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費大嬸攔住薰兒,像審犯人似地問道。「你不好好待在總管屋裡幹活,想跑到哪兒去?」
薰兒好不容易得了世榮給的假,可以出去探望小茜。正高高興興地準備出門,未料才跨出屋子沒幾步,迎面就看見費大嬸走來。
「費大嬸好!」薰兒陪笑。「我是正要回家看我妹子。」
「你要出去?」費大嬸聽了,像聽見什麼大事似的,瞪著眼,插著腰怒道;「誰准你一個丫頭隨隨便便就私自外出啊?你當這是你家啊,沒一點規矩!」
「可是……」薰兒才要說明。
「還有,你手上拿的是什麼?」費大嬸注意到薰兒手上還拎著個籃子,疑心大起,二話不說就伸手把籃子給奪過去,打開一看。「好啊,看看這是什麼?你哪來這些梨?」
「這是……」
「是你偷的,對不對?」費大嬸不分青紅皂白地就上前狠狠地擰了她一把。「這可叫我給逮個正著了吧!你才來多久,就敢在府裡偷東西?這明明是人家送給老爺夫人的梨,我昨晚才在大廳看到的,怎麼今兒個會到了你手上?」
「誰說這是愉來的,你別含血噴人!」薰兒又氣又疼,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老糊塗了啊,也不問清楚就隨便胡賴人,還動手動腳的!」
「哎喲!」費大嬸踉蹌了幾步,恨罵道:「該死的丫頭,你不想活了,敢推老娘我,還說我是老糊塗,看我不好好修理你!」她又搶上前去拉薰兒的辮子,要扭打她。
薰兒忍無可忍,只得再推她一把,怒道:「我是看你有幾分年紀了才讓著你,可你別太得寸進尺了!這些梨是世榮總管給我的,放我半天假出去也是他准的。你若不信,等世榮總管回來再去問他好了。」
費大嬸氣得臉紅脖子粗。「你別世榮長、世榮短的。你以為有世榮保著你,你就不得了了。在這雷家,世榮又算什麼,不過是個拿錢辦事的奴才罷了。但我可是老太太遠房親戚,算起來還是夫人的表姐呢,這府裡誰不敬我三分。我說你是賊,你就是個賊,你看著好了,待會兒我就往上頭告去,保管叫你吃不完兜著走,我看世榮還怎麼保你!」
「你才是賊婆子,簡直是不可理喻!」薰兒聽了她一堆混話,只氣道。「反正我又沒作錯事,要告你去告好了。」
任費大嬸在她身後扯著嗓子罵,賣兒全當耳邊風。
***
「小姐,你怎麼來了?」小茜一見到薰兒,高興地站了起來,一跛一跛地奔到她面前。
「世榮總管聽說你受了傷在這裡休養,特別放我半天假出來看看你。」薰兒關心她的傷勢。「怎麼樣,你的腳有沒有好些?」
小茜點點頭。「好多了,昨幾個才又給大夫瞧過,他說我復原得很好,頂多再十天半個月就能恢復了。」
「那太好了。」承兒放心。
「小姐,你在府裡好不好啊?」小茜緊張地問。「我聽姑媽說……說你常惹世榮總管生氣,是不是啊?」
薰兒聳聳肩。「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小茜擔心萬分。「那……那世榮總管有沒有打你?他會不會打人啊?」」
「打人?不不不,世榮不會打人的。」薰兒忙道。「你別瞎操心,世榮不是那種人,他待我也頂好的,最多罵我兩句也就是了。」
「真的嗎?」小茜忍不住淌眼淚。「那就好。我好擔心你呢!」
「別哭,別哭!」薰兒忙打開籃子,笑道。「你看,他不但放我出來,這些梨也是他給我的,說是帶來給你和孩子們吃的。他真的對我不錯,你別擔心了!」
小茜這才稍稍安心,硬咽道:「那就好,這些日子以來,雖然姑丈和姑媽再三跟我保證世榮總管是個好人,可是我總不放心,畢竟小姐從來沒有服侍過人,萬一你在雷家受了什麼委屈,那我心裡怎麼過得去?」
「小茜,你別想這麼多了,我真的沒事。」她歎道。「即使有委屈也要學著吞下去啊,現在的我不比從前了。」
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兒,薰兒才離開夏家。
走在路上,她才開始認真盤算,費大嬸那裡要怎麼個收拾才好?
