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出院了。
在平安夜前兩天,醫院宣佈譚昱復原情況良好,雖然他走路時仍須扶著腿一走一拐,但只要定期回醫院復檢,基本上已經沒問題了。
於是,在荊曉晨的扶持下,譚昱坐上了來接他的私家車,回到他靠近第五大道的公寓。
一回到家,便發現裝潢佈置走冷冽路線的屋子,莫名添了一股溫馨。大理石壁爐融燒著暖暖火焰,連接客廳與走廊的轉角,立起了一棵高高的聖誕樹,
他不禁驚奇,停下了步履。
走在他身後的荊曉晨微微地笑,「喜歡嗎?這是程馨特地派人送來的。」她解釋,一面指了指地上一個布袋,「這裡頭還有許多裝飾品,晚餐後我們一起掛上去?」
和她一起裝飾聖誕樹?
他心跳加速。這是他即便在夢裡也不敢妄想的幸福,她真的會陪他嗎?她會不會……能不能留下來陪他一起過耶誕?
他這麼想,也幾乎想衝口而出問她,但終究硬生生忍住。
他知道她不會的。今天早上,他聽見她跟紀禮哲通電話,好像他對她抱怨了些什麼,她笑著安撫他說她會按照原訂計畫飛回台灣。
因為他不再需要她了,而紀禮哲又十分需要她,所以她決定搭明天的飛機回去。
那一刻,他幾乎痛恨起自己。他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快復原,為什麼不多拖一些時日,那她就能留在他身邊久一點。
可他也明白自己不會,因為不忍她總是為他擔憂,所以他才咬著牙以最大的努力復健,因為要她安心,所以他寧願快點復原。
為了不讓她心痛,所以只好讓自己心痛……
「哇!你這邊視野很好呢。」荊曉晨打開落地窗,踏上陽台,一面欣賞著窗外美麗的景致一面喊道:「快來看,晚霞很美呢。」
聽聞她興奮的呼喊,譚昱振作起精神,扶著腿走向陽台,跟她一起欣賞窗外景致。
天空呈現美麗的玫瑰色,渲染著淡淡的紫,冬風吹動著流雲,在天際劃出一道道白色影痕。
「你不冷嗎?」他看著微風捲起她鬢邊細發。
「還好。」她嬌笑,臉頰明明凍得發紅。
「關上窗一樣看得見風景。」
「那不一樣。這樣看更痛快啊。」說著,她將上半身靠上欄杆,雙手擱在欄杆外閒適地晃蕩。
他看得有些心驚,「進來一點。」伸手拉回她,「危險。」
「沒事的。這樣很舒服啊。」
可這樣會嚇死他。「拜託你進來吧,看你這樣我頭都暈了。」
「你不會有懼高症吧?」她訝異地眨眼。
「一點點。」他抿著嘴。
「那你還住最頂層?」
「因為這裡視野最好。」
她新奇地望著他,半晌,忍不住逸出清朗笑聲,「譚昱,你這不是折磨自己嗎?何必?」
他並非想折磨自己,只因為住在紐約市高級公寓的最頂樓象徵了一個人的成就與地位。但他想,她不會明白的。
最近他愈來愈覺得,他從前處心積慮得來的一切放到她面前,似乎都不怎麼引起她的看重,反而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會惹來她愉悅的笑顏。
看見他不豫的臉色,她以為他是為她危險的舉動不高興,連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了,好了,我進去就是了。」說著,她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走回客廳,「我們晚餐吃什麼?」
「你想……」他咳了一聲,感覺臂膀有點發燙,「吃什麼?」
「元朗說,你做的家常菜很好吃。」她仰起頭,無辜地望他。
他嗆了一下,「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他真正想問的是:那傢伙憑什麼跟她這麼接近?
「前幾天他打電話問你的情況,我們聊了一會兒。他告訴我,他以前在矽谷工作的時候,偶爾到紐約來看你,你都會下廚做中國菜給他吃,一解思鄉之愁。」
「那是看在他會帶來幾瓶好酒的份上。」他哼一聲。
該死的魏元朗!要問他的情況直接打電話給他就得了,何必還故意藉機跟曉晨聊天?
