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覺得自己像是那個公主了。
那個活潑的、快樂的、讓人捧著疼著敬愛著的公主。
每日醒來,就有一群宮女等著伺候她,為她更衣理妝,備好熱騰騰的早點:她寫字時,有人替她研磨;讀書時,隨時奉上茶點。她還未及覺得冷,便細心地替她烘火添衣;她剛有些倦了,便忙著問她累不累,勸她多歇息。
她出門散步,侍衛們戒慎小心地跟著她,保護她周全;她想騎馬,他們牽來最溫馴的駿馬供她騎乘,自己只能在後頭小跑步跟著,她說那樣太累不讓跟,他們卻唯恐她摔了、傷了,到時他們萬死難辭其咎。
她的吃穿用度全是最好、最精緻的,得到的關懷與呵護多得教她幾乎難以承載。
她是公主,隨口一句話,一群人都得肅然凜遵:偶然一顰眉,全部人都慌得像天要塌下來。
她覺得有趣,偶爾也會興起,整整這些唯她馬首是瞻的下人們,她會故意挑剔茶點不好吃、衣裳不好看,騎馬時發了瘋似的疾馳,教他們又慌又亂,焦慮難安。
她喜歡瞧宮女們焦急著同她解釋的表情,喜歡看那些侍衛氣喘吁吁地追著她。
她喜歡逗他們心慌,那令她感覺充滿力量,彷彿自己能夠主宰一個人的命運。
她樂於主宰他們,耍得他們團團轉。
她似乎是個壞心眼的姑娘啊!海珊瑚抿了口茶,笑咪咪地想。
初冬的午俊,天色陰沉,濃雲遮蔽了整片天空,好似隨時會墜下雪來,寒風在窗外呼嘯,陰森冷冽,可她這鳳凰宮裡卻是處處燒起了炭火,一片溫暖和融。
寬敞的書房內,几案上點著一爐熏香,拂送一室香氣,她裹著白色狐裘,坐在鋪著毛皮的榻上,手捧著茶杯,懶洋洋地看著幾名貼身宮女忙碌地張羅方才御衣局送來的冬衣。
是新裁的衣裳呢。海珊瑚心滿意是地想,自從她住進這宮裡,幾乎每天都有新鮮玩意送上來,有珠寶首飾、骨董珍玩,也有各式稀奇古怪的小東西。
這些物事,大部分都是風勁差人送來給她的,自從那夜後,她一直沒能再見到他,但他人雖不曾親臨,開懷卻是一分不少,禮物天天送到,補湯也日日送來。
知道他惦著她,她是很開心,可她更希望能見到他,能像之前一樣天天和他一起用膳。
為何他不再來了呢?是否因為那夜與她的纏綿嚇著了他?
他怕自己與她獨處,又會失控嗎?
海珊瑚咬唇想著,玉頰慢慢浸染一抹嫣紅。
「……明兒晚上就是雪祭了,公主要不要試試這件新衣?」貼身宮女春華棒來一襲水湖色綢衣,喚回了她迷濛的思緒。
海珊瑚瞧了她一眼。
這宮女是幾個貼身宮女中最資深的,負責打理公主一切生活細節,雖說實權不大,但既是公主身邊的紅人,就連掌管這宮內大小事務的總管也得對她禮讓三分。
可不知何故,海珊瑚就是無法喜歡她,或許是因為她直覺地認為這個宮女的城府頗深。
「殿下不喜歡這衣裳嗎?」見她不說話,春華還以為她對新衣不滿意。「這料子可是御衣局特別選的,是羽竹國皇宮御用的絲綢呢,觸感好極了:您再瞧瞧這顏
色,是咱們最拔尖的櫻染工匠染出來的,這刺繡也是宮裡最細心的繡娘一針一針親手繡的,還是您不愛這圖案?這梅花挺別緻的啊--」
「我沒說不喜歡啊。」海珊瑚打斷她,從榻上起身,「這幾件新衣都漂亮得緊,我都喜歡。」
「那您要不要試穿看看?殿下,挑一件明晚的雪祭穿。」
「嗯,也好。」海珊瑚方在銅鏡前,一件又一件地試穿新衣,這些衣裳全部是精心織就的,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是尋常百姓家夢寐以求的華服。
她隨手挑起一件紅綢開金花的單衣,這單衣不僅質料好,顏色鮮艷,繡工更是細緻,再加上弧度優美的蝶袖,穿上後肯定清麗可人。
她將衣裳捧在頰邊,孩子氣地摩挲著。這衣料感覺起來好舒服啊!
