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西夏人不時入侵雲貴邊境,居住當地的苗族人常受欺凌。一直到隋王爺帶兵駐守於此後,情況才好些。也因為這個機緣,他認識了當時苗族的蘿旱公主。
苗女姿媚多情、擅舞好音,尤其蘿亭星眸櫻唇、秀蘊天成。如此英雄美人,自然一見鍾情。隋王爺便上奏請求聖上允婚。起初聖上礙於外族身份不合,本擬駁回,但又考慮到隋王爺沙場有功,更恿量之後,便採了權宜之計,下令要四王爺先收了蘿亭做義女,再以郡主的身份下嫁給隋王爺。但這才成就這一段姻緣。
如今,隋緣雖然向來活潑外向,但年紀漸長,自然也承襲王妃苗族血統,天生有一股嫵媚嬌娜形態。尤其從小又跟著王妃學工手好琵琶,輕朧慢捻,撥弦彈挑之間,更顯轉盼流光,妍麗動人。
只是她仍性野好動得很,老是換了男裝,纏著裴容謙帶她在鎮上四處逛去。而這些年來,裴容謙在鎮上可以說是名氣響亮,無人不知的大夫。因此路上常遇上熟人,逢人問起身旁的她,他只好仍是答道:「他是我遠房的表兄弟。」
隋緣總是在一旁掩嘴偷笑。
時間一久,鎮上的人還真的以為那個常跟在他身邊、俊美非常的少年,是他的表弟。
有一天隋緣興之所至,便派了小丫頭秋蕙去藥鋪傳話。
「裴少爺,小郡主有事找您呢,請您今兒個抽空過去王府一趟。」
「又有什麼事?」他納悶。
秋蕙聳聳肩,笑道:「我也不知道,您還是自個兒去問小郡主吧!」
裴容謙心想,隋緣成天游手好閒的,找他多半也是為些雞毛蒜皮的事,故只隨便應了下來,也沒放在心上。一直到了將近傍晚,他忙完了藥鋪裡的事,又見秋蕙頻頻來催,這才趕到隋王府去。
進得內院,只聽琴聲鏗然,曲調悠揚,抬眼果見隋緣坐在香錦閣裡彈琵琶。此時雖然正值歲末,但雲南少寒,所以亭閣裡只放了一盆火爐,就十分暖和。
裴容謙也沒吵她,逕自坐在一旁聽著,遠眺天色將暮,晚霞絢麗,又見眼前彈琴的佳麗,丰采動人,一時之間,只覺得心曠神怡,倒像是如沐春風一般。
靜靜看著隋緣,不由得想起兩人打小相識這七年來的種種。這幾年來,緣兒出落得愈發清麗嬌俏、絕美難擬。她那小小紅紅的臉蛋兒,目明睛亮的眼眸,就像清晨草葉上的露珠兒一般,晶瑩剔透,珠圓玉潤的,讓人一見了就再也捨不得移開目光。
……緣兒長大了,而且這般美麗。
裴容謙逕自發呆癡想,忽然聽見隋緣嬌嬌脆脆的聲音問道:「容謙哥哥,這首新曲好不好聽?人家彈得好不好?」
「啊?」他忙回過神來,陪笑說道:「好聽,真的很好聽。緣兒,你的琴藝愈來愈好了。
「你別哄我了,我瞧你明明就在發呆!」隋緣笑問道:「你在想什麼?」
裴容謙臉上一紅。「沒什麼。」
「騙人!」隋緣嬌喝。但也沒多問,放下琵琶,喚了秋蕙過來侍候茶水點心。
「好啦,你琴也彈了,點心也吃了,現在總可以說找我來有什麼貴事了吧!」隋緣噗哧一笑,捧著熱茶。「我娘要我問你,過幾日是初一,她要到大空寺裡打醮,想問問裴伯母要不要一塊兒去?所以我差秋蕙找你來問一聲。」
裴容謙聽完了,白她一眼,說道:「這又算什麼要緊事!也好這麼三催四催的!況且這種事叫秋蕙到我家去直接問我娘一聲不就得了!幹麼又巴巴的非要我傳話,真是的!」
「人家是想順便也問容謙哥哥要不要一塊去嘛!」隋緣慎道。「再說,人家新學了曲子,想彈給你聽聽,偏偏你老忙得不見人影,所以只好用這個法子請你來了。這也罵人家!」
「誰敢罵你!」裴容謙一笑,捏捏她的臉,笑道:「行了,我回頭就問問我娘去,再差小喜子來告訴你。」
他回頭就要離開,隋緣趕緊又拉著他。
