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的媳婦兒玉釵慌慌張張地進來對她婆婆說道:「娘,我方才見紅姑進了凌家,和凌大娘兩個人鬼鬼祟祟地不知說些什麼,我好奇,挨著窗口聽了幾句,您猜她們倆在打什麼主意?」
「那個紅姑,十足十的人肉販子,她來還會有什麼好事?一定又是打誰家小姑娘的主意……咬呀!不好!」陳大娘突然驚道。「難不成凌家那個惡婆娘想把素素賣給她吧!」
「可不是?還真讓您給猜中了!我就是聽見紅姑對凌大娘說他們院裡最近缺少小姑娘,素素雖然還小,不過可以先帶過去使喚使喚一陣,等大了點再讓她去接客。而且不是常聽人說,有的嫖客就事喜歡挑年紀小的童女伺候……」玉釵是個年輕媳婦,嫁到陳家兩年多,心腸又熱,一向關心在凌家備受欺凌的素素。一想到她的將來可慮,便忍不住啐了一口。「哎喲!光想到這裡就讓人覺得噁心極了,真是喪盡天良了。」
「那些人將來都是要遭天譴,割舌下地獄的。」陳大娘也歎道。「可惜素素這麼乖巧的一個孩子,去年才死了娘,已經夠可憐了不是?怎麼還逃不過……唉,也真是命苦唷!」
逃?玉釵思忖了一會兒。「對啊!怎麼不能逃?」她忽然一跺腳,憤然道:「依我
說該讓素素趕快逃走才是,還留在這兒做什麼?」
「她那麼小,才九歲的孩子你說她能逃到哪裡去了?」
「可是我認為還是叫她先離開這裡再說。世事難料,也許她能遇到貴人也說不定!反正情況再壞也壞不過現在。」她樂觀地說。「對了,我有個表弟金和,他在京裡專營大戶人家送柴火,不如我叫素素先投奔他去,他到底認識的人多,也許會有些門路。況且京裡人多,隨便進哪家去幫傭也就不愁吃穿了,是不是?」
她們娘兒倆到底是鄉下人,總以為京裡遍地黃金,什麼都好。
陳大娘想想也是。「也對,而且我看素素長得整齊端正,也不像是命中該絕的樣子。也許這一去真會遇到什麼貴人!」她沈吟一會兒,又歎道:「反正都已經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也沒別的法子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於是拉著玉釵悄聲說道:「玉釵,我看這樣好了,咱們手邊也還有幾弔錢,這會兒天冷,你再拿兩件厚衣裳,包個小包袱,然後趕到河邊去找她。我想她這會兒一定在那兒洗衣服,你就趕緊過去把這事告訴她一聲,叫她千萬則回來了,就往京裡去找你那
表弟金和,京裡有錢的官家或生意人家多,應該會有人願意收留她作丫頭。我一會兒就過去凌家那裡,想辦法搭幾句話,拖住這兩個女人。」
「嗯。」玉釵忙點頭。「我這就去收拾。」
@@@
「你快走吧!」
素素聽了玉釵的話後,一臉茫然,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玉釵姊,你說我表舅媽要把我賣給紅姑?」
「嗯!」玉釵點點頭,又拉著她說道:「素素,你沒時間猶豫了,要是等天黑了,你表舅媽還不見你回去,肯定就要出來找你了。你還不趁現在快點走!」她將手上的包袱塞到素素手裡。「吶,拿著,裡頭有幾弔錢、乾糧和兩件衣裡,你路上好用的。快走吧!到京裡去找我表弟金和,就說是我請他幫你,他人很好,不會有問題的。」
「玉釵姊……」素素一想起自己唯一的親人居然要將她賣人火坑,心裡又是傷心、又是恐懼,而且她這一走,前途茫茫、舉日無靠,叫才九歲的她怎麼能不害怕?只呆站著,眼淚不由得撲簌簌地落下。
玉釵見她那副模樣,自然也是感傷,眼眶一紅,但想起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忙忍了在眼眶打轉的淚,鼓勵她道:「素素,你別怕,我想你娘一定會在天上保佑你平安無事的。而且我知道你一向勤快又能幹,任誰見了都會喜歡你的。你就別想這麼多了。快走吧!還好從這裡走到京城不遠,你自個兒在路上要小心點。」
誰知等她花了兩天,一路走到了京城,打聽之下,才發現金和陪他老婆回娘家待產去了,而且起碼得個把月才會回來。
素素摸摸口袋裡,只剩下這點錢,再怎麼省著吃、睡在破廟裡,也不夠挨上個三、四天。那之後呢?她閉上眼,想都不敢想。
她只好忍著饑寒,挨家挨戶去問:「請問你們需要找人手幫忙嗎?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我們不需要人幫忙。」、「你太小了,做不來。」每個人都對她搖頭。
的確!不到十歲的她,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還瘦弱。誰會找個小孩來幹活呢?
