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點,旅館內外一片寂靜。
在理應很容易使人沉沉入睡的氛圍中,鼓出一個人形的棉被卻不太安分。
被單下的娃娃在雙人床上翻來覆去,不時探出一雙愧疚大眼,偷瞧那個閉眼橫躺在布面沙發上的男人。
男人的頭顱枕在沙發一端的椅把上,長褲下一條長腿垂掛在另一邊的椅把上,另一條腿隨意伸在地上,腰間覆了一件大外套,高大的身軀擠在兩人座的沙發中,連翻身都有點困難,看起來有點狼狽。
「先生?」她試探地,小聲輕喚。
「嗯……」沙發上的男人從喉間滾出一聲低吟。
「先生,你睡了嗎?」
「有事?」風巽沒有睜眼,低沉的詢問聲從微微開合的薄唇緩緩逸出,顯然是被人打斷剛入睡不久的睡意。
得到對方的回應,娃娃放膽大聲了一點點。
「那個……沙發好睡嗎?」
「可以睡人。」
嬌憨的眉眼漫上幾分困惑。
可以睡人?意思是好睡,還是不好睡?
「那個……你要不要睡床?」
過了半分鍾沒回應,以為他又睡著了,娃娃不曉得自己該放棄、抑或再接再厲發問,沙發上的風巽這時才睜開眼,深不可測的視線隔著大半個房間,落在被單包裹的起伏曲線上,此時沒有鏡片擋住的深黝黑眸顯得格外精爍。
「你邀我一起上床嗎?」他沉醇嗓音中有著慵懶的笑意。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你換,你睡床,我睡沙發。」
「你為了這件事,在床上翻了一個多小時?」
「呃……」被他發現了,他不是閉著眼睛在睡覺嗎?
「睡哪裡對我都沒差。」風巽動動肩頸,調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雙臂環胸再度閉上眼。
「先生,我可以睡沙發,真的沒關系。」娃娃認真聲明。
支付住宿費的人畢竟是他,結果他還得委屈自己窩在沙發上,這樣不是很不人道嗎?雖然始作俑者是她,現在吃他的、用他的、睡他的也是她,但是她很有誠意想彌補他的虧損,就算量少也不無少補啦,真的!
「我比較傾向另外租一間房。」他道。
「不要,我不想一個人……」娃娃忙不迭搖頭,清澈大眼填入抗拒,就怕他再去開一個房間。即使已經相信他不會獨自離開、丟下她一個人,她也要確定他在她的視線范圍內,才會比較安心。
「那就維持原案。」風巽的聲音溫和得有如徐緩的春風,卻也有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他沒有其他動作,自然也沒讓娃娃心中的恐慌成真,也淡化了她的不安。
「可是你睡沙發,明天起來一定會腰酸背痛。」她還是覺得歉疚。
「我不會讓女人睡沙發的,你快睡吧。」況且,他不一定只能睡在沙發上,「變身」成另一種「形體」,地上也能睡,方便的很。不過這點,他沒打算告訴她。
感受到他的紳士風度,棉被下的娃娃心兒怦然地收回目光,大眼盯著壁燈的黃暈光圈,下意識用唇瓣輕咬起自己食指的指節,又偷偷看他,游移的視線來回好幾次,最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那、那要不然……我們都睡床。」
也許是她的提議深得他心,風巽再次睜眼,若有所指的眸光對上她羞怯明眸。
「你的『心理准備』真的做好了?」
「啊?」
大眼眨了眨,娃娃好半晌才意會他的語意,想起自己在車上對他的「應允」。
「那個你……你如果想對我伸出狼爪的話,已經有很多機會了,不是嗎?」可是他並沒有那麼做,所以她應該是很「安全」的。
算她聰明!風巽薄唇微揚,不疾不徐道:「不過我說過,男人的欲望很難說,上一刻不想,不代表下一刻也不想。」話語稍頓,再度響起的沉醇嗓音裡,有一絲幾不可辨的低啞。「我不保證能『安安分分』跟你睡在同一張床上。你現在還想分我一半床位嗎?」
注視她的那雙深邃黑眸,像是被剔亮了的灼熱文火,熱燙的視線隔空熨上她的臉頰,讓她耳根一熱,紅潮沿著臉蛋擴散到頸子、胸口。
先前他或許只是為了恫嚇她而說出這種話,但這回,她很清楚,他眉目間的正色不是恐嚇,而是他誠實的提醒。
在她羞怯躲避他灼熱的目光前,風巽率先翻了個身,寬闊的背部線條向著她。
「討論到此結束,如果你想看日出,只剩四個小時能睡,明天你起不來或不想去,我都不會勉強你與我同行。」
「不會,一點都不勉強!我要去,我一定爬得起來!」為了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旅館,也為了不曾有幸見識的阿裡山日出,她晚餐後還特地向他借錢買了雙平底布鞋,說什麼都要跟他上山!