「我不管,反正你一定得跟裴伯母一塊來才行喔!我聽隋和說,最近天冷了,大空寺後的紅梅花盛開,美得不得了呢!本來我娘要到廟裡去跪經,我是沒什麼興趣啦,不過這回我倒想去瞧瞧那紅梅開得如何。到時咱們倆一塊去,好不好?」
「我就說,唸經打醮是正經事,你怎麼會想去?原來你又是想去玩。」裴容謙瞅著她。
隋緣央求道:「好啦,好啦!難得有機會一塊兒去廟裡走走也好嘛!」
「再說吧!」裴容謙拗不過她,只得答道:「如果那天藥鋪裡沒什麼事情的話。」
待他回到家中,便問母親意思。
裴母頷首說道:「也好,這幾天我也正想到廟裡去唸唸經呢!況且這也是隋王妃一番心意,如果藥鋪的事不忙的話,咱們就一塊去吧!」
於是他便差了小喜子去王府回話。
☆ ☆ ☆
王妃出門,何等慎重。到了初一,郡王府前,車轎擁簇,除了王妃、隋緣、裴家母子,還有幾位親眷,連同王府裡的侍從、丫頭,便一路遮天壓地的往城郊半山上的大空寺而去。
過了晌午,用過了素齋,隋緣趁眾人稍事休息時,便拉著裴容謙往後院逛去。
果然見整片林中紅梅盛開,映著青瓦白牆、莊嚴清寂的寺院,分外顯得鮮艷精神。
不多久,王妃因找不到隋緣,問身旁的丫頭們。「小郡主呢?」
「小郡主和裴大夫到後院的梅林逛去了。」
「是嗎?」王妃又聽小丫頭們說後院的紅梅開得美麗,一時興起,也往後院去瞧瞧。還未走近,遠遠只見他二人並肩坐在林中的一塊大石談笑。隋緣身上還披著一件青色斗篷,她認得那是容謙的衣裳,想來是他怕隋緣冷所以替她加上的。
一直以來,容謙對隋緣都是千般呵護、萬般照顧的。有時她想,就算是親兄妹也未必會有這樣深厚的感情。
轉眼之間,兩個孩子都長大了。
而這會兒任誰見了,都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幅畫中的男女,就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瑤台雙璧。她佇足悄立看了半晌,卻不由得輕歎一聲。
☆ ☆ ☆
冬去春來,一日,裴容謙與隋緣在鎮上的一家客棧裡喝茶聊天,正好遇見大空寺裡的住持性真大師下山訪友,便又邀了他一塊坐下聊聊。
「大師好久不見。」裴容謙忙替他倒了一杯茶。「我也有一陣子沒到廟裡去了,大師近來可好?」
「阿彌陀佛,貧僧很好,多謝施主掛念。」
隋緣則是欺性真大師好心好性,所以每回見了他都不免要打趣他一下才罷。笑道:「大師萬念不生,成日忙參禪打坐都來不及,今日怎麼有空下凡間?該不是又留戀起這萬丈紅塵了吧?」
「施主好利的口。」性真大師哈哈一笑。「其實貧僧早已發願普渡眾生,又何嘗脫離過這世間紅塵?」
「是麼?」隋緣故意問道。「那朋真大師長年不下山,他一定沒有發願普渡眾生了?」
「緣兒,」裴容謙瞪了隋緣一眼。「你又沒大沒小的胡說八道了。」
「好嘛!好嘛!」隋緣又笑道:「那麼我請大師吃個包子,算是賠罪好了。」
說著便將面前的肉包子推到他面前。
「阿彌陀佛。」性真大師忙稱聲佛號。「不敢、不敢!」
裴容謙拿了一枝筷子敲她的手,罵道:「偏偏你老是愛鬧人家。怎麼說都說不聽!」
隋緣揉揉手背,頻頻呼痛。又不依的說道:「大師都快修成仙了,哪裡還是什麼人家!再說大師法力無邊,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會怕的,難不成還會怕一個肉包子嗎?」
三人正自說笑,卻見鄰桌鬧了起來。
原來是縣令之子龍盛榮意欲輕薄客棧裡賣唱的姑娘,那姑娘不依,正拉拉扯扯的沒個開交。店小二看不過去,於是好心過來排解排解,誰知話說不上兩句,就叫龍盛榮給打了兩個巴掌。喝罵道:「本公子在說話,你插個什麼嘴!這兒有你說話的餘地嗎?」說著又踢了他幾腳。