又兩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人願意收留她。偶爾有些好心的人,或者還肯施捨她一碗飯、幾塊餅。
素素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是她實在不知道還能如何為自己的將來奮鬥?
剛開始時,她還會暗自悲傷哭泣,可是過了幾天,她發現她連淚也沒了。
好累,娘……她又餓又累,只想找個地方閉眼睡下……偏偏一隻野狗跟她過不去。連狗都欺負她!
素素失神之際,不小心踩到一隻野狗的尾巴,它立刻跳起來,怒目相視,低聲猛吠。素素從小怕狗,忙轉身就跑,這一跑,野狗更是追著她不放。
當時天色已晚,街上鮮有行人,杜覺非騎著馬正要趕回家去,卻沒料到會有人突然從巷子裡衝出來。
「哎呀!」他驚叫,忙倉皇勒馬,馬兒懸超前足、高聲嘶鳴。
他微一定神,忙翻身下馬探視,只見地上躺著一個小女孩。她應該是沒有被馬踢到才對!他心想。但見她昏了過去,實在不放心,於是便將小女孩抱了起來,重新上馬。
@@@
「二爺,您回來了!」李管事忙帶了幾個僕人在門口迎接。但見他手裡抱著一個衣衫檻摟的小女孩,不禁訝然問道:「二爺,這是……」
「我急著趕回來,所以騎得快些,沒注意她從巷子裡跑出來。」他將小女孩交給另一個小廝抱去,說道。「幸好我及時勒住了馬,應該是沒有傷到她才對。不過她一直昏迷不醒,所以還是快點派人去請陳大夫來替她看看有沒有受傷比較好。」
「是。」小廝一面將素素安置下來,一面去請大夫來瞧。
杜覺非逕自先回房去換了衣服,又交代一會兒裡,然後才過來探視。他間陳大夫:「怎麼樣?她沒事吧?」
「沒事,沒事。」
「那怎麼會一直昏迷不醒呢?您再看仔細點,不會是受傷了吧?要不要開個藥方?」
「藥倒是用不著,不過飯可以多準備幾碗。」陳大夫笑道。「我看她八成是餓昏了。」
「餓昏了?」他一聽,大是意外,看了昏睡中的素素,忍不住同情她。「真可憐,還是個小孩子呢!」便忙吩咐底下人去準備了吃食送來。「好好照顧她。」他交代。
隔日,一整天他都忙著處理錦繡布莊裡的事,直到傍晚才回來。「那個小女孩醒了嗎?」他記起素素,一面住廂房走一面問道。
「她已經醒了,而且就像陳大夫說的,可能真是餓壞了,吃了好幾碗飯呢!」
小廝笑道。「我從來都沒見過哪個小孩像她那麼會吃的。」
「別這樣說!」他正色道。「你不知饑寒之苦,怎麼能這樣嘲笑人家,真沒規矩!」
他一推門進去。只見床上坐著個小女孩,正自發愣。其實昨晚天色已暗,他也沒看清她的長相,但這會兒見府裡的丫頭已經為她梳洗過了,還換上一件不知誰借她的舊衣裳。杜覺非走近一看,卻見這小女孩長得清秀非常,五官細緻典雅。而且她雖年幼,但神情看起來卻有著超過年齡的成熟懂事,眉宇間自然流露一股脫俗的氣質。他直覺便覺得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你好點了嗎?」他和顏悅色地問道。「昨晚你忽然從巷子裡跑出來,我差點撞上你呢!」
「因為……因為……」素素低了頭,輕聲說道。「後頭有野狗追著我……」
