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隋王爺來敲隋緣的房門。「緣兒,是爹。」
「爹。」隋緣開了門,請父親進來坐。「爹還沒休息?」
「嗯!你也還沒睡。」他拉著女兒一塊坐下,說道:「咱們來京裡也有好幾天了,你覺得怎樣,好玩嗎?」
她搖搖頭。「不知怎麼,我總覺得京城好像變小了,也沒什麼趣兒了,一點都找不回小時候的那種感覺。」
隋王爺愛憐的摸摸她的頭髮,笑道:「是緣兒長大了,所以才覺得京城變小了,而以前你覺得有趣的東西,這會兒也都看不上眼了。」
「或許是吧!」隋緣笑笑。「總之,在這兒成天就是作客、看戲、聊天,我覺得怪悶的。」
「都是爹娘以前太放縱你了。」隋王爺哈哈一笑。「所以才把你的性子給養野了。你看看人家官家的小姐,哪一個不是安安分分待在閨房裡,偶爾出門作客,也不過是換個地方坐著罷了,誰又嫌悶來著?」
隋緣笑道:「如果要女兒也這樣過日子,倒不如到廟裡去當尼姑還來得乾脆呢!」
隋王爺笑斥道:「胡說,」他又看了隋緣半晌,溫顏說道:「我的小緣兒長大了。又長得這麼美,害得為父不能不小心一點才行。」
隋緣臉上紅,拉著父親強壯的臂膀,嬌聲道:「爹要小心什麼?難道是怕緣兒叫人欺負不成?」
「那倒不是。就怕是太多人搶著要疼你了。」隋王爺笑了笑,說道:「這幾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說了,當今聖上,正當壯年,而且明年又該選秀女了,說你……」
「爹。」隋緣驀然站起來,顫聲道:「您不會是想將女兒送進宮裡吧!」說到後來,眼眶已紅了起來。
隋王爺忙拉了她坐在身旁,安撫道:「你放心,別說爹沒有這個意思,爹還要想辦法不讓這種事發生。」又低聲說道:「無論再怎麼受皇上寵愛,深宮大院裡總是寂寞,況且後宮裡是非恩怨、勾心鬥角,那種複雜與黑暗,又豈是一般人能盡數瞭解的呢!緣兒是爹最心疼的寶貝女兒,爹怎麼會忍心將你送進宮去呢?」
隋緣鬆了一口氣。又埋怨道:「前兩天郭伯母還說要趁著趕明兒聖上過生日的時候,帶我一起進宮去一趟呢!說是給聖上磕個頭,也好順便讓聖上瞧瞧我,看我有沒有福氣當貴妃。怎麼他們都巴不得我進宮去侍候皇上呢?」
「你也只管聽聽就算了,臉上可別擺出不高興的樣子喔!」隋王爺歎道。「這也怪不得他們,他們也是一番好意,想你將來若當了皇妃,出人頭地,也可光耀門楣。就像那蕭國公家裡一樣。」
隋緣靜默了一會兒,說道:「怎麼爹倒沒有這個心?」
「你忘了爹給你取名隋緣。有沒有緣分是天注定的,不是求來的。」他淡淡一笑,說道:「再說爹長年征戰,早已把生死之事都看得開了,至於名利那就更不用說。前幾年,皇上想我離京在外幾十年了,原本還想調我回京,可以清閒一下。可是爹拒絕了,因為我發覺只有咱們現在過的日子才是最踏實的,咱們一家子在一塊兒,再就帶著士兵、戰馬守住家園、百姓,所有在你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那才是最可貴的。」他頓了一頓,歎道:「不像京師看起來雖富貴,底下卻常是暗潮洶湧。一個不小心,就什麼都完了。再說,爹這輩子有你娘跟你兩個寶貝,就已經很滿足了。」
「爹!」隋緣聽了深深感動,摟住了父親。「緣兒一輩子都不想離開爹娘身邊。」
「傻孩子。」隋王爺只是笑了笑。
到了皇帝生日那天,百官齊聚上朝賀壽。宮裡也安排了許多節目,招待一些平時少見的親族內眷入宮歡敘。原本隋緣也該進宮去的。
她卻稱病不去。
隋王爺也說道:「緣兒從小身體就不好,我想是她這幾天太累,所以又犯了舊疾。為免到時在宮裡病倒,掃了聖上的興,我看還是別勉強去的好。」
如此,順親王夫婦也不好再說什麼,原來滿心想牽這個紅線,趁此順便邀功的心,只得作罷。
不過這天對隋緣來說,由於順親王夫婦和父親都不在,可就意外的得到一天沒人管的自由。她心想,到京城半個多月了,每回都只能從轎簾外偷看一眼街上的景象,卻從沒有機會下轎親自去走一遭,若是這麼就回去了,豈不辜負她大老遠來這一趟?再不把握今日,更待何時?
