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妻守則 第五章
    偌大的練武場上,一道藏青色的削瘦少年身影,正在勤練劍法。

    其手持通體黑沉的墨劍,使劍刃於空中刺、斬、回、劃,剛穩與陰柔並濟,武打身形快得令人目不暇給,揮劍聲咻咻劃過。

    匡鏘!

    突然,突兀的碰擊聲在場中響起,來自於少年一個旋身拋接的動作間,不小心失手讓墨劍落了地。

    少年站直身軀,微喘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劍,清朗眉頭不禁因懊惱微攏。

    又失手了……

    「與敵相搏之時,容得你失手嗎?」

    場邊,傳來莫昆沉凜的嗓音,他一直在旁觀看少年練劍,態度雖然嚴苛不苟,卻是最能引導弟子進步的嚴師。

    「不容。」少年轉身,面朝莫昆,斂容回答。

    「一次都不容,遑論你再三失手!」莫昆斥道。

    場邊尚有十來名一字排開的少年,都戰戰兢兢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年紀與場中人相差無幾,均是受招募進入秦府學武,終生保護秦家安危的見習護師。剛入府不久的他們,都已深知莫昆訓練弟子的嚴厲,連對親生兒子莫言也不例外,比起他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譬如現在,時近傍晚,他們已經結束一天的訓練,等著吃晚膳,莫昆還要莫言接著練劍,而莫言連抗拒的神色都沒有,始終虛心討教。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莫言生來就要被訓練為秦家少主的貼身護衛,莫昆對他要求特別嚴格,自是理所當然。

    可是大夥兒不明說也看得出來,莫言的體力幾乎到達極限了,在這種情況下練劍,身手敏捷度不受影響才怪!

    「莫、莫師父,言師兄會失手,應當是……餓了。」這群少年中,有個名喚元寶宗的十五歲黑壯男孩,硬著頭皮站出來替莫言說話。

    不過元寶宗沒敢說出「累」這個字,上回他說,就被莫師父狠狠吼了一頓,說什麼護師的信念中沒有「累」這個字云云,這回他懂得改口,說「餓」總不會有問題了唄,哪個人生來肚子不會餓的!

    元寶宗才說完,就接收到莫昆掃來的冷眼,頭皮一麻,連連指著自己。

    「呃、是我餓了,我啦……」這話,引來場邊一干同伴不敢太張揚的悶笑。

    「大家去洗把臉,準備用膳。」莫昆沒有動怒,只是沉聲吩咐所有人。

    「是!」眾人齊聲應和。唷呼,可以吃飯囉!

    「真是,一群餓死鬼投胎的兔崽子,練功沒體力,要吃飯就特別有精神。」莫昆沒好氣地輕斥,就見眾人笑了笑,紛紛衝向前院的膳廳。

    「言兒,你也歇一下,待會去用膳了。」莫昆轉而朝兒子道,聲調不慍不火。

    少年頷首,目送父親離開後,以足尖挑起地上的墨劍,劍身在空中飛轉了好幾圈後,漂亮地落在少年手中。

    「言師兄,你還練呀?」元寶宗瞧見莫言一個揚劍之勢,便知他又打算從頭演練莫家劍法,於是上前問。

    少年微微側身看向他,暫時收勢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你都不倦、不煩的嗎?」元寶宗看著眼前矮他半個頭的莫言,很佩服這個和他同歲數,毅力耐力卻高出他好幾倍的男孩。

    少年搖頭,依然沒有開口。

    「師兄的劍術已經是大伙之中最好的了,你別讓我們追得這麼辛苦嘛,我們就算再怎麼練也趕不上你。」元寶宗誇張的說話方式,讓黝黑的大圓臉扭曲得有如烤焦的大餅,此舉逗笑了莫言。