「我也準備了香檳哦。」她眨眨羽睫,「所以你能為我做一餐嗎?」
他願意為她做的絕對不只一餐。
湛眸一沉,嘴角卻勾勒笑痕,「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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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她準備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荊曉晨必須承認,當她要求著譚昱準備晚餐時,其實是帶著半開玩笑的心態的,她只是很好奇魏元朗口中的美食究竟美味到什麼地步。
而譚昱所做的,出乎她的意料。蒜泥白肉、炒三鮮、西湖醋魚、蠔油芥蘭,以及最後一道火腿玉米湯,擺上桌時在在令她驚奇,夾入口後又在在令她讚歎。
「真的很好吃!」她幾乎停不下筷子,「譚昱,難道你以前在孤兒院時還負責煮飯?」
「你以為逃得掉嗎?」他微笑,「幾個大孩子每天輪流,誰也躲不掉。」
「怪不得元朗會不絕口地讚美了,真的很好吃。」
「你以為那小子的手藝會比我差嗎?他只是懶罷了。」
「原來你們都那麼厲害?唉,只可惜我只會煮咖啡。」
「我倒希望能喝到你親手煮的咖啡。」他眸光深邃。
她顫顫一笑,「希望能令你滿意了。」
於是在享用完譚昱準備的晚餐後,她也禮尚往來地煮了一壺最拿手的Esbrresso,兩人一面裝飾著聖誕樹,一面享用。
「很棒的咖啡。」品了一口後,他立即不吝惜地讚美。
「真的嗎?你覺得好喝就好了。」她很開心。
「只可惜沒有蛋糕。」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她生日時送上的那份禮物,臉頰不禁微微赧紅。
她注意到了,唇角柔柔一牽,「很好吃哦。」
「什麼?」
「你做的蛋糕。」她淺淺地笑,「真的很好吃,我全吃完了。」
他驀地扭頭瞪她,目光滿是不可置信,「不會吧?你是不是搞錯了?」那麼奇形怪狀的蛋糕她能吃得下?當時他好不容易做完,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是真的,那個蛋糕真的很棒,是我這麼多年來吃過最好吃的。」她柔聲強調,墨睫一垂,想起了捧著蛋糕坐在床上無眠的一夜。
那天晚上,她花了一整夜坐在床上,花了一整夜一口口吃完它,花了一整夜回想自己與他的一切,花了一整夜細細思索這些年來他每年快遞送來生日蛋糕的用心,然後,一整夜靜靜流淚……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她啞聲道,一面在樹上掛了一串彩珠。
而他忽地不敢看她,蹲下身拾起幾隻迷你聖誕襪,一一掛上樹梢。
「譚昱,你會回家過聖誕吧?」
「嗯,這是慣例。平安夜時,譚家人總會聚在一起吃飯。」
「你不喜歡嗎?」她注意到他嘴角的苦笑。
他聳聳肩,「無所謂喜不喜歡吧,家族聚會非參加不可。」
「你不喜歡你的親戚嗎?」
「不算太喜歡。」
「你爺爺呢?」她曾經看過雜誌報導,知道譚昱的祖父在紐約商界可是響噹噹的人物。
「絕對不像你喜歡你爺爺那樣。」他輕描淡寫。
可她卻敏感地聽出一絲遺憾,「那你的堂妹……譚梨呢?」
「你知道她?」他頗為訝異。
「元朗告訴我的。」她說,「他說你在譚家跟她感情最好。」
那傢伙究竟花了多少時間跟她長舌八卦?「看來你經常跟元朗通電話。」
「嗯,我發現他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
對誰都好,那傢伙天生容易招惹女人愛慕。
譚昱不覺凜起下頷,「譚梨很少回紐約,我很少見到她,不過會定期寫E—mail。」
看來,他的生活真的很寂寞……
荊曉晨發現自己忽然有股衝動想擁抱他,她連忙深深呼吸,定了定神,「譚昱,把星星給我。」
「星星?」
「掛在樹頂的星星。」她提醒他,「在袋子裡。」
他依言取出星星,卻怔怔看著它發呆。
「給我。」她朝他伸出手。
「你太矮了掛不上。」他對她微笑,「我來吧。」
「可是你的腿……」
「沒事的。」說著,他一抬腳,輕輕巧巧把星星掛上,螢光色的星子在樹頂綻放著星芒。
「好看吧?」她仰起頭,綻出粲然笑花。
「嗯。」
「譚昱,你小時候會不會有一種渴望?」
「什麼?」
「小時候我看著滿天星斗,總會有種渴望想摘下一顆來。」
摘星星嗎?他在心底自嘲,「會啊。」
「真的?」她望著他,明眸燦亮得就像綴在天幕的星子,「我爺爺老笑我傻。」
不,那並不傻,傻的是明明長大了,卻還總是渴望摘下一顆不屬於自己的星星。
傻的人,是他……
一念及此,他忽地別過頭,再次躲避起她燦亮如星的眼眸。
她望著他微微泛紅的瞼頰,望著他雖然剛硬卻也柔軟的側面,一顆心不知怎地,宛如夏天的巧克力,逐漸融化……
「譚昱,你覺得幸福是什麼呢?」這個問題,她在二十歲時曾有過篤定的答案,可到了三十歲,卻發現自己有些捉摸不定了。
「幸福?」聽聞她低聲詢問,有半晌,譚昱只是怔然發愣。
