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要求他娶小蝶,而且用的是那麼一種命令口氣!
他真不明白,原本認為是她誤會了他,以為他對表妹舊情未了所以才負氣提出這樣的建議。
可他解釋了啊,那樣急切、那樣誠懇,在翠湖邊、在她閨房裡,當著她面解釋了無數次,又在她開始躲著他、不見他後,寫了洋洋灑灑數千字的信柬試圖說服她,可她依然只有那麼一句回應——她還是堅持要他娶小蝶。
為什麼?他真不明白。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心情也從原來的惶惑不解逐漸變調為慍怒氣憤。
他不再去找她,不再試圖誘哄拚命躲著他的李冰見他一面,乾脆一回蘇府就把自己獨個兒鎖在書房裡,誰也不見。
他一個人躲在書房裡,喝酒、吟詩、狂書,發洩滿腔鬱憤。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犒衣綦中,聊樂我員。出其西-,有女如茶。雖則如茶,匪我思且。
縞衣茹蘆,聊可與娛。」蘇秉修吟著,一面瞪著自己飛揚狂放的墨跡。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她明明就曉得的!明明就知道這世間女子固然眾多,可他偏偏只愛定了她一人,只要她一人,其他女子再美再好,也絲毫動不了他一顆心。
她該知道的,該明白的!
既然知道,既然明白,又為何定要他去娶另一個女人?
他不是說過嗎?一個人要愛上另一個人時,是會一心一意待對方的。難道她忘了?難道她不明白?
不可能的!這世上若一個人真心愛上了另一個人,又怎能忍受與他人共享情愛?怎麼能夠?即使是那一直溫婉認命的月牙兒也不能啊,何況一向高高在上,榮華富貴的天星公主。
她不該要他娶妻的,這樣甘心與另一個女人分享愛人的行為簡直不可思議,莫名其妙。
她會想這樣做,甘願這樣做,除非……除非她不夠愛他!
一念及此,蘇秉修驀地面色一沉,手一顫,筆落了地。
他重重呼吸,書桌上龍飛風舞的草書忽地字字放大,直逼他眼前,挑釁般地刺著他一顆心。
出其東門,有美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他待她是一心一意,可她未必也做如是想,說不定她覺得煩了、厭了,所以才想找一個人分散他的注意力。
說不定她覺得他如此愛她戀她對她是一種強烈束縛,綁得她透不過氣,無法暢快呼吸。
說不定她不想一生一世只對著他一個人,只將一顆心繫予他身上。
說不定……
不不不,別再想了,別再繼續無謂的揣測。
蘇秉修命令自己,阻止腦海不受歡迎的念頭繼續浮出表面。
別再想了,別再想了。
這樣想法讓他心慌,讓他意亂,教他一顆心直直沉落,腦子亦逐漸迷茫,他六神無主,開始在書房裡踱起步來,來來回回,跫音一下重一下輕,迴響傳入他腦海,震盪陣陣浪潮。
該死的!一思及她或許並不如他想像中愛戀自己,他竟覺得無比心慌。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喚回他迷亂的魂,蘇秉修如蒙大赦,「進來。」
「少爺。」一直跟著他的書僮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皇上有旨,宣你進宮。」
「要我進宮?」蘇秉修不禁蹙眉。
早上不是才上過朝嗎?不到兩個時辰皇上又私下召見他做什麼?莫非有何急事?
他一面想著,一面整冠束裳,派人備了馬車,直駛皇宮。
皇帝在御書房裡等著他。
「皇上召見微臣有何吩咐?」蘇秉修沉聲問道,在一陣恭敬問安後抬眸直視龍顏。
「蘇愛卿,朕召你來是為了……」皇帝語聲一頓,一反平日的英明果決,面上出現一絲猶豫。
蘇秉修納悶,「請皇上明示。」
「為了你的婚事。」
他一愣,「我的婚事?」
「不錯。」皇帝點點頭,神情在收拾起猶豫後恢復一貫的堅決,「朕要你擇期迎娶令表妹——白蝶姑娘。」
「什麼?」突如其來的命令震得蘇秉修全身一晃,如雷劈頂。他握緊雙拳,足足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重新凝聚全部意志力,維持冷靜的聲調,「這是天星公主的提議?」
皇帝默然。
蘇秉修緊緊咬牙,「皇上不必瞞臣,是公主請您下令的吧?」
「不錯。」一個清逸雋朗的嗓音忽地揚起,蘇秉修一顫,調轉眸光。
從御書房一角然轉出窈窕身影,赫然便是他多日不見的娘子——李冰。
「是我要父皇下令的。」她朗朗說道,清麗的容顏依舊絕塵,凝向他的星眸深深幽幽,不見一絲喜怒哀樂。
蘇秉修瞪著她,全身血流衝上腦門,「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你可以不聽我的話,卻非聽父皇命令不可。」她坦然回道。
他一震,「你非要我娶小蝶不可?」
「不錯。」
他倏地倒抽一口氣。
這該死的女人!她怎能如此冷靜?怎能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來?