「我想穿這件。」
「這件的確漂亮。」春華讚道,轉頭吩咐其他宮女,「你們聽見了,明晚雪祭,公主就穿這件。」
「不,我現在就要穿。」海珊瑚搖頭道。
「什麼?」春華愣了愣,「殿下現在就要穿?」
「嗯,我要穿給風表哥瞧瞧。」海珊瑚微笑道,明眸流光璀璨。
「可攝政王今晚不會來啊。」春華疑惑地攢眉,「攝政王說了,這幾天因為政事繁忙,暫時不會過來,還吩咐我們一定要看著公主您好好進食。」
「我知道,我曉得他今天不會來。」
「那您還--」
「他不來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啊。」海珊瑚嫣然一笑,藕臂一揮,不許宮女們再陽止她。「快幫我換上這件衣服。」
「殿下--」
「快啊!」
實在拗不過她,春華只得歎息一聲,命人替她更衣。
在宮女們的協助下,海珊瑚在一重重的單衣外,罩上了這件新衣,如瀑的秀髮任意垂落,只簡單地以一根鑲著寶珠的髮釵固定。
著裝完畢後,她滿意地看著鏡裡倩影,銅鏡中的女子,身姿清雅,纖秀美麗。她走近一些,細細打量女子的五官,這容顏,端的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這張臉,和雲霓一模一樣,和公主一摸一樣。
這世上,再找不到兩個如此相似的人了吧?興許,她真是眾人口中那位公主……不,一定是的,她一定是公主,那個讓每個人伺候著、呵護著,讓風勁疼著寵著的表妹。
她笑開了,在宮女們的簇擁下,披著狐裘走出殿外,一頂轎子在門口等著她。
「天冷,公主坐轎吧。」侍衛隊長說道。
她搖搖頭,「我想騎馬。」
「嗄?可是--」
「我要騎馬。」海珊瑚固執地說道,不容否決。
侍衛隊長拿她沒法子,只得命人備好公主坐騎。海珊瑚側坐上馬,拉扯韁繩,享受自由掌控的滋味。
駿馬出了鳳凰宮,穿過一片櫻樹林,少頃,已來到王宮正殿,她躍下馬,步上台階,直接往正殿內的議事廳走去。
一路上,負責護衛正殿的侍衛見著公主王駕在這時候翩然來臨,都是驚訝莫名,想往殿內通傳,海珊瑚卻制止他們,示意他們噤聲。
她蓮步輕移,悄悄來到議事廳門外。
「噓,別說話。」對守門的侍衛們使個眼色,她輕盈地側過身,透過一扇雕花窗窺視廳內。
宏偉的廳內,風勁坐在正中央一張闊氣的座椅上,四周散坐著大臣們,一個個聚精會神,商量著國家大事。
海珊瑚沒去細聽他們說什麼,眸光直接落定數日未見的那個人身上,欣賞著他俊逸端挺的五官。
他眉宇平靜,唯唇角略略勾起,噙著抹教人難以參透的笑意,偶爾,那修長的指尖會輕叩案面,似是沉吟。
群臣討論得熱烈,有時還會站起,慷慨激昂地陳述,他卻總是不動聲色地聽著,瞧不出什麼特別情緒。
海珊瑚凝望著,不覺幽幽歎息。若是能近一點看他就好了,近一點,她就能看清楚那雙眼,也許就能分辨出他藏在眼底的思緒。
她近乎癡迷地望著他,望著他閒逸地將一隻臂膀擱上椅背,望著他慵懶中掩不住霸氣的坐姿--他真的俊極了,好生迷人!