    「元師弟也不差。只要肯練,不難。」況且,三年前還有個人,劍術比我好上太多太多,一直都是爹眼中難得的良材。

    「言師兄仔細看過我練劍?!呵,我姓元,名寶宗,大家都叫我元寶。師兄也叫我元寶就可以了啦,比較親切嘛!」

    元寶宗興奮地拍著胸膛,一是因為受人稱讚;二是莫言為人雖然謙和不傲,但平日老是悶著頭練武,難得和大家攀談,今日卻與他說上兩句話,他當然興奮。

    少年點頭一笑,平時父親也要他多觀摩別人的優缺點,所以府中每位護師練武時,他都留意過。

    元寶宗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聽見同伴吆喝,他應了聲後又回過頭來。

    「阿茂叫我過去,我不打擾言師兄了。晚上還要讀書習字,師兄記得留些『實力』好上課,我先走囉!」他邊跑,邊回頭朝莫言揮手。

    教席就是莫師父,他們可得保留些精神體力,要是一不小心打瞌睡,就會被莫師父罰扎馬步直到課堂結束,吃力不討好,大夥兒都寧願乖乖坐著聽課。

    一干人等離開後,原本熱鬧的練武場上僅剩莫言一人。

    莫言,不,莫言已在三年前病死,如今被人喚作莫言的,是一身男子勁裝的莫璃。

    方纔的談話,觸動了莫璃某根思念的心弦,她沒急著練劍,而是反手一握,將墨劍舉至眼前,凝視低語:「莫言哥哥,如果元寶他們看過你使的莫家劍法,一定會像我一樣崇拜你。」

    「有空分給我嗎?」

    一個不陌生的溫醇嗓音,在莫璃身後響起。

    她聞聲回頭,瞳心填滿了一名儒雅俊逸的年輕男子,他一如往常,唇畔噙著一抹淺笑,溫和地望著她。

    「少主。」

    「桃花都開了,你去看過了嗎?」他問。

    她先是一怔,才搖頭。

    「陪我到桃林走走?」他又問。

    「好。」

    霞光渲天,將每片桃花瓣染得燦紅。整座桃林,宛如一座擁有赭紅琉璃屋頂的神聖殿堂。

    她沒忘,上回來到這片桃花林的記憶,停留在兄長去世的那年秋天。

    之後,她扮成兄長,拚命習武練劍,代替兄長「活」在父親與眾人面前,所思所願都只想著盡快追上優秀的兄長,好讓父親引以為傲。

    三年了嗎?原來,三年一轉眼就過去了……

    三年前的她看這片桃林,覺得這片天地好高好寬好廣;三年後的她,身型抽高了,好多心情也變了,連這片天地都好像不一樣了。

    桃樹下的莫璃輕輕闔上雙眼,右掌微攤,安靜感受花香襲人的幽馥、春風拂面的柔和,以及花雨穿過指縫的清涼觸感。

    可是這種感覺,又好熟悉……

    唰──

    忽爾,一陣布帛撕裂聲劃破此刻的寧靜,莫璃好奇地一睜眼,就看見秦嘯日用一塊質地輕柔的白綢,溫柔纏裹她的右掌。

    這塊絲綢,好像是被撕開的?

    她登時了悟,果然看見他外衫衣袖下的白色單衣,有一處破痕。

    「少主,那是你的衣──」

    「手上的劍繭都磨破流血了,你沒感覺嗎?」他對她的低呼置若未聞,逕自將她的傷口包紮妥當。

    這女孩每天除了練劍、還是練劍,長期緊握刀柄的手掌已經被磨出繭來、不時破皮出血,卻老是未加理會傷口。這個年紀的豆蔻少女,不都捨不得讓肌膚變得粗糙嗎,為什麼她偏偏反其道而行?

    「已經習慣了。」她答,心口因他絲毫沒有弄疼她的舉止,有些發脹。

    這種感覺她也很熟悉。

    嘯日哥哥總是對她好,好到她有些無所適從,因為心底深處有道聲音不時在提醒她──他跟她不同,他是主子,而她是個下人。

    這種矛盾的心情,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在她心中醞釀、拉鋸。

    「呃!」莫璃手心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反射性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這才發現是他故意按壓她的傷口。

    「習慣就沒有痛覺了嗎?」秦嘯日沒好氣道。

    毋須問她為何反其道而行,因為她除了想拚命扮演好「莫言」之外,沒有別的念頭了,只要事有關此,連疲倦、疼痛、挫折等感覺都可以一併屏除在外!

    莫璃怔怔抬頭,雖然他嘴角淺勾,但現在她卻覺得,他像是在……生氣?