在場的人心中均是忿忿,惟顧忌他爹是縣令大人,誰也不敢得罪,只得忍氣吞聲,眼睜睜地看著他抓著那姑娘,繼續輕薄無禮。
他們三人見了,忙向身旁的人打探此人來歷。「那個傢伙是誰?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囂張猖狂?」
「原來你們不知道!」旁邊的人悄聲說道。「那個人是咱們新縣令龍大人的獨子。」
「原來如此。」裴容謙歎道。「難怪他如此蠻橫!」
「容謙哥哥說這話真是好笑,什麼叫原來如此!」隋緣撇撇嘴角,說道:「如果因為他爹是縣令,就可以目無法紀的話,那我爹是王爺,我豈不是就更有理由可以到處為非作歹了嗎?」
裴容謙聽了,忍俊不住,笑道:「你還好意思說呢,你不是一直如此嗎?」
「容謙哥哥!」隋緣氣鼓鼓的,扭過頭去不理他。
「好了,好了!」裴容謙陪笑道。「緣兒,那個姑娘也怪可憐的,你快想想法子,過去替她解解圍。」
隋緣「哼」了一聲,說道:「奇了,這兒現成坐了一位普渡眾生的活神仙,你不去求他,怎麼反倒來找我這個壞丫頭?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
這話倒是問住了裴容謙。
性真大師聽他們兩人針鋒相對,倒是有意思。但見龍盛榮行為愈發過分,忙對隋緣說道:「小郡主快別玩了,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好吧;看在大師的面子,我只好動一動了。」隋緣嫣然一笑,又說道:「只是,大師回頭可別忘了替我跟菩薩說一聲,請她在我的生死簿裡記上功德一件喔!否則像我這樣的小壞蛋,將來只怕要下十八層……」
「緣兒,你再這麼胡說八道的,我可要生氣了。」裴容謙沉了臉,說道:「還不快去!」
隋緣見裴容謙板起了臉,不敢再鬧,吐了吐舌,便一個閃身躍入場中。
眾人只見一位俊俏少年忽的闖了進來,手持一把折扇,三兩下便格開龍盛榮與那位姑娘。
「姑娘,且先走吧!剩下的事,交給在下處理就行了。」俊俏少年的眉眼舉止,流露出一股說不盡的風流倜儻。
姑娘乍然遇見救星,又見他一表人材、容貌俊美,不由得臉上一紅,低聲說了句:「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然後連忙離開客棧。
龍盛榮猶自迷迷糊糊,眼見到手的肥肉就要飛了,也來不及對付面前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急急喝命手下。「你們還愣在這兒做什麼,快追啊!」
「嘻,急什麼!」隋緣一笑,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輕輕鬆鬆的便將那幾個人打倒在門前。打完還故意看著裴容謙挑挑眉,笑了笑,然後甩開扇子煽了幾下,好不得意。
裴容謙在一旁見她裝模作樣,故作瀟灑,幾乎忍俊不住,差點讓嘴裡的湯給嗆倒性真大師則是頻頻搖頭。
「真是的!這個丫頭愈玩愈瘋了。」他暗罵。
「臭小子,你找死麼?」龍盛榮見自己帶來的人,居然都被打倒在地下,忍不住大罵。「你竟敢在太歲爺上動土,你知道大爺我是誰麼?」
「你又知道我是誰麼?」她下巴一抬反問道。
龍盛榮一愣。「你是誰?」
隋緣卻嘻嘻一笑,說道:「不告訴你!」
眾人聽著有趣,哄堂大笑起來。
龍盛榮愈發生氣,怒道:「好!你就看看本公子怎麼修理你!」說著,便揮拳朝他打去。