心,霎時不聽話地震顫起來,好似小鳥兒振翅,不停地撲拍著,她捧著胸,粉頰發燙。
數日未見,直到真正見著了他,她才恍然領悟原來自己竟如此思念他。她是這麼這麼想見到他啊!為何他竟能忍得住不來瞧她?他一點也不思念她嗎?
冰涼的柔荑,緊緊執住門-,她往前踏一步,渴望著更看清他。
寒風吹過,捎來瓣瓣雪花,靜靜地,飛落這個世界。
下雪了。
海珊瑚微揚起容顏,任冰冷的雪花落上自己的眉眼。好涼呢。她探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笑吟吟地欣賞著那晶瑩剔透。
隨著白雪紛飛,風勁似乎也察覺到異樣,稍稍抬眸。
他看見她了!海珊瑚的心跳著,玉指略略緊張地捲縮,嬌美的下頷揚起,迎向他銳利有神的眼光。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總是冷靜的俊臉果真抽動了一下?他似乎很驚訝,而訝異過後,是一片怔忡的空白。
他被她嚇著了嗎?她甜甜地、愉悅地微笑了,藕臂高舉,美麗的衣袖霎時如蝴蝶展翅,然後,她踮起腳尖,輕盈優雅地旋轉一圈,與漫天飛雪共舞。
我好看嗎?她停下來,用清澈的眼神俏皮地問他。
他自然沒有回答。
她也不等他回答,朝他眨了眨眼後,便翩然旋身,宛若彩蝶,飛逸而去。
她不曉得,在她離去後片刻,風勁便找了個借口,迫不及待地衝出議事廳。
「公主呢?」他問守門的侍衛。
「公主回鳳凰宮了。」侍衛回道,「她吩咐我將這個交給您。」
風勁接過一方繫著彩繩的小布袋,袋了裡裝著某種物事。
是什麼呢?他微微困惑,幾乎想立刻拆開,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將布袋揣入懷裡,直到進偏殿的御書房,他才拉開細繩。
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他蹙眉,取出一隻繡工精細的香囊。
寶藍色的香囊上,繡著一隻振翅高飛的鷹隼,器宇軒昂,姿態高傲--這是他們風反的族徽啊,是霓兒親手繡的嗎?
風勁握著香囊,來回端詳,從前的她最不喜歡做這些女紅了,他實在難以置信這鷹隼會是她親手繡的;還有這熏香--他將香囊湊近鼻端,深深一嗅。這味道好生奇怪啊,極端淡雅之中卻又有股說不出的濃郁,似清淡的風,也像澎湃的海。
這是她專為他調的香嗎?怪誕的滋味忽地在風勁胸臆間漫開,他嗅著這獨特的香氣,身上的血流竟莫名有些加速,好像就連心跳,也在他不經意間擺脫了控制。
這並非是他初次收到這個表妹送來的禮物,卻是第一次讓他魂不守舍地直握在手裡。
他握著這香囊,品著這香氣,恍惚地想著方纔她突姍其來出現在議事廳外,莫名其妙地舞了一圈。
她在落雪中旋舞的姿態,看來好嬌、好俏,艷光射進他的眼,教他霎時間失了魂……
雪祭。
每年初雪落下的時節,千櫻會舉辦雪祭,目的為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民生安康。這是國內重要祭典,與櫻花祭及中秋祭並稱為國內三大祭典,
自從天神殿的祭司,也就是千櫻的護國巫女水月宣佈雪祭口期後,王宮內處處張燈結綵,屋宇亭閣勻上琉璃白雪,好似鋪瓊砌玉,美麗動人。
這天,雄偉的祭壇在天神殿外的廣場搭起,四周則是為達官貴人準備的席位,除了位高數階的王座之外,分據四方的貴賓席則是保留給千櫻國風、花、水、火四大氏族的代表。
入夜以後,在專屬鳳凰宮的侍衛隊引領下,海珊瑚乘轎來到了會場,風勁早在廣場上等著她了,宮女們替她掀起轎簾,她一眼便看見了他。
他就站在她面前,身穿一襲寶藍鑲金絲袍,英姿挺拔,氣韻渾然天成。
他看著她,湛眸如斯深邃,宛若兩片延伸至天涯的汪洋,好專注、好深遠地看著她。
小鳥兒又在她心房撲翅了,海珊瑚輕歎一聲,愉悅地握住他遞過來的大手。
「好幾天沒見你了,風表哥。」她盈盈舉步,與他相伴前行。
「誰說好幾天沒見?你昨兒個不是才跑來議事廳外嗎?」他似笑非笑。
「那不算。我只是在門口看了你一眼,又沒說上話。」
牽握她的手緊了一緊,「怎麼不留下來等我?」
「你在忙,我不好打擾你,所以就乖乖回去了。」
他不語,靜靜地像在想些什麼。
「你生氣了嗎?風表哥。」她抬眸望向他側面,「我是不是不該去找你?」
他同看她,「你以前從來不會這麼做。」
她心一跳。她不會嗎?