她雖然遇事向來是先做了再說,不計後果的,但也不至於傻到拿雞蛋去砸石頭。她想如果真要對付那個姓費的,她一個人,人小力薄的絕對吃虧。得找個有頭有臉的人出來擋擋炮火才行。那此人……嘿嘿嘿,自然是非世榮莫屬了。她眼珠子轉了轉,當下已有主意。回雷家前,她先晃到世榮的鋪子去。
常興正和其他夥計材在門口閒聊呢!眾人一見她來,俱是意外。忙站好,又理衣衫的,滿臉陪笑。「薰兒姑娘,你怎麼有空出來了?」那些年輕小伙子一個個眼睛離不開她。
薰兒笑道:「今兒個總管放我假呢、所以我就出來逛逛了。正好經過這裡,就順道過來探望你們。對了,這是我方才在街上買的糖炒栗子,大夥兒一塊吃吧!」她遞了一袋子給常興,又道:「總管呢?還在忙?」
常興笑著接過栗子,一面分給眾人,一面說道:「他在裡面。」
「我進去跟他打聲招呼。」薰兒逕自掀簾進去。
「世榮總管。」她笑吟吟地進來。
「啊,你怎麼來了?」世榮本來看帳看得有點煩了,這會兒見薰兒滿臉堆笑,燦若春花,登時心情大好,含笑道:「見到你妹妹了?她的傷好些了嗎?」
「托您的福,好多了呢,大夫說她只要再休養個十天半個月就沒事了。」她笑道。「我特地過來謝謝總管讓我出去,還有那些水梨,孩子們也都很高興呢!」
世榮笑笑。「這沒什麼。」
只見薰兒從口袋掏出一包東西,遞到世榮面前。她一臉謅媚笑道:「昨晚總管不是說到送禮嗎?我馬上就現學現賣了起來,也學著向您巴結送禮呢,您嘗嘗!」
世榮失笑。「這是什麼?」
「糖炒栗子啊,我在街上買的,還熱著呢!」順手剝了一顆,遞到他面前。
「好個乖丫頭,你倒是學得快。」世榮把栗子放到嘴裡,笑道。「你想討好我,好讓我以後多放你假,讓你出去看你妹妹,對不對?」
「可不是嗎?」薰兒微笑。「尤其是……以後我想再出來一趟只怕會更麻煩呢!所以就先來拜-您了。」
「更麻煩?」世榮不解。「什麼麻煩?」
她聳聳肩。「還不是因為費大嬸嘛!那個人啊,就喜歡沒事找人麻煩。」
世榮皺眉。「這又關費大嬸什麼事了?」他隱約覺得不太對勁。
薰兒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他聽。
世榮看著她,不動聲色。「後來呢?」
「後來?」薰兒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後來我也沒理她,轉身就走了。這個老糊塗,我才懶得理她呢!」
「既然你這麼有骨氣,那你還來找我幹麼?」世榮冷冷道。他這下可明白了,薰兒來找他不為別的,只為她在府裡惹了禍。難怪她剛才表現得這麼乖巧,原來是要他回去保她!」
差點就被她騙了,還誇她乖呢!世榮愈想愈氣,忍不住跳了起來,罵道:「你看好了,這會兒費大嬸八成已經告到老太太那兒去了,只等你回去就拿你去打一頓呢!你跑到我這裡來,想找我替你說話,門兒都沒有!」
「可是人家是冤枉的嘛!」薰兒不服。「我又沒有怎樣。」
「還說沒有!」世榮拉下臉。「不管如何,費大嬸總是府裡的長輩,就算一時誤會了你,讓她多罵兩句就是了,你還敢同她沒大沒小的大聲嚷嚷?」
薰兒好整以暇地說道:「本來人家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她故意又址上了您,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我要還是這麼低聲下氣、忍氣吞聲的、倒像是真認了錯,那豈不把您的臉也給丟了?」
世榮一怔,氣道:「這麼說來,你還是為了替我出頭才得罪了她?」
「可不是嗎?」薰兒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倘若搞了半天,還得為了這件子虛烏有的事挨打受罰,傳到其他人耳裡,只怕不會認為是我這個丫頭不乖,反倒會以為是您這個做主子的沒本事看照我,害得我白白吃苦呢!」