    「少主……」

    「我可沒忘記答應你的事,在人前喚你莫言。」換句話說,是莫璃忘了曾經答應過他的承諾。

    莫昆因承受不了喪子之痛而失了心,將女兒莫璃認成已故的兒子莫言。

    為了不刺激莫昆的病情,莫璃毅然決然扮起兄長莫言,還請求府內眾人改喚她莫言,眾人基於同情,都從了她的意思,將唏噓感歎留在心底,在莫昆面前更是絕口不提莫言的死,轉眼已過三載。

    「我……」莫璃默然無言。她當然清楚,是她違背了兩人之間的約定。

    「你真想繼續這樣下去?」他眼也沒抬,持續替她包紮。

    「為了我爹,我必須這麼做。」

    自從她「代替」莫言哥哥活下來,爹的病情雖然得以控制,身體狀況卻時好時壞,有時病榻一躺就是十天半個月,若告知爹真相,萬一爹因此有個什麼不測,她絕不會原諒自己。

    「即使這麼做,會令你犧牲『莫璃』該擁有、該經歷的一切?」

    一個正常的姑娘家在這個年紀所想、所學、所做的,不應該是日夜膽戰心驚、擔心洩漏身為女兒身的破綻,也不應該是日以繼夜、辛辛苦苦在烈日冷風下苦練武藝。

    莫璃螓首輕搖。

    「但,身為『莫言』所擁有、所經歷的一切,卻是『莫璃』所沒有的。」

    這三年來,她從爹身上所得到的關懷、爹引以為榮的笑容,都是她身為莫璃時所不曾感受過的父愛。為此,即使她的武骨、體力都不如莫言哥哥好,即使必須付出更多心力習武,她仍然甘願身為莫言,真的甘願!

    秦嘯日不難理解,從很久以前起,莫璃就多麼希望莫昆的眼中、心中有她的存在,就算莫昆現在眼中所看到的、心中所想的都不是她,她也無所怨言。

    「你想怎麼做,我不會勉強你。我只想知道,在你心中我除了是個主子外,仍是你真心喜歡的朋友嗎?」他停下動作,一瞬也不瞬望入她清澈的眸心。

    莫璃抬頭回望,半晌,唇邊輕揚笑漣,堅定地點下螓首。

    是她的錯覺嗎?當她點了頭之後,好像覺得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秦嘯日緊盯她淡淡笑顏。

    「很久不曾見你對我笑了,我一直很喜歡你的笑容。」

    三年來,莫璃總是跟隨莫昆習武練劍,徹底扮演莫言、扮演莫昆眼中的兒子,久而久之,連新進秦府的下人都以為她是個男人。

    既然他們明知她是個「男人」,他就毋須因她和其他男人有說有笑,而心頭發酸,但方纔當他看見她對元寶宗微笑,明知那不帶任何情愫,他卻有點……不是滋味。

    聞言,莫璃臉蛋突然一燙,說不出心口突如其來的怦然悸動因何而生,下意識想別開眼、抽回同樣發熱的小手,卻又因為他的下一句話,忘了抽回手,目光也定在他臉上。

    秦嘯日看出她下意識撇開視線的小動作來自於羞怯,笑看她粉頰上不由自主浮現的酡紅,心情轉瞬間大好──她仍是他的璃兒、他的女孩,不是別人──秦嘯日的薄唇,吐出讓她不至於尷尬無語的話題。

    「近日,我會要莫師父讓你擔任我的貼身護衛,你搬到主院來住。」

    「這麼快?」她訝問。

    「當年莫言也是約莫你這年紀,便已跟隨在我身邊。」他撕開包紮她手心的布帛尾端,繫上一個固定的結。

    「可是,璃兒的武藝……」足以擔此重任了嗎?

    「綽綽有餘。你苦練劍術多年,除了莫師父,你的程度早已不亞於府內任何一名護師。」秦嘯日溫文一笑。他喜歡聽她自稱璃兒,非常喜歡。「況且,你若繼續待在護院和其他人一起吃住習武,遲早會露出女兒身的破綻。」

    這句話成功挑起莫璃的好奇。

    她很清楚,年歲愈長,她身為女子的特徵也就愈來愈顯著,所以即使必須忍受疼痛,她也不得不以布條將胸口綁平;她也知道少年必經變聲時期,所以她能不開口說話就盡量不開口,以免不知情的人起疑。

    她扮成莫言哥哥這件事,能順其自然,不再有更多人知情、不再有更多人以同情憐憫的眼光看待她或爹,是再好不過。

    她都已經如此謹慎了,還會露出破綻嗎?