「為何在殿外跳舞?」他問。
「因為我想讓你看見我穿新衣裳的模樣。」她坦然回答,「我好看嗎?」明眸揚起,期盼地問他。
「……好看。」他聲嗓微澀。
「今天也好看嗎?」她又問。
「嗯。」
她嫣然一笑,「我自己也這麼覺得,這些新衣裳,每一件都好看得緊、」
「好看的不是衣裳。」他忽道。
「嗄?」她愣了愣。
「是人把衣裳穿好看了。」
「啊。」她俏臉一紅,「表哥的意思是……我生得好看囉?」細聲細氣地問道。
他不語。
她卻明白他的意思的確是那樣的。他讚她好看呢!海珊瑚微笑地想,桃腮生暈,明眸瑩亮。
「我送你的香囊,你喜歡嗎?」她又問。
「那是你親手做的嗎?」他不答反問。
「當然啦。」她慎重地點頭。
「熏香也是你親手調的?」
「嗯。」她又點頭,瞥了眼他深沉的神情,「怎麼?你不喜歡嗎?」
「……喜歡。」
「真的嗎?」
「真的。」他好似覺得她不確定的表情很好玩,淡淡一笑。
他笑了。她忍不住開心,臉頰滾燙滾燙的,柔軟的嬌軀更加偎近他些許。她忽然覺得信心滿滿了,原先她還怕今晚遇到的人多,萬一錯認了人就糟糕了,可現在,她不怕了。
她一定不會出錯的,為了當好他心目中那個美麗聰慧的表妹,她絕不容許自己出錯。
在他的引領下,她和他一起坐上王座,王公貴族們一一前來覲見,她努力回憶花信之前為她惡補的資料,擺出公主的架子,從容應對。
一個垂垂老矣的貴族退下後,接著過來的是一對長相完全一樣的年輕雙生兄弟。兩人一般的高,五官一般俊秀,眼神笑容也一般活潑淘氣。
他們是誰?海珊瑚一時慌了,發現自己認不出這對雙生子是何方神聖。花信為她繪製的圖像裡,不曾出現這兩人啊。
糟了!她掌心微微泌出汗。萬一雲霓認識他們……
「你識得這兩人嗎?霓兒。」風勁忽然轉頭問她。
她不知道。她悄悄收握粉拳,勉強自己牽起櫻唇,壓下心頭竄起的慌張。
「這兩位……嗯,呃,」實在想不出是誰,只好硬著頭皮坦承,「我似乎沒見過,兩位是誰呢?」索性對著雙生子直接笑問,
「也難怪公主殿下不認得,我們已經好多年不曾來王宮裡了呢。」雙生子其中之一笑著回話,「我是花朝。」
「我是花夜。」另一位回答。
花朝、花夜?海珊瑚腦中靈光一現,「你們是花信的--」
「弟弟。」兩人異口同聲。
糊塗花信!誰都記得替她繪圖介紹,偏忘了自己的親弟弟。海珊瑚在心底悄悄埋怨花信,表面上仍是淺笑嫣然,「真高興見到兩位。你們見過花信了嗎?」
「剛剛見到了,順便替我們老爹訓了他一頓。」
「訓他一頓?」海珊瑚揚眉。
「老爹一直催大哥回花城成親,他卻死賴著不肯回家,他的未婚妻都快到了,他還這麼乾耗著,老爹不開心了,要我們好好替他痛扁大哥一頓。」
「嗄?」雙生子說的這番話令海珊瑚好生意外。花信原來早有未婚妻了?那紫姑娘怎麼辦?