也榮愈發氣白了臉。「你這個死丫頭,你這麼說是在威脅我嗎?」
「人家哪敢呢?」薰兒嘴上說不敢,猶故作可憐道。「哎,算了,如果總管您怕得罪費大嬸,不願意替薰兒仗義執言,那我也可以理解,反正就是挨頓打嘍,誰叫我只是個人小卑微的丫頭,又沒人疼……」
薰兒句句話都掐著他,歪的也叫她說成直的。世榮根本說不過她,半晌,只氣得在她額上戳了一下。「你就是全算計好了,要我回去保你!」
她眼看好計得逞,一面揉著額頭,一面湊到世榮身邊,悄聲笑道;「我說總管,那個老糊塗說不定也在老太太面前告你一狀呢!」
世榮冷冷反問她:「你說她會在老太太面前告我什麼?偷梨嗎?她知道我絕不會做這種事,她不會笨到自打嘴巴。」
薰兒不罷休地接續道:「可是她一定會想辦法給您冠個罪名的,您沒聽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了,費大嬸可以說您壞了府裡規矩,私自放丫頭出去,再不然就說我壞,然後怪您沒管教好丫頭什麼的。」
「可不是嗎?」世榮冷笑,又伸手戳了她一記。「那她可說對了,我正是沒把你給管教好,不然怎麼會教出你這麼個可惡的丫頭!」他簡直恨得牙癢癢。
薰兒忙笑著逃開,見世榮氣得七竅生煙似的,又忍不住要笑,一面飛也似的掀了簾子出去,迭聲喚道:「常興,常興,快備車,世榮總管要回去了。你動作快點,他老人家心情不好,你可別再慢吞吞的惹他生氣啊!」
這個丫頭!世榮氣得握拳。一定得想個辦法來治治她才行。
過了一會兒,他寒著臉出來,眼看幾個夥計像蒼蠅似地圍著薰兒打轉說笑,手上還分著栗子吃,不禁想起昨晚才對她說要籠絡人心就得上上下下一起打點才周全,沒想到今天她就用到他身上來,他狠狠地瞪了薰兒一眼。
薰兒抬眼見了,心下會意,又忍不住噗哧一笑。
世榮一肚子氣正無處發,一面出門準備上車,一面回頭罵著那群夥計。「你們幾個有空在這兒聊天,幹麼不去後頭收抬收拾,上午到的貨還堆在那兒呢,我明兒個早上來要是看你們還沒整理出來,仔細你們的皮!」
夥計們見他臉色不善,忙搔搔頭各自幹活去。
果然,世榮帶著薰兒一回到府裡,老太太便派了一個老嬤嬤來喚薰兒過去。那老嬤嬤一見薰兒便道:「你跑到哪兒去了?找了你幾回也不見人,快點跟我過去吧,老太太叫你呢!」
薰兒聽了也不動,只拿眼瞅著世榮。
雖然知道她那可憐樣是裝出來的,但世榮終究還是狠不下心。若讓她一個人去面對老太太和姓費的,肯定是要吃虧的……半晌,對那個嬤嬤說道;「正好我也有事要見老夫人,我就帶她一塊雲,嬤嬤您去休息吧!」
媲媛笑道:「那好,那就麻煩總管了。」
於是世榮便帶著薰兒到前院上房。
只見老太太和雷夫人正說著話,費大嬸則站在一旁。兩人一前一後上前請安。
老太太一見世榮,微笑道:「不過是叫你的丫頭過來問幾句話罷了,怎麼你也來了?今兒個回來的早。」
世榮陪笑。「今天鋪子裡事少,所以回來得早,又聽老太太找薰兒,我正好也要過來謝謝老太太、夫人昨兒賞的梨,所以就順便帶著她一塊過來了。」
「也沒什麼。」雷夫人一旁微笑。「只是說起這梨,怎麼倒惹出一些事來?」
「哪有什麼事呢?怕是其中有誤會罷了。」世榮笑道、「因為我這兩天鬧肚子,不敢多吃生冷東西,又怕夫人送的梨擺壞了可惜,所以就都給了薰兒。」
老太太聽了,看著費大嬸,說道:「這就是了嘛,薰兒的梨並不是偷來的。」她轉頭又跟女兒笑道:「我說世榮就是大方,別說是給丫頭幾個好梨算不了什麼,就是上回給他的大閘蟹,他不也全拿給夥計們下酒會了。」
費大嬸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會兒又說道:「世榮總管體恤下人,賞東西給丫頭,當然是最好不過。只是咱們府裡規定丫頭們是不許私自外出的,薰兒大白天裡沒事跑出去,這又怎麼說呢?」
