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厲柔一大早就跑來朝陽樓拍陸雲軒的房門。「大哥,你醒了沒?大哥,你起床了嗎?」
好半天,門才「呀」的一聲打開,露出一張還沒睡飽的臉來,他沒好氣地道:「你這樣大呼小叫的,還問我醒了沒?沒醒也讓你給吵醒了!」
昨晚跟淮陰一帶的楊堂主談水運的生意,談到三更才上床睡覺。誰知道天色才剛濛濛亮,厲柔又來鬧得人不安寧。
真是存心跟他過不去。
「這麼早你跑來做什麼?」他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回床,想再睡個回籠覺。「有事晚點再說,好不好?」
厲柔跟了進去。
「大哥,」眼看他又要躺下,她連忙把他拉起來。「你忘了嗎?今天是人家的生日,你忘了嗎?」她不依地道:「你都忘了,我不管,我不管!你答應過今天一整天都要陪人家的。」
「是嗎?是今天嗎?」他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前幾天各堂、各院共二十幾位的執事前來開會,山莊裡上上下下的人忙得不可開交,當然除了厲柔之外。尤其是陸雲軒和齊、潘二位當家,幾天下來,一直沒有時間好好睡上一覺。原以為今天能多睡一會兒的,不料又碰上厲柔過生日。他迷迷糊糊說道:「明兒個我再陪你,陪你兩天好不好?」
「不要!不要!」厲柔哭了起來。「人家明明是今天過生日嘛,而且已經等很久了,不要等明天,我不管……」
「好吧,好吧!」陸雲軒一見她哭就頭痛。「壽星最大,我起來就是了。」
「大哥最好了。」厲柔馬上不哭,黏著他笑道:「我的禮物呢?」
「我哪敢忘?」陸雲軒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紅色錦囊來,笑道:「來,你看看。」
厲柔打開一看,原來是塊金鎖片,上面-著「長命百歲」。本來她還挺中意這個金鎖片的雕工,但一見那句吉祥話,她又不喜歡了。
「怎麼,你不喜歡?」陸雲軒發覺她並不特別興奮。
「也不是啦!只是……」
「只是什麼?」他追問。
「這好像是給小孩的,」她吞吞吐吐地說。「只有給小孩子的才刻『長命百歲』。」
「誰說的!」陸雲軒失笑,親手替她戴上金鎖片。「大哥希望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啦!只是……」她還是覺得戴著這種小孩子玩意見,實在有點「那個」。「這樣好了,不如我們去請金匠另刻一句吉祥話,好不好?改成『如意』或是……」
「不行!一個字也不許改!」陸雲軒從簾子後面更了衣出來,拉著她就往外走。「走吧!你不是趕著出去玩嗎?還不趕快去吃早點!」
稍後大夥兒在廳上吃壽麵,厲柔收禮收得不亦樂乎。為了這件事,她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對眾人殷殷提醒,並且以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來告訴別人她中意和想要的東西。
除了陸雲軒。因為他有太多的寶貝她都想要,也搞不清哪一樣是她最愛,所以就采不指定的方式,反正隨便哪一樣都好,她想。
結果,真是失算。以前沒看過大哥留有這種小孩子的玩意見,早知道就跟他說除了這個鎖片之外,其它都可以!如今不免有些後悔莫及。
長命百歲?真是幼稚!