「怎麼?你替他操心?」彷彿看透她在想什麼,風勁低聲問道,看著她的眼略帶嘲弄。
「我才不操心呢。」她聳聳肩,「別人的事,我瞎操什麼心?我只管我自己的事。」她甜甜地對他笑。
深眸閃過一絲異芒,他凝望她一會兒,忽然朝花朝、花夜說道:「花信告訴我,小時候他常錯認你們兩兄弟。你們倆生得一模一樣,肯定給家人帶來不少困擾吧?」
「呵呵,也沒什麼。」兩兄弟互看一眼,「頂多惡作劇時,搞不清該找誰算帳罷了。」
「雙生子真有意思,你說是嗎?電兒。」風勁忽問她。
「是啊。」
「你會不會也想要一個?」
「什麼?」
「想不想也要個雙生姊妹?跟你長得完全一個樣?」他笑問。
她氣息一顫。他應該只是隨口問問吧?可為問她覺得他這話似乎問得頗有深意?他在試探她嗎?
一個容貌相仿的雙生姊妹--他在暗示什麼嗎?
「我不想要。」她強迫自己自然地回話,「我可不希望這世上有個人跟自己生得一模一樣。你也不想要吧?風表哥,一個我就夠你頭疼了,再來一個,你不嫌累嗎?」她說笑似的眨眨眼。
「公主這麼漂亮靈巧,再來幾個,相信攝政王都不會嫌煩的啦。」雙生子在一旁湊趣。
四個人都笑了,可這笑聲裡,卻含著不同意思,花朝、花夜退下後,海珊瑚瞥向風勁,正巧他也看著她。
她心跳一停。他看著她的眼神……好深刻。
「只要一個。」他忽然傾過身,低語道,「這世上只要一個你,就夠了。」
「就夠你頭疼了嗎?」她嘟起小嘴,假裝不服氣。
他不語,只是微微一笑,那微笑,淡靜悠遠,意味盡在不言中。
海珊瑚一顆心教這樣的微笑逗得發熱發慌。究竟什麼意思?他那笑?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正茫然間,祭典正式開始了。
令她吃驚的是,負責主祭的護國巫女水月竟在祭壇上說出一番千櫻即將遭逢劫難的預言。
她說,大神指示,唯有水火共生,才能解此災--
聽到水月的預言,風勁卻似乎一點也不感意外,站起身,當眾宣佈為了遵從大神的指示,火影與水月必須盡快成親。
「你要火影跟水月成親?」海珊瑚愕然。
「嗯哼。」風勁閒閒坐回座席。
「這樣就能解千櫻的國難嗎?」她不解。
「不完全可以。」
「嗄?」
「還需要你,霓兒。」他轉頭,朝她若有深意地微笑。
「我?」她眨眨眼,少頃,忽地恍然,「你是指我跟鄰國王室的聯姻?」
「不錯。」
她靜靜望著他深沉的表情,「你希望我嫁給誰?雪鄉國國王還是羽竹國皇子?」
「你自己呢?你願意嫁給誰?」他反問。
海珊瑚偏頭,認真想了想,「嗯,若是嫁給雪鄉國國王的話,除非能和雪鄉合成一國,否則我和他分別治理兩國,勢必經常別離。或者我也可以長年留在雪鄉,只不過如此一來,千櫻國內勢必得指定一位代理攝政的人--」她頓了頓,朝他送去一抹粲笑,「此人捨你其誰?」
風勁劍眉一挑,不置可否。
她抿著笑繼續道:「若是跟羽竹二皇子聯姻呢,他將來不會登基,盡可以跟著我住在這王宮裡,如此就毋需你來攝政了。」她停頓下來,瞥他一眼,「若是為你著想,我應當答應雪鄉國國王的求婚;為我自己著想,似乎選擇羽竹二皇子比較好。」
「你不必為我著想,霓兒。」他不動聲色地開口,「你唯一需要考量的,只有千櫻的未來。」
「是嗎?」明眸閃過一道異彩,「風表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若是我遠嫁雪鄉,你捨得一年半載總是見不到我嗎?」