世榮冷冷地說道:「薰兒的假是我准的。」他向老太太解釋。「薰兒還有個妹子,扭傷了腳,現在在夏媽家休養。我想她們兩姐妹個把月沒見了,心中豈有不掛念的。況且更媽家離咱們府裡又近,回去看看也不耽誤事,所以就給了她半天假。」
老太太笑道:「是啊,我想像世榮這麼謹慎的主子,他的丫頭自然也不敢胡來的。」
世榮瞥了薰兒一眼,見她正得意地偷笑,心想這個丫頭太沒規矩,也該受點教訓才好,於是又開口說道:「不過薰兒也有不是。說什麼也不該對費大嬸不尊重,惹她生那麼大的氣。」他話鋒一轉,對著驀然怔住的薰兒板起了臉,責備道:「人家費大嬸是長輩,不過問你幾句,就算一時誤會你了,你一個小丫頭也不該口裡沒大沒小的,像什麼話!去,還不快跟費大嬸賠個不是。」
「我……」她還不依,但見世榮神色凌厲,又礙著老太太和夫人也在場,她只得乖乖就範。向費大嬸欠欠身,低著頭說道:「是薰兒不好,惹您老人家生氣了,請您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
費大嬸終於挽回一點顏面,雖然心裡還恨著他主僕倆,但也只得強笑道:「沒事了,沒事了,既然都說明白就算了,我也是為了府裡好嘛廣一會兒只聽老太太說道:「沒事就好,就為這麼點小事耽擱了許久,你們也都該下去用飯了。」
待世榮等人離開後,老太太這才向身旁的劉嬤嬤問道:「她就是你上回提到的薰兒?」
劉嬤嬤答道:「是啊,就是她。」
「果然是長得不錯,又一臉聰明相。」老太太點頭道。「難怪世榮護著她。」
「娘。」雷夫人不解。「世榮護著她有什麼要緊呢?」
「咱們雪妍快十五了。」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說。「她是長女,將來她的夫婿一定得要能入贅當家才行。」
「娘的意思是看上世榮?」
老太太點點頭。「嗯,我留意世榮好幾年了,這個孩子,別說他現在替咱們管這麼大的生意,難得的是他不論長相外貌、聰明才幹,甚至性格脾氣也都是一等一的。他若能入贅咱們家,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還是娘想得深遠。」雷夫人也同意,她笑一笑。
「本來我打算過兩年再提的,畢竟雪妍還小……」老太太沉吟。「可是如今我擔心多了那個薰兒夾在中間會壞了事。」
「娘是怕世榮和薰兒?」
「可不是嗎?你看世榮這麼維護薰兒,還特別帶著她過來,怕她吃虧,這日久天長下來……」老太太自嘲。「說來說去,還是我自個兒找的麻煩呢,偏要替世榮插個丫頭替他打打雜。原以為夏媽說的鄉下來的侄女,八成是個粗粗笨笨的丫頭,哪曉得卻挑個伶伶俐俐的美人進來。這樣一來,咱們的雪妍倒更顯得是一團孩子氣了。」
「那……不如就趁早把薰兒攆出去就是了。」
「本來我也是想趁著今兒個這檔事順便就把她攆出去,誰知道世榮也一塊兒跟來了,又替她說話。」老太太搖搖頭。「這麼一來我就不好罰她了;若是再無緣無故地趕她出去,不但說不過去,就是世榮的臉面也掛不住。」
「那麼把她調到別處吧!」
「那也不妥,本來就說是賞給他的丫頭,怎好又調開?」
劉嬤嬤也道:「老太太顧慮的是。再有一點,薰兒也並不是賣進來的丫頭。咱們也不能替她配人,若遣走了她,世榮要是有心找,一樣找得到。」她想了想說道:「既然這件事怕夜長夢多,那就不如等過了這個年,就和世榮提吧,過了年雪妍就滿十五了,兩人要成親也說得過去,再不然先訂親也行。世榮訂了親,總不好再護著一個丫頭。」
老太太點頭贊成。「正是如此。我想暫時把世榮和薰兒留在眼前也好,兩人在府裡多多少少還有個忌諱,不敢胡來,總比在外頭沒人管束來得穩當些。」
***
正當大廳裡的人還在設法將世榮和薰兒分開時。這對冤家卻正鬧著彆扭,水火不容呢!