不過,大體說來,這是頭一次有這麼多人陪厲柔一塊過生日,她還是非常高興的。只是如果她不問這麼多問題,她會過得更高興些……
「大哥,不要吃得太飽,待會兒下山之後,咱們再到鎮上的『迎春院』去吃豆腐。」她就是有本事趁大伙吃得正高興時,讓人噴飯。
「你說什麼?」陸雲軒差點噎死,忍不住想跳起來拍桌子大罵,還好滿腔怒氣硬生生給按捺了下去。「誰跟你說這些的?」
厲柔不明就裡,訥訥地說道:「潘叔說的!」
「我……我沒有……」潘霸覺得自己非常冤枉。「柔兒,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說過『迎春院』來著?」他脹紅了臉。
「我聽到你跟趙堂主說的啊!你跟他說迎春院的豆腐又白又嫩,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一家比得上,還說……」
陸雲軒瞪了潘霸一眼,沉下一張臭臉道:「夠了!不要再說了!」
「那我們還去不去吃?」她依然不知好歹,繼續碰觸這個禁忌的話題。
「厲柔!」陸雲軒終於忍不住拍桌子。「你還胡說!」
厲柔無緣無故被陸雲軒凶了一頓,越想越覺得委屈。
「你幹麼對我這麼凶?人家又沒有怎樣,不吃就不吃嘛,有什麼了不起!幹麼要罵人家?」她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人家今天過生日,你還罵人……」
「好好好,大哥沒罵你、沒罵你。迎春院不是個好地方,所以叫你別提而已。」他趕緊替她擦淚,哄道:「壽星怎麼能哭呢?乖!快別哭了,我們下山去玩,好不好?」他趕緊喚人備馬,準備帶她下山賞玩,結束這個敏感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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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咱們玩了一天,也該回去了吧。」厲柔不答,只是滿臉愁容地抱著肚子。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肚子痛嗎?」 她點點頭。「大哥……哎唷!肚子好疼,大概是吃壞了……」陸雲軒連忙就近找了家客棧,把她安置下來。
「怎麼樣?要不要緊?」他關切地問。「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不用了,我吃顆藥丸、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陸雲軒看看天色已暗,不方便趕回山莊,況且厲柔也不舒服,只好在這兒將就一晚。
厲柔吃了藥之後,不久就睡了。他本來不太放心,想在旁邊陪她一晚的,但又想孤男寡女共宿一室,總不恰當,便到隔壁房去睡了。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陸雲軒過去探視她,只見她蒙著頭睡得正沉。
「柔兒!」陸雲軒輕喚,她卻沒有任何動靜。他伸手一探,被窩裡只摸到一個大枕頭,哪有厲柔的影子。
陸雲軒不知道厲柔從小別的本事沒有,裝病偷懶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就連厲無極都常常讓她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可惡!」他氣壞了,立刻找來店小二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住這間房的姑娘上哪兒去了?」
小二搖搖頭。「這位姑娘先前出來問小的迎春院在哪兒?小的告訴她之後,她就回房去了,沒見她再出來過!」
「迎春院?」陸雲軒暗罵:「你要是真跑到那兒去,非好好打你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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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柔從店小二那兒不但問到了迎春院的地址,還打聽到一個大消息──原來那兒的豆腐只賣給男人,不做女人生意的。
她心想:「怎麼這麼奇怪?難道女人吃不得豆腐麼?我倒要看看他們的豆腐到底有什麼稀奇!」
不過首先得先混進去才行,她想了半天,只好女扮男裝了。於是便動手裝扮起來。
生平第一次易容探險,愈想愈覺得好玩。
厲柔才靠近迎春院門口,還來不及看清來人的臉,便讓人給拉了進去。
「喲!大爺!」一個年約三、四十的冶艷婦人,一上來就親暱地搭著她的肩,笑道:「您老好大的興致,一個人來?」一面揚聲喚道:「小翠,小環,還不快來招呼這位大爺。」
兩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應聲出來,身段苗條、婀娜多姿,舉手投足之間甚是風流嫵媚。連厲柔都不禁看呆了,好半天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其中一位女子輕推她一把,笑道:「我叫小翠,她叫小環。大爺貴姓啊?」小翠忍不住上下打量這位「大爺」,見他滿臉絡腮鬍,左眼還戴了個眼罩,乍看之下還算是粗獷威武,但仔細一看就覺得怪怪的,他的身材瘦小不說,那僅剩下的右眼……又大又亮、靈巧慧黠,跟他那張臉簡直搭不到一塊兒。