於是她故態復萌,又差秋蕙去買了一套男裝,打扮妥了,便要溜出去。又吩咐道:「你好生替我看著,不管誰找我,只說我在休息,不能打擾。聽到了嗎?」
「是!」秋蕙怏怏答應。
隋緣一笑,說道:「你乖乖的在這看門,回頭一定少不了替你帶些好東西回來。」
「有沒有東西不重要,」秋蕙擔心道。「只要您早點回來就行了,要是被王爺發現,那我可就該糟了啊!」
「知道了啦!」她說著手一揮,便翻牆出去。
今日的市集街道,也為了慶賀皇上的生日,顯得格外熱鬧,到處人聲鼎沸,一幅繁華太平景象。
隋緣在街上一路走走逛逛,見到別人賣什麼有趣事物便停下來瞧瞧,倒也十分自在。到了中午,她在附近打聽了一下,找了間有名的飯館用餐。
正吃著,一時卻聽見掌櫃的招呼道:「國舅爺,您今個兒怎麼不在宮裡,倒有空過來?」
國舅!隋緣一抬眼,可不正是蕭世昌?心想:該糟,可別讓他發現了才好,否則難保他不會說出去。便悄悄移了位子,換個方向坐,背對著他。
「今個兒雖是宮裡熱鬧得很,可是我瞧著人多怪擠的,也沒什麼趣,便出來了。」又聽他說道:「喲,掌櫃的,您今天的生意真好。」
「是啊,是啊!」那掌櫃的陪笑道。「真是的,沒料到您今個兒會來,所以這樓上的包廂就讓別人用了。不如,我請別的客人移一移,騰個乾淨的桌子給您,好不好?」
「不用麻煩了!讓別的客人移來移去也不好意思。」蕭世昌指著隋緣的那張桌子,笑道:「我就坐那兒好了,那兒還有空位。」然後便走了過去,說道:「這位兄台,不介意在下與你同桌吧?」
隋緣暗暗叫苦。低著嗓子說道:「不介意!不介意!請便,請便。」然後低著頭拚命吃飯。
他道:「多謝!」然後了下來。蕭世昌見他身旁的人一逕低頭吃飯,有些作賊心虛的樣子,微感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
因為隋緣低著頭,他看不清對方的五官長相,但卻清清楚楚看到一雙長長密密的睫毛。像個女人似的。他一愣,再一細看,又發現對方那雙手,就像羊脂一般修長白皙。明明是一雙女人的手。
他一驚,不慎被茶水給嗆了一下。
隋緣察覺不對勁,連飯也顧不得吃,忙隨便抹了抹嘴,又拿了方才買的東西,急急忙忙會了帳離開。
雖然僅是短短的幾眼,但蕭世昌已肯定對方是女扮男裝,而且不知怎麼也覺得此人有些面熟,像在哪兒見過?轉眼見地上掉落件東西,心想八成是她剛才倉皇之間不慎遺落的。他無暇細想,忙拾了東西就追上去。
「喂,」他在後頭追著隋緣,不知道該喊她小姐,還是兄台,只得喂,喂,喂,喊道:「喂,你的東西掉了!喂,你等一等,別走那麼快啊!」
隋緣怕他會一直窮追不捨,只得轉過身來,瞪著他冷冷說道:「你跟著我幹麼!」
幸好蕭世昌趕緊止步,否則一定撞上她。「我……我只是……」他見她臉色不善,不禁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掉了東西了……我是拿來給你的……」
隋緣冷冷接過東西。「謝啦!」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啊!」就是那一眼,猛然讓蕭世昌記起來了。他驚喜的叫道:「你是……你是隋……」除了她,還有誰有那樣一雙秋水似的眼眸。