「你送我的蛋糕寫著祝我幸福,你認為,幸福究竟是什麼呢?」她幽幽地問。
「我曾經以為,只要自己得到三樣東西,就能得到幸福。」他緊著嗓音回道。
「哪三樣?」她好奇。
「事業、地位,還有……你。」
她呼吸一停,「我?」
「是的,你。」他終於回眸望著她,深深地、沉沉地,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惆悵,「所以我立誓要成功,立誓要在譚家取得一席之地,立誓要讓眾人刮目相看,然後,等我攀上頂峰後,便能夠配得上你,能夠保護你,能夠擁有你。」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是這麼想她的,從來不曉得他千方百計地在事業上取得成功正是因為千方百計地想擁有她。
擁有——
這兩個字至今想來仍會令她微微戰僳。
「我不想被擁有,譚昱,我覺得——」她低低地說,「擁有一個人或者被擁有並不會讓人幸福。」
「那怎麼樣才能?」他望著她,語調掩不去苦澀,「告訴我,怎麼樣才能?」
「我也不知道。」她斂眸,「我只知道,我再也不願成為某個男人的附屬品。」
「又是朱廷生?」老天!他真想殺了他!
她無言,澀澀一扯唇角。
廷生想擁有她是為了想因此取得成功之鑰,譚昱想擁有她是為了想取得幸福之鑰,對她而言,這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都只是男人野心下的附屬品而已。
而她不願好不容易獨立的自己再次淪為附屬品……
「算了,我們別談這些了。」她轉身走向客廳,捧起咖啡杯,在壁爐前坐下。
他跟著她坐在溫暖的火焰前,默然瞧她半晌,「曉晨。」
「嗯?」
「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嗎?」他嗓音壓抑,彷彿很不容易才問出口。
「嗯。」
「能不能……再延一、兩天?」語氣蘊著淡淡絕望。
她心一緊,「機位是我來的時候就訂好了,而且年底快到了,公司得開年度預算會議,禮哲需要我幫忙。」
「紀禮哲。」他幾乎是從齒縫中進出這個人名,「你對這個朋友真好。」
「你該不會又要說我跟他有什麼特殊關係了?」她無奈地望著他。
「不,不是。」他別過頭,「我只是羨慕。是不是你所有的朋友需要你,你都會這樣幫忙?」
「會啊。」
「那我呢?」
「……也會。」
他聞言,驀地扭過頭,伸手握住她的雙肩,幽眸掠過某種急切,「曉晨,你……我——」
「你需要我嗎?」她輕輕問他。
「我——」他梗著呼吸,明明堆積了滿腔渴求,卻不知怎地一句也說不出口,「我——」
她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蒼白著容顏等著。
「……一路順風。」
「什麼?」她愕然揚眸。
「一路順風。」他的神色比她更加蒼白,語調發顫,掩下壓抑著深深沉鬱的眸子,「我明天有個重要會議,就不去送你了。」
「嗯。」
「你要保重。」
「我會。」
「天冷,要多穿點,」
「嗯。」
「……我可以抱抱你嗎?」
「抱我?」
「放心,我不會做什麼的,我保證不會強迫你——」語音一逸,他忽地想起自己曾經做過同樣的保證,卻仍撕毀諾言,結果,重重傷了她。「算……算了。」他勉力扯開嘴角,「你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
她靜靜望著他,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淚,「你過來。」她忽地伸手拉他。
他一顫。
「過來。」她再喚他。
他依言靠近她,而她忽地將他上半身拉入自己懷裡,讓他的頭枕著她柔軟的大腿。
他愕然望著她。
「睡吧。」閃著淚光的眸溫柔得令人心碎。
「……」
「你今晚也累了吧?身子剛剛復原,要多休息。」她柔聲道,「今晚,我會陪著你的?」
「嗯。」他驀地咬牙,手掌覆上臉,掩住忽然脆弱的神情。
他像個孩子——一個明明渴望有人疼、有人擁抱,卻依然強迫自己堅強的孩子。
望著他拚命掩飾的舉動,她忽地難抑心痛。
今晚,她非常願意拿他當一個孩子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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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強一點。
今晨,當他醒來時,她已杳然無蹤,唯有桌上留下一張字條。
堅強一點。
這是她留下來的唯一一句話,一句盛滿了無限關懷與祝福的叮嚀。
而他在唯有他一人的客廳裡讀著字條時,竟忍不住一股心酸,像個孩子般淚流滿面。
她又離開他了,下一回再見到她時,不知何年何月。
她離開他了,而他只能像從前每一個孤單的夜晚一樣,望著她的照片輾轉於無盡的相思中。
她是不是也看出他這幾年其實一直像個孩子,渴望著不屬於他的關懷與擁抱?