她要他娶小蝶,為了他堅持不肯,不惜請出父皇的權勢逼迫他。
他瞪著她,瞪著她一張毫無表情的清雅容顏,心臟狂跳,眼眸充血。
她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究竟是哪一種冷酷無情的女人?
在她心中,他蘇秉修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當初她一句話便強要他娶她,絲毫不顧及他個人意願,而現今,當他一顆心都繫在她身上時,她同樣不顧他個人意願便強要他娶妾。
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啊?
她以為她是個公主,是那高高在上、受盡眾人崇仰敬慕的天星公主就可以如此為所欲為,行事如此不顧他人嗎?
她終究是個自私的女人,一點沒變!
他是傻子才愛上她,是傻子才被她耍得團團轉,玩弄於股掌之間。
「好,你要我娶是吧?」他恨恨地瞪她,冷冽話語一字字迸落,「我就娶,小蝶也好,其他女人也好,你要我娶誰我就娶誰。這樣行了吧?你滿意嗎?」
她身軀一顫,美顏微微泛白,不發一語。
「告訴我你滿意嗎?」他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
「我……滿意。」
「很好。」他咬牙,拚命克制心底氣苦狂怒,轉過頭面對對這一切發展似乎目瞪口呆的皇帝,「微臣謹遵聖旨,容臣告退。」
語畢,他毫不遲疑地轉身大踏步離去,留下御書房內思潮起伏的兩人。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天星。」
半晌,皇帝收回凝住蘇秉修挺直背影的眸光,落定女兒在他離去後,一張愈發蒼白的清麗容顏。
她看來像是拚命力持鎮靜,細白貝齒緊緊咬著菱唇,緊緊地,不肯放鬆。
皇帝幾乎擔心她會在那弧度優美的唇上咬出血絲。
他不禁歎氣,「看來蘇愛卿很生氣。」
李冰默然不語。
「你真的想要他娶另一個女人?」
她身軀一顫,凝向父皇的眸子空白迷茫,彷彿凝望的是另一個時空。
「反正他終究要娶的。」她靜靜一句,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可是不必是現在。」
「我寧可他現在就娶。」
「為什麼?」
李冰沉默半晌,「這樣即使我走了,他受到的打擊也不會太大,白姑娘會好好照顧他。」她說著,語氣空靈。
皇帝聽得心痛無比,「天星!你——」
「他生氣也好,恨我也好,我不願他因為我的死而痛不欲生。」
「別這麼說!」皇帝驀地一陣心慌,語氣急促,「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父皇,難道您要天星自欺欺人嗎?」
李冰只是這麼淡漠一問,便逼得皇帝無話可說。
是啊,難道他還要天星自欺欺人嗎?從她第一回發病以來,不僅御醫對她的神秘病情束手無策,他私下亦尋訪了幾位名醫,兩天前進宮替她把脈,一個個也都搖頭歎氣、不知所措。
脈象正常啊,他們異口同聲道,實在搞不清楚天星公主病從何來。
問他們是否她體內有寒氣膠著?像是有,又似沒有,七嘴八舌,爭論不定。
除非找到當年那位真人,否則就算找來一百個名醫也只會得到一百種不同推論。
可真找到了他又如何?當初說無藥可治,說天星一旦寒氣發作,便離死期不遠的不就是他?
看來是束手無策了,而似乎早料定結果如此的天星倒是坦然接受事實,乘勢提出要蘇秉修娶妾的建議。
她說不想令他在她死後孤單一人,寧可現在先逼他娶妾,淡化對她的深深愛戀。
她說寧可他氣她恨她,不願他因愛她而痛不欲生。
她說得如此冷靜坦然啊。
問題是——她真能如此放開心懷,真能甘心?
