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殘,秋臨。
秦府佈置得清幽雅致的書齋裡,一人坐,二人站。
「就這麼決定,可好?」
坐在王椅上的儒雅男子,笑眸探詢立在桌案前的父女。
「當然好當然好!少主要為安兒主婚,是咱們平家好幾代修來的福氣,安兒你說是不,呵呵呵……」秦家總管平順感激涕零、又哭又笑,拿著手巾拭淚擤鼻涕,只差沒叩首謝主隆恩,高呼聖恩浩蕩。
「平安,你的意思如何?」秦嘯日微笑問。
「我……平安只求留在秦府,為少主盡忠。」
平安垂眸,神情不若爹親那般雀躍感動,亦無姑娘家聽聞有人前來說親那般害臊,或跺個腳、意思意思喊個「人家不依了啦」的嬌羞。
儘管平安想掩飾,秦嘯日仍捕捉到她眼底的愁悒,沒有點明,仍續道:「阿綬身為秦家客棧掌櫃,我們都清楚他的為人,年輕上進、老實誠懇,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佳偶。」
平順忙著點頭附和。「是呀,少主為你作主的這門親事,爹也舉雙手贊同。少主,老奴來生啣環結草也無以為報啊……」說著說著又老淚縱橫了起來。
秦嘯日莞爾淺笑。平總管,你這輩子做奴才還做不夠呀?
「我知道阿綬哥人很好,但我想繼續幫爹的忙。」平安低道。
其他的她不願多想,被指控為一廂情願的情感,她也不去想了。不去想龍炎天指控時的輕蔑神情,不去想龍炎天指控時的冷漠眼神,不去想龍炎天一真是!早就跟自己說好不再想他的,怎麼又回想起來了呢?她怎麼這麼沒用!
平安柳眉緊蹙,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探深挫敗,忍不住歎息。
「安兒,別難過,爹也很捨不得你嫁人啊……」聽見女兒的輕歎,平順這回眼眶流下的老淚,是屬於為人父的驕傲與疼惜。
「不過沒關係,秦府與客棧僅隔兩條街,往來方便,阿綬那孩子也要在客棧附近添購新宅了呢,往後咱們還是能天天見面。你說,少主是不是對咱們父女倆太厚愛了?安兒,來,咱倆一同向少主道謝……」平順壓低女兒的背脊,兩人朝主子一鞠躬、再鞠躬……
呃、爹可能誤會什麼了。平安苦笑。
她的意思是,爹如果沒有她看著,帳房少帳他來補,奴僕拙薪他倒貼,哪還能有積蓄養老,總管之位也遲早被他這爛好人拱手讓人。
爹爹老學不會有原則點、為他自己著想點。
自私足人的本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私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依然鮮明的一句話,躍上平安腦海,她心口陡地一震一龍炎天說得對。人們總是不自覺「嚴以律人、寬以待己」,捫心自問,連她都自然而然會有私心,她憑什麼去論斷他?
秦嘯日沒忽略平安的落寞,順著平順的話道:「沒錯,阿綬是自己人,待你嫁給他後,若是願意繼續留在秦府做事,他定無微辭,我更是樂見其成。」
因為他們都擁有一顆對他這個主子堅貞不移的心,呵!
「少主,我……」不想嫁呀!平安欲言又止。
她雖然年幼便認識在秦家工作的阿綬哥,但對他並沒有男女之情,他們充其量只是好朋友,她的心上人不是阿綬哥,而是——
也罷,她放他在心上,他沒當她一回事,她還在掙扎什麼呢!
「你不滿意這門親事?」秦嘯日語調不慍不火,仍是一派閒適溫和,但一針見血,刺人平安的要害。
「安兒?!」平順瞠目低呼。
「對於少主的安排,平安沒有不滿。」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對這樁婚事滿意得緊,比爹更令她尊敬的少王又替她作主說媒,她還有什麼好不滿?如果她還是那個未嘗愛情滋味的平安,她的激動比起爹,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心中另有牽絆?」秦嘯日再問。
其實他早在平安無功而返的時候,就看出些許端倪。
當時平安轉述龍炎天不方便前來京城義診,因此不克簽定合同之類的婉拒理由給他,照道理說,她應當將合同歸還,但她沒有。
他打從平安呱呱墜地就認識她,她性情耿直、不善欺瞞,拿那個理由想騙他,還不夠火候!