「我……咳,在下姓厲。」她故意粗裡粗氣地說。
「原來是厲大爺,咱們姊妹倆敬您一杯!」兩人舉起酒杯來一口飲盡,小翠飲畢之後見厲柔不動酒杯,便撒嬌道:「厲大爺,您怎麼不喝呢?難不成要我餵你喝麼?」說著就拉起厲柔的手強灌了她一杯。
厲柔被嗆得眼淚都快流下來。「哇!好辣!好辣!」她叫。
小環笑道:「那就吃口菜去去辣味兒吧!來。」夾了塊牛肉送到厲柔口中。「好不好吃啊?」
厲柔這才想起她是專程到這裡來吃豆腐的,可是桌上滿滿的儘是酒肉,便問:「怎麼不見你們拿手的豆腐?」
小翠聽了,抿著嘴笑道:「哎喲!您好死相喔!」
小環也笑道:「您都到了這兒,還怕吃不到嗎?」
兩人同厲柔調笑了半天,但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豆腐上來,白干倒是一杯一杯地讓她們倆灌了不少。
「我是來吃豆腐的。」厲柔已經有些醉意,心想再喝下去真的不成了,連忙再強調一次:「可……可不可以快點?」
「好!好!好!」小環嬌笑道。「不過您得先乾了這一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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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到了迎春院的後門,見四下無人便躍進牆去。院裡儘是幢幢的小園高閣,正自尋思要怎麼找柔兒才好,隱約聽見有人走來的腳步聲,他立刻閃到一座假山之後。不久,兩名大漢挾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經過,她的雙手被縛住,嘴裡還塞了一塊布。
陸雲軒心想八成是妓院裡拐騙或買來的姑娘。本來不想插手,然而看見那名女子淚眼汪汪、神情淒楚的模樣,連帶想起柔兒每回鬧脾氣時也是這副表情,不由得心軟了。當下暗中彈出兩粒小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兩名大漢打昏。隨即走出來,替小姑娘解開繩索。
那小姑娘驚疑不定,一時說不出話來。
哇雲軒悄聲吩咐她:「你快從這後門走吧!別再讓他們抓到了。」
小姑娘這才知道遇見貴人了,跪下來連連磕頭,流淚道:「小女於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姑娘快別如此。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姑娘還是趕緊離開這裡才好。」陸雲軒將她扶起來,又見她衣衫襤褸,便從懷裡掏出幾錠銀子給她。「你拿了這些銀兩快走吧!」
那小姑娘千恩萬謝之後,才從後門離開。
陸雲軒一心掛念著厲柔,著急萬分,又不能一間間地進去找,只能在屋頂上伺機查看。如此一來,免不了會看到一些令他臉紅尷尬之事。
「該死!該死!」他暗罵。「都是厲柔這個死丫頭,回去看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轉眼見兩個女子扶著一個酩酊大醉的男人沿著迴廊走來。其中一個女人說道:「姊姊,你瞧這位大爺長得這麼粗獷,但雙手卻是又白又嫩,細緻得很呢!」
「我也覺得奇怪,才灌他幾杯就醉成這樣,而且也輕得很,哪裡像個男子漢?」另一個女子道。
陸雲軒細看那個男人。他垂著頭看不清相貌,然而瘦長的身形的確與厲柔有幾分相似。那男子胸前忽然垂下一塊晶晶亮亮的東西……
金鎖片!
「弟弟!我到處找你,原來你躲到這裡來了。」陸雲軒從柱子後面閃了出來。
兩名女子都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大跳。「你是誰?躲在這裡幹什麼?」
陸雲軒上前扶過厲柔,又塞了些銀子給她們。
「他是我弟弟,成天貪玩得不見人影,我爹在家氣得準備了家法要打他呢!我還是趕快把他帶回去才好。」他陪笑,連忙攙了厲柔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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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抱著厲柔回到客棧,一進店門便和人撞個滿懷。
「哎呀!」那人手上的幾個饅頭散落一地。
「姑娘,真對不起!那幾個饅頭弄髒了,我賠給你好了。」陸雲軒歉然道。
那位姑娘本來正忙著撿拾散落的饅頭,聽見陸雲軒的聲音,抬起頭來一看。「啊!恩公,是您!」
陸雲軒一怔。「原來是你!你怎麼在這兒?」
正是他在妓院裡隨手救下的小姑娘。
「我爹娘都死了,無家可歸,本來想在客棧裡先住一晚的,偏偏客房又住滿了。」
「是嗎?」陸雲軒想起醉倒的厲柔,忙道:「姑娘,你先跟我進來,我有事要請你幫忙。對了,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我姓馮,恩公叫我菱兒就行了。」
陸雲軒笑道:「別恩公長、恩公短的,在下姓陸。」
他把厲柔抱進房裡放下,正要扶她上床時,她突然吐了起來,而第一個遭殃的人,想當然爾是陸大莊主!