※ ※ ※
她當然不甘心,當然無法輕易放開心懷。
但不甘心又如何?天意如此。
天意令她身染怪疾,令她命不久長,尋遍名醫亦無法診治,她又能如何反抗,又能如何不甘心?
李冰在心底告誡著自己,拚命想說服自己,壓下滿心委屈鬱悶。
她拚命想克制的,盡了全力要自己但然接受這一切。
可她還是不甘心啊。
秉修現在對她真的是不聞不問,不理不睬,比兩人剛剛新婚那段期間還要冷淡,還要無情。
她明明知道為什麼,明明鬱積了滿腔苦楚,卻只能強忍,不敢輕易發洩。
她只能任由他躲著她。任由他對她不理不睬,任由他即使不小心碰見了她,也當她草木一般視而不見。
視而不見……原來被人視而不見的感覺如此難堪痛苦,尤其那人還是自己最心愛的人。
原來情愛不一定只有甜蜜,也會讓人如此強烈痛楚。
即使兩情相悅,也不保證一切圓滿幸福。
她只是不想讓他在自己死後傷心欲絕啊。可為了不令他以後傷心,便只好令自己現在傷心。
她好痛苦。
可痛苦的人不只她,秉修也同樣痛苦。
她知道的,她看得出,那對她無窮的憤怒與恨意其實導因於對她的深深愛戀。
他愛她,所以不敢相信她竟命令他再娶他人。
他以為她不愛他。
她是愛他的啊,怎會不愛?她也明白他愛她,就如同她對他一般濃烈。
可他愈愛她,她便愈覺得對不起他,他愈對她情深一往,她就愈深深歉疚。
她不該令他愛上她的,不該為了一己之私,為了想要人愛她疼她,便拉他下地獄,承受這非常人能堪之痛苦。
她錯了,錯了!
她不該讓他愛上她,寧可他恨她。
這樣也好——他愈恨她,愈能逐漸收回對她的滿腔愛意,有朝一日當她死了,他仍舊能好好地活著,快樂而幸福地。
白蝶能為他帶來快樂幸福的,她相信。
她這樣做是對的,這樣的痛苦是值得承受的……李冰合上眼瞼,心底反覆回,一遍又一遍地堅定自己的信念,一遍又一遍。
直到心臟抽緊得不能再緊,而冰涼的淚水佔據了整張容顏,她仍執意如此。
「何必如此自苦?」低啞的嗓音揚起,拂過李冰耳畔。
她身子一顫,僵凝了好一會兒,方舉袖拭淚,接著緩緩旋身——立定她面前的,正是當今太子,嵌在臉龐上的黑瞳炯然有神,綻著逼人神采。
「皇兄怎會在此?」對那個突如其來現身的英挺男人,她縱然感到訝異,神色仍絲毫不變,只奇怪一向果決自主的竟也來到這座合該只有信徒造訪的清靜古剎。
「你問皇兄為何來此,那你呢?」太子並不正面回答她的疑問,銳眸掃了一眼古剎杏無人影的庭園,重又凝住她,「我一來,便聽住持說你大駕光臨,因此為你屏退了其他香客,要不是我拿出令牌,證實自己的身份,他還不肯讓我進來呢。」
難道皇兄竟是微服出宮?
李冰一愕,凝神細看,果見太子雖仍衣飾華貴,卻是平民打扮,身邊只跟著一名貼身黑衣護衛。
怪不得他自稱「我」,而不是「孤」了。
「皇兄為何要微服出宮?」
「聽說這裡神佛靈驗,來許個願。」太子淡地回答,「不想驚動人。」
「許什麼願?」
「沒什麼。」太子忽地眸光一飄,彷彿有意迴避她問題。
「求一個人平安而已。」
求平安?特地來到這座聽說很靈的古剎來求?
想必是皇兄相當重視的人了。
李冰心中瞭然,口中卻不再多問,只微微頷首。
半晌,太子重新開口,語氣又是擲地有聲,「我來許願?