    秦嘯日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她平坦的胸口。

    「雖然你極力掩飾姑娘家的身體特徵,但欠缺男人的特徵。」

    手傷的包紮已妥,秦嘯日卻沒有放開,而是將她的手舉至他頸邊,溫熱的大掌帶領她的指尖,由上到下撫摸他的下顎、然後來到頸項。

    「例如,男人的鬍髭和喉結。」他低道。

    指尖上傳來的奇異觸感令莫璃瞪大了眼,她輕易感受到他下顎的粗糙以及頸中突出的喉結,喉結隨著他徐沉沉的嗓音震動著,在他吞嚥時,喉結更會上下滾動,溜出或跑近她的指尖。

    他的舉動更教莫璃認清,那些充滿男性剛毅的特徵是姑娘家所沒有的,因為,他正以另一隻手,緩緩摩挲她光滑細緻的下巴與頸項。

    陌生的異樣感受,從他撫摸處湧入她心口,麻麻癢癢的,莫璃背脊微僵,忍不住頻頻吞嚥唾沫。

    「而你沒有鬍鬚和喉結,這些相異點遲早會讓人發現。」他靠近了她一些,俯頭在她耳畔道。

    秦嘯日近得能看清她耳上及粉頰上的細小汗毛,感覺到她因緊張和刺激而吞嚥的動作,聽見自己的嗓音轉啞,他深吸一口氣,阻止自己想要吮吻她細緻肌膚和小巧耳垂的孟浪沖動,僅任薄唇蜻蜓點水般刷過她的耳殼──

    還不是時候。

    莫璃才剛感覺自己被一股炙熱的氣息包圍,他就驀然抽身拉出距離,方才兩人親匿的舉止恍若一場夢境,在他眼中,她看見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溫和笑意。

    但是,為什麼她方才會覺得少主好像正渴望著什麼,卻又壓抑著什麼?方纔的自己,好怪呀……

    「所以,把你要來我身邊,是我僅能提供給你的協助。」瞬間,秦嘯日已將眸心的火苗掩藏於笑意背後,又是那個溫文和藹的秦家少主。

    莫璃恍然了悟──少主說的沒錯,她畢竟是個女孩,無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扮成十成十的男人。

    「璃兒明白了,謝──」

    「你若當我是朋友,就別言謝。」秦嘯日打斷她的話,唇畔牽起笑。

    就算她扮成男子,他也不想讓他的璃兒成天混在男人堆中。

    璃兒,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月出東方之際,秦嘯日走出適才與人談事的酒樓,抬頭仰望粲然星月。

    「今夜月色真美!」他讚歎,轉而回頭朝莫璃微笑道:「你先回府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散散步。」

    「屬下不會打擾少主。」莫璃正式擔任秦嘯日的貼身護衛已有一個多月,只要秦嘯日外出,她必定跟隨在他身後,如一抹影子,無聲保護主子安危。

    她可以保持一段距離,不會讓他感覺到她的存在,但就是不能要她離開。

    秦嘯日深知她被莫昆教育成盡忠職守的固執屬下,強迫或命令她離開絕對行不通。因為除了事關他的安危外,她都會該死的「完完全全」順從他的命令,叫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偏偏他一點也不想用主子的身份命令她!

    定定看著目光半垂的她,秦嘯日依然帶笑的黑眸掠過一道幾不可察的幽芒。他於是朝等候在外的車伕說了幾句話,車伕遂先行駕車離開。

    「好,離我二十步以上,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他手中折扇一開,便轉回頭邁步徐行,扇柄輕搖,神態優雅愜意。

    「是。」莫璃跟上前,依言走在他身後二十步之遙。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人煙漸稀的街道上。

    走了約莫一刻,她總算瞭解他那句話背後的涵義。

    他們雖然往秦府的方向走,但走在前方的秦嘯日卻拐入偏僻無人的小巷街,她沒有出聲質疑,依然如常沉默地跟隨在後。不過,她全副心神已經豎起防備,她相信他也早察覺到了,所以才故意走到此地──

    有人跟蹤他們!

    來到一處暗巷內,秦嘯日終於頓步,唇角微勾,道:「出來吧。」

    不知他在與何人說話,莫璃目光戒慎地逡巡四面八方。

    就見暗處走出一名體型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就著月光能看出他神情憔悴、衣衫襤褸的狼狽模樣,宛如一個窮途末路的乞丐。

    「少主……」來人一到秦嘯日面前,雙膝便「叩」地跪地,失聲哭了出來。

    「歐陽敬,你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秦嘯日折扇輕搖,不疾不躁問。

    他其實在走出酒樓時便發現歐陽敬躲躲藏藏的身影,才會臨時決定「散心」,引歐陽敬來此處。

    「少主,小的自知對不起老爺,求少主念在小的曾為秦家、為老爺做牛做馬,求您放小的一條生路……求求您了,少主……」歐陽敬老淚縱橫,不停朝秦嘯日跪拜叩頭。

    「我爹生前待你如何,歐陽敬?」秦嘯日氣定神閒反問。「我替你答。我爹信任你,予你秦家商肆總帳管事職位,你卻能不念情分,在他屍骨未寒時趁亂勾結外人打擊秦家,放出不利秦家的風聲,私吞秦家財產。如今要我念你舊情,豈不是太強我所難?」