隋緣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嬌嗔道:「你別麼大聲嚷嚷行不行啊?」
他不能開口,只得愣愣的點頭。
隋緣收回了手,又瞪他一眼,說道:「我知道我跑出來玩是有些失了體統。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上京一次,若不出來逛逛,不能親睹京師的繁華,豈不白來這一遭了。所以這才出來走走的。你可別跟別人亂說喔!」她趕緊為自己辯解。
「隋……隋公子說的很有道理,你難得上京,本來就是該出來走走的。」他一個勁兒的點頭。「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跟別人說的。」
「連我上回在你家裡爬樹的事也不說?」她瞅著他。
「嗯,我保證。」他忙道。「對誰都不說。」
「嗯!這還差不多。」隋緣這才緩了臉色,又對他笑了笑,說道:「多謝世昌哥哥了。」
蕭世昌得美人展顏一笑,差點沒酥了骨頭。半晌才回神說道:「難怪我在宮裡沒見著你,令尊還說你病了,在家裡休息。原來是裝的。」又道:「其實今兒個宮裡很熱鬧的,又備了酒戲,你難得來京城,不進宮去瞧瞧也怪可惜的。」
隋緣一笑,也不說話。總不能說:我是在躲皇上吧!她反問道:「那怎麼你不待在宮裡,倒也溜了出來?」
「我不用溜。」蕭世昌笑道。「我今天早上已經給皇上道過喜了。而且我日日都得進宮,早就不覺得新鮮了,再說這會兒宮裡宴客繁忙,我見無事,這才下來的。」
「是麼?」隋緣噗哧一笑。「那恕你無罪好了!」
「多謝!多謝!」蕭世昌也笑。因見她漫無目的四下亂逛,便說道:「這京城一帶我熟得很,哪兒好吃好玩的我都知道,反正我也沒事,不如我陪著你一塊走吧!
隋緣一想有個現成的熟人帶路也好,可以省下許多冤枉路,說道:「好啊!我也正愁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呢!」
於是一個下午,蕭世昌卯足了勁,帶她東看西逛的,就為討佳人歡心。兩人一路上聊著。
「對了,你怎麼會武功?」蕭世昌好奇。「我瞧你的輕功很不錯呢!」
隋緣聽了,不禁有些得意,說道:「是我爹無意間救了一個江湖中人,因他受了重傷,我爹便帶他回家療傷,後來他傷好了,在我家後院練起武來,我瞧見了,就央求他教我,就這樣了!」
「隋王爺也答應嗎?」
「我爹說練武強身也沒什麼不好,既然我喜歡就由著我了。」她又笑著說道:「世昌哥哥久居京城,看慣了京裡溫柔文靜的小姐,一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吧!」
「怎麼會呢!」蕭世昌笑道。「不過,緣兒妹妹劍眉英氣,爽朗大方,的確不同於一般官家小姐,可是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正說著,碰巧經過京裡有名的一家字畫鋪,隋緣便說要進去逛逛。蕭世昌因見她挑選了好些名貴的紙筆墨硯,故笑道:「原來妹妹不但能武,而且還喜歡寫字、畫畫。真是多才多藝。」
隋緣微笑道:「這些東西,我是要買回去送人的。」
「喔!」蕭世昌隱約覺得這些東西應該是送給男人的……是誰呢?又見她挑得那麼用心仔細……是要給誰的呢?
