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華夢醒 第四章
    出事了。

    回到楚家那位於舊金山市郊的豪華花園宅邸,迎接楚天兒與墨石的竟是空無人影的寂靜,庭園、屋裡,一個人也沒,完全不見平常穿梭來去的僕傭以及龍門各級管事們的蹤影。

    父親呢?哥哥呢?他們都去哪兒了?

    還有星哥哥跟紅葉呢?大家都到哪裡去了?

    楚天兒面容雪白,窈窕的身子裡裡外外慌亂地尋找著,一顆心怦然直跳,隨著確認宅邸裡空無一人而更加忐忑不安。

    她簡直不能相信,即使龍門的大老們今日同時出國度假,這裡也不該成為一座死城。

    至少還有傭人們啊,至少該有他們來看顧打掃這座豪華宅邸。

    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呢?

    「究竟怎麼回事?墨石。」她顫然開口,驚慌的星眸茫然地望向身旁神色凝重的男人,「為什麼大家都不見了?」

    墨石搖頭,同樣無法理解為什麼趕回舊金山後遇到的竟會是這樣一種狀況,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天接到行飛的電話確實隱隱感到事態不妙,但顯然地,情況比他想像的遠糟上許多。

    究竟怎麼了?

    隨著楚天兒倉皇地跑遍楚府裡裡外外,他的一顆心亦隨之更加不安。

    終於,當兩人匆匆由宅邸三樓奔下金色雕花迴旋樓梯,重新回到一樓大廳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攫住了兩人的注意力,也使得兩人慌亂不安的心總算稍稍安落。

    是喬星宇,黑色翻領休閒衫加藍色牛仔褲的挺拔身影完全不見素日的俊秀儒雅,相反地,垂落額前的汗濕頭髮顯示了他才剛剛經過一番辛勞奔波。

    「你們總算趕回來了。」一見兩人,喬星宇首先開口,語氣急促,墨黑的瞳眸掠過異樣神采。

    墨石覺得相當不妙,「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大事。」喬星宇簡單一句,鏡片後的眼神閃爍不定。

    他欲言又止的神態令幾乎瀕臨歇斯底里的楚天兒更加驚惶失措,拉高了聲調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星哥哥!爸爸呢?哥哥呢?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喬星宇不語,默默望著面容雪白的楚天兒。

    她再也受不了了,「星哥哥!」

    「天兒,你要冷靜聽我說。」對她的銳喊,喬星宇只是這樣緩緩一句。

    楚天兒蹙緊蛾眉,「我聽著,你快說啊。」

    「天兒,龍主他——」

    「怎麼?」

    「死了。」

    「什麼?」楚天兒的嗓音驀地拔尖而起,迴旋整間大廳。

    「警方認為是行飛開的槍。」

    「不……不可能——」

    殘酷的言語一字一字,清楚地鑽入楚天兒的腦海,敲擊著她抽痛、脆弱的腦髓。

    她聽見了,完完全全明白喬星宇的意思。

    可她不相信,一個字也不信!

    爸爸死了,兇手是——哥哥?

    怎麼可能?老天爺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她想著,昏然的頭腦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狂烈的運轉,眼瞼一落,身子隨之一軟。

    在暈過去之前,最後侵入她意識的,是墨石沉痛激昂的呼喚。

    「警方一定是弄錯了,星宇,龍主不可能是行飛殺的。」

    安置好暈過去的楚天兒,墨石冷靜地聽著喬星宇簡潔地轉述舊金山警方的說法。

    根據警方說法,前天凌晨兩點左右,楚南軍的書房傳來激烈的爭吵聲,不久,便響起槍聲,一連三發。臥房位於楚府一樓左翼的管家在聽聞爭吵聲時便朦朧醒來,槍聲一響更急急奔向書房查看,只可惜他到達時楚南軍已中槍倒地,血流如注。

    在經過長廊時,他曾經瞥見一個與楚行飛十分相似的背影飛快地穿越落地窗,往庭園方向逃逸。

    警方於是懷疑這椿槍殺案起因於一場激烈的父子爭執。

    「他們在總管理部辦公大樓找到了行飛,扣押了他。」

    「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一個人在那裡。」

    墨石咬唇,沉吟。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行飛不可能弒殺自己的親生父親。「不可能。」不需考慮思量,他能這麼肯定。

