色、充滿壓迫感的赤裸胸膛,她眼中並沒有出現驚惶,只是彌漫著過多的迷惘。一股不明白他想對她采取什麼動作的忐忑,讓她不自覺的舌尖緊張的舔了舔唇,她感覺渾身無助的發冷,又發熱。
血液以驚人的力量湧入了孫梵的男性部位,她舔著唇那種天真與魅惑交蘊,使他瞬間沖動且充滿了需要,這是他從未對任何女性輕易產生的反應!
微微前傾,他強迫她抬起下顎,開始侵略她的唇。與前次不同,這次他的吻輕柔又誘哄,試著要燃起她胸中的火花。
這次海芃也忘了該激烈的掙扎,她被他的男性陽剛深深的蠱惑著。他們半貼在一起,他的男性氣息猛烈的撲入她的鼻端並梗在她的喉間。他的唇舌吸吮,品嘗她飽滿的唇及穿透她的貝齒,侵略她的口腔,他的舌略微粗糙,帶著澀澀的煙味。
接著他突兀的箍緊地的纖腰,像在領她跳華爾滋般幾個旋轉,把她帶到床邊,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和她一同壓倒在充滿質感的床上。他撥開她柔細的發絲,唇移至她平滑溫暖的頰,她聞起來是清香的茉莉花香味。他更鉗緊她的腰,拽著她在他懷裡,用他的身軀定住她,感覺著她在他身下的女性柔軟,他忘了一切,只除了他有多麼荒唐的渴望她。
海芃感覺到某種堅硬又溫暖的陌生悸動抵在她的小腹,她驚喘一聲,身軀一僵,想縮起身子擺脫他的壓制,但他的手臂有如鋼鐵般的環在她的腰部,將她更鎖向他僅裹著一層緊身韻律褲的男性陽剛。
迷糊之中,她襯衫上的鈕扣逐個被解開了,她胸衣勾扣被拉松了,一陣冷空氣使她胸部腫脹,向他挺立。孫梵用強烈的目光瞅住她,使她的肌膚開始酥癢,使她感覺完全的無助。
俯頭含住她美麗的肌膚,他像要在她身上烙下他永遠的印記,恣意逗弄。過了不知多久的時間,他的手臂再次收得好緊好緊,他們胸對胸,腿對腿,男性對女性,她乏力的躺在他身上,任由他緊貼著她擺動,揉弄他的堅硬,就像在看他的舞蹈一般,孫梵身體的熱力也躍入了她的體內,每一處都灼痛她,使她不自覺的攀緊他並回應他的激灼。
男女之間都是這樣子的嗎?男性擁有十足的力量,女性卻因愛而變得溫柔馴服嗎?海芃迷糊的自問著,在這一刻,她首次領略激情的一刻,她早已放棄心中的任何警戒,只想向孫梵棄械投降。她是好奇的,而孫梵帶來的感受又像伊甸園的蘋果般,既甜美又誘惑,讓她完全不能自已的迷失!
一次就好!海芃打靈魂深處想原諒自己的放縱,她只想要任性的體會一次屬於她和孫梵間的激情游戲。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曾緊貼在床上纏綿,沒有人會知道他們之間曾有過激烈狂熾的吻,沒有人會知道,只要她不說,孫梵也不說,那麼……
那麼……姊姊海蘭該怎麼辦?
當這個問題驀地躍入她的腦海時,就像一盆冷水突兀的朝她當頭潑下,這盆冷水,冷卻了她被孫梵喚起的激情,也帶引出她的滿心羞愧。她自問她真能對不起姊姊,讓自己成為孫梵和姊姊之間的感情偷渡者嗎?而她又能在成為偷渡者之後裝做若無其事,泰然自若的面對姊姊和孫梵嗎?
答案是——不,萬萬不能!