但他沒有問,也不敢多問。
他陪著她四處玩著,直到天色將暮。
蕭世昌說道:「天色暗了呢!只怕宮裡的宴會也快散了吧!」
「啊!」這話可提醒了隋緣。她忙道:「那我得趕緊回去了,否則要讓我爹捉到了,一定饒不了我的。」
「好,那我送你回去。」蕭世昌見兩人拿了那麼多東西不方便,便在附近找了一家熟識的店舖,向老闆借了馬車,然後載隋緣回順親王府去,十分體貼。
到了王府,隋緣又輕輕巧巧一個翻牆過去,然後悄悄開了後門。蕭世昌就把她買的那些東西交給她。「小心點!」他道。
「謝謝你了,世昌哥哥!」她淺淺一笑,輕掩上門。
蕭世昌猶自面對順親王府的後門發了一回愣,才依依不捨的離開。待回到家裡,他滿腦子想的還是隋緣。忽然興致一來,便又到後院,爬上了那棵大樹。
想起前幾日在樹上初見她的情景……
想她今日女扮男裝的模樣……
想她一隻滑膩的玉手輕覆在自己的唇上,俏臉含嗔的樣子……
多麼特別、而又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啊!
他迎著風,看著天上圓圓的月亮,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半晌,驀地大聲喊了起來:「我找到了,緣兒,我要娶你!你才是我想娶的人……我要娶你!」
☆ ☆ ☆
那天晚上,蕭世昌等父母從宮裡夜宴回來,一進門便等不及向父母親說道:「爹,孩兒有一件事兒,想……想請爹替孩兒作主……」
蕭氏夫婦奇道:「作什麼主?」
他訕訕地說道:「孩兒想娶親……娶『南寧郡王』的女兒……」
「你想成親?」蕭國公夫婦甫一進門就聽兒子沒頭沒腦地說想娶親,又是意外、又是好笑。「你今兒個是怎麼了?早上見你還好好地,怎麼晚上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忽然就說要娶親?」
經父母這樣一問,蕭世昌也覺得自己挺唐突的,不由得連耳根都紅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你方才說『南寧郡王』?蕭國公說道。」你看上隋王爺的女兒,『嘉平郡主』?「
「嗯!」他忙點頭。「孩兒想請爹跟皇上說去,再不然就請姊姊替我說去!」
「且先別急,讓我想想!」蕭國公遲疑道。「前幾天盧將軍還跟我提到他的女孩兒……」
怎麼扯上盧將軍的女兒?
「爹!」蕭世昌叫道。「孩兒說的是隋緣!」
「你等等!」蕭國公攔了他的話。「盧將軍的女兒她……」
「對了!」蕭夫人也進來插口說道。「今兒個在你貴妃姊姊那兒,她不也在說嗎?先皇為『如意長公主』指配的羅駙馬,誰知前幾天一病就病死了,原來準備再過幾日就要成親的,這下子也泡湯了。連太后都為此很不高興呢!聽皇上說,近日他打算替他這個妹子重新指配一位人選。你姊姊說,這幾天要不是見皇上事忙,她早就跟皇上提了,要推薦咱們家世昌作駙馬呢!如此親上加親,豈不是更好?我聽了也覺得如果真能這樣,那就太好了,還千叮萬囑的,要她趁著皇上生日最近心情好時,別忘了找個機會提提這件事。我想皇上、太后都認得世昌,平時又老是誇獎他,這門親少說也有個七、八分準兒的。」她又笑道:「難得你這孩子終於開竅了,以前怎麼催你,你老是一個勁兒的推拖,這下好了,你既然有成親的念頭,那就好辦,我明個兒再進宮見你姊姊……」
怎麼又加上個如意長公主?
「娘,」蕭書怒道。「您趕緊再去跟姊姊說,叫她千萬別在皇上面前胡說,孩兒不想娶如意長公主。」
「這怎麼是胡說?」蕭夫人說道。「如意長公主有什麼不好?我倒覺得這個主意很好,還是你姊姊的腦筋動得快,不像你木頭似的。你想,若是真能娶到了公主、當了駙馬,何等風光,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同了……」
蕭國公卻插口道:「可是盧將軍現在正受皇上重用,手握大軍,聽說皇上還要派他接任兵部尚書,依我看他的勢力也會愈來愈大,所以……」
「爹、娘!」蕭世昌發現父母兩人完全想錯了方向。一時怒極,說道:「我說我要娶的是隋緣,其他的人,不管是公主,還是盧將軍的女兒,都免談,」然後怒沖沖的回房去。真是不可理喻!