連聲保證後的娃娃,緊緊合上雙眼,沒再出聲。
「不勉強」的一席話奏效,房內回歸寧靜,沙發上的男人沉沉吐息,是輕歎,也是松了一口氣。
很勉強。
對她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娃娃膽戰心驚地走在未經人工開鑿的陡峻山巖上,不時得撥開眼前比她還高的草枝,跨出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縱使是踩在風巽走過的足跡上,她仍被偶爾從腳邊往下滾的碎石嚇得心驚肉跳。
她以為要觀賞阿裡山的日出,就得搭小火車到祝山的「觀日樓」看,結果風巽看日出的地方卻是在玉山群中某座海拔更高的山巔,往返的路──呃,根本不算路──完全是原始風貌的巖壁蔓草,一般人根本到不了,那種地方應該鮮為人知吧?
不過,在山之頂巔看見的日出,真的好美喔!
高聳的山巖矗立在壯觀的雲海間,宛如海上連綿的島嶼,差別在於這片海的顏色不是蔚藍色的水體,而是如夢似幻的氤氳輕煙;朝陽從遠處的山巔緩緩露臉,由一顆彷佛是蘊含神秘金黃色澤的珍珠,轉瞬幻化成光芒萬丈的白色水晶球,初綻的晨曦照亮了萬物,在-那間,令人真切感受到大地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雖然下山不比上山容易,回程的山路比爬山時更難走,但這一趟還是讓她覺得很值得。
「啊!」右腳腳跟滑了一下,腳邊的砂土細石爭先恐後滾落山崖,發出細碎的聲音。娃娃心口猝然一躍,驚悸地低叫出聲。
讓人牽握住的左手一緊,顛躓的心跳也被牽著她的男人牢牢穩住。
她不敢亂飄的目光感激地移向左前方的男人,他背著黑色登山背包,一手牽著她,神色一如平常的好整以暇,和她的花容失色截然不同。
昨天都是她很沒種地扯住他的衣服,而今天無論上山或下山,他都一反被動,一路牽著她的手。二者之間的差異很容易分辨,不變的是,他始終配合著她,放慢他的腳步……
他的手並不像他外表給人學者般斯文的感覺,指腹間有著經常工作的薄繭,一股沉穩有力的男性體熱,從兩人彼此交握的手滑向她心窩,讓她覺得胸臆間溫暖而充滿安全感,卻也挑起她的歉疚。
「對不起,我好像拖累了你的行程……」因為她,他矯捷的登山行動受到了牽絆;因為她,他們差點錯失日出的那一-那;因為她,他還得顧慮該如何不讓兩人同年同月同日摔到深不見底的山溝裡去。
「專心一點。」
「呃?」娃娃偏頭一楞,因為風巽這句與她的愧疚毫無關聯的回應。
「你有沒有聽見水流聲。」他問。
「有……」隱隱約約聽得見淙淙水聲,她不太敢往下瞥,知道溪澗遠在他們腳下的山谷間,被一大片雲海擋住。
「那是濁水溪的上游。要是不小心跌落當中,十幾天後,出海口見!」
娃娃怔了怔,風巽的語調輕松得像是在閒聊今天的天氣,內容卻又悚然得教她寒毛直豎,她的兩片唇瓣抖抖抖,最後一癟,爆出哇啦哇啦的顫抖低叫──
「不、不好笑……」她是膽小沒錯,但任誰站在距離沒有護欄的山崖只有短短一步的地方,都會像她一樣想死,可是死法絕不會是選擇往下跳。