「可惡,吐了我一身!看我明兒個怎麼修理你!」他忍不住跺腳罵她,再回頭交代菱兒。「麻煩你幫她把衣服換下來,順便幫她擦擦乾淨。我得先回房去換件衣裳才行。」
他揮揮自己的衣服。
「陸公子……」菱兒喚住他。「您要我……幫他換衣裳?」她看看床上的厲柔,羞得臉都紅了。
陸雲軒知道她誤會了。
「她是個女的,你看!」順手除下了厲柔臉上的假鬍子和眼罩,一股子怒氣又襲上心來。「也不知道她打哪兒弄來這些東西,真虧她想得出來!」
過了一會兒,陸雲軒換了衣裳,端了杯濃茶進來。「她怎麼樣了?還好吧?」
「小姐一直睡著呢!」
他點點頭,坐到床邊,看著厲柔。她一張俏臉又紅又熱,口內嘟嘟嚷嚷地不知說些什麼醉話。陸雲軒歎道:「醉成這樣,明天可要頭疼了。」
倘若她明天當真頭疼,當然也會想盡辦法鬧得他不好過,所以他有一半是在為自己歎氣。
菱兒在一旁瞧著,只見她貌美如畫、白凝鵝脂的,忍不住羨慕。「小姐長得真美,菱兒以前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美的人。」
陸雲軒笑了笑。
「我保證你以前也沒見過像她這麼皮的人!」又靜靜看了她半晌,確定她安穩了,才道:「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歇著吧!」
他搖搖頭,無奈地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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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頭……我的頭好疼,大哥……」
菱兒聽見厲柔呻吟,忙過來輕輕推喚她:「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厲柔迷迷糊糊地張開眼來,看見一張陌生女子的俏顏,直覺地問她:「你是小環還是小翠?」
「還『小翠』呢!你看我是誰?」陸雲軒火大地揪她下床。「你愈來愈不像話了,居然敢瞞著我跑到那種地方去!」
厲柔見到陸雲軒氣黃了臉,當下酒醒了一半。
「大哥……」她露出了一副「我知道錯了」的怯怯神態。
陸雲軒正要開口教訓她,有人及時敲門。
「莊主,莊主!」是卜鈺的聲音。
陸雲軒連忙悄聲跟菱兒說道:「別提迎春院的事!」
菱兒會意,前去開門。卜鈺一見開門的是個陌生女子,愣了愣。
「卜鈺,這位是菱兒姑娘,她來幫我照顧厲柔。」陸雲軒道。
卜鈺訕訕地對她點點頭。「你好!」接著又向陸雲軒說道:「二當家聽說柔兒姑娘不舒服,特地要屬下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柔兒已經好多了,我們待會兒就要回去了。你替我招呼一下菱兒姑娘,順便帶她下樓去用早點,我還有話要跟柔兒說。」
「是!菱兒姑娘,請!」卜鈺招呼了她出去。
厲柔見大家都出去了,房裡只剩她和陸雲軒,不禁心虛起來。
大哥把人都支開了,是要打我嗎?她嚇得心驚膽顫的。
陸雲軒冷冷地看著她,不說話。她就怕他不說話。
「大哥,」她又開始撒嬌。「你不能罵人家……人家今天過生日,你自己說的壽星最大,對不對?」
「對!」他冷笑。「可惜今天已經初七,你不是壽星了,所以我要打要罵都可以,對不對?」
初七?那初六上哪兒去了?