「是這樣啊!」他微微一曬,在她床邊坐下,說道。「幸好沒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素素。」
「素素?很可愛的名字。」他點點頭,又說道:「你住在哪裡?告訴我,我好派人送你回家去,也免得你父母擔心。他們見你一夜沒回去,必定很著急的。」
素素眼眶一紅,便咽道:「我爹娘都不在了……」
杜覺非大感意外。「那你沒別的親人嗎?」
「我……我有表舅和衷舅媽,可是……他們要把我賣到紅姑那裡……」素素哭道。「隔壁的大娘說那是……不好的地方,要我快點逃,所以我就跑出來了。」
「原來如此!」杜覺非可以理解妓院的老鵠最歡迎像她這樣身世堪憐,但是長相標緻的小女孩。「那你這些日子都住哪兒?怎麼過活呢?」
「我住在巷子後面的破廟裡……」可是素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是靠什麼過活?行乞嗎?她說不出日,只是頭更低了。
「破廟裡?」難怪她會餓成那樣了!他歎了一口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公子爺,求求您!」素素忽然拉住他的手,跪在床上,哀求道。「求求您收留我好嗎?不要把我送回去。我會洗衣、燒飯、擦地,我什麼都肯做的,只求您行行好,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也別趕我走,我沒處可去了……」
他正要答話,卻見一個八、九歲,衣飾鮮明亮麗的小女孩走進來,朗聲說道:「二叔,我聽小廝說,您昨晚帶了一個小乞兒回來,我過來看看,長得好不好玩?是不是個癩痢頭?」
「雨桐,你胡說什麼?」杜覺非不悅道。
這個雨桐,真是被大嫂給寵壞了!行止說話,完全日中無人。杜覺非每回想教訓她,可是一想她是大哥的遺腹子,也是可憐,便又不忍心說她。
「人家又沒說錯!」杜雨恫自顧走近了些,見了素素,撇撇嘴角,說道:「就是她嗎?人家都說,那些臭乞丐身上都會有虱子呢!二叔您可要小心些,別靠她那麼近才好!」
素素原本乍見這個年紀相仿,又美麗高貴的女孩子,甚是欽羨,忍不住呆呆地看著她,但聽她言語顯得對自己十分嫌棄鄙視,不禁羞愧地低頭。
杜覺非經斥道:「雨桐,你說話愈來愈沒分寸了,人家是客人呢!你的禮貌都到哪去了?」又道:「對了,你和素素的身材差不多,正好回頭跟你娘說一聲,挑幾件少穿的衣服出來,迭給素素穿吧!」
「這怎麼成!」杜雨恫踝腳道。「人家才不要,她是什麼東西?我的衣服就是剪了也不能給她啊!我的衣服若是穿在一個小乞丐身上,讓別人見了,豈不連我也笑話!」
杜覺非聽了甚是生氣,便揮手說道:「算了,你出去吧!二叔這裡還有事和素素談呢。」
「哼!」杜雨恫小嘴一嘟,又睨了素素一眼,便轉身出去了。
他回過頭來,歉然道:「我這個小侄女被她母親寵壞了。說話沒分寸,你別在意。」微微一笑,又間:「素素,你幾歲了?」
「我九歲了。」她仍是個著頭。
「你有九歲嗎?」他訝異。「那你比雨桐遠大一歲呢!」可是雨桐看起來卻比她大些。他看著素素瘦小的身軀,又想方才雨桐的飛揚跋盧,差不多的年紀,但際遇卻天差地遠,他忍不住同情素素,於是說道:「素素,你就先留下來吧,我會跟管家再商量一下這件事。你且別擔心這些,好好休養才是。」又握握她細小的手腕,笑道:「你看,你實在太瘦了喔!」