想那蕭國公原來只是京城裡一個半大不小的官,因女兒貌美,進了宮後深受皇上寵愛又封貴妃,蕭氏一門才得以被提拔到今日這個地位。蕭氏夫婦從此深刻體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上回他們嘗到了甜頭,這次自然巴不得也能如法炮製就好,因此拚命鼓吹,希望兒子也能善用這條路子。
他們一連勸了兒子幾天,一個說如意長公主好,一個意屬盧將軍之女。無奈蕭世昌已拿定主意,只管搖頭,執意要娶隋緣。
「爹娘還不趕緊去跟皇上說,像隋緣這樣美麗的小姐,若是讓別的人家先說了去,那兒子這一輩子就不娶了。」他賭氣道。
「你這孩子怎麼……」蕭夫人話還沒說完,蕭世昌早已掉頭回房去了。
蕭國公夫婦見勸說無望,又素知兒子脾氣固執。話說回來,隋緣的家世背景雖不算是頂尖的,但她爹好歹總是個王爺,又是「鎮南大將軍」,保不定將來也可能調回京來。
而隋緣嘛,雖然比公主差了一截,但也是個郡主……
想來想去,也只得「勉強」答應下來。但隱隱總覺得有那麼些個委屈。
☆ ☆ ☆
蕭夫人挑了一天進宮見她的貴妃女兒,向她說了這件事。「你弟弟看上了隋王爺的女兒,說是非要娶她不可。你就挑個時機,替他在皇上面前說說這件事。」
「隋王爺的女兒?怪了,又是她,」蕭貴妃沉了一會兒,說道:「巧得很,前個兒我就聽順親王妃說那個隋緣長得很美。沒想到居然連咱們世昌也看中她了,我想世昌從小就是個悶葫蘆,能讓他這樣吵著非要娶到手的女子,必定是有過人之處吧!娘可曾見過她?她長得可美?」
「那日你爹在家中設宴,她和她爹一塊也來了。我見她確是有幾分姿色。」
蕭貴妃哼了一聲說道:「聖上生日的那天,順親王妃到後宮來,在太后耳旁嘰嘰喳喳了好久,說的就是隋緣。我聽那順親王妃的意思是,像隋緣那樣的美人才是應該要留在皇上身邊才對,而我這些人,只怕給她提鞋都還不夠格呢,只可惜進宮那天隋緣身體不適,因此沒能讓皇上見著,要不然啊……哼!」她酸溜溜的說道。「真是好笑,隋緣又不是她家的女孩兒,要她操個什麼、獻什麼寶!」
蕭夫人瞪眼說道:「說來說去,還不是妒忌咱們。就是見不得女兒你飛上枝頭,作了鳳凰。」她又冷笑道。「那也只能怪她自己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像你這樣的好女兒。」
對於後宮妃嬪們之間的明爭暗鬥,蕭貴妃早已駕輕就熟,但心想:不管隋緣是否絕色,為求保險,還是別讓她有機會進宮跟她爭寵才好。於是,便與母親商量道:「娘,依我說,既然世昌喜歡她,那咱們也不妨順水推舟,乾脆先下手為強,就把那個丫頭的親事先定給咱們世昌算了,也省得順親王妃一天到晚將她掛在嘴上,萬一哪天皇上聽說了,果真把她叫來宮裡瞧一瞧,她既是有幾分姿色,也難保不會把皇上給迷住,那我不是平白多了個對手嗎?」
「你說的是。」蕭夫人一想也對。既然兒子巴不上如意長公主,當不成駙馬也就罷了,但女兒可是好不容易才爬到這個貴妃的位子,要是也栽在這個黃毛丫頭的身上,那不是應了那句「偷雞不著蝕把米」嗎?於是忙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趁早跟皇上提一提這件事,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相信皇上一定會依你的。」
「娘您放心吧!只要皇上這邊准了,又肯開個金口替世昌提親,那對隋家而言,何等榮耀!您想隋王爺還會有意見嗎?」蕭貴妃笑道。「您就回去告訴世昌,說這件事就包在姊姊我的身上了。叫他只管安心的準備娶媳婦吧!」
蕭夫人後來轉述給蕭世昌聽,說這件事八成是沒問題了,他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