堅強一點,譚昱,正如你告誡小文的那樣,你應該堅強一點。
收回流連於蒼茫天際的目光,譚昱轉過挺拔的身子,面對一室等著他開始會議的主管。
她已經走了,而你應該快點回到從前的生活,縱使它已不再具有什麼意義——
「braul,報告一下我們今年計畫的案子,目前進度都到哪兒了?」
於是,會議開始了,譚氏投資所有的合夥人與資深顧問開始回顧一年來進行的各個案子,並針對來年擬定新的計畫。
時間,在你來我往的討論中迅速飛逝。
現在的她,該早已遠離紐約上空了——
「Leo,關於芝加哥紀事報,breter知道我們搶先一步買下後一直很生氣,現在他終於認輸了,派人跟我們談轉讓持股。」一個合夥人眉飛色舞地笑道,「他急著想在放假前得到我們的回應,你怎麼說?」
藍眸少年絕望的表情在譚昱腦中浮現,「……不賣。」
「不賣?Leo,你對他出的價碼不滿意嗎?我覺得還不錯啊。」
「不管他出什麼價,我們不賣。」
「那又是為什麼?」眾人不解,「我們買下它不就是為了高價轉讓嗎?」
「我改變主意了。」他沉聲道,「我打算經營這家報社。」
「你要經營這家報社?」
「譚氏集團目前為止還沒介入媒體事業,我認為現在開始也不錯。」
「Leo,你真的這麼想嗎?」
不完全是。但他無法拂去腦中絕望的少年……譚昱驀地甩頭,「對。」
現在的他可以作決定了,而他決定這麼做。為了少年,為了她,也為了多年來執著奮鬥的自己。
「我要這麼做。」他堅定地說。
「老天!」眾人倒抽一口氣,老闆臨時改變主意意味著他們必須即刻更改計畫,也就表示即使明晚就是平安夜了,他們今天可能還必須加班。
加班是無所謂,畢竟他們高額的聖誕獎金本來就來自於馬不停蹄的工作,問題是,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嗚嗚,誰會想這種時候還淒慘地留在辦公室啊?
眾人無奈地繼續討論,忽地,會議室的門扉開啟,一個剛剛上完洗手間的主管笑著走進。
「討論到哪裡了?」他問,望見同事們無奈疲倦的表情,他驀地一拍手掌,「Leo,不如我們先休息一下?剛剛我看見有人送蛋糕來,乾脆我們吃點點心?」
「什麼蛋糕?」譚昱蹙眉,「送給誰的?」
「你的。」
「我的?」他一愣,匆地,腦中閃過某種難以置信的念頭。他立刻衝出會議室,急切地抓著正整理著文件的秘書。「程馨,有人送蛋糕給我?」
「是……是啊。」程馨呆呆看著老闆,似乎一時不能接受他如此激動的模樣。
別說她不能接受,會議室內所有探頭窺視外頭的人皆是滿臉茫然。
「蛋糕在哪裡?」
「在那。」程馨伸手指了指擱在桌上的蛋糕盒。
譚昱迅速衝過去,果然發現緞帶下夾著一張小卡,他顫著手打開它。
我在帝國大廈等你。
曉晨
他難抑震驚。
「怎麼回事?她不是回台灣了嗎?」他喃喃自語,一下爬梳頭髮,一下踱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顯然六神無主。
「Leo,你沒事吧?」眾人驚愕地瞪著一向冷靜自持的總裁像只無頭蒼蠅在辦公室內亂轉。
他置若罔聞,一逕喃喃自語,「為什麼她沒上飛機?出了什麼事嗎?」
「Leo,你還好吧?」
「為什麼送蛋糕給我?」
「Leo!」一個合夥人忍不住放聲大喊,終於喚回了譚昱不定的心神。
他眨眨眼,掃視週遭一圈,彷彿這才記起自己身在何處。炯炯的眼眸瞪視眾人數秒,忽地高聲宣佈,「散會。」隨口拋下一句後,他轉身就走。
散會?!