看她兩腿也加入抖抖抖的行列,風巽忍俊不住,唇畔揚起俊朗笑意。
「我不會讓你掉下去,但你也得配合,好嗎?」拒絕不了她淚眼汪汪的懇求,只好帶她來,而他敢帶一個生手登山,就能確保她安全無虞,不過前提是,她別有事沒事就閃神去神游太虛。
娃娃的心跳漏了一拍。
眼前沐浴在晨光中、俊帥得無與倫比的男人朝她笑,那笑容不帶侵犯與矯情,干淨純粹得有如溫和的晨曦。她很少注意男人的笑容,但是他的微笑讓她第一次覺得,男人原來也可以笑得令她感到舒服……
才提醒完,風巽又在她黑白分明的清眸中看見怔楞,只能無奈輕歎。
他收緊自己握住她小手的指掌,再度提醒道:「專心。」
此舉喚回娃娃游離的心緒,她吐吐舌,窘然扯扯嘴角。「喔……好。」
「可以走了?」他問。
見她神情略微一僵,風巽朝她鼓勵一笑。
「還差一半的路程,你就征服這座山了,加油。」成功登頂縱使值得鼓勵,但能夠來回走完全程,才算完完全全征服它。
還差一半……
娃娃看著他,內心燃起一股斗志,一臉嚴肅地點點腦袋。「我會的。」
風巽將寫滿斗志的小臉深深收入黑眸,嘴角抿揚出贊許的淺笑。
接下來,他們走過最險峻陡嶇的一段路,盡展在他們眼前的,是蓊郁遼闊的緩坡森林,圍繞在他們周遭的芬多精,讓人精神大振。
兩人並肩踏在晨露沾濕的落葉上,諦聽清晨林間的蟲鳴鳥叫。
「哇……好棒的空氣!」娃娃瞇眼贊歎道,貪婪地深呼吸,肺葉經過清新空氣的洗禮,體內嚇昏的幾百萬個細胞總算重新蘇醒過來,覺得自己宛如重生一次。
「你常來登山?」她問,小臉掛著滿足的笑。
「想來走走的時候就會來。」風巽的目光從她的笑容悄悄移到彼此交握的手,她似乎還沒意識到已經不需要他出「手」援助,他卻發現自己莫名貪戀起她小手柔嫩的觸感,應該放開卻遲遲不願放開……
「依照自我意願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真好。」她好羨慕。
聽出她言語中的無奈,風巽若有所思地道:「你不是這樣嗎?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娃娃搖頭,突然發覺自己無意間透露了什麼,抬眸偷看他一眼,見他應該沒有看到她剛才的直覺反應,她於是決定說謊。
「我……我也是呀,我覺得這樣的人生很幸福……」
「是不錯。」先前眼角余光瞥見她搖頭的風巽,沒有揭穿她的欲蓋彌彰。
閒聊了幾句,風巽放掉娃娃的手,放下背包,走向一旁五步外的草叢。
「等我一下。」他雙手戴上手套,撥開草叢,彎身拾起某樣東西。
跟在他身後的娃娃好奇地探頭探腦,就見他從草叢捧出來的「東西」漂亮得驚艷她的目光,她相信平地沒有這種艷麗至極的「東西」,她在電視上看過,好像叫做「藍」什麼來著?
「藍腹鷴,瀕臨絕種的保育類動物。」像是洞悉她內心的疑問,風巽回答,一邊小心將手中稀有的小生物,放置在平坦的地面上。
娃娃豁然開朗。沒錯沒錯!這種頭頂和尾巴有白色羽毛、眼睛周圍是紅色、身軀尤其是腹部布滿藍色羽毛的珍貴鳥類,就是「藍腹鷴」沒錯!