@@@
杜覺非與妻子若容成親一年多,眼下若容有孕,但身體很不好,於是他使陪著若容暫時移居在蘇州娘家待產靜養,也乘機打點在江南的幾間鋪子,京城的產業就由三弟杜覺如來掌理。
這回杜覺非在杭州談成了一筆絲貨綢緞,過一陣子就要運到京城,因為這筆生意很大,而覺如才十七、八歲,又管事不久,總是不太放心,所以他特地回來一趟,當面和覺如交辦這件事。
他一連忙了幾天,總算交代清楚了。
「明天我就要趕回去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實在是多虧你幫忙了,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不過,我要說你真的做得很好。」他又怕拍杜覺如的肩,笑道:「比我當初想得好太多了,難為你了。」
「再好也好不過二哥你啊!」杜覺如也笑道。「其實依我看,那些傢伙明是聽我的指揮,但暗裡還是因為怕你吧!」
「你胡說什麼!」杜覺非瞪他一眼。「你做得很好,別這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二哥……」仕覺如忽然欲言又止,半晌才問道:「二哥,我聽寶祥說,最近二嫂的身子很不好,是不?」
「嗯。」他不禁面露憂色。「若容快生了,我和嬤嬤都很擔心她的身子,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這番折騰……」
「二爺放心吧!」杜覺如只得拍拍他的肩。「吉人自有天相的。」
顯然若容並非有福之人。兩個月後,她還是死於難產,留下個男孩,取名為宜倫。
消息傳回京城,杜府上下俱是悲喜參半。
「聽說二少奶奶生了一個兒子,叫杜宜倫。」小蓮對素素說道。「二爺也真可憐,那麼年輕,而且他成親才一年多,二少奶奶就死了。」
素素聽了也替他難過。半晌忽然問道:「那二爺是不是要回來住了?」
小蓮說道:「大概不會這麼快吧!我聽田管家說二爺還要留在蘇州一陣於,你不知道咱們府裡在江南也有幾間鋪子啊?而且小少爺又那麼小,也不適合馬上帶回來。」
「喔。」素素不禁有些失望,仍低著頭繼續洗菜。
二爺的夫人去世,他一定很難過……自從杜覺非匆匆離開京城之後,田管家就隨便將她安插在廚房裡幫忙。
廚房事多,工作又重,是所有下人敬而遠之的地方,本來就沒有人願意去,家裡雖然有些其他年紀較大的丫頭,但大部分也都是跟著父母親一塊兒進來當差的,田管家派事時也少不得得承受些人情壓力,看來看去,只有素素她最沒背景,那些難干的活不派她派誰?而且二爺只交代讓她留下來,也沒說要放在哪裡?於是他就把素素派到廚房。
幸而素素從小過慣了苦日子,所以對於現在再也不用擔憂溫飽的處境,已是打心裡滿足,就算每日廚房打雜的事情很多,她也做得甘之如飴,一點也不以為苦。
又隔了一段日子,聽說下個月二爺就帶著小少爺回來的消息。她不由得興奮起來,廚房雖然忙得昏天暗地,但她還是很高興。算算,也已經一年沒見到他了。而她也很想當面再跟他說聲謝謝。
以前玉釵跟她說的:說不定你到京裡會遇到什麼貴人呢!