這個答案使她渾身僵硬起來,她開始卯足力量,滿腦充斥良知與羞愧的推著孫梵的胸膛。
他跪坐在床沿,眼神嚴厲的注視她,可是那種眼神或許不能稱為嚴害,而是一種燒灼——她側躺在床上蜷曲著,黑發散漫的披瀉在水銀藍絲床上,被西照的斜陽染成銀色絲光;她用手捂著臉,大片雪白的胸脯仍若隱若現在她凌亂的藍色襯衫裡;她神情荏弱,整個人宛如一葉消極的含羞草,在歷經外力碰觸後,防衛的自我萎縮閉合!她完全脆弱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又一次想擁她入懷,但她的眼淚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時間似乎靜止了!他們沉默著,像兩尊被塑在床上或坐或臥的雕像。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他們才被動的驚跳起來!可是在他們還來不及整理好自己紊亂的思緒及凌亂的外表之前,門鈕就被旋開。
凌海蘭——海芃的姊妹正佇立在門外。
她一手提著咖啡壺,一手握著咖啡杯,笑容可掬的喊著:“孫梵,Surprise!要不要來上一杯不加糖和奶精的黑咖啡,它可以使你……”
話,在她瞥見床上一景時被停頓了,可掬的笑容也霎時隱逸。海蘭錯愕的瞪視著衣衫不整的孫梵和海芃。在意識到眼前所發生的事時,她並沒有前幾次乍聞孫梵可能移情別戀時的激動與歇斯底裡。她只是臉色有點發白,很煩亂的在室內一個矮櫃上放下咖啡壺和咖啡杯,然後很不耐煩的拉開她背包的拉煉,由背包中拿出一包香煙和打火機,抽出一根煙敲了敲,很熟練的點上並深吸了一大口,吐出煙圈,她神情自若的問:“有沒有人能告訴我,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床上的兩個人——海芃既困頓又焦灼轉過身去用顫抖的手扣著衣物,孫梵則抓起一件T恤套上,藉以掩飾他尚未完全平息的欲望。
下了床後,孫梵走到窗邊,倚著窗,他面無表情的交抱雙臂,不想多做解釋的說:“你可以相信你所看見的一切,也可以不相信,但不管你心裡面的想法是什麼?錯全在我!”
“對我,你總是那麼冷淡!”海蘭慘澹的強調,“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你的熱情會因我而起,可是,你只是在做著你不得不做的事,所謂“道義、良心”,但,我需要的不是那些冷硬字眼的實踐,我要的是愛,我害怕沒有愛的日子!”
“目前,對你,我並不習慣實踐這些字眼以外的任何事?包括——愛。”孫梵用手抹過臉龐,平靜的說。
“說穿了,你除了嫌棄我,還是嫌棄我!”海蘭惱怒的詰問:“那麼,你告訴我,你對海芃的所作所為,算不算是愛?”
“不算!”他停頓了許久,才說。
“那算什麼?”海蘭咄咄的問。
“游戲的一種!”孫梵這句話是向著窗外說的。
海芃扣好衣服後,安靜的坐在床沿一隅,她能聽出孫梵和姊姊話中的蹊蹺之處,卻不懂關鍵在哪裡?而孫梵給姊姊的那兩個回答,卻是深深的刺傷了她!她早該知道,孫梵只是不甘寂寞的在同她玩愛情游戲,她卻還是傻裡呱嘰的沉湎其中。不過現在她沒有感傷的時間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對姊姊海蘭的傷害程度減至最低。
於是她用一種俯首認罪的姿態,莽撞的介入孫梵和姊姊之間的對話,她說:“姊,你不用多心,也不要誤會孫梵,如孫梵所說,那只是一種游戲,而我只是……”
海芃的解釋停頓於海蘭那不屑的犀利眼光之中,那眼光中的鄙夷,令她整顆心瑟縮、萎靡了起來。而姊姊吸煙時那種不嗆不咳的老練姿勢,也讓海芃感覺陌生,姊姊看起來好滄桑,這是海芃從未見過的一面。海芃心中的惶恐與難過加深了。但她卻沒想到,她的愈描愈黑已帶引出海蘭更強烈的恨意與妒意。妒意是女性本能,恨意卻是一種轉嫁,隨著這兩股情緒衍生的,則是另一股洶湧、難以排遣的怒氣。
憤懣的,海蘭面向海芃,暴戾的喊:“你以為你是什麼?其實,你和我一樣,什麼都不是!”然後海蘭瞪她一眼,筆直掠過她,走向孫梵,把一串煙圈噴在他的臉上,譏說道:“男人不都是這樣!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尤其是你和你的兄弟,根本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丘之貉!”
怨恨的注視孫梵幾秒,她再次轉回頭面向海芃,語氣凌厲的說:“因此,在我成為他們的女朋友時,我便同時有所覺悟;除了同等付出的愛不能少之外,當我無意間撞見他們和另一個女人在床上打滾時,身為他們女朋友的我也不必太驚訝,尤其如果我夠愛他們的話,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們去做一群濫交的雄性動物,只是,我很驚訝,在我男朋友床上的女人意然會是我自己的親妹妹——一個時常張著無辜大眼,表現端莊柔馴、貞靜純真的妹妹!你一直讓我很自慚形穢,你知道嗎?因為你對男人一直表現得那麼矜持高潔。可是我今天終於明了,你也只不過是由骨子裡往外騷的小賤人!你外表裝得可憐兮兮,可是什麼都要跟我搶……”
“夠了,海蘭!”孫梵終於放棄沉默,厲聲喝道:“說這些,只會降低你自己的格調,她是你妹妹,你不該這麼說!”