就是因為她耿直,最近她看著他時,老睜著一雙寫滿「我錯了」的歉疚眸子,拚命將他交派的瑣務做到「過度」盡善盡美,例如:叫她匯整秦府人口數,她把秦府上下每個人的生辰八字、興趣習慣都列表;讓她打點他今年新制的冬衣,她把明年的夏衫也給準備好。他再看不出事有蹊蹺的話,就不配當人主子了!
「沒……沒有。只是,日子定得太倉促,準備婚嫁的喜餅妝奩需些時日。」平安知道自己言不由衷。
唉,究竟自何時起,她愈來愈彆扭了……
平順恍然大悟。「對喔,我差點給忘了!少主,您還沒成親的經驗,嫁娶需要籌辦的禮俗相當多,呃,老奴就只有安兒這麼個心肝女兒……」
「平總管,我定讓平安嫁得風風光光。」秦嘯日會心笑允,轉而望向平安。
「原來你介意的是這個,這簡單,我會請人挑個晚一點的黃道吉日,至於嫁妝就交由你爹採辦。」
平安擠出一抹乾笑。
交給爹採辦,到時候事情還不是又落到她頭上。
為自己辦嫁妝……她有那個心情嗎?
「少主,您等候的貴客已到,人正在大廳。」一名小廝恭敬來報。
「好,我知道了。」秦嘯日自椅中起身。
貴客?平安一臉茫然。她怎麼沒聽說今天少主會有客人來?
「平安,我已經吩咐廚房做了盤糕點,你去看看弄妥沒,順便端上。秦嘯日囑道,適然步伐朝書房外踱去。
「是。」
qydz0820 qydz0820 qydz0820
「久仰神醫大名,秦某有失遠迎。」
秦嘯日抬手作揖,攝入對方的目光裡,有著興味的探究。
「哪裡,秦少主之名才是如雷貫耳。」
龍炎天回以抱拳,不著痕跡打量起平安口中的「我家少主」。
兩個男人初次見面,將來又有合作關係,自然得互相吹捧一下,這是慣例。
「好說,龍神醫不遠而來,風塵僕僕猶仍英氣煥發、神儀明秀。」
聽說龍炎天是神醫世家中少見的年輕名醫,有著比經驗老道的老大夫還成熟的醫術,但行醫需要經驗的累積,他料他少說已過不惑之年,但沒想到居然如此年輕俊逸,不是替身吧?
「秦少主抽空接待龍某,龍某不勝感激。」
聽說秦嘯日少年老成,豈料年歲看來與他相差無幾,外貌溫文爾雅看似無害,卻能在狡檜詭譎的商場立於不敗之地,根本就是只披著人皮的狐狸!
「龍神醫妙手回春,名聞遐邇,精湛醫術為人津津樂道。」
不過,人人都道龍炎天極其孤僻怪異,他也早料到平安會鎩羽而歸,只是,依平安盡忠職守的性子,無論如何都會排除萬難辦妥他交代的事,簽約失敗的機會應該能減到最低,卻仍失手了,可見龍炎天的難纏。
「秦少主叱吒商場,赫赫有名,京城首富實至名歸。」
不過,有人說秦家是個積善之家、行善不落人後,秦嘯日卻能眉頭皺也不皺就終結掉別人的商肆,心狠手辣的程度無人能及,想必不是什麼好東西。安兒對這種表裡不一的人忠心耿耿作什麼!
「今日一見龍神醫,果真不同凡響。」瞧見了一個怪人。
難道平安近日的異樣,乃因龍炎天而起?
「此朝一會秦少主,始覺百聞不如一見。」看到了一個奸商。
說不定安兒認定的好主子,只是個假象!
兩個均有著極度自信的出色男人,一來一往接受對方的吹捧,絲毫都不感到臉紅。
一旁的眾僕則是完全沒人察覺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其實他們都已經沉浸在龍炎天的「美色」裡,久久不能自己。
大家都猜錯了,神醫根本不是什麼中年大肚男,而是個年輕美男子!