那二爺就是我命中的貴人吧!她總是這麼想。
那天晚上,杜覺非帶著不滿週歲的兒子和幾個僕人回來了,閤家自然是歡喜忙亂,廚房更是不免首當其衝。待她清理完廚房裡的事,夜也深了。素素雖然疲累,但是一點也不-,於是便一個人在後花園坐著,想起一年前從表舅家裡逃出來,孤苦為依,流落街頭。後來幸而遇上二爺,一切才得已改觀,在這大家子裡有一處棲身之地。
又想,二爺雖然喪妻,但他還有許多兄弟家人,而我呢?真正無依無親……歎息。素素一想起母親便拿出笛子來,吹著母親教過她的調子。
正好杜覺非當晚回到家裡,一時睡不著,走到後花園散步,忽然聽見笛聲,曲調幽淒,還有一股說不出的蒼涼之感,令人側然,便循聲而去,想看看吹笛之人是誰?他並不記得從前家裡有人會吹笛。是誰有這樣的閒情雅致?他想。
月下,只見一個十來歲左右,容貌清麗的青衣女孩,一把長髮結成一根粗辮垂在胸前。這個小丫頭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他不想打擾她,只站在樹後靜靜地聽著。笛聲如遠似近、縹緲哀淒,他不由得心隨意轉,也跟著一陣淒然。
誰家吹笛畫樓中,斷頌登隨斷續風,響遏行雲橫碧落,較和冷月到簾櫳,等到素素止了笛聲他才走出來。「你吹得很好。」
素素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之後,半晌才調調道:「二爺……」
「喔,你倒認得我?」他上前微笑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在哪裡當差?我許久沒回來,許多人都認不出來了呢!」
「二爺忘了,我是素素。」
「素素?」他一想。「啊,對了,你是素素,我想起來了……」他失笑,又摸摸她的頭。「一年不見了吧!你似乎長高許多了呢!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你在這裡還好嗎?」
「嗯,我恨好,謝謝二爺。」她終於有機會道謝。
「我剛才聽見你的笛聲,你吹得很好,誰教你的?」
「從前我娘教我的,」素素靦腆地道。「吹得不好,讓二爺見笑了。」
「誰說的?我雖然不懂音律,但聽來就覺得很好。只是曲調有些太悲傷了,不適合你這個年紀。」又道:「你現在在哪裡當差?碧蘿院嗎?」他想她和雨桐差不多大,應該會被派到她那兒去伺候才對。
她搖搖頭,說道:「我在廚房幫忙。」
「廚房?你一直都在廚房嗎?」他訝異。「怎麼派你到廚房呢?你一個小孩子,怎麼能到廚房那麼危險的地方呢?那裡東西又燙又重的……」他不由得執起她的手,看著素素小巧而秀麗的面容。「我若沒記錯,你比雨恫大一歲,現在應該是十歲了,對不對?」
她點點頭。一雙美目,燦若夜星。
「你的年紀太小了,不適合在廚房裡當差。明天我去跟田管家說說這件事!」
杜覺非甚是不悅。「真不知他是怎麼派事的?」
素素見二爺發怒,忙道:「我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廚房那些活我早就做慣了,以前在家時我也是要燒飯的,所以沒什麼關係,二爺放心好了。其實我能留在府裡已經很幸運了,無論叫我做什麼我都很樂意的。請二爺千萬則怪任何人……」
杜覺非聽了她的話,不由得打從心裡疼惜她,歎道:「你真是乖孩子。」他抬眼看看天色,又道:「夜深了,你也該回去睡了!」
「嗯,我回房去了。」她略一欠身。「二爺晚安!」
「晚安,素素。」
待他回到房裡,心想:這件事還是過一陣再提吧!不然其他的下人看他一回來就先辦這件事,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口舌,反而讓素素不便。不如先擱幾天再看著辦吧。
杜覺非乍回京城,百事待理,格外忙得不可開交,過幾日也就暫且忘了素素的事。
@@@
「素素,二爺一會兒要出門去談事情,早先又沒吃什麼中飯,你先弄點點心上來,讓二爺先填填肚子,待會兒好出門去。」杜覺非身邊的小廝寶祥過來傳話。