「不對,不對!」厲柔趕緊摟住陸雲軒的頸項,靠在他的肩頭可憐兮兮地道:「不要打柔兒嘛!人家下次不敢了……況且人家昨兒個才過完生日,你怎麼能今天就打人家?」
陸雲軒不禁失笑。「生日當天不能打,生日過了也不能打,你自己說我什麼時候才能教訓你?」
「我說啊……」厲柔正經八百地想了好久。「我說,咱們應該一輩子和和氣氣地相處才對啊!不該動手動腳,那樣很傷感情的耶!」
陸雲軒一聽,反手把她按在床上,然後擰她的臉,笑罵:「你倒是挺會說話的!和和氣氣,難道我不知道嗎?你當我沒事喜歡找碴,故意欺負你?」
「我沒有那麼說啊!」她告饒。「大哥,大哥,我下次不敢了,大哥……」
陸雲軒最禁不起她的軟求招術,三兩句話便心軟了,只好放過她。
「你以後再不安分,當心我剝你的皮!」仍然不忘撂下一句場面話。
她拚命點頭。表面上裝得誠懇,其實心裡當然沒什麼悔疚,反倒挺得意的。
這個「大哥」真是非常好打發!她偷笑。
待要出發之時,陸雲軒對菱兒說道:「菱兒,你願不願意到我的莊院裡去?這個柔兒一天到晚不安分,叫人操心,你比她大一些,又細心,而且我看你們倆也頗投緣,你說的話她也許會聽。如果能替我照顧她那就再合適不過了。」
菱兒開心極了。「公子救了我,如今又肯收留我,這樣的大恩大德,菱兒粉身也難以報答。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姐的!」
正等著小二牽馬過來時,厲柔看見叫賣糖葫蘆的小販,便纏著陸雲軒買給她。「大哥,我要吃那個!」
卜鈺馬上過去買了一支,才走兩步,又回頭再買了另外一支。他把其中一支給了厲柔,另一支遞到菱兒面前。「給你!」
菱兒雙頰暈紅,接了過來,低聲道:「多謝卜公子。」
他們有四個人,卻少了一匹坐騎,卜鈺不想要再買匹馬來。厲柔卻道:「不用了,我跟大哥一塊兒騎追風,白雲讓給菱兒就行了。」她躍上追風,硬是擠到陸雲軒懷裡,朝他嘻嘻一笑。「我替大哥省下買馬匹的銀子,乖不乖?」
陸雲軒瞪她一眼。「哼!你當我不知道你想駕著追風快跑?最好待會兒把你給摔下去!」
厲柔一陣格格嬌笑。「我才不怕,大哥可要抓緊了!」一把搶過了韁繩,縱馬快奔而去。
卜鈺見他們兩人已經走遠,也要上馬趕去,菱兒卻一臉為難站著不動。
「你不會騎馬嗎?」他馬上領悟了她的難處。
她點點頭。
他想了想。
「這樣吧!我扶你上馬,你只管拉著馬鞍坐穩,我來替你握韁繩。」卜鈺發現她渾身繃得緊緊的,安慰她道:「不用害怕,白雲很乖的,我也不會騎得太快,你放心好了!」
菱兒無法可想,只好上馬。等二人回到楓林山莊已經快傍晚了,比陸雲軒他們整整慢了一個多時辰。
厲柔打趣道:「你們跑去哪裡玩了,這麼晚才回來?我和大哥早就到了!」
卜鈺紅了臉。「菱兒姑娘不會騎馬,屬下也就不敢騎得大快,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
「我知道!」陸雲軒出來解圍,順便介紹菱兒給齊孟元和潘霸等人認識。
眾人見她舉止乖巧,長得雖不及厲柔靈透美貌,卻也十分清秀甜淨,因此很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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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林山莊每月月初都會集合所有的弟子,互相比試武功,然後由幾位當家來指導檢視,藉以彼此切磋,也不至於鬆散懈怠。
這天,陸雲軒等人指導正在場中較勁的弟子,瞥見厲柔也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便想試試她的功夫。