果然,皇上哪裡記得誰是誰?既蕭貴妃替弟弟來求親,皇上也不置可否。便說道:「世昌想成親我很高興,至於他想娶嘉平郡主,我沒有意見,但此事總還是得問問隋王爺的意思之後,再做定論。」
「那臣妾先替世昌謝過聖上了。」蕭貴妃嬌笑道。「有聖上替世昌做這個媒,還怕不成嗎,能得聖上賜婚是何等體面的事,只怕隋王爺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兩日後,皇上便召隋王爺進宮,徵詢他的意思。
皇上笑道:「朕今日召你進宮,是有一事要和王爺商量。」他頓了頓說道:蕭貴妃昨日跟朕提起,說她弟弟世昌喜歡王爺的閨女,要請朕來做個媒人。但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隋王爺愣了半晌。「蕭國舅?」
「是啊!」皇上笑道。朕知道王爺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必定是寶貝得緊。可是世昌這孩子替朕辦事也有一陣子了,朕知道,他很有才幹,人品才貌也是一等的,這點朕可以擔保,王爺倒是不必擔心。「
隋王爺想了想,那日見蕭世昌人品的確不錯,他這一陣子見了不少的世家子弟,平心面論,也沒有哪個及得上蕭世昌的。況且外頭對他的風評也是只有褒,沒有貶的。他雖不是十分瞭解,但想來應該是不錯的,便承應了下來,說道:「能得聖上如此誇獎的人,想必不凡,那微臣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
皇上笑道:「那好。朕就先恭喜你了。過一陣子朕就正式頒詔賜婚,將嘉平郡主許配給蕭侍郎。王爺這趟回去,也可以開始準備辦喜事了。」
隋王爺在回順親王府的路上,心裡也不知是喜還是憂。他歎了一口氣:緣兒,爹是為你好……希望爹沒有看錯人。
隋王爺回去後,並未立刻將此事告訴隋緣。他想:此地終究是外人家不太方便,有什麼話,不如等回家再跟她說吧!
又惟恐京師裡傳言傳得快,保不定她會從別處聽說。於是便提前要返回雲南去了。
隋緣聽了也是高興。「好啊!咱們也出來好一陣子了,我也怪想念娘的。」
隔幾日,他父女二人帶著家僕,辭謝了順親王,便打道回府。
☆ ☆ ☆
待回到了王爺府,一家人兩個多月不見,分外高興。隋緣更是一個勁兒的纏在王妃身邊說長道短、不住撒嬌。
到了晚上,隋王爺便趁隋緣不在跟前時,跟王妃說了皇上賜婚之事。
王妃大吃一驚。「怎麼這麼快!」
「我也是有些意外。倒沒想到蕭家那孩子對緣兒這麼有心。」隋王爺道。「不過我想這事趁早定下也好。夫人不知道,聽說皇上明年又要選秀女了,這回住在順親王那兒,他夫妻兩人也喜歡緣兒,人前人後都誇著她,還老想著要把她送進宮去也當個皇妃什麼的。我聽著也不好說什麼,還擔心萬一太后果真要宣緣兒進宮去,那我得拿什麼回話?」
王妃不禁有些傷感,說道:「早知道這麼快就有結果,就該晚兩年再讓緣兒上京去。」
「算了,女兒長大了,早兩年、遲兩年,還不是一樣都是要送給別人的。」隋王爺安慰說道。「看來這是他們兩個的緣分,姻緣天定,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王妃問道:「蕭家那孩子妥當嗎?」
「你放心,我見過世昌那孩子,不然也不會隨便的答應下來。」隋王爺說道。「說來這蕭家原也是小戶而已,全仗女兒當了貴妃,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所以那蕭國公夫婦的氣質到底差了些。不過我瞧世昌倒是不錯,人品才幹都是一等的,現在是吏部侍郎,前途看來也是不可限量。緣兒嫁給他,應該是用不著擔心的。」