兩人動起手來,龍盛榮使盡力氣,而隋緣卻是一路閃躲,總不還手,旁人不禁有些替她擔心。眼看隋緣巳退至櫃抬旁,再無退路,龍盛榮一拳又迎面襲來,正待驚呼,卻聽見眶唧一聲,再夾著一聲哀嚎。原來是隋緣算準他拳擊之處,忽的抓了個酒罈起來當作擋箭牌。讓龍盛榮當場就表演了一套空手破壇的特技。
只是他的功夫還不到家,否則也不會弄得鮮血淋漓、指骨碎裂。
隋緣還猶自擋擋衣服,皺眉說道:「討厭,不但浪費了一罈好酒,還濺了我一身!」然後閒閒的回到原桌去。
龍盛榮和他的殘兵敗將臨走之際,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怒道:「臭小子,你給我記住,有種你就別逃!」
「快滾!快滾!別再煩我了!」隋緣不耐煩的揮揮手。這當兒,她正為了衣裳弄濕之事煩惱,哪有精神理他?根本連眼睛都沒抬一下。只顧對裴容謙嬌喟道:「容謙哥哥,你看,我沾了這一身酒氣,待會兒回去要是遇上了我爹,肯定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回頭我替你解釋解釋就是了。」裴容謙忙道。
「還是不成!」隋緣憂心忡忡的說道。「總之我溜出來,我爹還是要責罵我的。」
性真大師和裴容謙忙著安撫她,對於龍盛榮的一連串咕咕噥噥的狠話也是有聽沒有到。
龍盛榮眼看他們都沒將他放在眼裡,又當著這許多人,更覺得臉上無光,只得恨恨的去了。
稍後,裴容謙送隋緣回王府時,因兩人一路上說著話,一時沒留意,便撞上對面來人。
「對不起,不好意思撞了您。沒事吧?」裴容謙忙道歉。
再仔細一看,那人手執一面旗,上頭寫道:「吉凶禍福、鐵口直斷」,原來是位算命先生。
「沒關係!不妨事的。」算命先生倒是客氣,眼睛自然而然地瞄向裴容謙。「嗯,我瞧這位小哥的面相……」
「啊,你會看相啊?」隋緣不諳世事,只管好奇,還傻傻地問道:「准不准啊?」
「緣兒!」裴容謙白了她一眼,慎她多事。他素來也不信那套,只客氣的對那人陪笑說道:「我們兄弟倆還要趕回家去呢!不麻煩您老了。」
「等等!」那人忙攔道。「這位小哥儀容堂堂、五官俊秀,只可惜額上的這個疤破了相,日後恐怕還會多遭劫厄,尤其是為了女人……喂喂喂,小兄弟你聽我說……」他見裴容謙拉著隋緣頭也不回的走開,忙在後面喚道:「喂,喂,別急著走啊,小兄弟你得小心招惹上桃花劫啊……」
一聽那人提起裴容謙額上的疤,隋緣立刻著急起來,本想問問清楚的,誰知裴容謙卻一個勁兒的拉著她走開。
「容謙哥哥,你怎麼不聽他說完呢?他說你額頭上的那個疤真的害你破了相,還說你有桃花劫……」
「緣兒,」裴容謙走了一段,才停下來,瞪了她一眼。「那種江湖術士的話,也能信麼?」
她嚅囁。「可是……聽聽看也沒什麼關係嘛!」
他反問道:「他要是說我和屬馬的人相剋,以後千萬不可以和屬馬的人在一塊兒,你說咱們倆還要不要見面呢?」
「這……」
「緣兒,我爹常說人生的禍福緣分,皆有一定。縱使先知道了又如何?不過是徒然憑添煩惱罷了。」裴容謙微笑道。「你應該比別人更明白這個道理才對啊!怎麼反而卻這麼糊塗呢?」
她奇道:「我為什麼該要比別人更明白?」
「你不想想你的名字?」
隋緣。隨緣。
她一愣。笑道:「這名字是我爹取的,我哪裡知道那麼多?再說,我高興怎樣便怎樣,才不」隨緣「呢!」
裴容謙故意笑她。「對對對,因為『隋緣』不好,所以不隨緣。」他捉住了她的話柄,存心打趣她。
「誰說我不好!」隋緣氣呼呼地說道。「隋緣好!隋緣怎麼不好?」
裴容謙哈哈一笑。
隋緣走了一段,忽然又開口說道:「可是容謙哥哥,他說你命犯桃花耶!」