開什麼玩笑?他們還有一半的議題還沒討論呢!總裁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Leo,你的意思是說先休息一下吃蛋糕嗎?」
「不!不准吃!」聽聞此言,譚昱驀地旋回身,「那是我的蛋糕,不准動!」他像個孩子捍衛自己的所有物。
不會吧?只是一個蛋糕而已,幹嘛那麼小氣啊?
「LeoO——」
「別動我的蛋糕。還有,今天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什麼意思?不開會了嗎?那什麼時候繼續開啊?明天可就是平安夜了呢!
「Leo,你別走!這是怎麼回事?」一群人巴巴衝出會議室,在他後頭大喊大叫。
可他走得好快,明明步伐還一跛一跛的,卻一下子就鑽進了電梯。
「Leo!」眾人絕望地哀號。
嗚嗚,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他們可不想留下來加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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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氏投資的辦公大樓離帝國大廈很近,譚昱又不想陷入假期擁塞車陣中動彈不得,於是他選擇徒步趕去。
雖然只有幾條街,卻也走得他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傷口尚未完全痊癒的右腿隱隱生疼。
曉晨,曉晨,你在哪兒?
搭乘電梯再轉走樓梯登上八十六樓,譚昱奮力在人潮中尋找令他心悸的倩影。
他由左至右,又由右至左,整整繞了四、五圈後才終於對自己承認,他一心渴盼的人並不在這裡。
提得高高的心逐漸墜落最深的谷底。
他站在人群中,望著窗外逐漸蒼黯的天色,忽地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他像個傻瓜,直到現在,還夢想著有一天能攀上他永遠也摘不到的星星。
他像個傻瓜……
難堪的緊 窒,忽地竄上他胸口,滾上喉頭,然後直逼酸澀的眸。
世界開始變得朦朧,也許是因為入夜了,所以他開始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入夜了,長夜未央,熟悉的痛楚正要開始——
他轉過身,跛著步履,緩慢而孤寂地走向電梯。他走著,一步一步,直到裹著駝色大衣的身影映入他墨幽的眼瞳。
他屏住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夢太深,太切,所以造成錯覺了嗎?
「……譚昱,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是她的聲音,是她總是清柔和婉的嗓音,是她!
極度的喜悅襲向他,在他心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曉晨,是你嗎?真的是你?」
她緩緩點頭。
「可你……不是回台灣了嗎?」
「我沒搭上飛機。」她低低地說。
「為什麼?路上塞車嗎?」
她搖頭,「不是的,是我沒上飛機。」
「為什麼?」
她沒回答,反問他,「那你呢?我以為你現在應該還在開會。」
「我一聽說你送蛋糕來,就沒心思開了。」他苦笑。
她心一動,忽地輕移蓮步更加走近他,然後仰起一張漾著淺淺笑紋的玫瑰色容顏,「譚昱,要吃冰淇淋嗎?」
「嗄?」視線一落,望向她握在手中的彩色甜筒。
「我剛買的,很好吃哦。」說著,她又探出舌尖,輕輕舔了一口。
他不覺嚥了口口水。
「這個冰淇淋酸酸甜甜的,很像那天你給我吃的蛋糕。」
「是嗎?」他怔怔地說。
「要不要嘗一口?」她主動將甜筒靠近他唇畔。
他沒反應。
「怕噁心嗎?那這樣呢?」她星眸含笑,忽地踮起腳尖,將沾染了冰淇淋的唇印上他的。
他心跳一停。
「好吃嗎?」
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唇涼涼的、軟軟的,嘗起來很可口——
「譚昱。」看著他逐漸染紅的頰,她的頰也跟著逐漸滾燙,「譚昱。」她又低低喚了一聲。
「嗯?」
「我爸爸會答應幫翔鷹反收購,其實是你促成的吧?」
「我?」他一嗆,「你怎麼……會這麼想?」
「元朗告訴我的。他說,你為了退出翔鷹的收購案,故意請永康幫忙演一齣戲。」
又是元朗!那傢伙,真夠大嘴巴了。
「我應該想辦法把他的嘴縫起來——」他喃喃自語。
「為什麼瞞著我?」
他不語。
「你怕我覺得不安嗎?怕我覺得自己欠你一份人情?」
「你沒欠我什麼。」他急忙說道。
「是嗎?」她微笑,凝睇他良久,「譚昱。」
她又喚了一聲,每一回都讓他的呼吸更加緊凝,心跳更加奔騰。
「你為什麼不留我呢?」
為什麼?