「老天,它受傷了!」難怪這只藍腹鷴躲也不躲,這麼輕易就被風巽抓到,原來它因一邊翅膀上慘不忍睹的傷口而奄奄一息,娃娃看了,心疼地蹙起柳眉。
「看起來是差點誤入陷阱,掙脫時所受的撕裂傷。」他初步判定。
「好可憐……那該怎麼辦?」
「幫我一個忙,打開背包,拿出醫藥箱。」
「好。」接收到風巽的指示,她連忙依言打開背包,風巽則是趁此時檢查起藍腹鷴的傷勢。
「是這個嗎?」她翻出在他背包裡占絕大空間的塑膠制盒。
「對。」
她抱著沉重的醫藥箱蹲到他身邊,順便替他打開,發現裡頭的物品相當齊全,除了標示英文的瓶瓶罐罐外,紗布繃帶各有長寬不一的尺寸,連酒精棉球和棉花棒也有大、中、小的分別,更不缺剪刀、鑷子、夾子之類的工具,是她看過最專業的醫藥箱!
然後,她看著風巽替受傷的藍腹鷴上藥包扎,他的動作很俐落,像是很習慣做這種事,卻也相當仔細輕柔。起先,奄奄一息的藍腹鷴仍因恐慌而微微掙扎,但在他大手的安撫下,奇異地逐漸安靜下來,接受陌生人的救治。
她忍不住看向那雙大手的主人,這一看,她的目光就移不開了──
他眉心微鎖,神情專注,那是一種好溫柔、好溫柔的表情,看得出他打心底對這只鳥兒的心疼,他身上還有她感受過的那種特有的魔力,讓鳥兒全心信任他。
「翅膀上傷口已經處理好了,我替你檢查其他地方,哪裡不舒服就告訴我。」
咦?她沒聽錯吧,他在跟鳥說話?
「你很幸運,沒骨折也沒有其他傷口。來,吃點東西,你的體力才能恢復。」
他微笑道,搗碎幾顆不知名的藥丸摻入飼料中,和了幾滴水,一點一點喂入鳥喙。神奇的是,那只鳥似乎知道他不會傷害它,沒有攻擊他、也沒有抗拒,乖乖吃下他喂食的食物。
眼見藍腹鷴體力逐漸恢復,風巽不再逗留,收拾了下醫藥箱,兩人繼續往回程的路邁進,不過娃娃見他並沒有將醫藥箱收入背包中,因為之後,他沿途又救治了一只台灣獼猴、一只山羌、兩只帝雉、和一只……
「台灣黑熊……」
太陽爬到天空中央,花了比登山多兩倍的時間,他們終於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娃娃依然不可思議地呢喃著。
她居然親眼看到活生生的台灣黑熊?那種蹤跡難尋、野外生活資料少得可憐的稀有動物?!
「台灣黑熊,熊科、亞洲黑熊屬,台灣特有亞種,本島最大型的哺乳類動物,最顯著的特征就是胸前有著V字型白色斑紋。雜食性,以植物的根莖葉、殼斗科的堅果、樟科楨楠屬漿果為主食,偶爾吃哺乳類動物、蜂巢等食物。隨植物分布出現季節性的移動,除交配和撫育小熊期間外,通常單獨行動,無固定居所。晝夜皆會活動,擅長爬樹,不冬眠。附注一點,萬一在野地裡遇到黑熊攻擊,裝死沒用。」
與她並肩行走的風巽會心淺笑,將曾經讀過的資料,一一解說給目光由驚訝呆滯轉而漾滿好奇的娃娃聽。
她打量起身旁這個擁有專業知能的男人,猜測道:
「你是這裡的生態保育人員?」不然普通人敢替高大壯碩的黑熊,拔出刺在熊掌裡的尖銳樹枝嗎?若惹毛了黑熊,它一掌揮來,人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呀!