    「我也認為不可能。」喬星宇迅速接口,「行飛跟龍主的感情一向好,至少——」他忽地一頓,眸光一黯,「在我離開以前是這樣的。」

    墨石迅速抬眼,「你離開以前?」

    「行飛大概沒告訴你們?我在你們離開半年後也搬離這裡了。」

    「你搬離這裡?」墨石不解,『為什麼?」

    「因為——」喬星宇再度一頓,唇瓣蒼白顫抖,好一會兒,他倏地別過頭,默然。

    墨石緊緊蹙眉,望著好友突如其來的沉寂,掠過眼底的是更加沉重的不祥感。

    「因為這裡有太多回憶。

    終於,喬星宇啞聲開口。

    「我不明白——」

    「紅葉死了,墨石。」喬星宇驀地轉頭,激動沉痛的眸光射向墨石。

    墨石一怔,挺拔的身軀凍立原地。

    「你說……你說什麼?」

    「紅葉死了。」喬星宇低低地重複,心臟清楚地感覺到一陣有若刀割的痛楚。

    「……為什麼?」

    「心臟病。」

    「怎麼會?」墨石木然,短短數分鐘內連續兩個青天霹靂重重擊落,打得他暈頭轉向,渾然不知所措。

    「一年了,一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後悔,悔恨當時救不了她——」喬星宇悵然的低啞語音消逸於空氣中。他閉了閉眸,「我不想你們擔心,所以不讓行飛告訴你們。」

    紅葉死了。

    墨石怔愣住了,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感覺朦朦朧朧地,如霧裡看花。

    他一直悄悄暗戀的女人死了——他簡直不知該如何反應,腦海像翻騰著驚濤巨浪,腦子卻又似科一團模糊,好半晌,衝出口的只有機械化的一句——

    「那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裡?」

    「溫哥華。」喬星宇深深呼吸,重新接續原先的話題,「一接到行飛的電話我就立刻趕回來了,沒想到原來他被懷疑是謀殺龍主的嫌犯,扣押在警局。」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FBI進來插了一腳,他們似乎暗中觀察組織一陣子了,一聽說龍主被殺便從華府派人飛來這裡協助舊金山警方調查,還凍結了龍門名下所有的資金。」

    「他們凍結了龍門的資金?」墨石愕然,不敢相信這雪上加霜的消息。

    「沒錯。」喬星宇點頭。

    看來事情非常不妙。

    墨石咬唇,腦子飛快運轉,衡量眼前複雜情勢。

    FBI盯上龍門,代表他們懷疑龍門暗中從事非法勾當,龍主的遇害讓他們有了借口凍結龍門資金,正大光明的進行偵查。

    這對龍門來說是相當困難,值得憂慮的消息,對他們營救行飛更是一大阻礙。

    要為行飛洗刷冤屈,不能不借助大牌律師的力量,而越是名律師,要價越是驚人。

    有錢才能使鬼推磨。

    群龍無首,又失去了自由運用龍門資金的能力,連門下弟兄恐怕都不聽號令,難以調度。

    內憂外患啊——

    「長風呢?他現在人在哪裡?」一轉念,墨石問起了神劍蘭長風的蹤跡。

    當此危急之秋,恐怕只有集合三劍客的力量才可能挽救龍門毀於一旦。

    「失蹤了。」喬星宇沉聲一句,簡潔的回答算是滅了墨石心中最後一點希望。

    「Perry,幫幫忙好嗎?你爸爸跟FBI局長的關係好,能不能打個商量要他答應撥個空大家見見面?」

    「不行的,Lisa,」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是楚天兒熟悉的拒絕言詞,「你知道我爸爸其實只是個小人物,他跟局長也只是讀同一所中學而已,談不上什麼交情……不好意思,幫不了你真的很抱歉——」

    「不,沒關係——」楚天兒喃喃,握著話筒的手臂無力松落,她閉眸,抑制住仰天長嘯的衝動。

    這是幾天來第幾通被拒絕的電話了?

    Perry是第幾個表明無法對她伸出援手的朋友?第五十個?第一百個?

    Perry的爸爸跟FBI局長只是讀同一所中學?幾個月前在維也納他還曾吹噓感恩節時局長可是他家重要貴賓,兩家人經常攜家帶眷,交流情感。

    這樣的關係只是普通,談不上什麼交情?