他們少主已是京城有名的俊公子,儒雅俊挺、玉樹臨風;而神醫非但俊矣,更邪美幾分,清逸中卻見陰柔,陰柔中又不失陽剛!這兩個男人站在一起,只有「賞心悅目」四個字可以形容哪!
倒是端著糕點走進大廳的平安,聽出龍炎天淡然語氣中慣有的嘲諷。
「你……怎麼會在這裡?!」
要不是她下意識緊緊抓著盤沿,捧在手中的盤子也許就會因她的震驚顫抖而落地。
「神醫前來履行合同,明日便開始為期十五日的義診。」秦嘯日笑答。
「請神醫此段時日便在秦府隨意住下,務必讓秦某克盡地主之誼。」
她問的人是我!龍炎天冷冷掃了眼搶話的人,扯出敷衍一笑,根本不在意他說了哪些客套話,如矩目光只想放在平安小臉上。
嘖,有敵意哩?
秦嘯日不解自己何時得罪了他,依然端持有禮的微笑,眼底藏了一抹玩味。
什麼?!履行合同?義診?
「可、可是,那張合同……」平安結結巴巴,訝異得不知如何啟口。
「你說的合同在我這裡。」秦嘯日自寬袖裡掏出平安再熟悉不過的文書,上頭有著龍炎天龍飛風舞的名字,是她親眼看著他寫下的。
「怎麼會?」她明明把合同和辭別信放在一起,現在怎麼會在少主手上?!
「我差人送的,你不知情?」龍炎天終於搶到機會開口,見她螓首搖得篤定,冷眸又掃了秦嘯日一眼。
這奸商沒告訴安兒?他在打什麼主意?
「你不知情嗎,哦,大概是我忘了告訴你。」秦嘯日若無其事的解釋,卻很難讓人相信。
「那我現在大略補述——神醫來信說明,合同之事經過他重新考慮,認為沒有拒絕的必要,因此排除先前不克前來的因由,改變了主意。神醫懸壺濟世,繁忙之餘,仍願意抽空至京城義診,秦某感佩不已。
「為什麼?」平安看著龍炎天,問得心急。
得知他的「秘密」後,她毅然決定當作合同沒有簽署成功。由於知道他說到做到,必定不認同她擅自作主,所以她才將合同書與辭別信放在一起,而沒有當面告知他。她以為這樣的結果他求之不得,可他為什麼還要反其道而行?!
「正如秦少主所言,我排除先前下克前來的因由,改變主意。」龍炎天語氣淡然,然而填滿那張急切小臉的黑瞳,卻散發炯若星子的柔和熒輝。
「之前令你為難,我很抱歉。」
「可是,你的……我就……」他的道歉與他的眼神同樣溫柔,讓平安怔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她知道他正在少主面前替她掩飾自作主張的「背叛」,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是個讓他覺得噁心的女人呀,他為什麼要替她這麼做?
他看她的眼神,又為何能如此溫柔專注,而不是她以為會有的鄙夷、輕視、甚至厭惡?!他的道歉,又為何能在剎那間撫平她心中的傷痕,這分明只是一句圓謊的說辭而已呀,不是嗎……
至此,秦嘯日大抵看明白了,愜意笑眸閃過一道精芒。
他的見習總管和遠近馳名的神醫……耐人尋味呵!
「既然事情圓滿順利,就無須計較前因後果了。」秦嘯日走向平安,唇畔加深的笑意裡揉進了溫醇的親切,將他文質彬彬的爾雅俊逸襯托得更形出色。
「安兒,請神醫至廂房稍事歇息,再吩咐廚房準備,今晚我要設宴替神醫洗塵接風。」
「是……」
「你辦事,我很放心。」
主子的讚許,在場秦家人聽起來根本沒什麼,但一傳入龍炎天耳中立刻變得曖昧不明,一把無名火直燒心頭,臉色微青。
安兒?奸商叫她叫得這麼親密?還有,他那噁心巴拉的笑容又是怎麼回事!