「喔,我知道了。」素素答道。「不過俞媽出去買東西去了,那我來給二爺下碗麵好了。」
「不管什麼,反正快點就是了。」寶祥艘進來催著。一眼見桌上現擱著一碗筍片雞湯,便喜道:「這碗湯就可以了,不必再下面了。」他又在桌上拿了一塊餅,就要把雞湯一併放進竹籃裡端走。
「哎,不行的。」她忙要攔住。「這碗湯是大小姐要的,一會兒就要來拿的。 」她解釋道。「這兩天大小姐身體不舒服,也沒胃口吃飯,所以才特別要這碗湯的 。」「我知道,不過你再燉一碗給他不就得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寶祥仍執意要拿走。「回頭你就跟小姐說我們二爺趕時間呢!所以先喝了她的湯,請她別介意素素攔也不是,不給他不是,只好眼睜睜地讓寶祥把湯端走了。她心想待會兒一定要挨小姐罵了。沒辦法,只得趕緊再做一碗湯給他。
正燉著,雨桐的丫頭小屏過來問道:「素素,小姐的湯好了嗎?」
「還沒呢!」她陪笑。「不過快好了。」
「怎麼這麼慢呢!」小屏皺了眉。
素素只好把才纔的事告訴她,又道:「我已經重新替小姐燉上了,小屏姊姊請先回去,我待會兒就送到碧蘿院去。」
正好大少奶奶李月眉與女兒正在聊天,聽見小屏回話,便怒道:「素素這個丫頭也太勢利了,明明是你要的湯,為什麼先給了二爺!」
「娘,算了吧!」杜雨桐小孩子倒是無所謂。「不過是一碗湯嘛!既然二叔要,那就先給他就是了,娘何必這麼主起氣來?」
「你以為娘是計較那碗湯嗎?」李月眉冷笑道。「我是氣那個丫頭年紀小小就這麼厲害了,眉高跟低的。你二叔才回來幾天,她就急著討好他了,倒把咱們母女倆擱在一旁,呸!什麼玩意兒?」
杜雨恫本來不甚在意,但她年紀還小,耳根甚軟,又一向聽母親的話,也覺得素素這個下人分明是瞧不起她們孤兒寡母的,不免也跟著生起氣來。
李月眉瞪眼道:「看我待會兒怎麼修理她!」
過一會兒,素素端著湯來,本來要交給小姐就走,但卻聽小屏說:「你自個兒送上去吧!大少奶奶她有話跟你說呢!」又在她耳邊悄聲道:「你可小心點,我瞧她們兩位臉色不太好呢!」
素素一愣,心裡不由得發毛。心想大少奶奶為人苛刻,斷不會有什麼好話的。
但此時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去。
「大少奶奶、大小姐好。」她滿臉陪笑地說道。「素素替小姐送湯來了。」
「拿上來我瞧瞧,到底是燉了什麼好東西,要弄這麼久才送來!」李月眉故意揭開碗蓋一看,冷冷道:「這碗殘湯剩水的:也要弄這麼久嗎?」
「素素不敢!」素素性跪下說道。「這場全是依大少奶奶的吩咐去做的。」
「為什麼那麼遲呢?」她瞪著眼,厲聲道:「一定是你偷懶,玩兒去了,對不對?」
「不是,不是的……是因為二爺趕著要,所以……」
「二爺要,所以你就把湯先給二爺了?也不管大小姐這裡人不舒服。素素,你對二爺還真忠心吶!」李月眉冷笑道。「那這碗湯該不會是二爺喝剩下,你再端過來給我們的啊?」
素素忙搖手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大少奶奶……」
「呸!你這個賤丫頭,年紀小小也學著人家巴結往上啊,偏就不把我們母女放在眼裡。」她怒道。「旁人也就罷了,可你不想想,你是個什麼東西?一個路邊沒人要的小乞丐,在這裡賞你碗飯吃就不錯了,還好意思眉高跟低的。」說著便順手將桌上的湯一掃而下。「見你就有氣,還不給我滾出去!」
素素一驚,直覺舉起手臂護住頭臉。熱騰騰的湯潑灑在她的手臂上,灼痛非常,但她還是不敢吭一聲。
這時杜覺非的奶娘錢嬤嬤也來到碧蘿院,本來要進去向大少奶奶與小姐問一聲好的,卻正好在屋外聽見裡頭的話,還扯上二爺。她略聽了幾句,總是有些不明所以。不知怎麼又聽見眶啷一聲,砸了杯碗似的,那想必裡頭是生氣得很了。她忙噤聲止步。一會兒才見一個小丫頭含淚匆匆出來。
那小丫頭不知犯了什麼錯?只是為什麼又扯上二爺呢?