溫柔輕淡的一句話,卻問得風勁神情一凜,劍眉擰起,望向她微笑奇特的嬌顏,「莫非你還喜歡著我?霓兒,我說過--」
「我知道,我並不喜歡你,風表哥。」她淡淡打斷他。
他一愣。
「我不喜歡你,至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喜歡。」她低語,櫻唇還是抿著那數人摸不著頭腦的淺弧,她睇著他,迷濛的眼神卻好似沒將他看在眼底,而是注視著他看不到的遠方。
「我只是希望你看重我而已。」她輕聲道,「我曉得,只要我一日身繫千櫻的未來,你就會一直疼我寵我,不會拋下我。」她拉起他的手,讓那微微粗礪的掌心摩挲著自己柔嫩的頰,「所以我決定?我會好好擔起一個公主該負的責任,不讓你失望。這樣,我在你心中,就永遠會是第二位,永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了。」最後一句話,好輕好輕,彷彿風中一根跌落的羽毛。
那片羽,是從一隻來不及飛往南方避冬的大雁身上剝落的,它為了追上自己的同伴,奮力撲翅,折斷了羽,在雪夜裡孤寂地飄--不知何故,當她如此說話的時候,風勁腦海裡彷彿出現了這麼一隻落單的大雁。
他震懾地看著她:心像被人挖去了一塊,頓時空落。
「我希望你心底一直有我,風表哥。即使我們再也不能常相見,希望你也能一直像如今這般時時掛念著我,行嗎?」她笑容可掬地問。
她怎能這麼笑?為何還能笑得如此明透、如此清澄,宛若祭壇上那顆能映照出這紅塵俗世的水晶球?
她笑得令他……不知所措。風勁陡然別過頭,不敢再看她。
正巧,一個典侍巫女來到他座前,捧高托盤,呈上兩杯從祭壇神桌上取下的聖酒。
這聖酒按規矩是要進呈給千櫻國的君主,如今因為公主尚未正式登基,因此由攝政王與公主各領一杯,以酬天神對千櫻之愛顧。
風勁輕吐口氣,藉著接過聖酒的動作,掩飾震撼的神色。「讓我們共同舉杯,感謝大神恩典,也祈求水火兩族在照神旨意聯姻後,千櫻能永保安康!」他站起身,揚聲道。
海珊瑚亦跟著起身,接過巫女呈上的另一隻水晶杯,學著風勁的動作朝貴族百官們禮敬一巡,接著仰起頭……
酒裡有毒!
蒼沉夜色下,海浪快馬加鞭,不要命地往王宮內狂奔。
漫天飛雪,迷濛了他的視界,駿馬聲聲哀嘶,顯是奔波幾天已疲累不堪,可海浪仍是瘋狂地催趕著。
他必須快點回去,得趕在她喝下那杯酒以前回去。
他不能想像她中毒的景況,若是她果真性命不保,怕他也難以苟活。
他是那麼那麼喜歡著她啊!從初次見到她開始,便悄悄戀上了她,為了想更親近她,他和她認了同一個義父,對義父的命令百依百順,甚至不惜背叛他最好的朋友。
雖然他明白,她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他,但深種在心底的情根已無法拔除。
這次回風城,義父告訴他,那些長老們準備在雪祭時對她下毒,他驚慌莫名,在義父的吩咐下連夜趕回櫻都,阻止悲劇發生。
他發了狂地揮鞭,馬兒遭他催出了血,他也同樣神暈目眩。
終於,在他氣力放盡以前,他趕回了王宮,憑著一口剛硬的倔氣,飛簷走壁,來到天神殿外的廣場。
廣場上,一片空蕩蕩,唯有宮女僕役仍安靜地做著最後的收拾工作。
已經結束了?他惶然。她已經喝下那杯酒了?