趁著更換的空檔,他喚她過來。「柔兒,你也下去玩玩吧!」
厲柔一愣,馬上拒絕了。「不要!」
「來了這麼久,我還摸不清你的底細呢!也沒見你練習過,不如讓卜鈺陪你過幾招,我們也好開開眼界。」
「不要!」厲柔心虛得很。
正如陸雲軒所說,她不知多久沒練功,招式大概忘得差不多了。她可不想在眾人面前丟臉,被卜鈺追著打。
「我要回房去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站住!」陸雲軒拉著她的衣領,硬生生地將她拖回來。「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轉頭命令卜鈺準備下場。「你使什麼兵器?軟鞭嗎?」
厲柔不吭一聲。
「柔兒,你若會使大刀,我這柄寶刀就借你!」潘霸笑道。
厲柔瞪他一眼。
「快點!你到底要用什麼?快說!」陸雲軒催她。「難道要赤手空拳的上場嗎?」
「好啦!好啦!催什麼催嘛!人家會的東西太多了,總要想一下用什麼比較妥當嘛!」即使在這種即將出糗的緊要關頭,她仍然要說點大話來充充場面。「我要用彎刀,在房裡,我回去拿好了!」
她才移一步,便又被陸雲軒拉住。
「慢著,是不是掛在房裡的那柄?」他喚菱兒過來。「菱兒,你去拿來!」
厲柔的遁逃之計又被識破了,只好滿心不甘願地站著。
潘霸笑道:「喲,你會使那把彎刀啊!我還當那把刀是掛著好看的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厲柔又瞪他一眼。
一會兒,菱兒氣喘吁吁地捧著刀跑來。厲柔不甘不願地接過來,悄聲埋怨道:「沒事你跑這麼快做什麼?不會把刀藏起來,就說找不到嗎?真笨!」
菱兒掩著嘴偷笑。
厲柔左手執彎刀,用力甩了甩,一副極不順手的樣子,可見是許久沒有操練過了,眾人皆暗自好笑,陸雲軒也不禁搖頭歎息。接著她右手一甩,又帶出一條紅鞭,抖動成圈。眾人見她左手執刀,右手掌鞭的身形好看之極,不禁擦亮了眼睛,準備拭目以待。
「準備好了嗎?開始進招吧!」陸雲軒道。
卜鈺想讓厲柔先出手,可是等了半晌,見她仍是呆站著,他只好搶攻而上,不過出手十分保留,但已足夠讓厲柔忙著左閃右躲,根本無暇反攻。五十招之內,卜鈺便先後將她的軟鞭及彎刀奪下。
陸雲軒氣得臉都白了。
那麼差勁?真丟臉!簡直就像是一場兒戲。
所有人都有被戲弄的感覺。
厲柔卻不當一回事,攤攤手,無所謂地道:「好了,我輸了。」正要離開,又被陸雲軒抓回來。
「你給我回來!我是讓你上去玩貓捉耗子的麼?還不給我用點心好好打一場!」他喝罵。「回場上去!」
厲柔當場被罵得臉紅,只好硬著頭皮再度上場。環顧四周,弟兄們都是一副忍俊不住的樣子,她瞪了幾個笑得特別明顯的傢伙,他們連忙收住笑容,生怕招惹了這個小祖宗,趕明兒她來尋仇。
卜鈺道:「留神了!」
她一肚子好氣沒處發,哼一聲。「留你的頭!」
紅鞭直攻而下,沒多久就漸漸順手起來,招式之間也不再像剛才那樣生澀窒礙。使的正是厲無極獨創的「織女三式」。
眾人見她轉守為攻,長鞭纏著卜鈺的劍,使得他無法揮灑自如,彎刀則在欺近他之時,攻其不備。尤其難得的是她身形飄忽,優雅曼妙直如仙人下凡,而刀法凌厲、鞭式精妙更如靈蛇閃動一般。因而整個比試場上雖擠滿了人,但卻鴉雀無聲,全都看呆了。
潘霸道:「怪怪!比跳舞還好看咧!」
「可不就是在跳舞嗎?」陸雲軒冷冷道。「內力這麼差,使起來軟綿綿的一點力道也沒有,全靠招式精妙而已!」
齊、潘二人一笑,知道他說得沒錯。
其實卜鈺的武功高過厲柔不少,要打贏她原本不難,只是礙於不能傷到她,因此要將她制伏便棘手得很,更何況她使用的兵器一長一短,實在讓卜鈺不容易近她的身。