那你呢?一個人悄悄躲在這兒傷神?」他凝定她,「這不像你,天星。」
她聞言只是微微一扯嘴角,像是淡嘲諷他,更像淡淡自嘲,「皇兄又瞭解天星是怎樣的人了?」
「我是不大瞭解。」他仍冷靜,沒有因為她的嘲弄影響情緒,「可你從前絕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傷,遑論還一個人悄躲著哭了。」
「我沒哭。」
「是嗎?」
「沒。」她倔強地否認。
「你說沒就沒吧。」太子毫不在意,「我只好奇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跟你一樣,許願。」
「許什麼?」
「一樣,求人平安。」
「求誰?」
「我方才有逼問你嗎?」
「沒。」太子黑眸一閃,嘴角奇異地彎起一抹笑弧,「你是沒問。」
「那你也別多問。」
「可我猜到了。」他淡淡地,有意無意地提起,「你是來求秉修平安吧。」
她咬唇,不語。
「是吧?」他不肯放鬆。
「是又如何?」
「你求在你死後,佛也能保他平安快樂,是吧?」
她身子一顫,倏地揚起眼瞼,「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你快死了或你為他祈福?」
她咬牙,「你怎麼知道我快死了?」
「我不蠢。」太子淡淡指出,「聽說父皇這陣子為你尋遍名醫,心焦如焚,稍稍思量也就猜得出怎麼回事。」
原來如此。不愧是未來即將執拿大權的人物,果然聰明心細。
「關於那個你天生寒氣身的傳言,我也聽說了。」
「哦?」
「你真相信那種無稽之談?」
「不相信又如何?」她淡漠他說,「事實上的確沒人治得了我。」
「為什麼不試試?」
「怎麼試?」
「找出當年那名真人啊。」
「找出了又如何?是他說沒法可治的。」
「胡扯。」太子撇撇嘴,神情不屑。
李冰瞪他一眼,驀地轉身,移動蓮履就要離去。
「等一下,天星。」太子一伸猿臂,扣住她衣袖。
她蹙眉回首,「做什麼?」
「我不許你如此消極。試試何妨?」
「干你什麼事?」她微微動怒,「我們一向感情就不特別濃厚,不是嗎?」
「我們是沒什麼深厚感情,但你畢竟是我皇妹。」
「那又如何?」
「所以我不許你如此自我犧牲。沒道理。」
「不必你管——」
「我偏要管!」太子低吼一聲,扯過她身子,雙手緊緊拽住她肩膀,黑眸燃起兩簇奇異火苗,「為什麼你們女人總受這樣犧牲自己呢?為什麼愛一個人就非得為他這樣做?為了他把所有血淚往肚裡吞,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痛苦。為什麼?」他彷彿怒極,右手粗魯地抬起她下頜,「為什麼非得如此該死的高貴?」她呼吸一緊,幾乎無法直視他點燃熊熊烈焰的雙眸,「放開我。」
「我不放!」他粗聲吼道,依舊直直瞪著她,「除非你告訴我為什麼。」
「你……」李冰微微心慌。不如怎地,她有種怪異的感覺,彷彿皇兄現在看的人不是她,而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女人,逼問著另一個女人。
這種感覺令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放開我,你不對勁。」她偏轉頭,掙扎著想脫離他的鉗握。
可他堅持不肯放手,右手雖然離了她下頜,卻更緊緊扣住了她肩膀,黑眸怒視逼近她,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拂向自己臉龐的氣息。「別這樣,放開我……」
「放開她!」清雋沉穩又低蘊著怒氣的語音揚起,同時驚怔了兩人,不自禁地往發話處望去。
是蘇秉修。
他不如何時出現的,修長的身子正穿過一道圓形拱門,堅定走來。
那張五官分明的臉上寫著明顯的陰沉怒意。
「秉修……」她怔怔地喚著,嗓音低微。
太子亦不知不覺鬆開了她,退離兩步。
「放開她,不許你碰她。」蘇秉修瞪向跟前氣勢不凡的男人,語氣堅定。
「你不許我?」太子眸光一閃,接著冷笑一聲,「你可知我是誰?」
「不管你是誰。」蘇秉修語音清冷,絲毫不為所動,「冰兒是我妻子,不許你碰她。」
兩個男人陰鷙的目光在空中交會,糾纏許久,既是評估,亦是揣測。
李冰猶豫地發聲,「秉修,他是——」
「住口!」沒給她機會解釋,蘇秉修便驀地過頭,兩束冰寒眸光凍住她,「我現在心情不好,別惹我。」
「可縣——」