「緣兒……」他沉聲警告。
隋緣只得把話又吞回去,乖乖閉上嘴。可是過不了多久,她又忍不住問道:「容謙哥哥,如果那個人真的說你不可以跟屬馬的女孩在一起的話,那你還要不要和緣兒見面呢?」
裴容謙停下來,看著她。「你說呢?」
「人家就是問你嘛!」
「問你自己吧!」他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是你呢?你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我?」隋緣一路走著,當真思索起這個問題。沒多久便到了王府後門。她又開口說道:「容謙哥哥,我……」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裴容謙一笑,推了推她,說道:「還不快進去!換下這一身衣裳,好好梳洗一下,難不成真想讓你爹見到你這一身的酒氣?」說罷,便向她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隋緣回到房裡,猶自愣愣的在發呆。算命先生說的話,一直在心中揮之不去。
那天半夜裡,她還作了一個夢,夢見回到小時候,她與裴容謙吵架,她憤而拿石頭丟他的那次。只是這回,他被石頭砸中後,就倒在地上。
她連忙跑過去探視,發現倒地的人竟然不是小時候的容謙,而是長大了的他。
他像死去一般,動也不動,而且滿頭滿臉的血……
「容謙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失手了……」隋緣嚇得哭醒過來。
隔日,她便有些頭疼,也懶得下床。一連幾日,家人們見平常動如脫兔的小郡主,忽然變得茶飯無心、昏沉怠動的,直覺便是她病了,得趕緊找大夫來瞧瞧不可。便又派人去請了裴容謙過來。
裴容謙一聽來人說小郡主不適,忙就提了藥箱過府來。
「怎麼了?」他見隋緣果然有些疲態,臉色也不好,再探探她的脈息,也覺得有些浮躁。他心想此症乃是心氣虛而生火,以致肝火大旺。於是溫言道:「緣兒,是不是有什麼事惹你不開心了?來,有什麼話只管說出來,別悶在心裡。」
話才一說完,隋緣便伏在他肩上哭了起來。她抽抽噎噎的哭道:「這幾天我……我老是作噩夢……」
「作噩夢?」裴容謙問道。「為什麼?你有心事嗎?」
「我……我怕你會受傷。」
裴容謙不解。「我為什麼會受傷?」
「都是那個算命的說的……」她哭哭啼啼的說。「如果你真的怎麼樣,那都是我的錯……」
裴容謙失笑道:「原來你還在掛記這件事。難為你一向粗枝大葉的,怎麼在這件事上這麼鑽牛角尖呢?」他一面替她擦著淚,一面說道。「緣兒,我是大人了,行事如何,我心裡都有數,就算有任何後果也應該是由我自己來負責才對。你沒聽過」禍福無門,惟人自招「這句話嗎?所以說,我若有個什麼不妥,那一定是我自找的,怎麼會怪在你頭上呢?否則要是我在路上絆了一跤,你也要說那是你的錯嗎?」他柔聲說道。「緣兒,你不須這般內疚,那只是個小傷,而且已經過去很久了。」
「容謙哥哥……」
他摸摸她的頭,說道:「至於其他你我所不能控制的事,那也是各人的命,至於天意如何,咱們又哪有置喙的餘地?所以你又何苦去操這個心呢?」他看著隋緣。「答應我,別再想這件事了。」
隋緣點點頭。「嗯!」
「好了。」裴容謙愎又笑道:「我寫個方子,你乖乖吃藥,只要你別再想東想西、又吃得飽睡得著的話,我擔保你明兒個又能下床活蹦亂跳了。」
「是,多謝裴大夫。」她一笑。
裴容謙又歎一口氣。還當是什麼大事呢!原來就為了那個算命的一句話!