「那王爺打算什麼時候跟緣兒說呢?」
「等聖旨到了再說吧!」隋王爺歎道。「……反正等聖旨到了,無論她願不願意,都是得嫁。」
王妃靜了半晌,說道:「我還是有些擔心她……」
「沒什麼好擔心的。」隋王爺說道。「她和容謙兩個,早點分開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 ☆ ☆
那日,裴容謙拿了藥逕自往松樹林中默讀。
其實他半點也靜不下心,不過是借口出來走走。
才聽說隋緣從京裡回來了,他也很高興,天知道這兩個月來有多麼想念她。可是這會兒見她回來,自己卻又有心無心的避著她……
難為他向來心澄無慾、謙和平淡,對於感情之事,雖是十分至情至性,但也一直是含蓄內斂。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卻總為隋緣百轉千回、幾番掙扎,心中分寸盡失。
如此思緒紛亂、起坐無心的情況,以往從未有過,原本巳是大違本性。偏偏又逢隋緣上京小別,讓他飽嘗相思之苦。誰知這樣又酸澀又甜蜜的滋味,竟是叫他思念欲狂、折磨更甚。
正自心煩時,忽然有一個人影,從他面前掠過,在他胸口輕輕拍了一下,又順手奪走了他手上的書。嚇了他一跳。
只聽隋緣格格嬌笑,搖搖手上的書,說道:「這招『乳燕投林』,容謙哥哥還記得嗎?」
卻見裴容謙寒著臉,一聲不吭,上前一把拿回了他的書,轉身便走。他哪有半點心情同她開玩笑?
「容謙哥哥!」隋緣一驚,忙拉住他,問道:「你怎麼了?你生氣了嗎,還是我方才打痛你了?」
「沒什麼。」裴容謙冷冷的說道。「只是你嚇了我一跳。」
隋緣一愣,沒想到兩個月沒見,再見面時,他竟如此冷漠相待?一點也不像以前親稔,百無禁忌。一時之間,她脹紅了臉,杵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話一出口,裴容謙也覺得自己的態度過分了些,又見她滿臉不知所措的樣子,更是內疚,於是忙歉然道:「緣兒,對不起,我方才在想事情,心情不大好,所以凶了你,你別放在心上。」
隋緣聽了,這才釋然,吁了一口氣,又拉著他的手嬌聲說道:「容謙哥哥,你剛才的樣子真把我嚇壞了。你從來不是這樣的。」
裴容謙笑笑。「難道只准你嚇我,我就不能嚇嚇你嗎?」他拉了她一塊兒在大石上坐下。
「容謙哥哥,你為什麼不高興呢?」隋緣見他仍是略顯不快,便問:「是不是龍盛榮那個傢伙趁我不在的時候,又找你麻煩?還是誰惹你不高興了?沒關係,你一跟緣兒說,我替你去揍他一頓。」她站了起來,又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他忍不住一笑。「不是的。我才不需要你來助拳!其實也沒什麼,你別多心。」彷彿不欲多談。
隋緣心想:容謙哥哥若不肯說,逼也沒用,不如想個法子讓他高興高興。於是就跟他東拉西扯,說了好些在京裡的趣事。
「有一天爹帶我到蕭國公家裡作客,因為那些人我都不熟,怪無聊的,所以就一個人逛到後花園去了,你知道嗎?那裡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樹,就像咱們綁千秋的那一株,我見了,想都沒想就爬上去了。誰知後來叫蕭國舅發現了,他看我站在樹梢上頭,差點嚇得半死,還以為是神仙下凡呢!他在底下拚命叫我,我偏就不理他,後來他見我一動也不動的,便說要上來帶我下去,我就站在上面看啊!」她嘻嘻笑道。「我等他氣喘吁吁的爬上來之後,卻又忽的一聲跳下去,然後跑走了,倒叫他站在樹上跟個呆子似的,不知所措,又白忙了半天。真是好笑!」