錢嬤嬤正自驚疑,因聽見大少奶奶還在屋裡叨叨絮絮地罵著,自然不便進去,於是回頭向小屏低聲說道:「看樣子大少奶奶心情不好呢,我還是改天再來請安吧!你別說我來過。」
小屏會意,點點頭。
她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問道:「方纔那個丫頭是誰?我好像沒見過。」
「錢嬤嬤您這兩年一直待在蘇州,所以不認識她,她叫素素,是去年底二爺在路上帶回來的,平日都在廚房打雜、不太上前面伺候的,也難怪您回來幾日了,都沒注意過。」她道。
「喔,是這樣。」錢嬤嬤點點頭,便回紫籐院去了。
到了晚上,錢嬤嬤私底下拉了寶祥,間她在碧蘿院聽到的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聽到大少奶奶責怪那個丫頭,好像說什麼好湯給了二爺,剩的才給他們什麼的。後來大少奶奶還氣得把湯給潑了呢!你下午不是端了碗湯給二爺嗎,跟這事有關嗎?」
「什麼?」寶祥一聽便知原由,只是沒想到會害了素素挨罵,頓時又驚又愧,忙向錢嬤嬤說明一遍。「大少奶奶怎麼這樣不講道理!也真是人小氣了。」他一時生氣,聲音不免大了些。
杜覺非在屋裡聽見,心想一定有事,使喚了他兩人進來,問道:「你們兩個在外頭嘰嘰喳喳的說什麼啊?是不是大少奶奶又怎麼了?」
寶祥只好照實說出下午的事。「是我硬要拿那碗湯的,我想二爺趕時間,而且讓素素再燉一碗給大小姐就是了,不過遲了些,也沒什麼。哪裡想到大少奶奶會這麼生氣?」他又頹然道:「可憐讓素素背了黑鍋,真是過意不去。我一會兒就去向她道歉。」
「唉!」錢嬤嬤歎道。「都是一家人,連碗湯也爭!大少奶奶向來是不留情面,那個素素也是冤枉,平白叫她罵得狗血淋頭,還不敢哭。」
杜覺非聽了繃緊了臉,半晌不言語。
「咱們都明白大少奶奶一向有心病,唯恐別人奪了她母女倆的地位,所以這些話就別再傳了。若讓別人聽見,也是咱們家丟臉。」他交代。
可憐的素素,她心裡必是委屈得很了,他想。便走出了紫籐院往廚房尋她。
這時廚房爐火已熄,只剩素素一個人蹲在後頭洗碗。她撩高了衣袖,右手臂上一片明顯的紅腫,看樣子八成是燙傷。
杜覺非悄悄地站在窗外看著,心裡頓時又驚又怒,怎麼嬤嬤沒說到她給燙傷了呢?在稍暗的燭火下,她並沒有什麼表情。一雙手臂在那樣的燙傷下幹活,一定會很痛的,他想。可是從她乾淨清秀的臉上卻看不出來一絲悲怨,她只是靜靜地洗著成堆的碗盤,彷彿那些傷不算什麼。
他替她感到心疼。這不該是個十歲的孩子該有的反應。尤其她有一雙絕美脫俗的大眼睛,這個年紀的眼睛應該晶瑩閃亮,而不是沈加古井。
杜覺非甚至希望她會找個人哭訴她的委屈,不是什麼事都往肚子裡吞。只是她又能找誰哭訴她的委屈呢?他搖搖頭。
他走了進去。「素素!」
素素嚇了一跳,抬眼見是他,忙站了起來。「二爺。」地想起自己模樣狠狠,忙又拿身旁的抹布擦乾手,然後把衣袖放下來,暗笑問道:「二爺怎麼來這裡?有事嗎?是不是要些什麼?」
她此時的強笑與客氣,在他看來,格外令人憐惜。
杜覺非微微一笑。「我不是要來拿什麼,只是來跟你說幾句話。」
「二爺有什麼吩咐嗎?」素素聞言,心裡惶然不安。二爺是不是聽了大少奶奶什麼話,要來攆我出去的吧?