“哈!大情聖孫梵先生也會生氣?真教人意外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凡事都無關痛癢的冷血動物呢!”海蘭淒厲的搖著頭,也愈乖張的靠近海芃謾罵道:“你敢否認你是小賤人嗎?一個跛腳又工於心計,沒人要就來偷自己姊姊男朋友的小賤人?小賤人!小賤人!在我眼中你就是犯賤!”
或許是因為孫梵的護衛海芃吧!海蘭心裡的不平衡更擴大了,她愈罵愈激烈,到最後甚至拿起自己的背包,像個瘋婆子般不留情的捶打著海芃的頭、臂膀及肩背。
海芃只是在床畔蜷縮著,她沒有哭泣,也不想躲避,只是任由姊姊海蘭發洩著。
打死了也好,她木然的想著!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她根本不該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來找孫梵,還放任他們之間發生不該發生的事;她感覺她十二萬分的對不起姊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沒有多久,海芃感覺不到挨打的疼痛了,她的身上罩了一個溫潤的男性身體,孫梵——突兀的用手緊緊圈住她,整個身軀像個護罩般地保護她。
或許,他也認定他是錯的一方。他並沒有制止海蘭的暴戾行為,他自願當她的墊背,受海蘭瘋狂、凌厲、凶狠的擊打。
未幾,海蘭終於停下揮舞著背包的手!她像個棄婦,也像個完全絕望的人,掩面哀哀的啜泣若說:“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們!”然後她再次怨恨的瞪了仍擁抱著的他們一眼,憤恨難消的,顛顛躓躓的沖出門去!
室內,在剎那間恢復安靜與沉默。
海芃揚起頭,用茫然的眼睛注視著孫梵。她不懂,他為什麼要護衛她?要替她挨打?他難道沒想過,這樣會造成他們三者之間更大的嫌隙與誤會嗎?在他懷中的感覺,的確是一種極至的安全感,但海芃深深的明白,那是一種她不該再留戀的感覺了!
他扶她站起來時,輕撫過她被海蘭皮包金屬打中的臉頰瘀紫,但她躲開了他柔情的手,海芃害怕這股柔情,她更害怕這股柔情又是游戲手段中的一種!
掙脫出他的懷抱之後,她有氣無力、悲慘之至的低喃:“你讓我感覺自己是完全的墮落!”
“墮落感覺是相對的!”他苦澀的承認,對她,也對自己!
“你不該強迫我!”她指責剛剛發生的事。
“我不必強迫你,這點我們都心知肚明!”孫梵再次走回窗邊,微側著頭望向逐漸隱逸的斜陽。
“或者,姊姊說對了,我是犯賤!我真不該,也是活該,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再窮究你、姊姊和阿傑之間的事了,因為人太好奇,總必須承擔後果,至於你,也該去找姊姊好好解釋一下了!”
說完,她踱到床邊拿起她的皮包,不敢再看孫梵一眼的奪門而逃,直到此時,她才讓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孫梵一直倚在窗邊,黯然的目送她,直到她狂奔的身影消失於花園的小徑,直到大門被掩上,她捂著唇的手讓他明白,他又再次惹她哭泣了,而她的腳,在奔跑的過程中似乎跛得更厲害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既椎心又無奈!
他確實是既無奈又迷惘的。
迷惘的是——不知怎的,他就是那麼為凌海芃著迷,對她情難自已。如他所想,他會接近她,就愈覺得她是那樣莫名的教人怦然心動,教人想去親近,他覺得自己和她並不陌生,而這股熟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但他還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在感情上,他一直自認是個不夠勇敢的人;他篤信自己占有了什麼,便必須為它負責,然後,他心靈的自由會因此而少了笑,它就成為他的負擔,而在那股熱切的感覺消褪時,他也開始為此煩惱。嚴格說來,他是因為太了解自己心情的不夠安定,所以他不敢輕易動情,也不敢輕易沾惹女性。
凌海蘭,是他不得不承認的保護對象,他對她仍保有一定的距離。可是對凌海芃,他真的是情不自禁!
至於海芃最好奇的一件事——他、海蘭和阿傑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筆帳?是連他自己也厘不清的。也許,唯有時間流逝的過程,才能給他們所有人所有問題的誠摯答案吧!
這正是夕陽在天邊完全消失時,孫梵唯一能用來搪塞自己所有無奈與迷惘心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