厲柔與卜鈺一路比下來,紅鞭始終如織線般與長劍糾纏不休、難分難解。但招式卻是忽快忽慢,有時狠辣、有時陰柔,有時彎刀近身搶攻的時候,甚至帶著幾分玉石俱焚的味道,陸雲軒等人看得心驚,想她小小年紀怎會使出如此絕烈的功夫?卜鈺更是屢屢被她嚇得差點撤劍。
陸雲軒直覺不祥,且見厲柔香汗淋漓、面色潮紅,已呈疲態,恐她不支,便縱身躍入場中,右手挺劍將兩人分開,左手拉起厲柔將她帶離數丈之外。
厲柔內力淺薄,一下子鬆懈下來,虛脫地癱在陸雲軒懷裡,不住喘息。陸雲軒見狀便將她抱回晨星閣,為她運功調息一番,才漸漸平復下來。
「這套功夫是你爹教你的?」他問。
「嗯!這是『織女三式』。」
「織女三式?」他奇道。「為什麼叫織女三式?」
「為了紀念我娘。」她淒然一笑。「第一式情意纏綿,第二式是相思自傷,第三式是餘恨難平。」
陸雲軒聽了,回想剛才比試場上厲柔的進退攻守,再想起牛郎織女的坎坷遭遇、天人永隔,與當年厲無極和尹若雪的處境不謀而合,便明白了厲無極自創這套功夫的涵義。
看見厲柔神情黯然地憶起往事,他趕緊換個話題,對她笑道:「你啊!可給我抓到了吧!成天就知道玩,不知道多久沒練功了,內力差不說,連招式也不純熟,都快忘光了,對不對?」
厲柔吐吐舌,不敢搭腔,又是一個勁兒的傻笑混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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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發現厲柔不管使鞭、使力,甚至用毒,均走偏了正路,擔心她日後心魔漸長,真的會流於邪魔歪道之列。於是開始傳授她一些本門心法及劍法,一則增加她的內功修為,再則希望能將她導入正途。
只是厲柔仍然天天偷懶貪玩,不肯用功。任憑陸雲軒怎麼威脅利誘都沒辦法。
一日,他又逮到厲柔偷懶不練功,忍不住罵了她兩句。厲柔就哭了起來。
「我又沒有怎麼樣,你幹麼罵人家……嗚嗚嗚……不會武功不行啊……我偏偏不練!人家也沒說要認你作師父啊,你憑什麼罵人家!不練、不練!」
「我……」她說得也有道理,陸雲軒一下子無話可答,只好告訴她:「我是為你好!別人求我,我都還未必肯教他一招半式呢!現在三請四請地教你,你還不知好歹!」自己越想越窩囊。
「誰希罕你,討厭!」她做了個鬼臉,然後一溜煙地跑掉。
陸雲軒愣在原地,簡直快氣昏了。
後來同齊、潘二人談起這件事。
「連罵她幾句都不行?那可就沒辦法了!」齊孟元笑道。「咱們以前練功何嘗不辛苦?偶爾也會想著要偷懶什麼的,可是師父那麼凶,只要練不好,常常一巴掌就打下來,怕也怕死了,誰還敢不用功?偏偏莊主您平日對她太好了,又捨不得打她。」
「是啊!您若能發起狠來,好好地修理她一頓,那才會有效。」潘霸笑道。「不然依柔兒那副任性又霸道的脾氣,您想叫她乖乖地練功,我看是不太可能。」
陸雲軒一臉束手無策的樣子,潘霸又安慰他。「莊主,您也別洩氣,想想看,如果柔兒真的那麼容易教,那憑她爹厲無極一身的厲害本事,怎麼可能教出她這個半吊子?難道不怕拿出去讓人笑死了?可見一定是柔兒這丫頭從來不肯用心學才會如此!」
「老潘說得沒錯!」齊孟元笑道。「連她爹都管不了她,您也不必太操這個心了。」
陸雲軒只得作罷。眼睜睜地看她成日游手好閒,在莊裡四處遊蕩玩耍。
「反正只要她不惹事就該阿彌陀佛了!」他歎氣。
自己對她的要求真是越來越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