    哈。

    楚天兒驀地自喉間滾出一聲輕哼,想笑。

    這樣的托辭當真可笑,這樣的世間實在無情!

    她真想不到,只因為她父親被殺,龍門成了FBI盯梢的對象,龍門名下的資金被凍結,所有曾經與她交好的家世一流的朋友們便忽然間一個個成了平凡的小人物!

    忽然間,他們與華府、警方、FBI的關係都淡薄了,疏遠了,包括與她楚天兒的關係。

    他們是生死相交的好友嗎?不,只是曾經上同一所學校,偶爾會在派對上碰見,一同狂歡作樂,只能說認識彼此,談不上交情。

    就連曾經坦承愛戀她的Perry,以及其他無數等著與她約會的男性友人,也在一夜之間滅了對她的濃厚興趣,各自交起各自的女朋友。

    多現實的世界!

    楚天兒若失去了龍門背後代表的雄厚資金,原來立時便會成了無法吸引任何男人目光的平凡女人。

    原來他們真正愛戀的,其實是她的家世背景。

    她楚天兒算什麼?沒有了龍門龐大的勢力在背後支持,她不過是一個最平凡的普通女人,連跟他們當朋友都不配!

    她咬住牙,思緒迷迷濛濛地飛回今日上午,她穿上質料剪裁俱佳的名牌套裝,前往總部位於西雅圖的一家新興高科技公司。她去見Anderson,這家公司年輕有為的副執行長。他一向不掩對她的濃厚興趣,即便她一年半前突然遠走維也納,他依然以電話、傳真千里追蹤,甚至在幾天前去歐洲開會時特地安排與她的會。

    「你好,」面對他看來精明冷靜的秘書,她命令自已綻開最甜美可人的微笑,「我與Anderson約了見面。」

    「請問哪一位?」

    「你告訴他我是Lisa。」

    秘書靜靜看她一眼,接著拿起話筒。

    她保持微笑,盡量不去聽秘書故意壓低的嗓音。

    不一會兒,冷靜的秘書淡淡地說:「不好意思,小姐,副執行長現在正開會,不方便見你。」

    正開會?可是她事先與他預約了啊。

    她對秘書傳達委婉的抗議,但對方只是稍稍一抬眉,「對不起,臨時召開的重要會議,副執行長真的走不開。」秘書平板的語氣幾乎擊敗了她,她悄悄深呼吸,「那他什麼時候可以見我?」

    「不清楚。」

    那就是說他不會見她羅。

    楚天兒不是傻子,她明白AnderSon忽然來這一招的用意。

    他答應見她,卻又以臨時會議這樣拙劣的借口吩咐秘書擋她的駕,他如此「委婉」的拒絕其實是不忍直接傷害她。

    他不肯直接點破對她求見的不耐,卻吩咐秘書冷言冷語對付她。

    他夠犀利,夠明白!

    想他上回在維也納與她共進晚餐時還曾說過,不惜為她放下所有的一切,只要她說—句需要他。

    而今卻連見她一面都推三阻四了……

    謊言!這一切都是謊言!

    原來她楚天兒一直生活在謊言所精心堆砌的象牙塔中,她的每個朋友,與她一同逛街遊樂的女性同伴,口口聲聲說愛她戀她的男性仰慕者,全都是酒肉朋友……不,他們甚至稱不上是「朋友」,只能說在她奢華糜爛的人生中一同墮落的遊伴。

    該醒了,這一場欺騙她二十多年的煙華殘夢。

    真該醒了——

    無力感清晰地、明透地漫上楚天兒全身每一根神經,毫不容情地刺擊著她。

    好痛——頭痛,以及心痛。

    玉手撫上太陽穴,用力地搓揉著,試圖抹去一陣陣刺擊著她腦髓的激烈劇痛。

    但那可怕的疼痛仍舊明晰,絲毫不見減緩。

    她呻吟一聲,藕臂掙扎地越過床頭,尋找著幾天來不知吞了幾十顆的阿司匹林。

    直到藥粒跟著酒精滾落喉頭,她才覺得低落的精神微微一振。

    但不過幾分鐘,藥粒與酒精帶來的朦朧與舒緩感便逐漸消失,熟悉的疼痛又明透起來。

    是痛啊,但她不知痛究竟該服什麼藥才能舒緩?