「……龍大夫,請。」平安心中亂紛紛,領龍炎天往廳外走去。
「對了,安兒,關於你的婚事細節,我們方才談到一半,你待會忙完再到書房一趟。」如果秦嘯日剛才那句話,對龍炎天的影響力像一把火種,那麼這句,就有百噸火藥大了。
「是……」
曲廊上——
「請你回去,好不好!」走在前方的平安,陡地止步回身。
「你要成親了?」龍炎天繃著臉,眉心緊揪。
「我診會遇到各色病患,你應該知道的呀,為什麼還要冒險!」與其博得好名聲,她寧願他安然無恙就好。
「對象是誰?」沉怒的呼吸在他胸間起伏。
「拜託你去跟少主說,你有困難必須終止合同,或者、或者將你能視得天定命數之事告訴少主,他會體諒的!不然,由我來說?」她滿臉殷切,等待他的下文。
「是秦嘯日那奸商?」
「我家少主不是奸商!」他先前說什麼她沒聽清楚,但這句,她有意見。
「你要嫁給秦嘯日?」龍炎天擰眉瞪眼。
他妒火中燒,燒得亂七八糟,她竟然還一臉無辜,替奸商打抱不平?可惡!
「我沒有要嫁給少主。」她搖頭澄清。「是少主作主,要我嫁給阿綬哥。」
「誰?」無論人選是不是秦嘯日,確定婚事屬實,惱怒的單音還是從他緊咬的牙關間進出。
「秦綬。」
她語落,轟然怒斥便在她頭頂上爆開——
「明知是禽獸,你還嫁他?!笨蛋,停止你的愚忠!」
她皺眉揉揉嗡嗡作響的耳,覺得被罵得莫名其妙。
「我知道他是秦綬呀,你有必要這樣吼我嗎?」
「你不能嫁他!」他低咆,黑眸裡的不痛快像是想把她生吞活剝般。
「為什麼不能?」
「因為你喜歡的人是我!」
「你——」豈有此理,是誰說她一廂情願,現在居然又來阻礙她的婚事!「我愛嫁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龍炎天嘴角二鞏。
「你寧願嫁給一隻禽獸,將來慘遭凌辱,也要把我撇開?」他不准!該死,被她撇清關係的感覺,比討厭還討厭!
「阿綬哥是個好人、名字叫做秦綬,不是三隻禽獸」!」
「不就是禽獸的『禽』,禽獸的「獸」?」幹嘛解釋得這麼認真。難道……
「你喜歡禽獸那傢伙?」龍炎天語調不自覺上揚,口氣酸得彷彿喝了一大缸的醋。
「我沒有,他只是個我從小就認識的大哥,談不上男女之情。」
天際撥雲見日,灑下萬縷金輝。
「沒有還答應婚事!」他沒妤氣道,但她的否認著實讓他心頭輕鬆不少。
哈!禽獸,他還蠻同情這傢伙,名字比他還難聽哩。不過,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在心裡笑個兩聲就好。
「不過少主和我爹都中意他。」
雲又掩住了日,霎時黯淡無光。
「你的意思是,如果秦嘯日要你去死,你便會傻傻的高呼「平安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可惡!
在龍炎天惡狠狠的瞪視下,平安從點頭換成搖首。「少主不會那樣做。」
「你怎知他不會,他不是把你許配給你不愛的男人?」他悶悶道。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女兒家的婚事都是由爹娘作主的,我娘早逝,少主又看著我長大,就像我的親大哥豈樣,畢竟我只是個下人,不應該將敬如天的主子視為大哥,但他真的就像個兄長待我好。我爹也很疼我,我不想讓他們失望。」
龍炎天驀然體悟——從平安言語之間,可見她對爹親與主子心懷感激,不該責怪她的忠孝是愚蠢的,她只不過是忠於自己、誠實面對自己,別人對她好,她也懂得回報,甚至給予更多。
「由我來說服他們,你嫁我!」
既然他們圖的是給平安一個好歸宿,他有自信他的條件不會比禽獸那傢伙差,他可是皇宮貴族士大夫都爭相攀求的女婿人選呢!