一路上,世榮一臉得意,他高興的是總算小小地教訓了薰兒一頓。想起她脹紅了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費大嬸道歉,他就想笑,誰叫她早先在鋪子裡這樣咄咄逼人。「唉,總算沒事了。」他故意說。
而薰兒臭著臉,一聲不吭的跟在世榮後面。沒想到被世榮倒打一靶,叫她當著眾人面跟那費婆子賠不是,存心是叫她丟臉!
她愈想愈氣。兩隻眼睛瞪著他的背後,都快瞪出兩個窟窿來。
世榮何嘗不知,還故作沒事似的同她搭訕。他把著池塘裡的蓮蓬,說道:「啊,今年的蓮蓬好肥,蓮子一定也不錯。」
「哼!」她心裡暗罵--你去摘啊,最好掉到池裡淹死算了!
「咦,好香的味道,是什麼花這麼香?」他嗅了嗅。「啊,對了,是桂花香,改天我叫常興也弄兩株進來,種在咱們院子裡,你說好不好?」
好啊,桂花正好配你這個大烏龜!
「對了,待會兒咱們經過廚房,順便就把晚飯提回去吧,省得你又出來一趟。我幫著你提,也輕一點。」
誰知薰兒卻冷笑道:「不用了。你不是說你鬧肚子嗎?我也正好氣得沒胃口,乾脆咱們都別吃了,還去提什麼!」
世榮聽了,忍不住回過身來擰她的臉,笑道:「你這個死丫頭,就這張嘴,一點不饒人的。」
薰兒一面躲,又不服氣地叫道:「人家哪有你厲害,白白賺了老太太的誇還不夠,幹麼還硬押著人家去跟那姓費的賠不是。你要臉面,也不必非踩著我啊!」
居然說他踩著她?世榮啞然失笑。
他這輩子還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呢!何況他才救了她。可是再看薰兒那張氣呼呼的俏臉,他也忘了跟她生氣,只得扳過她的身子,笑道:「我梨也給你了,假也給你了,剛才還在老太太面前替你說話,沒想到你倒一點也不謝我,還怨我踩著你,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不講理!」
薰兒噘著嘴不說話。
他只好一點她的鼻子,笑道:「好了,我看我們還是趕回去吃飯吧,你一定是餓壞了,不然脾氣怎麼會那麼大!」
薰兒睨著他半晌,見他難得這樣好聲好氣地好欺負,索性賴皮道:「是啊,我有一肚子氣呢,可是光吃飽不夠,你得答應我以後多讓我回家去看我妹妹,那樣才能消得了氣。」
世榮一怔,沒想到她居然還敢跟他談條件,忍不住笑道:「我真沒見過像你這樣蠻橫不講理的丫頭!」但還是不忍拂她的意,說道:「好吧,好吧!就依你吧,不然你還不知道要跟我嘔氣到什麼時候呢!」
「太好了!」薰兒奸計得逞,開心笑道:「那我們現在可以回去吃飯了!」
世榮簡直覺得啼笑皆非。
***
一日午後,薰兒用來無事,想起好久沒畫畫,一時手癢,就在世榮桌上找了張紙,研了墨,正想要畫什麼才好?因見案上有碟世榮批文用的硃砂,便沾了硃砂隨手畫了兩隻金魚。才畫好,卻聽見前院的樹枝上有奇怪聲響,她走出去一瞧,原來是只大風箏掛在樹上。
不一會兒只見幾個丫頭擁著三個十來歲的女孩嘻嘻鬧鬧過來。「在這裡,在這裡,掛在世榮總管屋子的樹上了!」一群人轉眼來到屋前。
薰兒一見那三個女孩的衣著打扮便知是雷家三位小姐。於是上前問好:「三位小姐好。」
那個最大的微笑道:「我聽奶奶說,新派了個丫頭給世榮總管,就是你嘍?」
薰兒點頭。「是,我叫薰兒。」