杜覺非見她一臉駕惶,好像大禍臨頭似的,柔聲問道:「你怎麼了?」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她果真在微微發抖。「是不是手上的傷痛得緊?」他逕自揭開她的衣袖,探視她手臂上的紅腫,歎道:「我原先不知道你還受傷了。啊,燙得不輕呢!是下午被湯給潑的嗎?」
「我……沒什麼的。」她縮回手。「是我不小心……「你先跟我回紫籐院上點藥再說吧!」
「不用了。」素素推辭。「我沒什麼要緊的,不用麻煩二爺……」
杜覺非也不理會,就牽著它的手往紫籐院走去,一面說道:「今天下午的事,寶祥都跟我說了,還聽說你在大少奶奶那裡很受委屈。真是抱歉,讓你平白受苦了。我替大少奶奶向你陪不是吧!」
素素惶恐,忙道:「不……不,二爺千萬則這麼說,都是素素不好……」
「你不好?你有什麼不好?」杜覺非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麼說,原來你是不想把那碗湯給我喝的嘍?」
「不……也不是這樣……」素素語塞,一時之間脹紅了臉。
「我是逗著你玩的。」杜覺非一笑,又溫和道:「我才問那碗湯是誰做的,很好喝呢!沒想到是素素做的,真能幹!」
素素一笑,又低下頭。
轉眼回到紫籐院,錢嬤嬤和寶祥都迎了土來。「二爺。」心裡卻不解二爺為什麼帶著素素一塊兒回來?
「嬤嬤,您去拿點火油來,素素被燙傷了。」仕覺非沒好氣地說道。「幸好我過去發現了,不然也沒人理她!」又瞅了素素一眼。「我也要說說你,你真是的,一聲不吭!」
「燙傷了?是下午弄的?」錢嬤嬤忙拿了油過來。一面替她上藥,忍不住埋怨道:「真是的,這要是潑到臉上那還得了!」
杜覺非一聽,也是一驚。的確,她那張靈秀動人的臉蛋兒要是留下一點疤痕,那真是可惜了!心想:原想過一陣子再提的,看來還是不能再讓她待在廚房了。
「我想調你來紫籐院,你願不願意?」他忽然開口說道。
素素一愣。「紫籐院?這裡?」
「是啊!錢嬤嬤年紀大了,難為她這兩年離鄉背井地跟我去蘇州,這會兒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地想讓她多點時間陪陪家人才好。所以我讓她晚上回自個兒家去。
如此一來,我這院裡只剩下寶祥,我想也訝再添個人幫著照料才行。」他看著素素。「我覺得你很適合,所以這才問你一聲,問你願不願意到紫籐院來?」又微微一笑。「而且我喜歡聽素素吹笛。以後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常常聽到?」他玩笑道。
「你還會吹笛啊!」寶祥和錢嬤嬤都感意外。
素素整張臉都紅了,低垂了頭,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她臉紅的樣子真可愛,杜覺非笑道:「咱們就這麼說走了好不好?」
她點點頭。「嗯。二爺說了就是了。」
「那我明天就跟田管家說一聲,你回頭把包袱整理好,明兒個就過來吧!」他摸摸她的頭。
眾人正說話時,奶娘抱了小少爺仕宜倫過來。
「抱抱。」小宜倫伸手要找人抱。一歲的心娃娃正是學舌、活潑好動之際,尤其小宜倫個性開朗、又聰明伶俐,回來幾天,杜家上下沒有人不喜歡他、不將他捧在手心上的。
杜覺非見了小兒子,便將他從奶娘手中接過來,笑道:「小倫吃飽了嗎?有沒有乖乖的?」
「小少爺長得就跟二爺小時候一模一樣呢!」錢嬤嬤笑道。「又貪玩,不愛睡覺,都這麼晚了還不睡!」
素素頭一回這麼近地看小少爺,她人小好奇,便喜孜孜地在旁邊瞧著。她想:小少爺長得好可愛。又聽了錢嬤嬤的話,忍不住看看二爺、再看看小少爺。果然是很像!她抿著嘴兒笑。
雖然杜覺非向來行事穩重練達,但到底也才二十出頭,年輕心熱,也愛開玩笑。此時見素素一臉笑意,他看透它的心思,故意低下頭對她說道:「你別聽嬤嬤的,我小時候比小倫可愛多了。」
素素忍不住璞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