「我是喜歡你,可是你不要我啊,我怎能嫁你!」慢著!「你說什麼?!」
「我說過我很喜歡這只白玉指環。」
龍炎天拿出一隻表面環刻著精雕祥龍的玉戒,在手中把玩。
指環清白通透,一如平安回憶裡的模樣。白玉指環是她與他共享的回憶,她以為回憶已經停止在將它與合同一起還給他的那一刻,但卻沒有,她仍清楚記得,他執意將指環送給她時的笑容。
「我厭惡看到別人的臉,偏偏龍家莊算是個醫館,我小時候,進出莊裡的病患很多,我總是獨自一人逃到最偏僻的無人角落,從未與人分享過喜歡的事物。
當我從啞奴那裡得知你將指環穿線、綁成項墜戴在身上,而不是視其為可有可無的雜物,我才知道,分享、付出其實也很快樂。」
他忽然眸中含怨瞅著她。「可是,第一次送東西給人,就被無聲無息退回來,你知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窩囊?」
「我……」他哀怨的眼神讓她又慚又憐,良心馬上大受譴責。「我以為你送我東西只是你一時興起,根本不代表什麼,這只指環又那麼貴重,我更沒有理由收。我不知道這麼做會傷了你,對不起……」
龍炎天一瞬也不瞬,緊緊凝視比起任何珠寶玉石都要晶瑩剔透的淚水,滑過她的芙顏。
「由於對它愛不釋手,我想若是要將它送人,定是送給我鍾愛一生的妻子,如此一來便能由夫妻兩人共同守護它。我只想把它送給你,你能收下嗎?」
等待她回應的同時,龍炎天不禁坐立難安起來,生平頭一回感到緊張。
「龍淡水,你好可惡!嗚哇——」平安淚如泉湧,哭得更淒慘了。
「你是個大騙子!你把指環送給我,卻狠心趕我走,如果我真的把它帶走了,你要怎麼守護它,你說……」
他輕歎,將淚人兒擁入懷中。
「安兒,我這不就來了?」聽小東西哭著喊他名字,這種感覺還真討厭。
「你想把指環送給你鍾愛一生的妻子,卻嘲笑我是一廂情願,我好傷心……那夜,我知道你背上的傷口流了血,離開龍家莊後,我在鎮上待了三日未走,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那時見你替人看診,我排了好久的隊伍,只想問你身子可好,可是我不敢…… 尼似額吶遍之、吶遍之……」平安已經哭得淅瀝嘩啦,口齒不清。
她一滴一滴淚落下,龍炎天心頭就一次一次抽緊,他的雙臂擁得更緊了,幾乎想將她揉人自己身體裡。
「是,我是不折不扣的大騙子,那天夜裡說的混帳話,全是為了讓你死心的謊言,你願意信我嗎?」
感覺一雙小手在他襟衽上揪緊又放開,再揪緊又再放開,他喟道:「安兒,你能體會我不忍心讓爺爺和阿清看我受折磨而將他們氣走,為什麼不能依樣畫葫蘆?
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痛苦得不成人樣,我害怕你看到我因痛極而發狂的模樣,會嚇得落荒而逃。我不想嚇壞你,只好用卑劣的手段趕走你。」
這回,小手緊緊抓著襟衽不放,啜泣聲全成了破碎的哽咽。
他苦笑。「阿清說得對,在乎就是在乎,心裡的感覺不會因聚首就多痛一點、少開心一點……你一離開,我幾乎天天替人看病。」
「不可以……」滿是淚痕的小臉從哭濕的衣衽前抬起,慌張注視看他。
「沒關係了,我已是個正常人。」料她必然困惑,他淺笑續道:「記得你在鎮上幫助過的老乞丐嗎?」
「那位病重的老人家?」
「沒錯,有天他帶了個白瓶來找我,一字不差說出我能洞察眾人天定命數的秘密,要我以瓶中之水清洗雙目。反正要是老乞丐拿毒水來加害我,沒了這雙怪眼倒好。
我當時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依言照做,說來很神,洗過雙眼之後,我便看不見人們旋聚於眉心的氣數了。」他邊說,邊以指尖抹去她眼角將要落下的淚珠。
「真的?!」這麼神奇?