「好一陣子沒見著世榮總管了,他好嗎?」大小姐雪妍問道。
薰兒正要答,但一旁最小的女孩已不耐煩,直吵著要拿風箏。「先幫人家把風箏拿下來嘛!」一旁的老二雪燕嗔道:「都怪你自個兒不拿緊,飛了才哭,這麼高怎麼拿!」
雪妍道:「不如咱們先用竹竿挑挑看,看能不能挑下來?」眾人忙拿著竿子七手八腳才把風箏給挑下來,但箏面上有幾處破損。
「都破了,看來也不能飛了。」雪妍歎道。
雪婷見了,倒也無所謂。「趕明兒再叫世榮總管幫我買一個好了。」
雪燕又寫道:「你就會吵世榮總管,每次都要他幫你買這買那的,等我告訴爹娘,看他們打不打你?」
「世榮總管送的東西,難道沒你的分?還敢罵人家?」雪婷回嘴。
雪妍說道:「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成天就知道拌嘴!」
一時雪婷說要洗手,薰兒便請三人進屋裡坐,又準備茶點。雪燕見桌上攤著紙,走近一瞧,原來畫的是兩隻金魚,只用紅黑兩色,筆調簡單,卻十分鮮活。她忍不住叫好。「這是誰畫的?畫的真好。」
雪妍和雷婷一聽,忙湊過來瞧,一看也說好。
薰兒笑道:「我方才隨便畫的,哪有什麼好?」她才要拿過來揉掉,雪婷卻先搶了下來。
「揉了多可惜,不如送我吧!」雪婷笑道。「嬤嬤老要我繡些花啊、鴛鴦的,煩都煩死了,又沒個新樣子好描,這兩隻金魚就不錯,乾脆送我做刺繡樣子吧!」
「這倒也是。雪妍笑道。「虧你腦筋動得快!」
雪燕也道:「薰兒改天你有空就多畫幾張送給我們當繡花樣子好了。」
「這麼熱鬧?」世榮立在門口,背著手笑道。「你們都擠在我屋裡作什麼?」
原來四個女孩圍著桌聊著畫,忽然見世榮進來,都嚇了一跳。
薰兒忙迎上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一面接下他手上的東西。
「我回來換件衣裳,一會兒就走,晚上還去陳老爺家赴宴。」一面對三姐妹笑道:「倒是你們,怎麼都跑到我屋子裡來了?找我有事?」
雪婷搶上前拉著他的衣袖,指著那只壞了的風爭。「吶,你看。」她撒嬌道。「你上回送人家的大風箏壞了啦,趕明兒你在街上看到好的;再幫我挑一隻回來,好不好?」
世榮聽了,笑道:「我就說你找我肯定不會有好事的。」
「好嘛,好嘛。」她拉著他不放。「世榮總管,你若再替我弄一隻風箏我就替你縫個香袋如何?」她攤開手上的畫。「你看,我連樣子都找好了,這兩隻金魚很漂亮吧,又特別!我一定會好好的繡一個送你。」
世榮看了那張畫,也笑道:「這兩支魚畫得倒是不錯,是你自個兒畫的?」
雪燕笑道:「她哪有那麼大本事!那是你們家薰兒畫的,雪婷硬把人家搶了去。」
「薰兒畫的?」他一臉訝異地看著薰兒。「真的?」
「隨便畫的。」她笑笑,便到後頭燒水沏茶。
「世榮總管你不知道薰兒會畫畫啊?以後我還想請她多幫我畫一些樣子呢!」雪婷道。
雪燕也說道:「是啊,我們方才聽薰兒說,她說她手邊沒顏色,因為見了你桌上的現成墨和硃砂,才將就著隨便畫的。才這麼兩個顏色和一枝筆就畫得這麼好,那要是有更多的畫器和顏色,肯定更不得了了。」
「那有什麼難,請世榮總管在外頭替她買回來就是了。」雪婷笑道。「待會兒問問薰兒缺什麼,開單子出來就是。」
世榮失笑。「你倒大方,又派上我的事!」