他瞪了隋緣一眼。「看看你,嚇壞多少人!」
隋緣只得低頭故作懺悔狀。
那幾日,龍盛榮因心裡嚥不下那口氣,所以一直派人暗地打聽隋緣與裴容謙等人的來歷。隋緣因為女扮男裝又神出鬼沒的,所以他怎麼打探也弄不清他的身份。
倒是裴容謙的名氣響亮,他絲毫不費吹灰之力,一問就問到了。
「原來他是個大夫。」龍盛榮冷笑了笑。
身旁的人回道:「至於那天動手的那個傢伙,聽說是那姓裴的遠房親戚什麼的。」
「是麼!」龍盛榮看著自己裡著傷布的手掌,怒意漸重,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說道:「你們先想辦法把那個姓裴的給我弄來,有了一個,還怕引不出第二個來嗎?」
「是。」底下的人忙不迭地獻計。
於是龍府的人,找著了裴容謙的藥鋪,進去說道:「裴大夫,我們家老爺身上不適,要請您過去一趟。」
裴容謙不疑有他,況且來人又是縣令府上的家僕,便回頭交代了小喜子幾句,然後拎著隨身的藥箱子,跟著來人往龍府去了。
那人說道:「讓小人替您拿這藥箱子吧!」
「不用了。」裴容謙陪笑推辭道。「我拿慣了的,反正也不重。」
「沒關係、沒關係,應該的、應該的,還是讓小人替您拿吧!」那人硬是接過他的藥箱子。
裴容謙也不好堅持。「那就多謝了。」
後來,那人領他進了大宅,又到了一間房裡。裴容謙原本以為病人就在這間房裡,但看了看卻又無人。正待開口詢問,那人卻先說道:「裴大夫請先在這兒坐會兒。待小的進去知會一聲。」
裴容謙點點頭。心裡卻有些狐疑,心想:「這明明是一間臥房,怎麼卻沒有人?若說要我稍候,那也該讓我去大廳等著才對啊!這又是誰的房間,怎麼帶我到這裡等候?」
他正自想著,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吵嚷起來。「捉賊啊!捉賊啊!」
裴容謙愣了愣,正打算開門出去看看,外頭發生了什麼事?不料,龍盛榮卻帶著六、七人家僕,怒氣沖沖的闖了進來。幾乎跟他撞個滿懷。龍盛榮重重的推了他一把,喝道:「你還想逃!」
裴容謙幕地讓他推倒在地,不明究理。「你說什麼?」
「你別裝蒜了。」龍盛榮冷笑道。「沒想到你一個大夫,居然還會偷東西。」
「你胡說什麼!是你們請我來府上看病的。」
「沒錯,我們是請你來看病,但可沒有請你來順手牽羊,偷我家的東西啊!」
裴容謙怒道:「你胡說!」
正在此時,卻見龍盛榮打開他的藥箱,反過來,往地下一倒,將裡面所有的東西全都倒出來。眶唧一聲,登時他的藥包、丸藥、金針全掉在地上,散落一地,還有個從沒見過的小金佛也在其中。他愣了愣。
身旁有一人將小金佛抬了起來,說道:「這不正是老爺的小金佛嗎?可找到了。」
龍盛榮接過那個小金佛,看著他說道:「你看,你敢說沒偷東西!這小金佛可是從你的藥箱裡找出來的,人贓俱獲,你還有什麼說的?」
裴容謙這才明白自己已落入他的陷阱裡。「你……」
「來人啊,把這個小偷給我押到大牢去!」龍盛榮不由分說的喝道。
☆ ☆ ☆
「怎麼去了這麼久?」小喜子久等少爺不回,偏偏鎮上又有個病人得了急症,還等著他醫治。於是便趕到龍府,想去催催裴容謙。豈料,當他向看門的僕役說明來意,表示要找裴大夫時,那僕役橫著眼打量他一下。
「你是說那個大夫麼?」對方冷笑道。「他偷了我們老爺的小金佛,方纔已被我家少爺抓到大牢裡去了。你要見他就去大牢裡找吧!」
「不會吧!您一定搞錯了。」小喜子猶不可置信,忙道:「我要找的人是裴容謙裴大夫。」
「廢話!統共就這麼一個大夫來過!哪裡還有什麼搞錯不搞錯的!」那人不耐煩的喝道:「你還不快滾!別在這裡NB462 囉嗦嗦的了,否則連你一起關起來!」
小喜子只十五、六歲,哪裡見過這等陣仗,一聽那人惡聲惡言地恐嚇,嚇得拔腿就跑。他一直跑回藥鋪才稍微冷靜下來。一想,這件事牽扯上官家,那必得請小郡主出面才行。於是,又一路跑到南寧郡王府去。
這一來一回,只累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
隋緣也是這幾日才剛好些,聽見丫頭說小喜子有急事要見她,忙就出來,但見他氣喘咻咻的,倒是好笑,問道:「小喜子,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你家少爺派你送藥來了?奇了,你跑得這麼急做什麼?難不成後頭有老虎追著你?」
「小……小郡主……不好了……」他按著胸口,結結巴巴的說道。「我們少爺叫……叫人給抓起來了……」
「什麼!」隋緣一驚,忙問道:「為什麼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抓著小喜子搖晃一陣。「小喜子,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我也不知道啊!」小喜子便將方纔在龍府聽說之事,一五一十說出來。「他們說少爺偷了什麼小金佛,現在給龍盛榮抓到大牢去了。」
龍盛榮?龍盛榮是誰?這個名字好熟……
隋緣呆了半晌,這才想起前幾日在酒館鬧事的人,不正是龍盛榮嗎?