    她低垂眼瞼,坐倒在地,肩頭無力的靠著床,一陣一陣,規律地抽搐。

    墨石進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

    他見她坐倒在地,半靠著床榻,黑髮凌亂、面容蒼白、雙眸無神,頰畔還有才剛劃過的殘淚。

    赤裸的玉足邊倒著一隻威士忌酒瓶,溢流的酒液沾染了附近的地毯。

    床頭櫃上,幾天前還滿滿的阿司匹林藥瓶已然全空。

    她又吃藥了,服藥、喝酒,用這樣麻痺神經的方式逃避冷酷不堪的現實。

    該責備她嗎?

    墨石咬著牙,思索著該不該為她這樣自甘墮落的行徑痛罵她一頓。

    若照他的脾氣,照他一向對她的態度,他早痛聲責備她許多次了,不然也會冷言冷語地譏諷。

    但現今,他發現自己竟無法責備她、諷刺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逃避現實的行止固然不對,但這現實對她也太過殘酷,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一夕之間,她失去了最親愛的父親,一向疼寵她的哥哥以謀殺罪被起訴,家裡所有的資金,包括動產與不動產全被凍結,龍門弟兄們四處逃竄,而在沒了一呼百應、呼風喚雨的龍們大小姐身份襯托後,連從前一塊尋歡作樂的朋友也一個個棄她而去。

    她失去了家人、錢財、地位、朋友,短短數日嘗盡了世間冷暖。

    教她如何能承受?她只是個普通女人啊,又一向那麼驕縱任性,被龍門所有人全心全意地呵護。

    她是溫室裡一朵嬌貴名花,哪禁得起如此淒風苦雨的折磨?

    怎能不折腰?怎能不聳起肩頭嚶嚶啜泣,藉著藥物與酒精逃避現實?

    她是千金大小姐,他從來不期待在失去了財富與權勢的烘托後,她還能保有自傲與堅強。

    「有一天從雲端摔落地獄,教你生不如死——」

    他記得自己似乎曾經這樣負氣對她說過。

    果然一語成真了嗎?墨石掀起嘴角,淡淡苦笑。

    他並非真的有意那樣詛咒她,他從沒恨她到希望她經歷這一切殘酷折磨的地步。

    他知道她禁不起這樣的折磨,也無意親眼見證一朵溫室裡的嬌貴名花在這樣的狂風暴雨中枯萎。

    他寧願楚天兒還是楚天兒,永遠是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任性千金。

    至少那樣的她唇邊有笑容,眼底有火苗,神采奕奕,氣韻傲然。

    她是天兒,光輝燦爛的天之驕女,生來就該享有一切的幸福美滿,就該穿著漂亮的粉色洋裝,坐在鋪著白色精緻桌布的餐桌前用餐。

    她不必像他,坐著一艘破舊的船千里迢迢乘風破浪,只為了尋求一點點希望。

    她不必像他的——

    「天兒,你怎麼了?還好吧?」走近她,蹲下身,更加仔細地審視她蒼白的容顏。

    她沒答話,對他關懷的詢問置若罔聞。

    他一陣心痛,輕拍她冰涼的臉頰,「天兒。」

    終於,那無神的雙眸稍稍有了反應,微微一揚,將他不忍的臉龐映入眼底。

    「墨石——」她茫茫地、輕輕地唉道,像吐出一口長氣般語音細微。

    「你還好嗎?」

    「我……頭痛」

    「頭痛?」他伸手探她額頭,滾燙的溫度教他微微一驚。

    該不會發燒了吧?或者只是喝了太多的酒?

    不,該是發燒了,她的酒量不差,不會因為幾杯威士忌就全身發燙。

    他咬牙,心底竄過陌生的焦慮感,驀地一展雙臂,抱起輕盈的她。

    她彷彿吃了一驚,「墨石?」

    「你生病了。」他簡單一句,輕輕將她安放在床上,為她蓋上絲綢薄被。接著,高大的身軀一轉。

    她迅速揚起玉臂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裡?」細弱的嗓音略帶驚慌。

    他回頭,震驚於那對美眸流露出的柔弱無助,她像是怕極了,怕他離開她身邊。

    「我只是去倒水。」

    「倒水?」

    「你不渴嗎?」他柔柔地問。

    「我——」她一怔,半晌才輕輕點頭。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給她一個溫暖保證的微笑才走出房間,不一會兒,手中便端了一杯溫水回來。