薰兒借口燒水,躲在屋外大半天,一面聽他們在屋裡說笑。想起今非昔比,原也是位小姐,這會兒卻落在後頭燒水沏茶,心裡不覺悵然。一來又聽雷家小姐替她開口向世榮要畫具東西,心傲如她,更覺難堪。
之後薰兒本不欲再提筆作畫,但雷家三位小姐卻常喚她過去畫些繡樣什麼的。其實到小姐屋裡畫畫也沒什麼,只是此時暑氣未消,薰兒又怕熱,平時光從世榮屋子走到廚房提飯,她就有些吃不消了,更何況這會兒常要頂著大大陽繞過大半個園子到小姐閨房,幾天下來她便覺得有些不適。
世榮和她吃飯時,發覺她這幾日胃口甚差,精神氣色也不好,問道:「你怎麼了?吃得這麼少,是不是不舒服?」
「我這些天不知怎麼頭痛得很,覺也睡得不好。」
世榮走到她身旁,伸手探探她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不過最近天熱,我看你八成是中暑了吧。」
「中暑?我想也是。大概是因為這幾天得去小姐房裡畫花樣子,路上曬的。」
世榮責備道:「這麼大熱天,你還跑到小姐那裡,走那麼遠,怎麼不中暑?」
「小姐派人來喚我,我能不去嗎?」
世榮想想也是,於是道:「這樣吧,下次小姐再派人來叫你過去時,你就回說我屋裡有些重要的東西,所以囑咐你留在屋裡看著,不許亂跑。小姐若要花樣子,你就在這屋裡畫,趕明兒再派人過來拿好了。改日我見了小姐,我也這麼跟她們解釋,這樣就不會怪罪你了。」
薰兒點點頭。
世榮見薰兒病懨懨的模樣怪可憐,便叫她先進房歇著。一面把常興喚來,叫他出去買兩帖消暑湯,又請了在院子裡打掃的林嬤嬤過來。他笑道:「勞煩嬤嬤,我屋裡的丫頭中暑了,頭疼了好幾天,我知道這光吃藥是沒用的,還得請嬤嬤替她刮刮痧才好得快。」
林嬤嬤平時常得世榮的照顧,自然也樂意替他效勞,忙笑道:「這有什麼勞不勞煩的?總管您真是客氣。是薰兒吧,您放心,我替她抓兩下保管就好。」於是忙拿了刮瘀的傢伙和藥油過來。
老一輩的嬤嬤對這些小毛病,可都是經驗老道。她先用手稍微在薰兒頸子掐揉兩下,說道:「可不是中暑了,瞧,這筋都浮起來了。來,把領子口解開,我替你刮刮,包管就不頭疼了。」
薰兒解開前襟的扣子,露出頸子,好讓林嬤嬤替她刮痧,一時想起世榮還在旁邊,忙又握住衣領,低頭羞紅了臉。
世榮見狀忙道:「我先出去,你們忙。」他走到底下透氣,想起方才不意瞥見薰兒細白粉頸,不由得又尋思。「看薰兒這般細緻嬌貴,實在不像是夏媽說的是從鄉下上來的,倒像是哪裡的小姐……」
隔日,世榮回來,手上還拎了一堆東西。她接過一看,全是畫筆、色料、棉紙等畫畫用的東西,知道是為她買的,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世榮說道:「這些東西我還真是一竅不通,走進店裡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選些什麼,只好叫老闆替我挑了些,你看看,若還漏了什麼,明天我再替你添上就是,以後你就待在屋裡畫,不用跑來跑去的。」
薰兒不知該說什麼,半晌才道:「謝謝!」
世榮一笑。「你不用謝我,三位小姐知道你會畫畫,以後少不了要煩你更多的,我還怕你忙不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