裴容謙淡淡一笑,道:「我以為你到了京裡會安分些呢,沒想到你仍是這麼愛捉弄人!」
隋緣又笑道:「對了,我替你帶了好些東西回來呢!」說著便打開個小布包,逐一將東西撿出來,一件一件說給他聽。「你看看!這個玉麒麟紙鎮很特別吧!還有這個筆筒,是黑檀木的喔!這裡頭還有好些紙筆硯墨,都是蕭國舅帶我到京城裡一家專做御用的老字號鋪裡買來的。你喜歡嗎?」
又是蕭國舅?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心想。
他看著隋緣清麗無儔的面容,只聽她猶自說著:「人家本來還替你挑了一個景德鎮的茶鐘,可惜在路上打碎了,也是我太粗心了,應該把它跟衣裳包袱放在一塊兒就好了……」
裴容謙靜靜的聽著,心裡卻是五味雜陳,一會兒想著母親的告誡、一會兒想她對自己的好、一會兒又想起那個蕭國舅似乎跟她挺熟的,也或許還有別人,她這一趟去了京城,應該也見了不少的王公貴族……一時之間心中甚是迷亂苦惱。
隋緣從未見過裴容謙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擔心起來,握了他的手,柔聲道:「容謙哥哥,你怎麼了?我覺得你有些無精打采的呢,我猜你一定是有什麼心事的,怎麼不能跟緣兒說麼?」
裴容謙看著隋緣。見她眼中滿是關切,但他的心事又豈是可以對她說的呢?再加上他也不想讓隋緣憑添心煩,便故意扯開了話題,微笑道:「怎麼你好像瘦了些?」
「喔,」她摸摸自己的臉,說道:「因為我在路上讓馬車顛得一直吐,胃口也不好。」
「是麼!」他想了想說道:「下回帶些黃油,頭暈時拿出來聞聞,提提神就會好些了。
隋緣卻說:「我再不去了。京城也沒什麼好玩的。」她不敢提順親王妃說她應該進宮侍候皇上,也當個娘娘什麼的。只握了他的手,又道:「容謙哥哥,你別扯開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到底為了什麼事煩心呢?我見你也瘦了好些呢!」她知道裴容謙一向沉穩豁達,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什麼事會讓他放在心上、煩惱不已的。這次回來,見他如此不同以往,那煩他的肯定不是件小事,因此她不由得更加擔憂起來。「容謙哥哥,你跟我說啊,別一個人悶在心裡,讓緣兒也替你分擔分擔、出個主意,好不好?」
裴容謙一時不語,只凝視著她,只見她一雙蓊水似的雙瞳中,分明訴說著她仍是一般的依賴他、關心他。而昔日兩小無猜、日久生情的半世情緣,不由得又一幕一景浮上腦海。天啊,我怎能捨得下?他在心中暗自歎息。
他想道:就這樣了!緣兒,你瞭解也好,不瞭解也罷,總之,我就是為你死了也心甘情願,我想我這輩子是、永遠也不可能割捨得了你……
這就是答案了。
如此一想,心裡反倒是明白了,漸漸回復以往的平靜。他決定,不管如何仍是要像從前一般的愛她、疼她,若能多與她相處一日,便是多幸福一日,其餘的,也不用再多想了。反正自己所能做的也只能到這一步而已,至於其他……就隨緣吧!再想起前幾日的搖擺不定、心慌意亂,除了更添憂愁,餘者毫無益處,倒是可笑之至。
「容謙哥哥!」隋緣見他神色忽悲忽喜,不免心中惴惴。她急得冒汗,說道:「怎麼我去了幾日,回來就見你變了個人似的?」
裴容謙看著她,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發,微笑道:「緣兒,你放心,我不會變的,永遠都不會變的。」
隋緣霎時似懂非懂,但瞧他臉上的神情,只覺得心裡暖洋洋的,說不出的平安喜樂。便靠在他的肩上,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