「我說了別再惹我!」他怒極,「要不是小蝶拉我來這兒,看著你跟這男人一前一後進了古剎,我還真不相信原來你竟在外頭胡來瞎搞。」
聽聞他嚴厲擲向李冰的言語,太子勃然大怒,「你這傢伙!這是你對公主說話的態度嗎?」
「我要怎麼對她說話你管不著。」蘇秉修頭也不回,懶得朝他瞥上一眼,「她是我的妻子,不是你的。」
「是你妻子又如何?她是個公主,你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太子話語冷酷。
蘇秉修心臟一扯,又痛又怒。「是!我清楚自己的地位,在一個公主面前我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他低吼著,黑眸忽地由冰寒為熾熱,烈焰毫不留情地撲向李冰,「我在你心中什麼也不是,對吧?」
李冰呼吸一緊,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她的沉默似乎更加激怒了蘇秉修,他左手一揚,手指直指一旁的太子,「這就是你堅持要我娶小蝶的原因是不?為了這個男人?」
李冰蹙眉,「不是的……」
「你倒眼光不錯,看上這麼一個玉樹臨風的男人,真恭喜啊。」蘇秉修咬著牙,面色忽青忽白,「說!你是否就是為了能跟這個男人自由自在地偷情幽會,所以才千方百計把小蝶推給我,試圖分我心?」
「不,秉修,你誤會了……」
李冰想解釋,但蘇秉修根本不聽,極度的狂怒蒙蔽了他的理智,對陌生男子的嫉妒啃咬著他的心,教他又痛又怒,又是激烈憤恨。
「我想不到你會是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你們這些驕縱的公主全是一個樣的,哪個男人娶了便一輩子倒霉!」他激動地指責她,「算我蠢,竟然還迷了心魂愛上你這種女人……」
不不不,千萬別這麼說,千萬別那麼想啊。李冰驚慌莫名,上前兩步拉住了蘇秉修衣,濛濛明眸凝住他,「不是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秉修,你誤會了。」她急促他說著,語氣帶著懇求,「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女人,他也不是——」
「別碰我!」蘇秉修驀地狂吼一聲,大手用力甩開她,「我不要你碰我,離我遠一點!」他瞪著她,眸光透著強烈憎恨。
那強烈的憎恨穿透了她的心,冰凍她全身血流,她顫著身子,一陣熱一陣冷,心神狂亂。
「我恨你,李冰,別再讓我見到你!」他冷冷地,一字一句。
某種寒冷的濕意裹圍她全身,她顫抖得愈加厲害了,而心臟則不停揪緊,「別這麼說。你不是認真的……」她喃喃地,其實並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是認真的,再認真也不過。」他陰鬱地望向她,眸子裡除了無邊憎恨,別無其他,「我後悔曾經愛過你,真的後悔!可我現在決定了,我要收回全部對你的愛,全部!」
全部。
她怔怔瞪著他,瞪著不知怎地,彷彿隱在濛濛迷霧後他挺拔的身形。
他說全部……
他要收回對她的愛了,一滴不留,一點不剩!
他再也不會愛她了,那對湛幽的漂亮瞳眸再也不會柔情似水地凝著她,那兩瓣性感方唇再也不會在她耳畔傾吐溫柔愛語,那有力的雙臂再也不會緊緊地、緊緊地擁住她。
他再也不會愛她、疼她、溫柔細心地護她了。
再也不會!
再也不會為她而痛苦了……
是了,這就是她想要的,就是她這些日子來一直想要的。
不是嗎?不是嗎?
她終於成功了,不是嗎?
那為什麼胸口會如此緊縮,連一口氣也透不過來?為什麼一顆心會這麼痛,痛得她無法承受,連眼淚也要不爭氣地碎落?
為什麼會痛成這樣?教她連他的臉也認不清了,只覺一障漆黑當頭慢下,籠罩她整個視界。
「雨這麼大,要爭論也等進去再說!」一個沉的語音喝道,「天星,走吧,先進去躲雨。」
她彷彿聽不見,眼眸空白無神。
原來是雨。她想著,這冷冷漫過她心底,流過她四肢百骸的寒意原來是雨。
怪不得會這麼冷,怪不得會得教她身子停不了激顫,彷彿遭受秋風狂掃的黃葉,片片萎落。
原來是雨。
這冰透了的寒意原來是雨。
原來是雨……
她朦朧地想著,羽狀的眼睫終於一掩,身了隨之癱軟,緩緩墜落另一個無邊無垠的黑暗世界。
最後傳入她腦海的,是皇兄略帶焦急的嗓音。
「該死的!都是你這傢伙不分青紅皂白。你可知孤是誰?當今的太子啊,天星的皇兄……」
※ ※ ※
他是蠢蛋!天字第一號該死的蠢蛋。他真該死!