原來是為了這個!她恍然明白。又想:哎呀,不好,他若真為了報那日的仇,而存心找麻煩的話,那這會兒容謙哥哥落在他的手上可就該糟了!「真是太過分了!」
一思及此,她連忙命人備馬,即時就要趕去大牢。
何嬤嬤因見隋緣氣白了臉,又阻攔不住,只要了馬直奔府衙。擔心她在盛怒之下會鬧出事來,故而一面派了親王府裡的侍衛長薛遠志帶了一班人跟上去,另一方面又派了小廝去知會王爺及王妃。
隋緣怒氣沖沖的直闖進了府衙大牢,途中有幾個衙役曾想攔阻詢問,但都是一句話未說完,便叫她拿著馬鞭子,一鞭給揮打過去。「給我閃開!」她嬌喝。
待她進了大牢裡,正好見龍盛榮正指使著幾個衙役、跟班拿著棍子在毆打裴容謙。
「說,那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子,是什麼人?」龍盛榮踢了他一腳,罵道:「不說,哼!我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給我打!」
隋緣見裴容謙被打得遍體鱗傷,登時又驚又怒。
「住手!」她大叫。
眾人起先一愣,隨後發現出聲之人,不過是一個妙齡少女,龍盛榮隨即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這裡大呼小叫的,識相的話,還不趕快……」
「放肆!」她怒喝一聲。一連重重的賞了龍盛榮三、四個巴掌,且出手甚是迅速,只打得他在地上滾了幾滾。好沉聲道:「你才是個不識相的東西!憑你也配跟本郡主說話?」
郡主?
侍衛長薛遠志趕緊跟了進來,喝道:「嘉平郡主在此,還不跪下!」
龍盛榮身旁一群人一聽,個個嚇得呆了,立刻忙得一咕嚕的跪了一地。
隋緣也不理會他們,先去探視倒在地上的裴容謙。「容謙哥哥,你怎麼樣?」
裴容謙本是個文弱書生,哪裡經得起這番毆打,方要開口,卻哇一聲連嘔出好幾口血,只按著胸口、冷汗直流。
隋緣見了,十分心疼,愈發氣得發火,狠狠的瞪著跪在一旁的龍盛榮,問道:「你為什麼捉他到大牢來,又如此這般的打他?你倒是說說看,他犯了什麼罪?」
龍盛榮見隋緣這般氣勢,早已嚇得膽戰心驚,又聽她問起,自己更是心虛得很,只得結結巴巴的回道:「他……他偷了我家的小金佛……」
「你再說一次。」隋緣冷冷的說道,眼中像要放出箭似的。
龍盛榮身旁一個看起來有幾分狡猾的跟班,陪笑說道:「啟稟郡主,這件事……全是誤會、誤會……」
「大膽!你廢話什麼?我問你了嗎?」隋緣心知這些跟班,平時沒事,就專會替主人出些餿主意,拿著雞毛當令箭,欺壓百姓全不是好人。況且她此時火氣甚大,非要找幾個人來出出氣,因而對薛遠志說道:「去把這個沒規沒矩的傢伙,給我狠狠掌個二十下。叫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後知道嘴巴該閉緊一些!」
薛遠志微一躬身。「是!」
那人還來不及求饒,就被其他兩個侍衛左右架起,薛遠志左右開弓,使勁連摑了他二十個巴掌。一下不少。
一時只見他臉頰腫得像個豬臉,一聲都吭不出來,且滿嘴鮮血,也不知道打掉他幾顆牙。
隋緣三番下馬威,幾天讓龍盛榮嚇得暈了過去。「我……小人再也不敢了……請郡主饒了小人……」
隋緣只冷笑。眼見裴容謙竟然受這樣的苦楚,她簡直是無法忍受,兼之滿腔怒氣,怎肯就此罷休?