    她一直看著他,一眨也不眨地睜大眼。

    「怎麼啦?」他走近她,一面扶起她餵她喝水,一面不解地問道,「幹嘛一直瞪著我?」她沒回答,乖乖喝完水後便揚起頭,明眸依舊一瞬不瞬地凝視他。

    不知怎地,他被她看得有些尷尬,「究竟怎麼了?」

    她搖搖頭,半晌,突如其來地開口,「你會離開我嗎?」他一愣:「什麼?」

    「你會離開我嗎?墨石。」蒼白的唇逸出微顫的言語,「像他們一樣?」

    「他們?」

    「每一個人。龍門的弟兄、我的朋友——」她深吸一口氣,「他們都離開我了。」

    「你認為我會跟他們一樣?」他問,有些慍怒。

    她竟將他和那些見風轉舵的小人一視同仁!

    「我……我不知道……」見他發脾氣,她臉色更蒼白了,清瘦不少的身軀驀地瑟縮,「我只是……只是問問——」

    「你根本不該這麼問!」

    「我……我——」她顫著嗓音,同樣顫抖的身軀顯示受了驚嚇。

    墨石瞪著她。

    她害怕!她竟真的害怕,望著他的星眸飄忽不定,竟然不敢直視他。

    她竟也有不敢看一個人,竟也有如驚弓之鳥、顫抖害怕的時候!

    她究竟怎麼了?

    「我不會離開你的!」他忽然氣憤了,氣她如此膽怯嬌弱,氣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令她精神耗弱,更氣自己竟還加深了她莫名的恐懼。

    該死的!

    他瞪著她,驀地低吼一聲,展臂將她纖弱顫抖的身軀擁入懷裡。

    「你不該這麼問我的,你怎麼敢這樣問我?我墨石是那種見風轉舵的小人嗎?是那種你一旦失去了權勢,就會將你踩在腳下的卑鄙分子嗎?你怎麼敢懷疑我?該死的!」

    「對……對不起……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只是……」她低低地說,螓首埋在他胸膛上細碎地喘著氣。

    「你只是怎樣?他驀地揚起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

    她眨眨眼,美眸似乎閃著燦燦淚光,「我不再是那個楚天兒了,墨石。」

    他蹙眉,「什麼意思?」

    「你不必再跟在我身邊,你沒有義務……」

    「住口!」他驀地沉聲低吼,嚇得她身軀狂烈一顫,下意識地垂下頭,不敢看他。

    墨石厭惡她如此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再度抬起她的下頜,不容她逃避他,「我說過,這輩子除非你結婚,否則別想輕易擺脫我。」

    「可是……可是我父親已經死了……」

    「承諾就是承諾,即使龍主死了我也不會背信!」

    「墨石……」

    他不讓她有機會說下去,「總之我不會離開你的,你儘管死了這條心吧!」

    她倒抽一口氣,驀地張大眼眸,與他瞪著她的黑瞳隔空對望。

    半晌,凝聚在星眸的霧氣更加濃密,眼睫一眨,墜下了兩顆清淚。

    「哭什麼?」他粗魯地問道。

    「我好……我好怕……墨石——」她抽著氣.淚眼汪汪地瞧著他。

    「怕什麼?」

    「我怕你也離開我,怕你跟其他人一樣不理我……」她抽抽噎噎,眼淚如出閘洪水,奔洩不絕,「我好怕連你也不要我……」她淒楚地低喊,整個人埋入他懷裡,小手抓著他的胸襟,緊緊地,彷彿怕手一鬆他就消失在她面前了。

    他僵著身子,一股難解的酸澀感驀地漫開他全身,教他一顆心緊緊揪著,酸苦而沉痛。他低首,看著哭倒在他懷中,從來不曾如此柔弱無依的玉人。不該這樣的。他想,雙臂不覺更加一緊,閘眸咬牙,承受那無可名狀的痛。

    不該是這樣的。

    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兒不該是這副膽怯嬌弱的模樣!

    她一向是驕傲任性的啊,那雙眼眸裡該燃燒著燦燦火焰,而不是瀰漫著朦朧水霧。

    她不像她了,完全不像從前的楚天兒。

    而他發現自己無法不因此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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