    秦嘯日的問話頓時讓歐陽敬面露窘色,無言以對。

    當年他一時貪圖暴利,想趁亂擊垮成了無頭蒼蠅的秦家、從中搶過原本屬於秦家的生意。

    誰料當年年僅十四歲的秦嘯日出面穩住了局勢,不但在短期內讓秦家旗下商肆步回正軌、清償所有債務,這些年內還一一揪出當初參與瓜分秦家這塊大餅的人,予以報復,輕則終結掉那些商人的商肆、讓他們在商界永無立足之地,重則如他一般家破人亡、淪為人人嫌惡的乞丐。

    秦嘯日看似溫文爾雅,但骨子裡的狠絕,絕對不亞於地獄裡的魔魅,只要他想除掉誰,根本沒有人能僥倖逃出一劫!

    「小的不敢奢求少主原諒,但求少主放過小的一家人,他們是無辜的,您得饒人處且饒人呀!」

    「你痛擊秦家時,有沒有想過你的所作所為會令多少人失去溫飽、無家可歸?歐陽敬,你當年若能饒人,如今又有何歎?」

    「我……」歐陽敬啞口無語。

    「當年我沒有報官、沒有要回你私吞的錢財,已經是念在你二十年來奉獻秦家的苦勞,對你仁慈。」

    「不,你簡直殘忍!我都已經這麼丟棄顏面、下跪求你了!」眼前這個才二十歲的年輕男子太可怕了,他倒寧願秦嘯日當初報官,也不要過這種受盡打擊報復、活在恐懼中的日子!

    「我殘忍?」秦嘯日輕笑了聲。「別以為這幾年來你暗地裡耍的小動作,神不知鬼不覺。歐陽敬,如果你痛改前非,我不會做得這麼絕。可惜就可惜在,你仍一心貪求不屬於你的東西。我雖然厭惡多餘的麻煩事,但若是惹怒我,我定要對方加倍奉還。」

    「你都知道了?!」歐陽敬猛一抬頭,渾身一震,看見在秦嘯日唇邊浮現一道詭譎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抿揚的狠辣。

    「你想玩我可以陪你玩,不過,接下來你想怎麼過,我沒興趣再『插手』了。離開京城吧。」一個玩具玩太久,也是會膩的。

    「不!走不走都無所謂了,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也沒有力氣活著了……」歐陽敬垂首黯喃,再度抬頭時,原本頹敗的眼神變得渾沌詭異,衣下的雙拳緊握。

    「住手!」當莫璃嗅出一絲不尋常,迅速拔劍奔上前欲制止歐陽敬的舉動時,比她動作更快的,是一記有力的勁道,將她往反方向一扯。

    她被扯入一副堅實的懷抱,重心一個不穩,兩人摔至地面,而後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翻滾──

    期間,她聽見一道打火石相擊的清脆聲響,轟然巨響的爆炸聲隨之響徹雲霄,她緊閉雙眼,只覺難聞的煙硝味、火藥碎片散落四周……

    煙硝、火藥?!

    莫璃猛然睜眼,對上一雙急凜黑眸。

    「笨蛋,我不是告訴你,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秦嘯日單肘撐起自己的重量,擰眉審視身下的她,總是溫醇的嗓音此時卻是極力壓抑的嘶啞。

    「少主……」她心頭一驚,不安地直視上方的男子。

    不要,千萬別是那樣……

    「有沒有受傷?」他輕撫她驚惶的臉蛋。

    「我沒事、沒事……」少主的臉色為什麼這麼白?

    「那就好。」語罷,秦嘯日似是放心地闔上雙眸,渾身氣力宛如在得知她平安無事後瞬間被抽乾,趴倒在她柔軟身軀上,挺毅俊顏靠入她頸側。

    「少主……嘯日哥哥?不會的……別嚇璃兒……」莫璃顫抖地從兩人緊貼的胸口間抽出自己的雙手,推推一動也不動的他。

    「說話,你說話啊……嘯日哥哥,你醒醒,醒醒……」她努力想撐起毫無反應的他,卻在他背後觸摸到溫熱濃稠的濕濡。

    莫璃的心口猝然一緊。

    她將發顫的手湊至眼前,沾滿掌心的血跡讓她所有的冷靜,剎那瓦解。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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