此時,衙門縣令下龍顯貴夫婦,聽得下人來報,知道兒子惹上了嘉平郡主,正大禍臨頭,急急忙趕來。果然,只見小郡主一臉怒色,而且及人在旁鴉雀無聲的跪了一地,忙也跟著跪下。說道:「不知嘉平郡主不駕光臨,屬下有失遠迎,請郡主恕罪。」
隋緣冷笑道:「龍大人,我瞧您還不算老嘛!怎麼這麼早就待在家裡享清福了呢?連衙門裡的事也不管了,交給令郎管嗎?這按的是哪一條規矩呢?我倒還不知道這知府縣令的差事,也是可以子承父業的呢!你倒說說看,這知府縣令到底是你在當,還是你們一家子在當呢?」
「屬下不敢。」龍顯貴忙道。「屬下自就任以來,一直是兢兢業業的,不敢或忘聖上的恩典。」
「是麼?那你來給我評斷評斷,你這寶貝兒子憑的是哪條哪款,可以擅自押人到大牢,而且還處以私刑?難不成這大牢也是你家的產業麼?」
龍顯貴無話可回,只得不住磕頭。「是小犬行事無狀,是小犬的錯。」
「果真知道錯了嗎?」隋緣冷笑,說道。「我只是擔心啊!他這會兒已然敢上街胡作非為、支使下人作惡,會不會趕明兒也有膽子來捉我,再照樣給我一頓好打?」說到這裡,她口氣已是明顯不善。
龍顯貴一邊磕頭,一邊哀求說道:「郡主言重了。是屬下疏於管教,還請郡主大人大量,饒過小犬初次。」
「初次?我看他是累犯了吧!況且王子犯法與蔗民同罪,我看還是得教訓教訓他才是。這樣也省得龍大人你落人口舌,說您包庇自己兒子,反而更不好。你說是不是?」隋緣說著立刻沉下臉,對龍盛榮冷冷說道:「你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縣令之子,無職無銜,竟然就敢如此欺壓百姓、為非作歹,還敢擅用私刑,簡直是流氓行徑。依我說,不如砍下你一隻手,算是給你個教訓。」
龍府一家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不住的磕頭求饒。
但隋緣正在氣頭上,什麼也聽不進去,裴容謙雖覺不妥,待要勸她,但一口氣又梗住,只拉著她咳個不住。「緣兒你別……」
隋緣見了裴容謙又咳出血來,更是心疼,怒火又起,忙喝命左右侍衛。「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動手將他拖出去,把那只只會惹禍的爪子給我砍下來。」
眾人正自慌亂,薛遠志也知茲事體大,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不該依命行事?「郡主……這……」
「這什麼這?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隋緣慍道。「還不動手?」
所幸真主及時趕到。
「都給我住口!」隋王爺喝道。
「王爺。」龍顯貴忙爬在隋王爺腳邊,不住地求情。「求王爺開恩,饒過小犬。」
隋緣也嗔道:「爹,你看那個傢伙怎麼對容謙哥哥!將他打得都吐血了。」
「好了,你們都別說了。這件事我都知道了。」他蹙著眉看向龍顯貴。「你身為朝廷命官,卻縱子胡作非為。說來此事也要怪你平日疏於管教,才惹出今天這樣的事。既是你不知道怎麼管教孩子,那本王就代你教訓他。」
「是……王爺……」龍顯貴渾身抖簌簌的。
「來人啊!給我狠狠的打他三十大板,其餘一干從犯也此照辦理。」隋王爺又對龍顯貴厲聲說道:「還有你,要是再讓我聽見你兒子傳出什麼不好的風聲,不但是他,連你我也絕不輕饒,聽清楚了沒有?」
「是是是。下官以後一定會好好管教小犬。」
打三十大板比起砍掉一隻手,總是好得多了,龍氏父子連忙稱應。
「爹……」隋緣仍嫌處罰太輕。
「你現在馬上回府裡去。」隋親王板起了臉,又回頭吩咐道:「薛遠志,你帶人送裴公子回家去,再找個大夫替他瞧瞧。」
「是!」薛遠志忙應道。
隋緣還待說話。「爹……」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王爺冷冷說道。「這件事為父已做了處置,你不必再多說了。」
隋緣一跺腳,扭頭就跟著護送裴容謙的人馬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