海浪驚懼不已,一陣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御書房。
風勁果然在那裡,一見海浪,俊眉訝異一揚,還來不及擱下看到一半的奏章,海浪已嘶聲開口--
「她……公主喝了聖酒嗎?」他氣喘吁吁地問,大汗淋漓,臉色蒼白,話語方落,人已一陣搖晃。
「你怎麼了?海浪,沒事吧?」風勁一驚,趕忙起身扶住他。
「那酒裡……藏有劇毒。」海浪喃喃,緊抓著風勁臂膀。
「什麼?!」風勁一震、
「公主……究竟喝了沒?」
風勁深思地看著他焦急的神情,好片刻才緩緩開口,「她沒喝。一個姓紫的女大夫搶著要喝那杯聖酒,因為她救了霓兒一命,昕以霓兒就答應把酒賜給了她。」
她沒喝?海浪腦海一片空白,一時間還抓不著這話的含義,好一會兒,他才恍然領悟,嘴角寬慰地揚起。
「沒喝就好,沒喝就好?太好了?真好。」他微笑著呢喃,怕是連自己都沒弄懂自己說些什麼。
一向冷靜寡言的他竟如此失態,讓風勁著實感到愕然,他斂下眸,不動聲色地扶他坐上座椅,又親自將自己的茶端給他。
海浪連喝了幾口,總算稍稍定住了心神,臉色也不再那麼難看。
風勁這才沉聲問道:「你說那酒裡有毒?」
「嗯,是『七日奪魂散』。」海浪氣息粗重地解釋,「中毒後冷熱交織,五臟六腑俱毀,七日內必死無疑。」
「這麼猛烈?」風勁下頷一凜,思及雲霓差點喝下穿腸毒藥,亦是不由自主地心驚。「究竟是誰非要公主性命不可?」
「是那些長老們。我途經風城時,順道回去一趟,無意中聽見他們在商量。」
「是父親他們搞的鬼?」風勁瞇起眼,眼神如風雨欲來,陰晴不定。「他們居然拿霓兒的性命開玩笑?他們不曉得一旦霓兒中毒,情勢反而對我不利嗎?這是想幫我還是害我?」
「不,你別誤會,」海浪急忙解釋,「對公主下毒並非義父的意思,是那些長老們自作主張,義父得知以後把他們狠狠訓了一頓,還特意命我趕回來阻止。」
「這些人真是成事不是,敗事有餘!」風勁冷冷一笑,沉吟半晌,忽地問道:「對了,我托你調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這個嘛。」海浪喘廠口氣,緩聲道,「我循著當日公主遇刺的地方追尋而去,找不著曾見過公主的人。我想公主當時應該的確藏身在山洞裡,所以才沒人見到她。」
「真是如此嗎?」風勁若有所思地接口。
「你……還是懷疑她?」海浪顫聲問,眼底閃過一絲脆弱。
風勁注意到了,卻裝作無事,「或許是我多疑了吧。」他自嘲地聳聳肩,忽然揮手要海浪躲至屏風後,揚聲召來書房外站崗的侍衛。
侍衛進了門,躬身問道:「攝政王有何吩咐?」
「傳我的密旨給護國巫女,告訴她,今夜紫大夫喝下的那杯聖酒裡,遭人下了七日奪魂散,要她別擔心,我會盡快讓人查出如何解毒。」
「是,屬下遵命。」
侍衛聽命退去後,海浪帶著驚異的表情自屏風後走出來。
「主君為何要主動告知此消息?萬一護國巫女反而懷疑是你--」
「我明白你的疑慮。」風勁揮手止住他,「我也不希望水月因此懷疑我和這事有關。」他頓了頓,自嘲地彎彎嘴角,「只是那位紫姑娘是她的知己好友,我若是瞞著不說,誤了救治紫姑娘的時機,她會恨我一輩子的。」
「……我明白了。」海浪頷首,不再多言。
風勁也不再說話,抬眸望向窗外。
窗外,飛雪暗天雲拂地,夜色下的塵世一片靜寂,他默然看著,滿腔心事淨付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