「我是個獸醫兼觀光客。」他據實以告。
娃娃恍然大悟地「喔」了聲。
難怪風巽的醫藥箱裡連止痛劑、麻醉藥、抗生素等藥品都有,在救治「傷患」的過程中也會適時「安撫」它們,對付不合作的傷患也頗有一套。
她就看見那只被他撫摸脖子的帝雉,舒服到連一對小眼睛都享受地瞇了起來,壓根忘了掙扎,原來,他是個對動物了如指掌的動物醫生!
而且,當她還沒發現周遭有什麼異狀或奇怪的聲響,他就已經找到受傷生病的小動物,讓她不得不贊歎他的敏銳!
「我在想,被你這位善心人類救了一命的小動物,會不會對人類稍微改觀?不過我倒希望他們別改觀,否則因此再被傷害就不好了。」她不會忘記那只從人類陷阱死裡逃生的藍腹鷴看到他們時,眸中充塞的恐懼。
鏡片後方的黑眸閃熠了下,緊盯著那張充滿單純善良的小臉。
「我也是這麼想。」他微笑,抬起手腕看表。「午餐時間到,你想吃什麼?吃飽之後就該回旅館退房下山了。」如果身邊沒多了個「落跑新娘」,他預定的行程是今天在山裡過夜,明天早上才回去。
娃娃上揚的嘴角,在風巽提及離開的時候垮了下來,飽嘗出游的驚喜心情,立刻被陰郁取代,才短短一天,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昨天逃婚的事實。
不過,也只能是「幾乎」。
爬山耗盡了她的體力,她應該像昨晚一樣期待著風味襲人的晚餐,可是,她忽然覺得意興闌珊,一點胃口也沒有。
這男人和她非親非故,倒楣幫了她一把,卻換來她這個擺脫不掉的麻煩。她很感激他的收留,就因為他是個好人,所以她更不能賴著不走,否則她與自己最討厭的地痞流氓有什麼兩樣?
沒察覺風巽頓步原地的娃娃,徑自垂頭喪氣地往前走去。
落寞憂郁的纖纖背影,映入風巽的黑眸中,也映在他低忖的心上。
五個小時後
銀色跑車離開了山區,來到熱鬧的城鎮。
風巽將車子駛入一家大型量販店的地下停車場,找到停車位,引擎熄火。
「不好意思,我想添購一些日用品,你要跟我一起進去嗎?」他禮貌詢問副駕駛座上的乘客。
一路上始終靜默無語的娃娃點了頭,打開車門下車,依舊沒有說話。
他們離開停車場,搭乘電扶梯上賣場。娃娃一身不合氣候的冬季羊毛衣,引來不少路人的注目禮,心亂如麻的她,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風巽推了部購物車,推推鼻梁上的眼鏡,隨意瀏覽架上陳列的琳琅商品,問著身旁默默跟隨的女子。
這次,低著頭的娃娃開口了,內容是她足足思考了五個小時的結論──
「謝謝你這兩天的收留,待會請你載我到車站。」
「已經想到能去的地方了?」他眉峰輕輕一挑,撇頭注視身旁嬌小的女子。不知為何,他應該求之不得的結論,此時聽起來卻有些刺耳。
她沉默地低著頭,沒有回答。
「既然還沒想到,不介意的話,我的診所正缺一名助手。」
娃娃一楞,沉重到好像灌了鉛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怔望眼前繼續前行的高大背影──
他的意思是?
「我的診所是獨棟的三層樓房,目前只有我和一樓的幾只小房客住,你可以住樓上空房。不過,動物一多難免會有騷味,味道可能沒有普通住家好,比較委屈你就是了。」風巽續道,在寵物食品的區架上挑選貓狗罐頭。他記得「阿旺」說這個牌子的狗罐頭比較好吃,就多拿幾罐吧!