你可知孤是誰?當今的太子啊,天星的皇兄,哪裡是你想像的不明不白的男子!
皇太子嚴厲地訓斥他,語氣寒酷,不留予他絲毫情面。
他活該,是該罵,更早該有人給他一拳清醒清醒。
那他就不會如此傷透冰兒的心了。
蘇秉修自怨自艾,自悔自責,一雙眼定定凝視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冰,只覺心如刀割,不住地劇烈抽痛。
她病得如此沉重,全身滾燙,面容極端蒼白,而神智絲毫不醒。
御醫診斷,是體內寒氣發作再加上驟雨淋了身子,染上風寒。
而太子聞言後又是一陣充滿怒意的斥罵,直把他整個人顛覆得六神無主。
你不曉得吧?天星體內天生便帶來一股莫名寒氣,怎樣也根除不了,每發作一次,便將她往死亡更拉近一步。
是啊,他不曉得,可他為什麼不曉得?冰兒為什麼不告訴他?
我怎麼知道?怎麼曉得她為什麼不告訴你,選擇一個人悄悄承受?或許是為了怕你傷心。
怕他傷心嗎?怕他知道她或許離死期不遠而心碎欲絕嗎?冰兒,冰兒……她對他如此情深一往,他竟然還誤會了她,如此重重傷她。
蘇秉修呼吸一梗,驀地想起兩人在翠湖邊曾有的對話。
我要與你相守一輩子。
一輩子?
一輩子。生死不離。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愛極了你啊。
怪不得當時她會是那種表情,怪不得當時她會忽然神色慘淡,言語彷彿梗在喉頭,吐不出來。
他以為她是身子忽然不舒服,其實不然。
她是因為太過震撼了,在他深情立誓要與她生死人離時,其實正是加諸她身心最殘酷的折磨。
因為她明知自己不能,明知自己死期不遠,不能與他白首偕老,所以才如此痛苦啊。可她卻不說,一個人悄悄忍著,為的是怕他傷心,怕他難過,更怕他承受不了她離他而去的痛苦,千方百計要他娶小蝶。
她以為只要他娶了小蝶,就可以淡忘對她的滿腔情意,以後就不會為她的死太過傷痛。
她是這麼想的吧,是這麼想的吧。
蘇秉修心海狂潮一翻,再難忍極度自責心傷,不覺哽咽。
「冰兒,我的好冰兒,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你醒來吧,求求你,一定要平平安安醒來啊。」他急切地,俯身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喑痖低喊著,大手緊緊握住她一下寒冷、一下熾熱的小手——緊緊地,生怕稍一鬆手一縷魂便會從此消逸無。
「秉修,秉修……事情不是你所想的,別誤會我,不是這樣……」慌亂的低吟自她口中吐出,激得蘇秉修一陣狂顫,連忙偏過頭。
「你醒了嗎?冰兒。」他瞧著李冰蒼白的容顏,拚命想在那張眼瞼依舊緊閉的面龐上尋出一絲絲甦醒的跡象,「你是不是醒了?」
「他是我皇兄,只是皇兄,不是……你想的……」她沒有醒,只是夢囈。就連在沉沉昏迷中依舊掛心惹惱他的事。
蘇秉修心一扯,右手撫上她泛著細碎冷汗的額頭,沉痛不已,「我知道,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吧,好好睡吧,別再掛心這些了。」
李冰沒有聽見,呼吸依舊急促細碎,眉頭緊緊鎖著濃濃煩憂。「我……錯了,不該強要你娶我的……」她喃喃語,「不該讓你愛上我……」
「不,你沒錯。我不後悔娶你,更不後悔愛上你,我會一直愛你,冰兒,生死不改。」他急切地,好希望她能聽清自己真誠的誓言,「你聽見了嗎?我會一直愛你。」
她彷彿聽見了,又彷彿不是,蒼白似雪的唇瓣一開一合。
低吟著教人聽不清的囈語。
「冰兒,你在說什麼?」他急了,左耳湊近她唇畔,凝所有心神細細聆聽。
好半晌,他終於聽清了她反覆低回,一遍又一遍呢喃著的話語,一顆心愈來愈重,直直沉落谷底。
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夫,不如從來本獨飛。
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夫,不如從來本獨飛。
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夫,不如從來本獨飛。
早知半路應相夫,不如從來本獨飛……
他仰起頭,呼吸一顫,早就迷濛不清的眼眸終於滾下兩滴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