他從袖裡掏出一個紅色東口小錦囊遞給她。
「這是老乞丐要我轉交給你的,他說只有你能看,你打開瞧瞧。」
平安趕緊打開袋口,錦囊裡面只有一張字條,她小心翼翼退到一旁去看。
龍炎天的新生,算是我報答你一杯茶水的回禮,請笑納。
她笑了,開心的撲入他的懷抱,笑中有淚,淚中有笑。
「那位老人家一定是個神仙,一定是!」
「安兒,你嫁我,我娶你,可好?」龍炎天細吻她光潔的額心,每一記輕吻都印滿了憐惜。
提心吊膽等了半晌,他懷中的人兒,遲遲不給回應。
「安兒,是你嗎?」一顆在他們旁邊探頭探腦的頭顱,發出疑問。
如果這名俏生生的姑娘是安兒的話,那麼這時跟她摟抱在一起的男人應該是阿綬那未婚夫羅?可是不對呀,這男人比阿綬高了很多、比阿綬俊了很多、也比阿綬有錢很多,看他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料就知道。
嗯,很確定他不是阿綬。那麼,她也不是安兒噢?
「喂,手伸出來。」龍央天一臉不爽。
呵,是他的女兒平安沒錯耶!平順看清了從男人懷中跳開的臉紅姑娘,釐清心中的疑問後,很老實地在男人面前伸出雙手。
「你的脊椎有舊傷,經脈鬱結,連帶牽動肩腰酸疼。」小東西拒嫁,他不爽!
「沒錯沒錯,我痛了十幾年,天候一不好,肩膀、腰桿子就犯疼發酸呢!」好神喔,他什麼都沒透露,這男人光摸他的手腕就知道哩!
「轉過身去。」不爽不爽!
「是。」平順感覺對方在他背上幾處,以指按壓施力。「哎呀呀呀呀!天殺的沒良心啊,痛痛痛痛哪一」
「龍炎天,你在做什麼?快住手!」平安驚呼。
「明日至秦家藥鋪,我開方子給你。」不爽不爽不爽!
「咦?」平順扭了扭肩腰,霎時感到酸疼盡除、通體舒暢、身輕如燕。「我腰桿從昨兒個到今天都還疼著呢,現在不疼了耶。年輕人,你是個大夫?」
「嗯!」他輕哼。還是不爽!
「哪裡還有人想治病?」
「這裡這裡!」四面八方突然竄出眾多人影,爭先恐後。「我我我我我!」
「平總管,你的腰真的不疼了嗎?」某個長工問。
「是呀,不疼了呢!」平順馬上來個下腰以示所言不假。嘿嘿,不疼!
平總管?龍炎天突然抱拳,單膝跪地。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他最沒看在眼裡的就是金銀財寶。
「請平總管將平安嫁給我,我定讓您藥到病除。」
「好好好!」平順笑得合不攏嘴,爽快的把女兒推向龍炎天。
「爹,那要怎麼向少主交代?!」
「不必掛慮我。」秦嘯日不知何時已立於他們身後,牽起一抹得逞的笑。「神醫倘若願意與秦家結親,秦某求之不得。」
「是與平家結親。」龍炎天已直起身軀,不客氣糾正。
「既是兩情相悅,神醫與平安的婚事就這麼說定了,只不過婚期得緩一緩。」
「為什麼要緩?」
因為要讓你親眼證實,平安到底是不是秦家人。
這句實話,秦嘯日沒有說出口,而是面露為難之色。
「平安是個不可多得的見習總管,她這一出嫁,我突然少了個左右手……」這麼大的損失,誰賠他?
「請少主放心,就三年,平安一定訓練出足以勝任總管之職的優秀總管。」平安信誓旦旦。她方纔的遲疑,就是因為不放心此事。
喂喂喂!請少主放心,那他不放心咧?
她的意思是還要留在秦家三年?這怎麼可以!
「平安自幼便將總管之責當作畢生職志,神醫對她如此看重,相信必定不忍剝奪其志,也不願見她嫁得心不寧吧。」秦嘯日乘勝追擊,平安很捧場的拚命點頭。
曉之以理後又動之以情,這下子,龍炎天頓失立場,想為自己伸張公理正義都難。奸商!他可以讓步,但全是為了安兒!
「好,就三年!」他咬牙道:「義診提前到今日!」
後來,這三年內,龍炎天當然不可能只在合同約定的義診之日前來京城,他足足在秦家賴了三年才得以將新娘迎娶回家。當然最大獲利者還是秦嘯日,因為光這三年,龍炎天數不清多少次的義診,就為秦家藥鋪淨賺十年利。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