「你……」她懂他的意思了,眼眶也微微濕了。
「我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你四處流浪,也許過幾天就橫死街頭的新聞。」
「對不起……」想到自己變相恐嚇了他,娃娃就覺得慚愧。
應該說謝謝吧?「如何,你願意嘗試獸醫助手的工作嗎?」
「嗯嗯嗯,我願意!」娃娃用力點頭,差點把感激的眼淚晃出來。
風巽和煦一笑,溫和的目光掃過她臂上卷高的衣袖。
「走,去挑幾件合適的衣服。」回到平地再穿這樣,她很快就會中暑。
「好。」娃娃望著此刻而言對她最重要的男人,她感謝主、感謝他、也感謝跳上那輛銀色跑車的自己,滿心都是感動。
買了幾件足夠替換的衣物,遮覆娃娃俏臉的陰霾已不復見,不必到處流浪、宛如天降的幸福讓她眉開眼笑,這回是她精致可愛的笑顏換來旁人逗留的目光,包括風巽,不過別人是純欣賞,而他則是連自己都渾然不察的凝視。
「好了!」娃娃將另外經過包裝的衣物傾身放到購物車裡,再抬頭,剛好望入風巽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有些茫然。「怎麼了嗎?」
「往這邊走。」他率先邁步。
娃娃不明所以地跟上,直到自己站在女性內衣專區前時,才明了他的細心與體貼,心兒怦怦然一動。這個男人連她差點遺忘的必需品都替她想到了……
「小姐,你好。請問你有喜歡的牌子或樣式嗎?」眼尖的專櫃小姐一看到娃娃立刻笑容滿面迎上前。
「呃、我看一下……」回過神來的娃娃,趕緊把不由自主黏在風巽身上的目光繞到陳列的各式胸罩上。
「你的胸圍是幾-?我可以幫你篩選。」專櫃小姐熱心地問。
「我……三十四……」
「罩杯呢?」
「C……」
娃娃覺得臉頰愈來愈熱,因為風巽站的地方不遠,應該都把她和專櫃小姐的對話聽進去了,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說出自己私密的胸圍,感覺好怪……
專櫃小姐依照顧客的需求,迅速挑出好幾件造型精巧的胸罩。
「小姐,這幾款胸罩目前在市面上很熱賣,跟你的氣質也很搭,你要不要試穿看看?那位先生是你的男朋友或老公嗎,他也可以幫你挑選呀!」
娃娃臉一紅,才要否認,整個人就被專櫃小姐轉向風巽,專櫃小姐還拿著胸罩直接貼在她胸部上展示給風巽看,她只覺得臉蛋要燒起來了!
「小姐,你的男朋友又高又帥,你又這麼漂亮可愛,你們好速配喔!」
啊?「呃、我……我不是……」
「謝謝你的贊美。」風巽微笑以對。
專櫃小姐耳邊那道結結巴巴的澄清,當然被男人俊朗的笑容徹底掩蓋過去。
「先生,你覺得這件如何,罩面上的刺繡很精致,摸起來不粗糙、很舒服,你可以摸摸看;另外這一款鋼圈的設計,集中托高的效果很好,乳溝會很明顯……」專櫃小姐滔滔不絕,說到後來簡直已經把風巽當成介紹內衣的對象了,還頻頻問他意見。
「我覺得都很適合,她穿起來舒適就好。」
啊啊?!娃娃的小臉倏地漲紅。
聞言,專櫃小姐伸出食指左右搖晃。「穿內衣的人的舒適固然重要,脫的人,感覺也是很重要的。」
風巽客氣一笑,沒有反駁。
其實最能吸引男人目光的,還是女人胸罩底下的風景。
啊啊啊──看他似乎贊同,娃娃只覺得全身血液直沖腦門,趕緊匆匆從專櫃小姐手中抓過三件式樣保守的胸罩。「那個……我、我試這幾件就好……」
天啊天啊,她是女人,買內衣的是她,為什麼被搞到快要休克的也是她?這個男人居然如此泰然自若、稀松平常,一點也不別扭?!
「要不要看看性感款的薄紗內衣或小褲褲,可以增進伴侶間的情趣唷!」
「不、不用了……」俏臉羞紅到不能再紅的娃娃,不想再被專櫃小姐的美意刺激到年紀輕輕就得腦中風,不由分說抱著內衣落荒而逃,躲入試衣間。
女的跑了,專櫃小姐轉而將男的拉到性感睡衣前,一一推薦。