他愣愣地瞧著她緋紅的容顏。
「為什麼不留我?」
因為不敢。因為怕強留她下來後只會再度惹她心傷,因為他寧願自己心痛,也不要她難過——
彷彿看出了他藏在眸中的掙扎,她輕歎了一口氣,「譚昱,你怕我不願意嗎?」
對,他怕。
「如果我願意留下,你會開心嗎?」
「……會。」他終於開口了,啞聲道出自己的真心。
「會覺得幸福嗎?」
他閉了閉眸,不敢奢求這樣的可能性。「……會。」
「譚昱,記得我昨天晚上問過你,幸福是什麼嗎?」
「嗯。」
「今天我一直在想,不停地想,終於得到了一個結論。」
「什麼?」
「我想,如果我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能讓他覺得很幸福的話,那我也就很幸福了。」
他驀地揚眸,目光炯炯。
她微微側過瞼,「譚昱,如果我留下來,能讓你覺得幸福,那我也就……幸福了。」
「曉晨,你什麼意思?」他繃緊身子。
「你還不懂嗎?」她輕輕歎息。
不,他想他懂的,可他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是……你愛我嗎?」他望著她,眸中有股極力想抹去的急切神色。
她喉頭一梗,忽然想哭了,「嗯。」
他無法置信。
「當你明明想留下我,卻又不敢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你了。」她啞著嗓音,「我很想好好抱你,好好疼你,好好愛你,我想給你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能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我想,我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無可自拔了。」
他梗住呼吸。
「我一直想著要獨立,一直害怕自己再次被擁有,我怕你要我跟朱廷生要我沒什麼兩樣。可當你忍痛放開我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她頓了頓,揚起沾濕的睫,「譚昱,你對我的感情,從來就跟他不一樣。你終於明白了是不是?如果我不願留在你身邊,你強留下我也不會幸福。」
是的,他明白的,那一晚,她的眼淚讓他明白了。
他怔怔地瞧她。
「我愛你,譚昱。」她輕輕開口,凝睇他的明眸盛著滿滿愛意。
「哦,曉晨。」他忽地展臂緊緊抱住她,可只兩秒,又驚慌地鬆開了她,「對不起,曉晨,我不是故意……」
「你可以抱我。」她伸指堵去他無措的自責,笑著流淚,「我很樂意。」
毋需更進一步鼓勵,他再度擁緊了她,緊緊的、緊緊的,彷彿怕一鬆手便會驚覺一切只是好夢一場。
下頷抵住她柔軟的發,譚昱發現自己竟感謝起蒼天來,「曉晨,你是真的願意留下來嗎?」他現在真的可以留下她了嗎?
「就算不留下來也不行了。」她悶在胸膛裡笑,「現在這種時候,要訂到機位比登天還難。」
他知道她在開玩笑,可卻笑不出來,「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混蛋嗎?」
她仰起頭,凝視他認真的表情,「我看到的是一個值得我愛的好男人,他讓我很想好好抱他。」她歎息著,伸手拂去他額前的發綹。
他也歎息了,胸膛漲滿幾乎令他無法承受的幸福泡泡。
他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真的可以如此奢侈?
「你有沒有打開我送你的蛋糕?」她匆地問道。
「沒……怎麼?」
「啊,那你就沒看到上頭的字了。」她撒嬌般睨他。
他無法呼吸,「什麼字?」
「讓我們一起幸福吧。」她輕輕說。
他一震,不可思議地望著她,難以形容的滋味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只是微笑,好一會兒,柔柔地喚道:「譚昱,看。燈亮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譚昱將眸光調向玻璃窗外。
窗外,入夜的紐約正一盞一盞點亮了城市的星辰,由遠方的布魯克林大橋開始,璀璨的燈流一路滑過自由女神像,滑過一棟棟摩天建築,滑過一條條街道,逐漸奔向城市最古老的地標——帝國大廈。
浪漫的霓虹宛如一層薄紗輕輕覆上兩人的面容,卻掩不去洋溢在彼此眸中的濃倩蜜意。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遠處,聖誕鈴聲隱隱約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